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发了话,此事便这么了了。
自然,谢酒是要救越无刃的。
谢酒觉着有些荒谬。
定罪的是他,不出面的也是他,如今发话之后再议的也是他。
而他一锤定音,就那么宣告谢酒会救越无刃,而从未问过她。
她算是什么呢。
周围议论起来,“谢酒这昆仑剑主,当的可真爽啊,那修仙界中谈之色变的石蛊毒,她竟然遭受两次都没有大事,现在还要接第三次毒!”
“要是我也是昆仑剑主就好了!”
“想什么美事!人家那是出生就有的天生剑骨天生剑魂,你要是投个好胎,你也有!”
“啧,现在谢酒这么风光,掌门还护着她,不就是靠着有个好命。”
谢酒看着刑堂的人上前为她解开四肢枷锁,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脸上没有半分的笑意。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没有人扶她。
她也不在意,便那么摇摇晃晃地起身。
刑堂的拷问,让她有些略显疲惫,眼睛却明亮地吓人。
谢酒说:“既然如此,我等着。”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刑堂堂主布轻衣的脸色很难看。
本以为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将谢酒好好惩治一番,现在还要查早就跑的没影的邪物蚀骨魔。
他早就看谢酒不顺眼,一板一眼的,极为较真,哪儿有新拜入山门的小师妹和善。
更何况在司马君雅离山之前,只有谢酒见过他。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酒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早就有魔尊有勾连,这都是值得查一查的事情。
可惜了……
谢酒是昆仑剑主,现在看来,她神智清明,似乎又没有入魔的痕迹。
布轻衣拂袖离去。
总有谢酒堕魔的时候。
那时候,他可要好好审问审问谢酒。
谢酒为越无刃转移石蛊毒的时候,明白为何端木青与令狐昂那么焦急。
因为越无刃的状态很不好。
中了石蛊毒的人,若非修为高强,早就没命了,越无刃撑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他是昆仑数一数二的战力。
靠着那样强盛宽厚的灵气,越无刃吊着一口气。
但是也只有一口气罢了。
谢酒的手抵在越无刃的胸口,与他面对面。
她看着越无刃苍白的脸,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流逝。
师尊西门云潮为谢酒护法。
灵气运行经脉,谢酒用自己的灵气探入越无刃的经脉里,瞬间,她疼的几乎成了虾米。
越无刃经脉里的石蛊毒,已经浓郁漆黑。
神识之外,是师尊西门云潮的冷喝声:“谢酒,平心静气!”
谢酒收敛心神,将自己的神识疏通越无刃的灵气,随着灵气的循环,她带走了更多的石蛊毒。
谢酒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
疼痛感再次布满了她的全身。
她几乎撑不下来。
那种疼痛是从每一寸皮肤、每一处血肉、每一块骨头里渗出来的。
疼疼疼。
与此同时,她的灵气被悉数吞噬殆尽,气息渐渐微弱起来。
远处,似乎有晏萱的惊叫声:“大师姐怎么倒下了,二师兄还好吗?!二师兄!”
令狐昂拦住了晏萱:“越无刃没事了!”
端木青满脸担忧地往里面看了看,并没有进来。
他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谢酒像是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一边。
她隐约听到端木青的声音,似笑非笑:也不知道这个没事了,是说的谁。
越无刃醒的很快。
晏萱扑过来,抱住越无刃就哭起来:“二师兄!二师兄!”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呜呜呜我再也不气你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不理你了!”
越无刃极为虚弱地拍了拍晏萱的后背。
他的视线,看向了谢酒。
“即便是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谢酒强撑着,正在努力往外面移动。
当晏萱冲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接下来是感人肺腑的现场,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现在……
谢酒站住,她看向越无刃,“你的脑子,是真的不好。是被石蛊毒给破坏了吗?”
她忽而顿住。
越无刃的眼神里,竟然都是恨意与憎恶。
以往越无刃只是讨厌谢酒,然而现在的越无刃,厌恶她。
“就是你想害小师妹!”
越无刃说:“当初我接手大师兄带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养不熟!!”
他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都发红了:“你躲我躲的远远的,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我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根本不想看到我!”
谢酒怔了起来。
那时候她遭遇灭门变故,根本不想见到其他人,她只想躲起来。
她竟是不知道二师兄是那么想的。
“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越无刃的眼神越发凌厉:“现在又要害小师妹,以后就是害我们,到时候你就会堕魔!!”
“那时候我杀你,定然不会手软!!”
我杀你……
绝不会手软……
谢酒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样的话。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表情却极为平静了然:“哦?是这样吗?”
西门云潮打断了越无刃的话。
他的声音满是怒意:“越无刃,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疯了?”
他抬手,一道灵气落入越无刃的身体里。
越无刃本就精疲力尽,犹如强弩之末,便立刻昏睡过去。
端木青走上前,将越无刃放平,盖好了被子。
他歉意地看向谢酒:“他受到了石蛊毒的影响,胡乱说话,你不要在意。”
端木青说:“绝非二师兄本意。”
西门云潮揉了揉眉心。
“好了,都去休息吧。”
谢酒不说话。
转身就走。
西门云潮看她瘦削背影,突然加了一句:“你记得当初昆仑剑选择你时候,你说过什么。”
谢酒的身影越过了门槛,她说:“我记得。”
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失去本心。
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堕魔。
她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
可是,若是你们,早就将我当做了“那些人”呢?
西门云潮难得给了谢酒半个月的假期。
然而谢酒刚刚恢复不久,便又撑着身体,来操持宗门内务。
积攒了十年的各种事务一直没处理,各个堂口的人都来催谢酒。
她紧赶慢赶,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循序渐进地推进。
谢酒负责处理宗门内务,不是因为她多受宠,而是因为……她很好用。
是的,很好用。
谢酒任劳任怨,是个好跑腿的人。
昆仑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掌门西门云潮所在的又是主峰,俗事杂事众多。
需要师尊到场的事务繁多,而师尊在闭关。
那么就需要有人代开会。
点名到场这样无聊的事情,没有人会去。
师尊不理外事,其他师兄又忙得很,是谢酒在处理各种杂事。
仙人只需要修炼,杂事便让没用的人来。
谢酒便是那个没用的人。
这种事情便落在谢酒的身上
——反正她修为平平,又任劳任怨,耽误一点修行时间不算是什么。
这种事情有很多很多。
久而久之,就多的数不清了。
谢酒至今未到金丹期。
以往几个师兄弟们都说谢酒恐怕这辈子都是金丹期了,这可怎么办啊,看样子,只能一直当跑腿的了。不过没事,谢酒就爱这些俗物,她定然喜欢。
说话的时候,是玩笑的时候,可也能窥得几分真实想法。
昆仑山的修士仙人们高高在上,不染俗物。
她在这宗门里格格不入。
山中岁月长。
刑堂堂主布轻衣追查蚀骨魔的事情没有着落,越无刃清除了余毒,彻底好了。
只是他看到谢酒,就格外阴沉,似是还在生谢酒的气。
这么一来,又快要到中秋了。
一年一次的中秋佳节,昆仑山亦是要过的。
怎么过节日,各峰如何筹备,都是琐碎的事情,谢酒都要过目。
她正在忙着中秋节的事情,师尊西门云潮的命令又细化了:他要在中秋佳节之时,将新建的府邸送给晏萱。
谢酒只好又去催促工堂的师兄弟们。
这么一忙,她便将其他的事情排后处理。
直至中秋节的前三天,令狐昂气冲冲地来找谢酒。
“砰”的一下,他将扇子摔在谢酒的桌子上。
“听说你根本没有给我们准备中秋节礼物?”
谢酒有些懵了。
“……什么?”
令狐昂:“给师尊的礼物!”
“谢酒!你别装傻!你现在怎么回事儿?连礼物的事情都能忘了?”
谢酒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
以往中秋节,师兄弟们要一起去拜见师尊,都是谢酒准备的礼物。
今年,谢酒没准备。
“没准备。”
“……没准备??”
令狐昂几乎要跳起来。
“谢酒,你疯了吗?你凭什么不准备?”
谢酒被他尖锐的声音吵的根本没法整理文书。
这狐狸的声音也未免太过于尖锐了。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他:“这是谁的礼物?”
“我们的啊。”
“不,这是谁给谁的礼物?”
“我孝敬师尊的啊。”
谢酒摊手:“这不就结了吗?这是你向师尊的心意,关我什么事儿?”
令狐昂被谢酒问懵了。
“可是之前都是你负责的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谢酒重新拿起来毛笔,批阅文书,“礼物的灵石你也从未问过从哪里来,你也该承担自己的事情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叫我该承担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你准备好贴合心意的礼物,我等着拿过去就行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说,说停就停了?”
他越说越气,“我在妖都的时候,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谢酒似笑非笑。
她再次放下毛笔,“请问尊贵的三师兄,您在妖都的时候,是尊贵的妖族公子,给你准备礼物的是谁?”
“我的管家。”
谢酒拍了拍手:“你的管家,是你的下人,为你掌管你的方方面面。可我不是。”
“我是你师妹。不是你的管家。”
她伸手:“请回吧,尊贵的妖族公子。”
谢酒的阴阳怪气都溢出来了。
令狐昂被这种阴阳怪气顶的心底憋气。
他一向眼高于顶,谢酒一向窝囊温吞,他想来看不起谢酒,哪儿受过谢酒这些气?
“好好好,谢酒,你就这么干吧!我看你怎么向其他师兄交代!”
他一把将扇子收起,扭头就走:
“我看二师兄说得对,你根本就养不熟!!”
写字的手顿了下来,毛笔托着谢酒的下巴。
她心想,好像你们养了似的。
昆仑山里,能惹令狐昂生气的人不多。
他身份尊贵,据说当初拜入昆仑山的时候,是妖族妖王与妖后亲自送来的。
可见对他的看重。
亦是可见对拜入昆仑山的隆重:妖族的妖王与妖后轻易不出山,这数万年来,恐怕也只有这么一次。
妖王与妖后亲自拜会昆仑山掌门西门云潮,为表诚意,还向昆仑山捐赠了整整一条矿脉。
出手格外大方。
于是修仙界所有人都说,未来的妖王之位,定然是令狐昂的。
在小师妹来之前,只有师尊、小师叔、还有二师兄能压住令狐昂,即便是加上早就消失踪迹的大师兄,也没几个人。
这几个人里,自然不包括谢酒。
谢酒知晓他羁骜不驯,野性未消,又了解到妖族的成长速度与人类有异,他怕是要当熊孩子好多年,于是平日里懒得跟他争辩。
所以令狐昂是第一次被谢酒拒绝。
这次的拒绝,让令狐昂感到不可思议。
他没想到,谢酒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还说什么她不是他的管家之类的屁话!
令狐昂从谢酒的洞府出来,本想赶紧去买这次的中秋贺礼。
时间已经不多了,总不好空着手去拜见师尊吧!
然而……
他心口的气闷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凭什么啊!
谢酒包揽了这事儿百年,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还讥讽他,她现在是撒气给谁看?
不就是前段时间进了地牢吗?
那不是好好的出来了?
端木青还去牢里看过她,不还是好好劝过她了?是她自己不听话,非得在牢里受苦!
再者,连二师兄都说了不再追究了,小师妹也原谅她了,她还想做什么?
不对……
令狐昂的脚步顿住了。
谢酒为何之前包揽这种事情?
现在却又撂挑子不干了?
之前包揽各种贺礼,定然是有利索图!
现在不干了,定然是看着小师妹如此单纯美好,而她却如此可恶,生怕东窗事发。
那这贺礼里,定然有猫腻!
他猜的没错。
刚才谢酒说漏了嘴。
她说什么“礼物的灵石你也从未关心从哪里来”,这种话语定然是她不小心说出来的。
又或者说,这是试探?
试探他究竟知不知道她偷偷克扣了多少灵石。
令狐昂的狐狸眼越来越亮。
他脚尖转向,向着二师兄越无刃的洞府而去。
他要告诉二师兄!
谢酒定然是贪污了他们的钱!!
这些年她掌管宗门,没想到竟然养出来一个大蛀虫!
他一定要替天行道,将谢酒的恶性揪出来!
洞府静谧。
越无刃正在打坐修炼。
他闭着眼睛,吸收天地之灵气,感受天地之玄妙。
石蛊毒早就已经完全解了,只是他的灵气被吞噬殆尽,修为调了一个台阶,但是不打紧,他本就是昆仑宗的天才,这些修为,只需要勤加修炼便可以补回来。
然而……
他眉头缓缓蹙起,心情涌上一股烦躁。
自打中了石蛊毒之后……哦不,自从谢酒出关之后,他时常便会烦躁。
有时候还会觉着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前几日伺候他的外门弟子摔了他最喜爱的茶盏。
若是往常,他不会说什么,可是这次他竟然将人发落到矿场去挖矿去了。
等他回过神来,说让这外门弟子回来,却听说这个外门弟子在矿场遭遇意外。
已经死了。
越无刃心头邪火更甚。
他又责罚了好几个伺候的外门弟子。
晏萱说,只是因为石蛊毒的影响罢了。
她当时中毒的时候,也有一点被影响呢,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好啦!
她劝慰他时,笑靥如花,十分娇憨可爱。
“二师兄,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只有小师妹晏萱在的时候,他才能稍稍安抚下他的脾气。
可是……
他神识修炼之时,总感觉自己像是要进入什么窒息浓稠的阴暗之地。
这种感觉在石蛊毒爆发的时候最为明显。
谢酒将石蛊毒转移走之后,大部分不适的感觉已经消失,然而昨夜的修行中,他似乎又在被什么拖拽着,要往更深处而去。
越是往更深处,他的神识就越发模糊,他甚至觉着与自己神识的联系都变得松动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然而他怎么探查,却都捕捉不到哪里不对。
仿佛只是他中毒引起的幻觉。
等令狐昂来找越无刃的时候,他格外烦躁:“你又有什么事儿?”
令狐昂知晓最近二师兄最近脾气不太好,然而关他什么事儿呢?
他说:“你讨厌谢酒是有道理的,她竟然克扣我们昆仑的灵石,中饱私囊!”
什么中饱私囊?
越无刃一时间没明白。
令狐昂说了中秋贺礼的事情,“二师兄,你的中秋贺礼,谢酒也没有给你准备吧!”
越无刃:“……”
越无刃只顾着修行,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中秋贺礼。
令狐昂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挑起狐狸眼看他:“谢酒是不打算给你准备了,你想要去哪儿买贺礼呢?”
听到令狐昂这么说,他只觉着烦不胜烦。
谢酒,又是谢酒!
越无刃霍然站起身来。
“我倒是要看看,谢酒到底克扣了多少昆仑的灵石!我们主峰,竟然养出来这样一个败类!”
他刚走两步,便听到有人讶然道:
“什么?师妹这些年在克扣灵石?”
端木青恰好过来拜见二师兄,刚刚好听到这里。
他微微拧眉,满脸不信:“不会的。”
“怎么不会?”
令狐昂哼道:“我看她会的很!”
端木青说:“这件事情,定然不是谢酒做的。”
他先行两步,“我要去找师尊,为谢酒正名!”
令狐昂瞠目,一把拉住了端木青,“喂,老三,你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