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浩道:“她生下孩子之后,我命院中小心照看,只要府中无事,也多陪伴在她身边。可是太子妃可能不知道,就在两日前,我府中一名怀有身孕的姨娘,却被她狠心推下池塘,孩子没了……”
程绾绾瞪大眼睛。
袁浩神色痛苦:“那姨娘的身孕本已经有五个多月,这一推,孩子没了……府医说,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孩……”
程绾绾全然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赵氏刚才压根没提起。不知道赵氏是不知情,还是故意隐瞒。
袁浩道:“那姨娘也因此坏了身子,再不可能有孕了。”
程绾绾呆住。
一旁晴云也十分惊愕。
好在太子妃还没有开口为那世子夫人说情。
莫说是袁世子,就是她们这不相干的人听了,也觉得心惊。
程氏是世子正妻,世子院里原先也不是没有庶出的儿子,袁世子都已经有两个庶子了,都十好几岁了,程氏何至于计较那个姨娘肚子里一个尚未出世的小孩子呢。
晴云想不明白。程绾绾也想不明白。
程绾绾更加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情的真相,大兄长到底知不知道?
得知了事情的真实始末,程绾绾自然不可能再为程湘湘说半句话。
程绾绾向袁世子道了叨扰,再去看了一眼程湘湘。
这回程湘湘已经安静了下来。
“你若是来看我的笑话,那你看到了,满意了?!赶紧滚吧!”程湘湘厉声呵斥。
她呵斥完,屋里倒是安静了,没有小孩子半刻不停的哭声了。
不知道奶母把孩子抱到哪里去了。
程绾绾以前很怕程湘湘和赵氏,现在看着程湘湘的样子,却觉得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她谈不上怨恨,只是觉得,过了这么久了,程湘湘怎么一点都没变呢?
但是她已经变了。
她不再是以前程府里那个怯懦胆小、无依无靠任人欺侮的小庶女了。
当一个人从泥潭沼雾之中,脱胎换骨地逃出来,再去回看泥沼沉雾之中那些曾经让她害怕畏惧的东西,就会陡然开悟,原来她已经脱离其中很久了——原来她已经越走越好,而那片沼地之中,泥仍旧是泥,雾仍然是雾,永远不懂得改变。
谁会倾其一生去憎恨一潭冥顽不化的泥沼地呢?
程绾绾看着程湘湘,竟然突然对她固执不变的骄纵任性有一丝怜悯。
程绾绾没有和她争辩。
她看着坐在那里用愤怒掩盖内心焦躁和不安的人,轻声道:“二姐姐,无论如何,孩子都是你辛苦生下来的,她是你的孩子,她也是无辜的。而她也是袁世子的女儿,二姐姐与其一味怨愤,不如好生对待这个你们共同的孩子,这样日后二姐姐便或许还能与袁世子重修旧好。”
程绾绾真心实意的劝告,落在程湘湘的耳朵里却只剩下让她自尊受辱的刺耳。
程湘湘从桌边猛地站起来,对程绾绾怒目而视:“你这贱人!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
程湘湘愤怒之下,还想像以前在程府那样,对程绾绾动手。
但是她只刚刚上前,就被晴云拦住,抓住她举起来的手腕狠狠地甩了出去。
“大胆!世子夫人想对太子妃不敬吗!”
程湘湘产后虚弱,一个趔趄,跌回去撑在桌上才重新站稳。
程湘湘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绾绾。
而程绾绾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动也没有动,连目光都是没有多大波澜的。
程湘湘一时有些愣住。
片刻,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但又非是挤出一个笑来:“程绾绾,你真是变了,早知道在府里的时候,就应该弄死你!”
晴云皱眉,将到了唇边的训斥忍下,看了看小太子妃。
程绾绾却是盯着程湘湘,微微地笑了。
她知道程湘湘在意的是什么,她最后的一点好心,在刚才的那番话里也用尽了。
她笑起来,平静从容的样子,衬得程湘湘越发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或是这就是——权势养人吧。”
程绾绾离开程湘湘的院子,屋中摔砸东西的声音渐渐听不见。
走的时候,却是碰到了两个人。
二人行过礼后,一人自称是世子院中的玉姨娘,而另一人,则说是世子院中的三小姐,袁璐。
程绾绾从程湘湘和袁世子争执的话里,猜出来这位玉姨娘约摸就是那个被推下水失去了孩子的可怜姨娘。
程绾绾关心了几句。
随即程绾绾便离开了顺亲王府。
回东宫的路上,程绾绾静默不语。
晴云以为她是这一趟被程家人利用给气着了,便安慰道:“太子妃莫要为不值当的人动气。”
程绾绾回神,看了看晴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气。”
晴云:“那太子妃因何出神?您都一路没说话了。”
程绾绾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二姐姐刚生产完,身子还虚弱得很,哪来的心思和力气,专门去池塘边推那玉姨娘下水。”
晴云愣住。
程绾绾继续道:“再说了,玉姨娘不是一贯得袁世子宠爱吗,二姐姐叫她去,她就去吗?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啊。”
晴云:“太子妃的意思是……”
程绾绾:“方才和那玉姨娘说话,你有没有发现,她答我的话之前,都会看那位三小姐一眼。”
晴云倒是没太注意,但是她领会到了小太子妃的意思。
晴云道:“可是、可是那位三小姐才只有十岁不到……”
程绾绾沉默了,半刻才点点头:“或许是我想多了吧……算了,反正也与我们没有干系了。”
“大兄长进去再坐会儿吧。”程绾绾道。
“不了。”程珉道,“将太子妃送到便可。我这就回去了。”
程绾绾也没有强留。
程珉欲转身,神色却有些犹豫,到底停下来,还是同程绾绾道:“三妹,今日的事,实在对不住……我实是没想到母亲竟然连我一起骗了……我若是早知道二妹做出那样的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来东宫这一趟。母亲真是太糊涂了!母亲这样纵容下去,只会让二妹往后在顺亲王府的日子越来越艰难……”
程绾绾面色平和,反正程湘湘以后如何早就不关她的事了。
但是她很高兴,大兄长没有和赵氏一起来骗她。大兄长也是被赵氏骗了的。
程绾绾直说自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又玩笑道,让程珉也快些娶一位大嫂回家。
程珉无奈,只笑不答。
程绾绾也不知为何,大兄长年纪也不小了,赵氏一直操心着急他的婚事,但是他似乎一直刻意回避,似乎……并不想娶妻。
但她与程珉还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自然不会追问原由。
两人说了几句,这回程珉真要走了。
临走前,他又说了句:“三妹,你……你莫学二妹那般性子倔……”
程绾绾听得莫名,不知好端端大兄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程绾绾没作声,只听程珉又道:“遇到事情,有时候软乎些,也未尝不好。”
这两句话当中,似乎别有什么深意,但是程绾绾一时实在体味不出。
但她一向乖巧,总之先顺从地点了点头,应下:“大兄长,我记住了。”
十月底时,安王归灵。
安王战死边关,却比秦昭还要惨些,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找到,所谓归灵,送回京中的也只是一具空棺而已。
棺中没有尸身,只有安王生前的一身衣冠。
安王府挂起白皤,不过江煜在上战场之前,曾经同范书雯玩笑般提起过,说若是他不幸战死,他希望死后,能够再去他母妃的灵前看一看母妃。
范书雯悲痛不已,但逝者已逝,她也想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遂进宫,求见皇帝,说了此事。
安王本就是为国战死,皇帝失去了一个儿子,心底同样难过,当即下令,要大办安王的葬仪。
皇宫都挂起了白皤,安王的葬仪将由宫中主办,棺椁在宫中停灵三日,而后下葬皇陵。
寿阳城里,因太子战捷而带来的短暂松闲,又陷入一片沉痛之中。
城中停了一切歌舞曲乐,各高门府邸、朝中百官,都要去宫中为安王祭奠。
东宫也不例外。
程绾绾着素衣,去钗环,素容进宫,与众官眷、宗妇一同为安王祈福。
这是皇子葬仪之中,少有的恩宠了。
女眷这边一应规制都有皇后安排。
一连三日,程绾绾都没有出宫。
虽是守灵,倒也没有那么严苛,非要守足三天三夜,多数人都只需要守白日,晚间还是可以睡觉休息的。
安王府的人则是要守上三天三夜。不过也有轮换,免得有人身体实在撑不住。
这日,是守灵的最后一日。
奉灵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呜呜的风声,又像是低低的哭声又远处传来。
越近冬月,天气越冷,这晚尤其吹起了大风。
皇帝穿了身厚素袍,身边只带了郭为郭公公一人,来了奉灵殿中。
奉灵殿是宫中供奉皇室宗祠牌位的地方,而这处是奉灵殿的偏殿,供奉的是死去的妃嫔的灵位。
江煜的棺椁在这里停了半日,算是全了他想‘见’母妃的愿望,而后才将棺椁移去别处,由安王府的人守灵。
此时,偏殿里倒是显得有些空荡,伴着呜呜的风声,更有些阴森。
皇帝独自一人进来,郭公公守在殿外,没有跟进来。
皇帝在排排列列的灵牌前站了站,过去擦了几个牌位,然后走到了祺妃的灵牌前。
皇帝站了许久,才幽声开口:“祺妃,你的孩儿……很有长进。”
殿内回声幽幽,没有应答。
皇帝从来不曾恋栈权位,他没有他那些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们那般冷硬的心肠。
所以江煜的死,让皇帝十分心痛。
皇帝牵起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到底没有笑出来。
他对着眼前的灵位道:“朕老了,这几年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才觉得亏欠了许多人。”
皇帝没说亏欠了谁,亏欠了什么。但他显然是觉得亏欠了祺妃的。
祺妃生前且不说,而在祺妃死后,当时正是江诀的母妃祯贵妃离世不久,皇帝一心都在这个最爱的女人留下的与他唯一的儿子身上,自然全心全意都用在幼年的江诀身上,那时他根本不记得七皇子刚刚出生,也是失去母妃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从皇后到祺妃,皇帝不知怎么,近来总是想起许多从前的事,也越来越觉得那时的他,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皇帝幽幽叹一口气,默不作声,又给祺妃把牌位擦了一遍。
外头开始下雪了。
有雪花飘进来,寒意一阵卷着一阵,皇帝才觉得有些冷,转过身来。
殿内空荡,冷雪飘扬。
皇帝叹口气,唤郭公公:“走吧,下雪了,回去吧。路不好走。”
殿外一片安静。
本该应声进来伺候的郭公公,没有进来,也没有半点回应。
皇帝皱起眉:“郭为?”
空荡的殿内只有幽幽荡荡的回声,仍旧没有人回答。
皇帝终于察觉到不对:“郭为?!郭为!来人!”
然而皇帝的大声传召,也没能召来奉灵殿外的侍卫,却是有脚步声,悠悠缓缓地响了起来。
踩着雪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冷白的月色下,一抹人影慢慢地朝着偏殿走了过来。
皇帝看清来人的时候,霎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而难以置信。
皇帝张了张嘴,却在惊骇之下完全没能发出声音。
那人却在殿门口站定,含笑看着他:“父皇,怎么了?看到儿臣还活着,父皇不高兴吗?”
女眷的住处是皇后安排,程绾绾便照旧住在曲春宫。
宫中要守灵,每日辰时初刻到堂。今天是最后一天,渐渐入冬,程绾绾起身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因为是丧仪,自然不可能带着一堆侍女进宫伺候,程绾绾只带了晴云一个人。
晴云侍奉程绾绾起身,说道:“今儿又比昨日里更冷了,天也阴沉沉的,方才还刮了好几阵大风,太子妃要多穿些才行,免得着凉了。”
程绾绾点头,依言乖乖穿上了晴云拿过来的厚衣裳。
她看了眼外头又问:“下雪了吗?”
晴云轻声:“那倒还没有,但是冷得很,怕是这两日间也就要落雪了。”
雪景虽美,程绾绾却不大喜欢。她很怕冷。
穿好衣裳,她又把衣裳裹紧些。
要出门的时候,晴云道:“昨日周大人托人传了口信来,说是周小姐已经回到家中了。”
安王归灵抵京之前,程绾绾就收到了消息,她安排出去的人已经带着周雪君在回寿阳的路上了,三五日之内必定就能回来。
外头起了战事,现在到处都有可能生乱子,周雪君平安回来,程绾绾也算稍微放了心。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程绾绾想起男人,有些失神。
晴云没留意到,正在说道:“不过周小姐这一趟出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大人特意叫人问太子妃,说是周小姐回去后有些反常,成日不高兴的样子,谁提起秦二公子更是不得了,周小姐立即就冷下脸来,不许周府里的人再提起秦二公子了。”
程绾绾不知此事,听晴云这么说也是惊讶。
两人对视,不过晴云一直在她身边,自从江诀离京亲征之后,更是几乎和她形影不离,她惊讶,晴云自然也不知缘由,神色茫然无奈。
程绾绾想了想,也只能道:“那就传信出去,让去接周姐姐的人到周府去一趟吧,一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同周家说一遍。”
晴云点头:“是。那等安王殿下落葬皇陵之后,再叫人去说吧。”
周晋在朝为官,这几日肯定也要在宫里。若说给周夫人听,不过平白让周夫人跟着担心,还是等守灵结束,安王下葬之后,再叫人去直接同周晋说。
守灵到晚间,戌时结束。
程绾绾没回曲春宫。皇帝身为国君,身份尊贵,不用守灵,但是想必心里也是沉痛的。
程绾绾想去看看皇帝。
江诀不在京中,她身为太子妃,他的妻子,这份孝心还是应当有的。
守灵结束时天就已经擦黑,像晴云说的,今日格外冷,晚上的风更大了。
程绾绾冒风到庆康宫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而皇帝却不在庆康宫里。
问过殿门值守的小内侍,内侍回说陛下带着郭公公出去了,好像是朝着奉灵殿的方向去了。
程绾绾谢过小内侍。
离开庆康宫,晴云问:“太子妃可要去奉灵殿附近等一等?”
程绾绾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吧。父皇心情不好,特意去奉灵殿,想必就是不希望有人打搅。”
程绾绾叹口气:“等明日安王落葬了,我再来看望父皇吧。”
晴云应是,主仆二人回曲春宫。
却是回去没多久,外头就下起了雪。
风声呼啸,拍打得门窗都簌簌作响。
“今年怎么吹这样大的风……”晴云嘀咕,给程绾绾掖好被子又道,“太冷了,太子妃等一等,奴婢去灌个汤婆子来。”
程绾绾实在怕冷,便没拒绝,麻烦晴云去给她弄了。
有了汤婆子,程绾绾自然暖呼呼睡下。但是夜里风大,不知怎么她醒了好几回。
翻了身,又睡下,到底没理会外头的风雪交加。
奉灵殿里,江煜慢慢悠悠,将殿中的烛灯一盏、一盏地点燃。
烛火渐亮,照见他的脸,神色近乎宁和,只是唇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垂着脸,那丝笑于是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显出阴森的冷意。
皇帝再不可置信,却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内亮起来,所有一切无所遁形。
江煜点完殿中一半的烛灯之后,皇帝瞪着双眼,终于发出声音:“你、你没有死……”
江煜点完一侧的烛灯,停下动作来,看了看皇帝,眼里是温和的,一如往昔。
只是以前那双眼睛总是明亮,仿佛让人轻易就能看透,现在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殿中烛灯昏黄摇动,那双眼睛也变得深晦不清起来。
江煜微微笑起来:“儿臣方才说过了,儿臣还活着。怎么,父皇当真不高兴吗?”
皇帝没作声,嘴巴微张着,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皇帝虽然无心政权,但是他并不愚蠢,自然知道满京中都以为已经战死的安王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在这里,而郭为没有了动静,那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将要发生什么,其实是很容易猜到的。
江煜没等到皇帝的回答,眼皮垂了垂,似乎有些难过,但很快那薄薄的眼皮下只剩下一片冷意,又悠然去点另一侧的灯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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