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脑门从后到前竟是被一根锋利尖锐的羽箭深深贯穿。
一招毙命。
尤今今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害怕地缩到了墙角。
此刻一阵寒风簌簌,吹掀起了车帘,马车之外的景象尽落入她的眼底。
尤今今眼睫微颤,对上了那人黑漆漆的眼。
一身肃杀的青年骑于高马之上,手持弓箭,挑眉看向她的神色,无端冷冽。
谢之骁眸色漆沉。
自雍州叛乱被他父亲平定后,关东一直存在叛军和流民窜逃。这些流民并不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百姓,大都是一些四处流散的雍州叛军,而冀州先前也曾出现过几起流民劫财杀人的事件,如今又近年关,城内也确实不太平。
所以在得知尤今今今日来并无护卫后,谢之骁便一路快马跟了上去。
这当然不是他对这个虚伪的女人有多担忧,只是怕届时出事,他娘那里他不好交代罢了。
冀州是他们谢家的地盘,他自然不会让她在冀州出了什么问题。
就地处决了流民首,那些分散的流民霎时群龙无首,如同热锅之蚁,一团乱麻。谢府守备军最后也及时赶到,将这些暴乱的雍州流民一一扣押入狱。
谢之骁看着那些不自量力的草包,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妄想在他们谢家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谢之骁将刀送入刀鞘,转头对上了长吉泪汪汪的眼:“郎君,你可算来了,吓死长吉了!”
少年不耐“啧”了一声,“没用的东西。”随即一把推开了那张哭哭啼啼的脸。
而后目光便落在了那辆此刻悄无声息的马车上。
他都快忘了,那里头还有个麻烦精。
谢之骁大步上前,一脚踩上马车后便伸手将车帘猛地扯了开来:
“喂!你——”
缩在角落的小女郎受惊般地看向他,白嫩的脸皮上还带着鲜红的血迹,那双水润的杏眼此刻泪珠晃荡,眼圈泛红,下一瞬就要落出泪来。
谢之骁瞳孔微缩,要说的话瞬时止于口中。
本就半路受惊,又亲眼见到羽箭贯穿男人头颅的血腥场面,尤今今当时就有些承受不住。
此刻又骤然看到谢之骁的冷脸,与那持弓杀人的冷厉面孔重合,女郎只觉头晕目眩,软着身子就要倒下。
谢之骁见状迅速钻进了马车,扯住了晕眩的少女,急声道:“喂,你没受伤吧!”
谢之骁方才还是确定自己出手的速度够快,尤今今应该没受到什么伤害,可此时看着小女郎虚弱惊恐的模样,又不敢确定了。
听到耳边的声音尤今今才缓过神来。
抬头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漆黑英气的眉毛挑起,眼底隐隐不耐。
“回神,问你呢,受伤了吗?”谢之骁看着恍神的少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粘稠的血腥味充斥在鼻息之间,胸口隐隐有股作呕之感,尤今今脸色发白,恍惚地摇了摇头,嗫嚅开口:
“没、我没事……”
“没事最好。”谢之骁冷哼了一声,“少在外面乱跑,最近城内乱的很。”
说完人便利落跳下了马车。
回头看着依旧缩在马车里不动的少女,谢之骁不耐烦地“啧”了声。
“你还要在车里待多久,车轮被那群流民弄坏了,下车!”
长吉在一旁见到自家郎君这般不温柔,忍不住劝道:“郎君,小夫人才受了惊吓,您还是温柔些好。”
“没死没伤,矫情什么。”谢之骁嗤笑,神色不屑。
长吉立刻闭口不言,只是心中对小夫人的同情又深了几分。
唉,可怜的小夫人,遇上了这么一个不体贴的冷漠郎君,当谁都是他那体格呢。一个大活人被射死在自己面前,哪家小娘子会不害怕呢,更何况还是小夫人这般娇弱的女郎。
尤今今自然也听到了马车外的对话,怕被就丢下,只能艰难地撑着车壁站了起来,小腿霎时一阵酸麻,强忍着不适下了马车后,落地便是一阵晕眩。
长吉见状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会骑马吗?”
而站在马旁,拽着缰绳的冷漠少年,看到下车后站不稳的尤今今只冷冷地扔过来一句话。
马车坏了,想要回府,只能骑马,若是这个麻烦精会骑马还好说,若是不会骑,那……
尤今今摇了摇头。
她在胭脂楼长大,杨妈妈让她们学习各种闺阁技艺,以色侍人,怎可能教习骑射之术。
见女郎摇头,谢之骁皱眉。
在他们关东,纵然是女郎,也大都从小骑马,哪像南边这个娇滴滴的麻烦精,连马都不会骑。
谢之骁扯了扯缰绳,翻身跨上了马,而后又冷冷瞥了尤今今一眼。
“还不过来。”
听他不耐开口,尤今今虽不解其意,但也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上马。”谢之骁朝身后的方向偏了偏头,
尤今今顺着方向仰头看了看这匹高头大马,红鬃烈马也顺势甩了甩脑袋,朝她喷了个响鼻。
女郎害怕地后退几步,神色有些迟疑,“我…骑它吗?”
“不然呢,你走着回去?”谢之骁不耐挑眉,语调颇为嘲讽,“你以为我想载你吗?谁让你这么没用,连马都不会骑。”
听着这人的冷嘲热讽,尤今今只能忍着一口气不开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之骁这人如此恶劣,她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不过尤今今从未骑过马,此时看着脚蹬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而马上的那人只是一手拽着缰绳,挺直腰背看着前方目不斜视,毫无任何帮忙的意思。
小女郎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自然不会去求他,咬咬牙一手拽住马鞍,一脚踩上了脚蹬。
而就在此时,这匹烈马忽然一个仰身长鸣,尤今今骇然一惊,脚蹬立刻从脚下滑落,身子瞬间后仰就要从马上摔下,忽然腰间一紧。
尤今今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人揽着腰一把大力拽到了马上。
后背瞬时靠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整个人全然都被环在了一个冷松气息的怀里,尤今今慌然回头,对上了那人黑漆漆的眸子。
“看什么看,你以为我想让你坐这儿,还不是怕你坐后面摔死。”谢之骁睨了女郎一眼,眼中冷意飕飕。
尤今今飞快扭过头,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人隐隐泛起潮色的耳根。
馥郁清甜的木犀桂香在鼻尖萦绕,谢之骁低头,落目便是少女那秀白纤细的一截颈项,白嫩脆弱,似乎一折便断。
他莫名喉咙一紧,猛地偏过了头去。
“脏死了,别贴着我。”
少女氅衣上未干的血渍沾到了他的身上,谢之骁嫌弃地皱眉。
尤今今无语凝噎,让她坐前面地是他,现在嫌弃她的又是他,他以为她愿意沾这身血吗?
可还未等她辩驳几句,一件玄色大氅便兜头盖下。
“离我远点。”
那人嫌弃的话落在她的耳边,尤今今却已经全然忽略了。
女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谢府的。
她只能说谢之骁说的是对的,依照他纵马的速度,如果她坐在后面,那怕是真的要摔死了。不过庆幸的是,还好那人将氅衣盖在了她的头上,不然那刺骨如刀子般的寒风一阵阵的刮,都能将她的脸蛋割破。
尤今今本就身子不适,又在马上颠了半个时辰,此时又在带着一身的血污,踉踉跄跄进了北屋,若不是蒹葭及时将她扶到了软榻上,少女险些要摔倒在地。
“女郎,女郎你这是怎么了?”蒹葭低头看到尤今今身上的血迹瞬时惊呼出声,“啊——怎么这么多血!婢子去叫郎中!”
蒹葭还未走出半步便被尤今今叫住。
“等等蒹葭,这不是我的血。”尤今今坐在软榻上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最后开口和蒹葭解释了今天的事。
蒹葭听得是提心吊胆,见女郎安然无恙这才放心下来,而后便替尤今今更衣,再拿着浸了热水的帕子替尤今今细心擦着脸。
“那些流民太可怕了,女郎下次出府定要带着护卫才行!t”蒹葭有些后怕,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愤愤而言,“若不是这个谢家郎君非待在校场不回来,女郎你也根本不用受这些惊吓!”
看着尤今今苍白的面色,蒹葭又是气愤又是心疼,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卧房的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看清来人,蒹葭瞬时噤声。
谢之骁倚靠在门旁,抱臂冷冷地扫了尤今今一眼,尤今今也正有话要和他说说,便叫蒹葭先出去。
蒹葭担忧地看了尤今今一眼,直到女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放心离开。
“尤今今是吧。”谢之骁半抬着眼皮,漆黑的瞳孔像是某种兽类,盯着人时,会让人无端生麻。
“我上次应该说得很清楚了,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尤今今忍着不适,从软榻上起身。
“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女郎走近他的身边,仰头看着他,那双水润的杏眼澄澈分明,仿佛氤氲着一汪清泉。
谢之骁闻言低笑了一声,不屑地睨了面前的女郎一眼。
“误会?你是说你莫名其妙成为我的小妾是误会?”谢之骁半弯腰,盯着眼前身量只及他肩膀的少女,薄唇吐出的话冷冽又尖刺,“还是那日你在船上勾引阮裕是误会。”
“亦或是,你出自女闾的身份是误会?”青年的尾调上扬,带着深深的不屑与嘲弄。
尤今今闻言一噎,眼底瞬时划过一丝难堪。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甲刺的手心生疼。
“你可以瞧不起我的身份,但是我别无选择。”想到自己前世所受得那些磋磨,尤今今忍不住眼圈泛红,嗓音有些哽咽。
“那日在船上我是勾引阮裕郎君了,可就算是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我的命运本就不是我自己能够做主的!”女郎眼眶中蓄着泪花,哀怨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只是想让他带我离开胭脂楼那个地方,我有错吗?我只是想好好过平淡的日子,这样也有错吗?”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哭腔,谢之骁闻言瞳孔微缩,而后偏头冷笑一声。
“所以你是承认了,你就是一个爱慕虚荣,攀附权贵的女人?”
说罢,他便伸手狠狠捏住了女郎的下巴,那双漆黑的眼底全然是嘲弄。
“我不是救世主,也并不关心你有什么苦衷,我只告诉你,谢家不是你这种人配待的地方!”
“可、可我如今已是郎君的妾室……”尤今今的下巴被他捏的生疼,皱眉忍痛说完这句话。
谁知他竟闻言更是嗤笑,狭长的眸子半敛,眼底尽是讥诮冷厉之色。
“妾室?凭你也配?”
说罢谢之骁便大力攥住了女郎的腕子,将她从屋内一把拽了出去。
尤今今被迫小跑跟在他身后,惊慌失措:“你、你要带我去哪?!”
谢之骁未答话,而是一路将人拽到了后院的马背上。
尤今今都来不及惊呼,便被他一路风驰电掣的载出了府。
下马时还晕晕乎乎地站不稳,稍作清醒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他带到了一处酒肆。
门前的小二见到谢之骁忙上前殷勤牵马。
“二爷,您来了。”
谢之骁冷着脸一句未搭理,直接将尤今今拽进了酒肆。
尤今今的手腕都被他拽疼了,直到他拖着她上了二楼观场台,她的手才被松了开来。
这时尤今今才注意到这家酒肆里头别有洞天,除了外间的酒楼茶间,一楼厅内竟然设着大大小小的赌桌。
而位于一楼中心的则是最大的赌台,她与谢之骁此刻的位置便是最佳观赏点。
此时声音嘈杂,叫骂声,摇骰子声,不绝于耳。
谢之骁随意抽开一把椅子便大刀金马地坐了上去。
一旁管事的见到谢之骁,立刻热情迎上来,点头哈腰道:
“二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少废话,场子什么时候开?”谢之骁挑眉,嗓音冷冽。
“正要开呢,二爷今日这是有新玩意儿做注?”那管事神色讨好,连忙回道。
谢之骁要眼皮微抬,“原来设的什么注?”
“是西域那边的新鲜玩意儿,叫宝光珍珠珊瑚树。”管事恭敬答道。
“那就换了。”谢之骁挑眉,懒散看向角落里女郎,眼底透着轻蔑不屑,“咱们今天玩个有趣的。”
看到谢之骁的眼神,尤今今突然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瞬那人冰冷恶劣的语调便在耳边沉沉响起。
“今天的赌注用她。”
谢之骁扬了扬下巴,管事顺着方向朝尤今今看了过来。
尤今今骇然抬首,对上了那人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山林中的野兽,讥诮恶意种种都汇杂在其中。
看到少女惊慌失措的样子,谢之骁扯唇露出了两侧尖利的犬牙,笑容恶劣又残忍。
“这就怕了。”
“睁眼看看这楼下,不妨猜猜你将会是怎样下场?”
谢之骁轻蔑地抬起眼皮,神情睥睨而不屑。
女郎迟缓地将目光移向了楼下。
大厅里,一群狂热的赌徒为了牌桌上的金银赌注,一个个都争得面红耳赤,脸色狰狞。
尤今今脸色发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胸口的那心渐渐沉入谷底,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凉感贯穿心头。
这就是世道的不公。
在这些权贵阶层的眼里,她这样的身份和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牛羊并无区别。
现下谢之骁不过是在用这样的手段告诉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妾室,和一般的器物并无什么区别。
更何况她还是个出自女闾的妾室。
而管事听到谢之骁说赌注是身边这位女郎时,神色也大为惊讶,但主子的话就是命令,说她是赌注那她就是赌注。
于是管事俯身在谢之骁身边耳语了几句后便用劲拍了拍手掌,霎时楼下的人群便安静下来。
“各位,今夜的珍宝局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日我家二爷亲自坐镇,赌注便是我身边的这位女郎!”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二楼。
待看清立在一旁的俏生生娇艳女郎后,霎时人群中便开始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个大美人便是谢二爷的赌注?!”
“今日谁赢了那岂不是赚翻了!”
“谢二爷在哪儿找的人啊,冀州何时出了此等绝色!”
“今日这赌注新鲜啊!我也要下注!”
见今日赌注是如此美貌的女郎,霎时楼底下都一群男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作为冀州最大的酒肆赌场,每月十九,夜间亥时都会有一场珍宝局,而起中赌注必是各地罕见且难寻的稀世奇珍。久而久之这珍宝局便吸引了许多东魏权贵的注意,所以往往参与这场赌局的的人皆是各地的豪绅贵族。
此刻听闻今夜赌注是一绝色美人,各坐雅间的达官显贵也纷纷开始露面。
其中一身材臃肿,约摸四五十岁的男人尤为醒目。
不为其他,而是跪在他身边伺候的貌美女子的脖子上竟是套着一道不粗不细的金项圈,那项圈上还接着一条锁链,而锁链的另一头就牵在了那肥胖男人的手上。
肥胖男人坐在一把檀木椅子上,而脖子上锁着链条的女郎只能跪趴在他的脚边给他轻轻捶着腿。
此人名叫李申,乃是豫州有名的富商。其人尤为好色,平日里最爱搜寻各地美人,听说家中的貌美女子已经数以百计了。
而李申此人可不是一般的好色之徒,他除了贪图美色外,还有一隐秘癖好,私下极喜蹂躏美人,其手段之毒辣,为人所不齿。
传言被他纳入府中的女子通通都躲不过他的毒手。虽不会因此丧了性命,但往往也会被其折磨得精神恍惚,人不人,鬼不鬼的。
“看样子,这李老板又要出手了啊。”人群中有人看到李申,忍不住开口议论道。
“若是落到他手上那这小美人可就惨喽,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这李老板手下可是有好几个赌场老手,今日怕是对这美人志在必得了。”有人摇头叹息,似是预见了貌美女郎的遭遇。
而李申在看到二楼的尤今今后,那双浑浊的绿豆眼果然瞬间就亮了。
看到如此绝色美人,他顿时觉得身边这只最近最为得宠的“爱犬”也味同嚼蜡了。
是的,李申将他院里的所有女子都称之为“犬”,平日里都会用链子将她们锁在院中,以表约束。最为得宠的用金锁链,一般得宠的用银锁链,平平无奇不得宠的便用铜锁链。
而那些已经遭他厌弃逼疯的女子则用铁锁链牢牢锁住,除了每日会送以果腹的饭食外,便是永不见天日了。
现下他身边的这个套着金项圈的女郎,便是李申近日里最喜欢的,到哪儿他都会带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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