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卸了钗环妆粉的女子肌肤清透,好梦叫醒,眉心轻蹙着,望向他时掩口打了个哈欠,眼里登时染上水意:“陛下怎来了此处?”
说完便觉得失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来,齐清宴自然更能来。
眉目清隽的男人沉默望向霓云薇,身上祥云龙袍给他披上一身得冷肃,衣冠楚楚,冷硬的站在那,纱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在二人间勾勒出半道鸿沟。
青梅竹马的,不止霓云薇和先帝齐清州。
还有他。
皇帝陛下驾临,霓云薇便没有贪睡的道理,对方去隔间被伺候着沐浴,霓云薇起身喊人多抱了床被子过来,等齐清宴回来时,正好见她指挥着宫人忙碌。
明月楼因他的到来灯火通明,霓云薇倦乏的很:“御驾下次过来前,还望先告知臣妾,也省得您过来时苦等。”
这话三分不满,剩下的都是埋怨。
一旁忙碌的宫人们大气不敢出,手上动作更轻,心里暗道,先帝并未废后,即便当时并未举办封后大典,可霓云薇仍然是齐清宴名义上的皇嫂。
如今他二立霓云薇,简直是惊世骇俗,本以为陛下是中意霓氏女姿容,并不多些真心实意……
可眼前女子说不上恭敬的话语却并未惹怒帝王,后者反而略微颔首应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室内烛火只留了一盏,霓云薇率先走向床榻:“歇了吧。”
等到两人都躺在床上时,霓云薇反而又有些睡不着了。
同床共枕许多日,齐清宴的气息并不陌生,冷香质如帛玉,同少年时一般无二变化。
可心境终究不一样了。
锦被摩挲,他暗哑的声音传来:
“明早不必起身伺候,你睡你的。”
皇帝留宿,次日一早侍寝妃按规矩应该起身侍奉,哪怕霓云薇是皇后也不例外,然而听此言,她背对着齐清宴睁开眼,应声道:“知道了。”
“今夏干旱少雨,过两日我需出宫前往祭坛。”
疲惫如浪潮席卷全身,齐清宴抬起手臂揉按眉心,霓云薇抱着被子,静静听他的话。
他不自称‘朕’,齐清宴在她面前,倒是很少以皇帝自居。
霓云薇转身平躺,察觉到身旁之人因她的动作呼吸一滞。
盯着深夜中微晃的纱帐,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潺潺如水,有着刻意的生疏:“臣妾定会打点好宫中事物,陛下放心便是。”
齐清宴抿唇不语。
其实,他们也曾有过言笑晏晏的回忆。
少年时,霓云薇作为太后兄长家中唯一的女儿,深宫禁苑于她而言便是自家一样出入自由。
那时的齐清宴与先帝齐清州对她都很好,但齐清州尚武,霓氏又是武将起家,霓云薇对他,便比一向沉默寡言的齐清宴更热络些。
她活泼跳跃,与齐清宴的性子也是天差地别。
不曾被权柄倾轧的少年岁月,他也曾想袒露一颗赤子心肠。
太后为避免母家日盛惹来闲话,也半真半假地说要将霓云薇许给齐清宴做王妃。
那日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带了调侃,只有他一人屏息,满含期待。
着宫装的少女皱眉,像是有些惊讶,脆声说:“可我喜欢太子殿下啊。”
策马奔腾,潇潇洒洒的齐清州,要比自小体弱的药罐子齐清宴有趣的多。
于是少年慕艾就此掩埋,齐清宴沉默良久。
彼时的太子殿下齐清州也喜欢霓云薇。
可尊贵的太子殿下,未来帝国的主人,不会只有她。
所以后来齐清州登基,霓云薇接到立后旨意那一日,想到未来和宫内的莺莺燕燕一起,却没来由的厌倦。
太后过世后,霓氏衰微,齐清州战前被俘,霓家更是雨中浮萍,摇摇欲坠。
直到齐清宴挽大厦之将倾……
身侧之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霓云薇偏首,借着一盏未熄的烛火,可以窥得他眼下倦怠的青黑。
她望着他出神,连对方睁开眼睛都没察觉到。
“在看什么。”
齐清宴望向霓云薇略微出神的容颜,平缓道。
第51章 齐清宴(2)
那双凤眸望向她时, 目光平缓如深海,霓云薇垂下眼,错开他的视线, 不经思考的开口:“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对方因她的称呼一愣,眼底缓缓染上暖色。
霓云薇不称他为陛下, 两人之间便无形间少了隔阂。
夏日的锦被单薄, 两人之间的距离格外的近,齐清宴问她:“怎么不睡,有事?”
他太了解霓云薇, 了解到仅凭对方轻眨的长睫,便猜到她又踌躇想要开口的话。
片刻后,霓云薇道:
“还有三日……是清州的百日祭。”
原是为此。
霓云薇说完, 窥见对方幽深的目光, 齐清宴声音低磁, 嗯了一声, 话语不辩喜怒:“宫中自会为皇兄设祭堂超度诵经。”
秀丽柔软的长发随她低头的动作垂下, 发丝落在齐清宴垂在身侧的手中,他无意识地攥住, 轻轻摩挲,霓云薇未曾察觉。
“我想在祭堂闭门诵经半个月,为他尽一份心。”
此话一出,如一记利刃在他心里落落剜开一道血口,齐清宴再开口时, 话里微冷:“皇兄乃朕至亲兄长, 祭奠一事, 朕自当为他尽心尽力。”
“那皇后呢。”
他定定望着她:“皇后,你是他的谁呢。”
‘皇后’二字, 他说的极慢。
他在生气。
可这话几乎刺痛霓云薇心底的某个地方,她本就不是性子和缓的贵女,太后至亲,两位皇子的青梅竹马,很少有人如这般近乎尖锐地逼问她。
即便时移事易,他不再是少年时那个静默寡言的瑜王殿下,她也不再是年少时可以随意而为的霓家姑娘。可骨子里的性子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我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合该送他最后一程。”
被齐清宴激的不悦,霓云薇故意刺道:“何况清州前往突厥前,并未废后,我与他夫妻一场,怎么不能为他——”
“那我呢。”
齐清宴听不下去这话,骤然打断霓云薇,又问了一次,音色沉沉:“那我呢?”
长久沉寂,在窒闷的深夜里,往事芬芜呈现,那些她给过别人的偏爱,泠冽到刺骨的嫉妒。
齐清宴知晓,眼前女子心中之人并非自己。
可他自小循规蹈矩,唯一的出格之事便是立霓云薇为后,虽不盼望对方与他同心同德,但也存了一丝长久陪伴,贴心知己的愿望。
可他如今的帝位与荣耀,皆来源于齐清州的死。
这如同一根刺,横亘在他与霓云薇,每提及触碰一次,都会血淋淋的提醒彼此。
霓云薇抱着被子坐起来,那一缕被齐清宴握着的发丝自他手心抽出,毫无留恋,她声音在五月中无端让人发冷:“你要与清州相较?”
丽色夺人的凤眼望过来,明晃晃的抗拒排斥。
齐清宴几乎在那话里听到一丝轻嘲。
他怎么敢和齐清州相较?!他怎么比得上!
“够了。”
气息急促,齐清宴起身背对着她,声音里的疲惫不加掩饰,还有难掩的失望:“你自幼随性,我管不了你。”
霓云薇抿唇不语,攥着锦被不肯服软。
齐清宴唤了禄泉进来服侍更衣,霓云薇在禄泉望过来的复杂目光中道:“陛下想起勤政殿还有奏折没批,陛下勤勉,臣妾拜服。”
她下榻福身,声音清淡微凉:“恭送陛下。”
对方身子一僵,而后拂袖出门。
直到御架浩浩荡荡走了许久,侍女才战战兢兢地进来:“娘娘,陛下方才离开时......好像有些生气。”
那张冰冷俊颜上沉抑,有隐隐怒气豢在眼中,一应宫人伺候的动作更轻,生怕惹怒天颜。
能把一个内敛沉静的人气成这样,除了霓云薇,再无二人。
帝后不睦,显而易见。
霓云薇起身回到榻上,心中也有些烦躁,她说不清自己什么想法。
若真是拒齐清宴于千里之外,把他当作帝王,那方才僭越之话便不该说。
之所以拿言语刺他,不就是笃定对方不会拿自己如何么。
......
等她昏沉沉睡过去时,天穹已经微微泛出青白。
这一觉很不安稳,霓云薇梦到许多少年往事,皆是与齐清州纵马清歌,笑语洒京都。可梦中的霓云薇却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始终追随着自己,但她一直没有回头去寻。
翌日清晨被侍女唤醒时,霓云薇眼底困乏,牵出淡红血丝:“怎么了?”
“陛下有旨意给娘娘。”
侍女伺候着霓云薇梳洗穿戴,等到前堂时,正碰着禄泉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恭敬道:“娘娘,陛下口谕,御驾即日前往天坛祭祀求雨,可能要在天坛留个半月左右。”
霓云薇颔首:“陛下昨日已同本宫讲过了,还有别的事吗?”
“禀娘娘,还有一事。”
禄泉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递到霓云薇身前,又道:“这是......先帝百日祭的相关事宜,陛下让奴才给您送来了。”
霓云薇饮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禄泉。
“陛下还说,望娘娘珍重凤体,祭堂诸事皆劳,望娘娘珍重。”
霓云薇哑然。
齐清宴昨夜怒气冲冲的从她这离开,估计也没休息多久,今晨又前往祭坛,一路舟车劳顿,却还记得这事。
明明他昨夜那么生气......
霓云薇抿唇,让侍女收下东西,见禄泉还杵着没走。
“……”
她张了张嘴,在对方半是鼓励半是恳求的目光中说:“......那你便帮本宫传句话给陛下,说一路劳顿,望他也珍重。”
禄泉眼冒喜意,连连作揖:“奴才这就去回禀陛下!奴才告退!”
转身出去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眼神复杂的霓云薇:“......”
齐清州的尸首还在突厥人手中,齐国京都的灵堂内,棺木中只有一套他的冕袍。
他死的不光彩,负责百日祭的官员怕办的太张扬惹得齐清宴不悦,即便是陛下下旨郑重以待,祭堂内仍然略显冷清。
霓云薇将侍女手中接过食盒,搁在供案上,隔着淡淡的香火,低声道:“你走的倒是干脆。”
话里熟稔,满是怀念。
泪已经流干了,此刻反而哭不出来。
打开盖子,糕点香甜的气味散出来,是霓云薇拿手的点心。
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
霓云薇果真在祭堂闭门半月。
百日祭的最后一日,御驾也从祭坛回来。霓云薇收整着物品,准备回关雎宫时,殿外传来嘈杂声。
得知她还在祭堂,禄泉一路从勤政殿跑过来,见到霓云薇,如同见到救星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陛下他——”
灵堂肃穆,霓云薇被对方惊惶的声音震的脑子发懵,下意识攥紧袖口:“他怎么了?”
“御驾回宫途中,被一群黑衣人埋伏,陛下被流矢射中,此刻正在勤政殿医治。”
他说完,深深跪拜下去:“娘娘,陛下如今伤重,还请娘娘——”
“知道了。”
她不是不知轻重缓急之人,霓云薇甚至连身上的素服都未换,早有宫人备下轿辇,等她到勤政殿时,和里面刚刚走出的太医撞个正着。
对方见她身着素服一惊,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跪地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霓云薇问:“陛下怎么样?”
寝殿内散发出淡淡血腥味,太医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陛下福泽深厚,万幸的是流矢射中的位置离心脏有一段距离——”
“那便是没事了?”
霓云薇脚步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禄泉使劲的使眼色,那太医福至心灵:“但是话又说回来......”
“……”
霓云薇淡淡看向他。
太医被看的头冒冷汗,实话实说:“陛下连日操劳疲惫,即便是未伤及要害,但是也流了不少的血,怕是要好好将养一阵,才能恢复。”
霓云薇颔首:“你先下去开方子吧,本宫知道了。”
禄泉给她开了内室的门,霓云薇又道:“陛下受伤的事,有多少人知晓?”
“回娘娘,此事只有御辇周围的几个羽林卫知晓,陛下已经吩咐过,他们定会三缄其口不会乱说。”
厚重的香料充斥着室内,霓云薇听了禄泉的话不置可否,她掩口鼻,对侍女说:“找人把这香炉搬出去。”
本就是怕她嫌弃室内的血腥味才点的熏香,见霓云薇并不介意,那侍女喊了小黄门进来抬香炉,霓云薇上前几步,终于看清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
幽深沉默的双眸阖着,呼吸轻不可闻,从祭坛被抬回来,太医忙着急匆匆的治伤,又不敢动他,故而齐清宴只是换了一套干净轻柔的寝衣,连头上玉冠都还未卸。
斯文俊秀,静默清冷,犹如一座玉山的人,而今苍白的躺在榻上的样子,显出满身疲惫。
“娘娘,午膳是否要在勤政殿用?”
霓云薇收回神思,扬手挥退站了一殿的宫人:“等陛下醒来吧,你们都先下去。”
“是。”
等到室内重归寂静,霓云薇在床边坐看了齐清宴片刻,见他一直未醒,才起身来到偏殿。
沐浴更衣,换下了那套在祭堂穿的白衣素服,霓云薇回到寝殿内,视线与榻上的齐清宴对个正着。
他已经醒过来有一阵了。
睁眼时,伤处传来涩痛,箭尖上有倒钩,伤口很大,齐清宴只轻微动了动,脸色瞬间苍白。
内殿空无一人,她也不在。
齐清宴双眼暗淡下来,半晌,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受伤后,曾下令此事不可张扬,但禄泉定会禀告霓云薇,此刻她不在,便只能说明,即便知晓他受伤,霓云薇也不愿来探望。
今日是百日祭的最后一日,他算着日子想在今日赶回,没想到却是这般......
冷眉紧蹙,刚要唤人进来,外殿传来宫人的声音。一声很轻的“参见皇后娘娘”,却让齐清宴骤然望向门口。
霓云薇正好进来。
祭堂中饮食清淡,半月未见,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更加盈盈一握,脸上的肉少了些,下巴更尖,衬得双眼愈发灵动。
素颜未施脂粉,慵懒随意。
“醒了?”
齐清宴微不可闻的点头。
唤人将午膳摆在了殿内,霓云薇扫了眼桌上的饮食:“这个,服侍陛下用了吧。”
禄泉望向她指着的清粥,应了声后端起来,齐清宴却道:“不必。”
他没什么力气用膳。
禄泉看看皇帝陛下,又看向蹙眉的皇后娘娘,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霓云薇挑眉,向禄泉伸手:“给我。”
接过瓷碗,霓云薇搅了搅里面的粥,然后顶着齐清宴复杂又惊讶的视线,坐在床榻上。
她舀了一勺,递到齐清宴唇边说:
“张口。”
第52章 齐清宴(3)
华胜前垂下的东珠随她微微倾身向前的动作而摇晃的厉害, 光滑的额上不见一丝瑕疵,凤冠压在头顶,金熠熠的泛着华光。她华贵的如同一朵怒放的芍药。
霓云薇脸色僵硬, 端着碗的样子更是不熟练,她金尊玉贵, 哪做过这些伺候人的活儿。
齐清州有好几次受伤后, 她都怕的不敢看对方伤口。
齐清宴看出她的情绪:“还是让禄泉来吧。”
“好。”霓云薇放下了碗,禄泉弓着身子过来接过,没敢坐在在她起身让出来的位置, 而是弯着腰服侍着齐清宴用完一碗粥。
霓云薇坐在一旁的五足梅花凳上,看着梨花桌上摆好的午膳,却没什么胃口。
殿内弥漫着难言的静谧, 宫人屏息而立,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碗碟相碰的清脆声。
“皇兄的祭礼都办妥了?”
齐清宴轻咳一声, 望向端坐的女人, 对方执箸的手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微微一顿, 而后如常夹起一块鱼肉,‘嗯’一声道:“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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