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她实在下不过皇帝啊……
程绾绾嗓音涩涩地应这一声,似是委屈,江诀听罢,心口止不住地软。
江诀默不作声,又站了站,倏而在程绾绾旁侧蹲下身来,高大的身量安稳地罩住她。
“孤教你?”他温声道。
程绾绾讶然转眸,眼神逸出一丝欢喜来,但转脸又赶紧去看皇帝。
江诀可不管皇帝,也不等小太子妃回答,直接从她小手中接过棋子来。
程绾绾诧异,忙转脸看男人。
江诀没看她。
江诀捻着棋子,身形罩住小太子妃,抬起眼皮看皇帝。
他嘴角勾着,似乎是在笑,但是眼神却半点笑意也无。
“父皇,”江诀道,“孤陪父皇下完这棋局,如何?”
江诀认真计较起来,在皇帝面前就不自称儿臣、而自称孤了。
皇帝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听他自称孤,就知道江诀这是认真了。
皇帝眼里划过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嘴上却是轻嗤了声:“怎么,娶回去做太子妃还不够,连收个徒弟也要和朕争?你这个太子和夫君做的,是不是太霸道了。”
皇帝暗暗有点挑拨的意思,说江诀霸占着小太子妃做正妻还不够,连她拜个师他也要来抢一抢——江诀刚才是说了“孤教你”这样的话。
不过这不赖江诀霸道,实在是皇帝这个授艺师父做的太不合格。
皇帝说完,瞟了程绾绾一眼,看她的反应。
但无奈程绾绾对这种话里的弯弯绕绕迟钝得很,根本没听出来皇帝阴阳怪气的意思,自然也就只瞪着一双大眼睛无所适从,茫然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江诀听皇帝意思,也看了眼怀里的小太子妃,看她憨然的样子,江诀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这回眼底真切地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随即敛了笑,继续看皇帝,眉眼又淡下来,也不答皇帝的话,只似笑非笑、挑衅似的反问:“父皇怕输?”
皇帝:“……”
快半百岁的人了,明知道是激将法,但还是忍不住上当。
皇帝轻嗤:“老子还怕儿子不成。来!下两局!”
说是下两局,这一下就下到了傍晚黄昏。江丞和程绾绾硬是跟着看棋看到了晚上。
起初刚下的时候,两个人都落子很快,但很快,皇帝就接连输了两局。
皇帝连输两局,明显不想下了,因为江诀手下没留情,杀得又快又狠,就让皇帝看起来输得十分狼狈,简直也可以和程绾绾一样用四个字形容——一败涂地。
皇帝这时候才意识到,虽然以前和太子下棋,皇帝也没赢过,但是至少输得没有现在这么难看。
这说明,以前太子其实都还是留了手的。
但今天么……
看出来皇帝想打退堂鼓,江诀也不劝,只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问:“父皇,还要下吗?”
皇帝:“……”
明明无甚波澜,甚至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但不知怎么皇帝听来和刚才那句“父皇怕输?”,简直别无二致,这句“还要下吗”,更像是在问——“父皇要认输吗?”
更是激将了。
皇帝忍不下,遂继续下。
于是,皇帝一直输到晚上。
起初下得快,后来下得越来越慢。皇帝如此,但江诀落子始终如一,不快不慢,徐徐图之。
程绾绾起先看得认真,但很快有些跟不上江诀的思路,她认真学,但学到再后面,眼睛都看疼了。
到天擦黑,还有点犯困了。
程绾绾已经让出了棋桌上的位置,郭公公搬了张凳子,她挨着江诀坐着。
程绾绾刚一打瞌睡,江诀就注意到了,虽然当下这局棋才刚开始下不久,但皇帝输了半日了,到现在几乎都不说话了,脸色也沉,看起来有点恼怒,还有些郁闷。
江诀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这局棋就此作罢也好,他还要带小太子妃去个地方。
江诀将棋子放回棋笥,正要说话。
一旁也看了半日棋的江丞突然开口道:“父皇,太子皇兄,下了这么久了,下完这局棋今日就到这里吧。臣弟瞧三皇嫂都打哈欠了,想是也累了,太子皇兄想和父皇切磋棋艺,改日也可,还是先带三皇嫂回去歇息吧。”
江诀:“……”
皇帝烦得很,被人打断棋局就更烦了,正要骂儿子,突然又反应过来江丞说了什么。
皇帝愣了下后,神色却是松了一点,看了江诀一眼,脸上明显有点看好戏的表情。
老八喜欢和太子争宠,皇帝是知道的,谁想这个老八,在人家媳妇面前也要演一演,显得他多体贴细心、太子多粗心大意一样。
再说,太子今儿下棋让他这个老子输这么狠,根本不是什么切磋棋艺,摆明了是在怪他这个老子欺负了他的宝贝太子妃。
这些孩子们,真是……
皇帝不掺合,只看戏。
程绾绾一下子醒了神,忙说:“没事的,我不累的!”
江丞笑:“皇嫂这般迁就太子皇兄,皇嫂当真贤淑温柔。”
江诀:“……”
程绾绾:“……”
程绾绾莫名脸红,这个八皇子说话,怎么怪怪的……
程绾绾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江诀目光刮过江丞,没和他打嘴仗,只看着程绾绾,低声问她:“乏了?”
他嗓音温柔,下棋的时候少话,这时候开口,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听来格外缱绻。
殿外忽起一阵夜风,殿内积攒了一个白日的闷燥,一下子一洗而空,仿佛轻轻荡荡的,连风也温柔。
程绾绾怔然看着男人两瞬,忙收回目光,她半垂下眼帘,抬手将风吹摆的发丝掖到耳后,声音和风一样,轻轻的:“也没有,绾绾喜欢看殿下下棋。”
后半句,她声音越发轻,说完耳朵红了,好像说的是什么羞耻至极的话,被皇帝和八皇子听见羞臊了她。
这副模样,小辈们你侬我侬,皇帝见状,思绪翻动,忆起从前,一时间惆怅感慨。江丞则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并不盯着这副模样的程绾绾多瞧。
只江诀,目光深深沉沉地落在小妻子身上。
江诀自认不喜阿谀奉承,但这一刻却没反应过来身为明君该有的持中持正。
尤是此情此景,夜风一吹,似乎连人心都要跟着荡漾,平地亦起波澜如潮。
江诀心潮涌动,但面上看不出。
他定定看了面前掖弄发丝的小妻子片刻,沉哑出声:“那也不下了。”
他慢慢说,目光一寸一寸摩挲过形容羞赧的小妻子:“时辰已晚,孤带你回去。”
程绾绾慢慢抬起头,看了男人一眼,又飞快垂下目光,乖巧点了点头。
“父皇若兴致未尽,明日孤再来。”江诀牵过程绾绾的手,对皇帝道。
皇帝:“……”
皇帝哼了声:“明日再说吧。”
江丞道:“既然如此,父皇,那儿臣也告退了。”
皇帝倦烦地摆摆手。
江丞转头对江诀二人道:“太子皇兄,三皇嫂,臣弟出宫正好与皇兄皇嫂有一段同路,不如同行?”
程绾绾默不作声,连江丞的眼神也不接。
江诀冷淡地勾了一下唇:“这就不必了。也同路不了多远,孤正有兴致,说不定还要与你皇嫂一同去赏月。八皇弟,你也早些回去,莫叫府中侧妃香房空守。”
江丞面不改色,依旧笑着,只是没再说话。
江诀敛了笑,微凉的眼神自江丞脸上掠过,随即牵着程绾绾离去。
江丞站在阶上,看着二人走远,半晌无奈摇头笑了笑。
两人离开庆康宫,走远了程绾绾还在悄悄看男人的脸色。
太子来的时候,她虽然在和陛下下棋,但是八皇子确实也在,太子会不会不高兴?
“瞧什么?”江诀牵着她,目不转视,但却清楚她在看他。
程绾绾未料被发现,吓了一跳,被戳破后立马红了脸:“没、没……”
江诀没转头,目光斜望过来,眼角析出一点笑意:“今日在父皇那里受委屈了?莫怕,孤来给你撑腰。”
程绾绾不是这个意思,但听男人这么说,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动。
她轻声:“谢殿下……”
见小太子妃目光还看他,江诀忍不住弯唇:“还瞧?”
他是问她,但不是质问,眉眼都笑着,目光里都是柔和,仿佛还夹杂着些许欢喜。
他是喜欢小太子妃看他的。
程绾绾略慌乱地转开目光,本来的担心,这一打岔,突然没那么强烈了。
想来也是,太子来了之后,还帮她下棋下赢了皇帝,竟然一局都没有让皇帝赢过,和她午前一模一样……
太子明显是在帮她出气。既然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在生她的气呢。
程绾绾这样想,心下就安心了。
江诀却是看她不说话,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小太子妃应当看得出,他刚才让皇帝输的那么狼狈,是在帮她撑腰吧?
江诀方才对江丞的话不予理会,看似嗤之以鼻,但实际上,他不可能完全当做没听见。
就算他能当做没听见,小太子妃却是真切地都听到了。
江诀想了下,还是不着痕迹地说道:“孤其实没有这么喜欢下棋……”
程绾绾在想她的事情,闻言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
那她准备的生辰礼,岂不是准备错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大幸,这回太子的生辰没办成,她的礼物也就还没送出去。
可是那天太子从宫里回来知道了她准备生辰礼的事情,也没有说不喜欢下棋呀……
还是说,太子殿下顾忌怕她窘迫,没有明说?
程绾绾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个乱七八糟的念头来,表情呆呆地看着江诀。
江诀:“……”
江诀心道莫非小太子妃真的没有领会到?
江诀虚握拳,掩唇轻咳了声:“孤的意思是……孤不是沉迷与父皇博弈才一直下了这么久的棋……”
程绾绾眨了眨眼,乱七八糟的思绪稍稍停下来,思考男人的话。
江诀等了等,见小太子妃还是没说话:“……”
他只能继续:“孤是……”
“殿下,”程绾绾突然打断他。
江诀下意识应了声:“嗯?”
程绾绾眉眼一刹那弯起来,笑意从眼睛里满溢出来:“殿下,绾绾知道的!殿下是在帮绾绾找场子!”
江诀愣了下,要解释的话瞬间抛却脑后了:“什么?找场子?”
江诀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知道什么是找场子吗?”
程绾绾认真点头:“知道呀。”
她之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市井里泼皮无赖打架争斗的时候,是有这种话的。而且往往是打输的一方,经常在落荒而逃的时候放话说,日后要带人回来把场子找回来。就叫找场子。
她感觉和她今天的情况,还挺像的,她午前不就是“落荒而逃”的那一方败将吗?
不过她不是日后才找场子,她是立马就有大靠山来帮她找场子了。
程绾绾继续说:“今天白日午前,绾绾和父皇下棋,一局都没赢过……父皇说教我,但只顾着赢,根本忘记教我啦……”
程绾绾撇撇嘴,显得有一点委屈,但当着男人的面,她不好告皇帝的状,很快又灿烂笑起来:“不过很快殿下就来啦!殿下政务那么忙,还和父皇下了那么久的棋,还一直赢父皇,父皇一直输,绾绾又不傻,当然知道殿下是故意的,是在帮绾绾呐!”
江诀认真听着,眉眼不自觉带了笑,温柔看着欢欣鼓舞的小妻子。
待她说完,江诀没忍住,终于能伸手摸摸她的头:“绾绾在父皇那里受委屈了,父皇欺负绾绾,父皇坏,绾绾乖。”
嫁给太子之后,男人总喜欢哄她,哄小孩子一样。
虽然被这样哄小孩子似的哄过很多次了,但程绾绾还是没有习惯,还是会脸红。
江诀看她脸红,眉宇间笑意更深,继续揉小妻子的脑袋:“没事了,孤帮绾绾欺负回来了。”
江诀眯眼笑:“那绾绾的场子找回来没有?”
程绾绾红着脸点头:“找回来啦……”
“那就好。”江诀笑,弯下腰,脸慢慢递了过来,“那绾绾要不要感谢一下孤帮绾绾找回了场子?”
程绾绾:“……”
殿下怎么总是……程绾绾咬唇。
晴云和若风就跟在后头不远,宫道上远远近近时不时还有经过的宫人。
程绾绾刚才还感动,这下顿时羞恼。
殿下真是……
程绾绾红着脸,忍不住看了江诀的脸一眼。
男人自然俊美,但是她现在只想看看男人的脸皮有多厚,怎么总是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要她做这样……这样羞臊的事情……
若是白日,江诀确实做不出,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太过荡漾人心,江诀突然不想端着那些储君的威严和凌厉,只想和他的小妻子,如寻常夫妻一般,暧昧成双。
可是,不管白日还是晚上,程绾绾实在在众人面前做不出这般轻佻的举动。
但她又不敢忤逆男人。
程绾绾委屈巴巴,凑上前一点,但不是亲男人,而是嘤嘤细语撒娇:“殿下,回去再亲吧?求求你啦。”
江诀:“……”
江诀默。
明明没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喉间一下子灼热起来。
半晌,江诀才直起身去,嗓音噙着一丝哑:“……也行。”
程绾绾松了口气。
但她没有注意到男人深深的眼色。
江诀原本是想带着小太子妃去一个地方的,但是小太子妃说要回去再亲他,他突然不想今天带她去了。
他想早点回去。
程绾绾被男人牵着走了一路,才发现不是回曲春宫的路。
“殿下,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程绾绾疑惑。
“嗯。”江诀嗯了声。
男人没有要告诉她去哪里的意思,程绾绾心下好奇,但没有再问。
反正太子是不会害她的。
走了没多久,路虽然绕,但不算远,很快到了。是宫里一处很寻常的园子,甚至比别处大多的园子还要小些。
程绾绾不解。
男人继续牵着她往里走,她乖乖跟着男人的步子,很快又看见前头凉亭里,邹公公和青影都已经等在亭中了,甚至连瑞雪也在。
瑞雪年纪太小,程绾绾去昭仁宫和庆康宫通常都是不带她的,怕她不懂规矩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在宫里她护不了她的。
但是瑞雪现在怎么在这里?
程绾绾心里疑惑,又看了看,见凉亭里还有一张石桌,几只圆凳,远远瞧过去,桌上还摆着一些茶点。
这一切,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程绾绾转脸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太子是早就打算带她来这里吗?
程绾绾悄悄打量园子里。
带她来做什么呢?
程绾绾没看出什么特别,跟着男人的步子,很快进了凉亭。
“殿下,太子妃。”邹公公笑眯眯行礼。
江诀点了下头,程绾绾朝着邹公公也笑了笑。
青影只拱了拱手,就退出去了,和若风晴云守在了亭子外头不远处。
凉亭里只剩下江诀和程绾绾,还有邹公公和瑞雪。
江诀牵程绾绾在凉亭里坐下:“白日孤忙朝事,天气也热,没时间带你在宫里好好转一转。”
程绾绾认真听着。
晚上是凉快,但是现下带她来园子里转,虽然园子里点着明晃晃的宫灯,但是晚上赏园景,实在看不清什么吧?
江诀笑了笑,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晚上赏景是不如白日,但晚上也有晚上的景——邹吉。”
邹公公应声:“是。”
邹公公随即出了亭子,在外头击掌两声,程绾绾尚未反应过来,园子里四处刚才还亮着的宫灯,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只剩下凉亭里的宫灯还亮着。
程绾绾讶然。
她正想问,突然注意到黑乎乎的园子里,有星星落落的小光点飞了起来,在半空忽闪忽闪的,宛如一片蓬散四落的绿色星云。
程绾绾愣了愣,惊喜道:“是萤火虫!”
江诀淡然笑:“嗯。可喜欢?”
程绾绾眼巴巴盯着满园的流萤,话都顾不上答,只用力点头。
江诀眸色柔和看她:“喜欢就好。”
江诀温声:“站在亭中看有什么意思,出去看吧。”
程绾绾惊喜地瞪大眼睛。
萤火虫她见过,但这么多像细碎的星子一样散落在空中,她还未曾见过这么梦幻的画面。
程绾绾高高兴兴站起来,要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稳坐桌边的男人。
她没说话,但江诀会意,笑道:“孤就不去了,绾绾自己去,带上瑞雪陪你。”
程绾绾点头,乖乖“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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