薛满垂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是得道歉,向我家少爷道歉。”
裴唯宁不乐意,“我为何要跟他道歉,他抢走了你,还哄你做他的婢女!”
薛满口齿清晰,“我是桃花乡人,家中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排行老四,因家中贫寒,我爹娘将我卖到侯府做下人。我从小便伺候少爷,与他相依为命,共度患难……”
又是一阵沉默。
有别于裴唯宁的激动,裴长旭显得镇定自若。
他道:“阿满,你身上有一块和田软玉,玉上用篆体刻着一个‘满’字。”
薛满低头看着桌案,不说话。
他又道:“你的名字由你母亲所取,出自张谔《满月》一诗中的‘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意为心满愿足,又寄幸福美满之许。”
“……”
“类似的玉,我与小宁也有一块,如若你不信,可随我们回府中确认。”
“……”薛满有种将胸前玉佩扯下来扔掉的冲动。
“你认字,会算数,说的一口标准官话,写得一手簪花小体,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解闷,常有奇思妙想。”
“……”薛满联想到下午那家眼熟的云澜书局。
“半年前,你因误会了某些事情,一怒之下离开京城。我和母后到处派人寻找都没有线索,岂料你去了晏州,阴差阳错地认识了许世子。”说到这,他朝许清桉笑道:“这半年里,多谢世子帮本王照拂阿满。”
“我与阿满,向来是互相照拂。”许清桉道:“若没有她,此番我亦无法连升三品。”
“就是。”薛满道:“我可是少爷最得力的帮手,帮他解决了许多难题。”
她抿唇笑开,欢快得像冬日喜鹊,因存够粮食而志得意满。
裴长旭将她的小表情纳入眼帘,“你自小聪慧机敏,也帮我解过许多难题。我刚到工部任职时,对着积累许久的陈年公文束手无策,全靠你分门别类,才能快速整理出头绪。”
“我没有。”薛满干脆地道,不记得便是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刚满十二,连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都不耐烦,却愿意帮我整理公文。有时累了便趴在案上睡着,连梦中还在念叨要替我分忧解难。”
裴长旭是名俊雅贵气的青年,嗓音偏沉,说话娓娓道来。面对外人时,他谦持明断,雍容大度,举手投足皆是皇家风范。而此时此刻,面对心爱的少女,他耐心体贴的一如寻常男子。
不知不觉间,薛满与讨厌的端王说了许多话。无论她说什么,他从不强硬反驳,而是用和颜悦色的姿态,将局面引向掌控之中。
她说东,他便赞太阳初升在东,东边好极。
她说西,他便夸西边落日晚霞,西边美丽。
她说南,他便称长江以南烟雨朦胧,风景宜人。
若将许清桉比作外表尖锐、内里柔软的刺猬,裴长旭便是和风细雨,悄无声息地润湿冻土。
他待她温柔体贴,悉数包容她的一切,失忆了又如何?即便毁容,他亦会当她是最耀眼夺目的珍宝。
许清桉静静地凝视一切:端王殿下……薛家小姐……婚约。
端王殿下在皇子间行三。
真相水落石出,原来她是端王的未婚妻。当今皇后是她的姑母,七公主是她的表姐,前任丞相是她的祖父,薛家世族为她保驾护航。
唯有这般精心呵护,才能养出寥若晨星的花。
许清桉敛眸,脑中似有啮齿在细缓地啃噬理智,有一道声音在叫嚣:那又如何?既是他捡到的花,无论谁来争抢,都别想他拱手相让。
不能让,也绝不会让。
“阿满。”他打断这对表兄妹久违的对话,“我的腿有些疼。”
薛满立刻被吸引注意力,“腿疼?是之前受伤的地方吗?”
“嗯。”
“疼多久了?”
“已有小半个月。”
“那岂非回到京城便疼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每次想说,转眼便忙得忘记。”
“疼都能忘,下回你是不是该忘记用膳睡觉?”
“世子的腿受过伤?”裴长旭加入对话。
薛满代替他回答:“他在晏州时遭人暗算,腿上被划了一剑,养了好久才好。”
“原来如此。”裴长旭道:“太医院中有位任太医最擅长治疗腿脚毛病,我马上请他为世子看病,不出两月,世子便能恢复如初。”
薛满正要答应,却听许清桉道:“小伤而已,何必劳烦殿下?往常我腿疼,阿满会为我炖特制的猪肺汤,喝完便能消除疼痛。”
裴长旭勾着唇,“我倒不知,猪肺汤竟有止痛的功效。”
“说来神奇。”许清桉道:“阿满炖的猪肺汤,别有一番滋味功效。”
“是吗?阿满给我炖过许多鸡汤,猪肺汤倒从未试过,下回我定要多喝几碗。”
“恐怕殿下喝不惯。”
“世子喝得惯,本王只会更喝得惯。”
风平浪静,暗藏机锋,心照不宣。
薛满、裴唯宁被晾在一旁,越听越心惊。
薛满震惊:少爷竟然这么喜欢我炖的猪肺汤?从明日起我要天天炖,包他一日三餐都喝得上!
裴唯宁也震惊:冷漠刻薄的许清桉,为了阿满跟三哥针锋相对,他的心有所属该不会是……
她忽然同情起许清桉:等阿满恢复记忆,定会跟三哥和好如初,到时许清桉得看着她另嫁他人。
如话本里不被选择的男配,爱而不得,何其可悲可怜。
第66章
身为话本子的狂热爱好者二号,比起两情相悦的男女主,裴唯宁更偏爱其中的男配角。他们总是完美无缺,情深不寿,却永远被女主们忽视。
女配在得不到男主的爱时,通常会选择黑化,残害女主,不择手段地破坏一切。而男配在同样的情况下,大多选择将爱放在心底,一辈子默默守护女主。
对此,裴唯宁有自己的看法:女主不喜欢男配,男配大可换个人喜欢,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优秀且专情的男配,孤独终老多可怜啊。
没错,这也是个爱联想的!
裴唯宁盯着许清桉的目光愈发怜悯:虽然他不完美,但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她定要劝他尽早回头是岸。前些日子听说荣国公府出了事,他与刘五的婚事告吹,重新定亲估计要费些时间。
许清桉不知她的胡思乱想,道:“时辰不早,端王殿下的女贵客还在外面等着,殿下不如早些送她回去。”
裴长旭观察薛满,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丝绢,神态并无波动。
真的忘了吗?所以在面对与诗韵一模一样的脸时,亦能满不在乎。
裴长旭不知该喜还是该失落,“她是我一位故人的妹妹,我受托替她寻医看病,除此外并无瓜葛。”
许清桉深以为然,“想来是十分重要的故人,才能叫殿下对她的亲人爱屋及乌。”
裴长旭笑容可亲,“方才我见世子身后有一名年轻女子,瞧着很是眼熟,似乎是写过《盛世赋》的那位才女凌小姐?没想到世子与她私下相熟,是一起到近水楼用膳的亲近关系。”
裴唯宁追问:“凌小姐是谁?”走了个刘五,这么快又有个凌小姐?想不到许清桉还挺受欢迎!
“凌小姐是之前我在都察院同僚的妹妹。”许清桉云淡风轻地道:“偶然撞见,她替我转告了几句同僚的祝颂。”
裴唯宁撇嘴,“有什么祝颂本人不能说,要叫妹妹来传达?”
裴长旭扫了她一眼,小宁的心思不难猜,至于阿满……
薛满眼眸晶亮,“少爷,我瞧小凌姑娘挺好。”
“哪里好?”
“样貌好,气质好,才学好。”
“阿满,知人知面不知心。”裴唯宁教育她,“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你看她一个姑娘家的,单独与男子在雅间会面,传出去多惹人闲话。”
“是我让他们会面的啊!”
“啊?”
“小凌姑娘求见少爷,我主动出门让他们说话,要不妥也是我不妥。”
许清桉问:“你也知晓你的行为不妥?”
薛满道:“她鼓足勇气来见你,我不忍见她失望而已。”
“不忍见她失望,便让自己陷入危险?你数一数,这是第几次了?”
“也没几次……”第二、三、四次?
“屡教不改,孺子不可教也。”
“我怎么知道会遇到那个谁。”
“你在东来顺时曾放话,要与他京城有缘再会。”
“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会成真?”
主仆俩旁若无人地开始斗嘴,裴长旭面色一沉,厌极了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从小到大,阿满的眼里心里便只他一个,如今却与许清桉产生了纠葛……
无论是哪种纠葛,往后都该终止。
裴长旭道:“那人叫梁德发,是虞部郎中之子,他父亲曾跟随我治理河道,表现尚可,得过我几句夸赞,未料他打着我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我已派人将他押回工部,明日等他父亲上衙后一道问责。”
薛满呵了一声,打他名号的何止梁德发一人?
裴长旭想到江书韵与婢女的说辞,先前他没放心上是因不知婢女是阿满,如今知道了,自然察觉出其中蹊跷。
他的阿满绝非仗势欺人之辈。
裴长旭道:“我马上让江书韵和她的婢女来跟你赔礼道歉。”
“免了。”薛满道:“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许清桉接道:“殿下今晚出现在这,想必是那位姑娘有心所为。”
“是吗?”裴长旭神色坦荡,“她下个月便要出嫁,今晚这顿饭是为感谢我的照拂,我没多想便应了邀约。”
话说到这,该解的误会都已解开,裴唯宁理所当然地道:“阿满,你今晚别回薛府,与我一道进宫吧。”
薛满问:“进宫做什么?”
“当然是见母后啊!自从你离开京城,她夜里总睡不好觉,人都消瘦了呢。”
“我不去。”
“为何不去?母后平日最疼你,知晓你回来后肯定高兴极了。”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薛满。”
“你,你怎么还冥顽不灵。”裴唯宁着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小宁,稍安勿躁。”裴长旭道:“她需要时间适应。”
薛满夸赞端王还算识相。
裴长旭又道:“今晚先随我回薛府。”
薛满声明:“我哪也不去,我要回瑞清院。”
裴长旭道:“傻姑娘,你是薛家大小姐,自然要回薛家府邸。”
许清桉道:“我听说乞巧节时,殿下曾带薛家小姐到近水楼观看烟火。”
“那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裴长旭对薛满解释:“你离开京城许久,对外得掩人耳目,如今你回来,一切便能恢复原样。”
薛满提议:“有没有一种可能……”薛家小姐可以换人当?
“没有这种可能。”
“我还没说完呢!”
“不需要你说完,我便知晓你的想法。”裴长旭无奈而宠溺,“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的心思了如指掌。”
前有许清桉,后有端王,薛满觉得自己仿若一张白纸,谁都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她转向裴唯宁,“你知道我方才想说什么吗?”
裴唯宁猜测:“你想在侯府多住些时日?”
不,她猜错了!
薛满郁闷不已,怀疑那两人练过读心术。
“好了,别淘气。”裴长旭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你的房间还维持原样,每日的鲜花一直未断。”
薛满坚持己见,“我是恒安侯世子的婢女,我要跟少爷回恒安侯府。”
裴长旭改问许清桉,“世子的意见?”
在端王极具威压的视线里,许清桉从容不迫地道:“阿满习惯在每日亥时就寝,再熬下去,明早得挂上两眼瘀青。”
“会变丑。”薛满补充:“女子要睡够才漂亮。”
“殿下和公主尽管放心,阿满在府中来去自如,衣食住行比照我的用度,所有人皆以她为首。”
裴长旭道:“终归是借住,不好意思再叨扰世子的安宁。”
“阿满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想住到几时便住到几时。”住一辈子又何妨?
裴长旭眸中掠过一抹冷,“世子应当知晓,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
“听说婚期已经推迟。”
“钦天监刚给出了新婚期。”
“哦,是在几时?”
“……”
裴长旭皱眉,本是为拖延时间才定的明年八月,此刻却成了砸脚的石头,若能早一天得知阿满的行踪,事情也不会发展至此。
薛满掩唇打个小小哈欠,她困了,“你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然你们继续说,我先跟苏合回府,我还买了糕点要带给俊生……等等,我的糕点呢?”
许清桉道:“被打飞了。”
薛满愁眉苦脸,“二两银子一盒,我的银子啊……”
许清桉道:“重新买一盒便是。”
薛满道:“再买一盒我也心疼。”
“我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裴长旭道:“我记得你爱吃母后宫里的糕点,等我去要来厨子,每日给你做不重样的点心。”
宫中御厨?
薛满正犹豫,许清桉道:“点心吃多了容易发胖。”
“……”薛满不想成为大胖子。
“看来世子不喜阿满发胖。”裴长旭道:“我倒认为她无论胖瘦都伶俐可爱。”
“这只是殿下的想法,不能代表阿满本人。”
眼看两人又要辩论上,薛满直接起身,“你们慢慢聊,聊到天亮也成。”
见状,其余人纷纷动起来,裴唯宁收到裴长旭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地往前走。
一行人往外走,裴唯宁走在最前面,许清桉、薛满紧随其后,裴长旭则走在最末。
靠近门口时,裴唯宁趁许清桉一时不备,强拽着他出了门。与此同时,裴长旭伸臂越过薛满,敏捷地拉上门闩,将她扣在门板与他之间。
他用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双臂环抱住她。
薛满再度陷入那股熟悉的淡香中,令人依恋的怀抱,靠近后却充斥着无尽难过。
她刚要挣脱,听到他道:“阿满,别再丢下我。”
恍惚间,耳畔又响起一阵压抑的低泣,声声重复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爱的不是你,他爱的是别人……
是谁丢下了谁?
未等她细思,门外传来裴唯宁骄蛮的呵声:“许清桉,皇兄只是与阿满说几句话,不许你去打扰——”
门轻晃了一下,又晃第二下,等到第三下时,裴长旭拉着薛满躲远,见门扉轰的一声倒塌。
许清桉收回腿,“阿满,走了。”
薛满立刻挣开裴长旭,小跑向他,“好,我们走。”
近水楼的宾客早已被清场,梁公子与同伙们被端王的人带走,杜洋要派马车送江书韵回南溪别院,被她摇头拒绝。
“我要等殿下出来。”她虚弱却坚定地道。
杜洋劝了许久,见对方油盐不进,只得由着她去。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深秋的街道寒风侵肌,江书韵又冷又疲,面如白纸。
令她寒心的不仅是天气糟糕,还有殿下陡然转变的态度。在她的设想中,殿下该为她挺身而出,教训恒安侯世子和婢女。这不是件多难的事,凭殿下的身份可谓轻而易举。但殿下竟抱住那名婢女,对她低声下气,温声细语,甚至还甘之如饴地挨了对方一脚——
那可是端王殿下!当今圣上的第三子,高不可攀的龙血凤髓,自出生起便高高在上,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端王殿下!
姐姐曾得到他的宠爱,靠的是貌美娇柔,阿顺取容。但凡男子们,谁不爱百依百顺、视他们为天的美人儿?
她吸取姐姐的经验,以更柔弱、更知情达理的形象出现,试图填补姐姐留下的空缺,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殿下以高位者的姿态怜惜她,当她想再进一步时,他却理智到残忍,要彻底断去两人间的关联。
她别无他法,唯有继续祈求他施舍的爱怜,可方才却亲眼见到他降低身段,去讨好一名卑贱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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