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看不懂的。
唯有丁念不凑热闹,一人抱着剑靠坐树下,时刻留意周遭环境,然而微扬的唇角,仍是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正好这一抹微扬的嘴角,也被面色严肃的主子爷逮了个正着。
容渊声音一沉,手一扬:“里面林子看了没,有工夫在这闲聊,若是有异动,反应迟了,你们谁来担。”
主子一声令下,侍卫们立马敛容,严正以待,行动迅速地安排好了任务,一拨留守休整,一拨来回巡岗,再有一波往远了去,在周遭林子里潜伏。
每过一个时辰,换一次岗。
丁念先往林子里去,举着火折子,瞧见蹲在溪边洗刷的秀琴,还有一旁守护着的侍卫。
秀琴低头在忙,没注意到他,一旁的侍卫正要出声,丁念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换自己。
侍卫眼眸闪烁,流露出一丝诧异,但也没说什么,上峰有令,他也只能配合。
秀琴做事过细,想着马车空间小,有点气味都能四散开来,金贵的主子哪能受这个罪,于是更为卖力地刷了又刷,拿水瓢一勺勺地舀着清冽的溪水往桶里倒,刷过一遍,倒入脚边的泥土地里。
这一倒,水流顺着凹凸不平的沙土四处流窜,一处流向了黑靴那里,再往上,一双特别遒劲有力的大长腿,秀琴蓦地一惊,赶紧抬头,见是丁念,又略略松了口气。
放松过后,秀琴更是纳闷,主动打起了招呼,但也只是招呼一声,并无更多的话要讲。
对方也无话要跟她讲,自己寻了块大石头就盘腿坐下,抱着大刀,仿佛坐定,只是那目光依旧锐利如刃,默不作声地巡视周遭。
秀琴见怪不怪,心想主子爷身边的随扈,个个本事了得,但性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怪。
好在对于女人,他们尚且尊重,给她单独支了个小帐篷,也缓解了她的些许紧张和尴尬。
不过他们男人也是不讲究,随意找个地方就解决了,除了伺候主子,别的时间,秀琴宁可待在帐篷里,谁也不理。
刷好了恭桶,秀琴跟丁念说了声,就抱着桶往回走。
丁念也起身,仍是无声无息地殿后,火把照亮了四周,也把他们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拉得老长,影影绰绰地部分交叠在了一起,看似亲密无间。
秀琴回来的时候,尧窈已经在车里吃起了热乎乎的地瓜,见秀琴上来,把身旁的位子一拍,叫她也一起吃。
容渊烤了好几个,她一个人吃不完。
侍卫们又捉了好几只山鸡回来,正在挖了土坑,说要做叫花鸡,尧窈闻到那香味,手里的地瓜也不敢多吃,唯恐吃多了,错过了真正的美味。
秀琴也想吃叫花鸡,可尧窈盛情难却,她只能接过一个地瓜,小口慢慢地啃,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车外,闻着那阵阵焖烤的肉香,心驰神往。
尧窈不遑多让,时不时就掀了帘子往外看,那大锅一样的篝火旁,又架起了好几个火灶,灶下头的坑里,埋着能把人馋虫勾起来的美食。
男人坐在离马车最近的火灶边,尤为的警觉,几乎尧窈的视线一转到他身上,他便抬眸,朝她望了过去。
尧窈来不及避开,硬生生地和人撞个正着,她也确实是馋了,顾不上别的,张开了嘴,让男人看清她的口语。
你的孩子饿了,烤好了快送过来。
篝火虽然烧得旺,但到底在野外的夜里,照也只是照亮周边,难为容渊能将女子那嘴型表达的意思看得明明白白,一个字也没错。
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底也溢满了柔光。
高福忙前忙后地又是添柴火又是扇风,好不忙碌,一个抬头,瞧见主子爷少有的柔和侧脸,不由会心一击,也不觉笑了起来。
这日子,苦不苦的,好不好的,只有自己才知道。
难得有情人啊。
千盼万盼下,叫花鸡总算是烤好了,侍卫们扒开了泥坑,敲开了表面烤得又黑又焦的土块,里头由荷叶包裹着的鸡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阵阵往马车这边飘来,尧窈不停吸着鼻子,陶醉地闻了又闻。
肚子里的崽崽似乎也闻到了香味,踢着她的肚皮,可欢实了。
尧窈忍着肚子上的不适,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小崽子安静点,莫慌,父亲已经在弄了,少不了咱娘俩的。
容渊把鸡身上最嫩最好啃的肉切成一块块,搁到了一片干净的荷叶上,稍一包裹,提溜着给嗷嗷待哺的小孕妇送去。
一见到主子过来,秀琴识趣地下车。
容渊看到秀琴,抬了抬下巴:“你去找丁念。”
秀琴拘谨地屈膝,待主子上去后,她直起双腿,提裙奔了过去,脑子里全是香喷喷的鸡肉,已经没空去想主子为何单单要她去找丁念要吃的。
这一顿,尧窈结结实实吃了个饱,直到实在撑不下去,捂着嘴儿,仍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饱嗝。
还剩了不少鸡肉,尧窈把荷叶包推向男人,示意他也吃点。
他一个大男人,只会比她更不经饿。
容渊闻着香味,已经差不多半饱了,几下吃完,把碎渣子一包,伸向窗外,叫高福扔掉。
因着吃到了美味食物,尧窈对以后的日子有了盼头,眼巴巴瞅着男人问明天吃什么。
容渊莞尔,把小妇人从上到下看一遍,她还真以为他们出来,是来游山玩水的。
不过也好,孕妇嘛,就该身心舒畅,别的不想,安安心心地养胎。
容渊少时曾随着太傅在外游历过,后又入到军中磨砺,走遍了大半江山,也算见多识广,他稍稍沉思,便有了想法。
“你可吃过虫子?”
“虫子?”尧窈垂下了眼帘,陷入了沉思。
容渊以为她被吓到了,改口道:“没什么好吃的,忘掉吧。”
然而,尧窈复又抬头,眸光闪闪:“是那种绿皮的,长了很多腿的,还是白色的胖胖的爬虫,又或者蚕蛹,放到油锅里一炸,香香的脆脆的,这里也有吗?”
容渊沉默听着,一个个地随着女子的描述,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感,看来,是他低估了这小妇人的胆量。
他吃不了的,她居然也敢。
容渊不自觉地目光往下,看向尧窈隆起的肚子,就是不知,他们的孩儿爱不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见男人走神了,尧窈靠近他,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眨眼冲他一笑:“能吃到一两样,我就知足了,不过有更多的,我也不会嫌弃的。”
倒真是十足吃货的样子了。
不过饥荒的时期,这些看着就让人倒胃口的虫子倒确实能起到一定的用处。
很快,容渊脑子一转,想到了那几个正饱受疫情的州县,好像其中一味奇药,就是从一种虫子里提炼出来的。
容渊精神一振,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掀开帘子,提了气,一声高喊,将高福叫到车窗边,勾了手,让他再凑近点,与他耳语了半晌。
最后,容渊直起了腰身,沉声吩咐:“你带上两名侍卫,快马加鞭,速速到那里。”
溯州知州,是他钦点的两榜进士,天子门生,算自己人。
高福不敢耽搁,备了够用的水粮,星夜出发。
尧窈沉默过后,一声感慨:“三爷真该给高总管多加些月钱。”
这么尽职尽责的属下,太稀有了。
容渊轻笑了一下:“我可没亏着他,他名下的财产有多少,你只是看不到而已。”
闻言,尧窈迷惑的眼神里更添一丝兴味:“有多少?比三爷的私库还多?”
“比我多?”容渊哼了声,“那他就该去大牢里谢罪了。”
人无完人,爱财是人的本性,只要不过度,办事忠心,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尧窈对财其实没有多么清晰的概念,她哭一哭就有了,太容易得到,反而不觉得有那么重要了。
殊不知,她哭一哭,落下来的一滴泪,可以解决多少民生疾苦。
容渊喜欢尧窈的,正是她这种有价值却不自知的纯粹和简单。
她没有多少私欲,更在意身边人的感受,别人对她的好,她掏心掏肺地恨不能十倍偿还,却从不想想,为自己留下点什么。
后来,她再哭过,不管难过,还是喜悦的,落下的珍珠,毫不保留地全给了他。
这份情谊,容渊能记一辈子,也不能辜负。
到了他这个地位,千金易得,情意难寻。
他缺的,只想要的,也唯有几许真情了。
又赶了三天两夜的路,赶在第三天的日落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处颇具规模的村落,此时,距离疫情最近的溯州,还有将近两日的路程。
容渊却不打算继续赶路,他得先把尧窈安顿好了,陪她一两日,做个休整,再前往溯州。
随行的侍卫,他留下大半在这里保护尧窈,也是他的一条后路。
这地方叫秀水村,原本只是荒山一脚,因着南北两地逃难的人,经过这里的多,有的拖家带口,干脆就定居在这里,日子久了,渐渐就形成了规模。
南来北往的人,身世坎坷的多,无迹可查的也多,重办户籍换身份的也有不少,这也是容渊选择秀水村落定的一大原因。
杂居的多了,更能掩人耳目。
山村里的宅子,做得再好,也不过那样,容渊买的三进院子,还是之前一个老乡绅留下的,已经是秀水村占地最大的顶级豪宅。
马车停在院门前,已经引来好几个附近住户围观,容渊给尧窈带上了帷帽,长长的白纱垂落到了小腿,把她的大肚子掩住,他才牵着她下车,往里头走。
一干侍卫护在二人周边,挡住四周探看的视线,又高又壮的体格,腰间还挎着寒光凛凛的大刀,直看得人又是忌惮又是好奇。
这一大家子,毫无疑问,来头不会小。
这一片住的都是村里的富户,有了比较,心思也热络了,动作快的已经跑到村长那里去打听了。
村长才收了容渊给的封口费,乐滋滋地,哪里肯告知。
京城里来的王公子弟,得罪了家中长辈,被撵出了京自立门户,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得罪的,万一哪天京里的贵人又记起来了,要把人接回去,把人得罪了,不就是自寻死路了。
村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有点脑子,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傻事。
妹夫找他打听,村长立马吹胡子瞪眼:“你不也是来路不明,谁晓得从前有没有案底,我还不是把妹妹许给你了,英雄不问出处,我不问你,你也别去打搅别人。”
男人被训得灰头土脸,憋着一肚子的火,但也只能作罢。
尧窈自从来了大晟,断断续续地,因着这种那种的原因,已经换了好几个住处,她也算随遇而安的性子,不管住在哪里,她都能很快适应,还能从中找到乐趣。
此刻,尧窈立在正房门前,瞧着从房顶倒挂下来的一把干草,问了起来。
秀琴笑着为女主人解惑:“这是艾草,挂家门口用来驱病,辟邪,但也看地方,有的地方兴这个,有的没这样的风俗,我们京中便没有。”
秀琴的老家倒是有,所以她记得。
尧窈似懂非懂,忽而脑子一转,提到几个感染疫情的州县,问那边有没有这习俗。
如果这东西真的能够驱病辟邪,那几个地方的老百姓又怎会深陷水深火热,性命堪忧呢。
尧窈提的这几个地方,秀琴也未曾去过,不了解,不清楚里头什么情况,也不好贸然回答。
容渊只对尧窈细聊过疫情,秀琴知道的并不多,只以为那边有人作乱,自然体会不到尧窈此刻的忧患意识。
不管如何,有点盼头,还是好的。
尧窈叫秀琴多挂些艾草,包括前头的倒座,两边耳房,还有后头的罩房,全都挂上。
容渊在前头同幕僚议事,回到内院后,目光随意一瞥,瞧见每个房门前,甚至连抄手游廊两头都悬挂了艾草,不由失笑。
不必问,也知是谁的主意。
进到正屋,容渊便见尧窈立在房中间,一手扶着后腰,大腹便便地样子,另一只手还指来指去。
“再往左一点,还不够,偏了。”
容渊饶有兴趣地抬头望去,便见秀琴踩在方桌上,拿着福禄寿三星的画像往墙上贴。
尧窈指哪,她就贴哪。
可贴来贴去,还是找不对位子。
第65章 包容
实在看不下去,容渊叫秀琴下来,自己亲自上场,两只大手格外灵活,在背面涂匀了米糊,长腿利索一跨,轻松上了桌,三两下就贴好了,方方正正,平平整整。
尧窈仰头看了好半晌,唇边漾出一抹甜丝丝的笑意。
但愿他们都能顺顺利利,平安如意,守得云开见月明。
仅仅花了一日的工夫,容渊就将这村里的情况摸了个底,该通气的都通了气,该警告的也警告了,他毕竟不能在这里久留,不把可能的隐患消除掉,他走也走的不安心。
尧窈已经有几日没碰到过松软的床铺了,洗漱过后,一到床上就犯困,眼睛一闭,正要睡去,便听得男人在耳边不住地低语。
“这村里面,唯有村长曾是官身,做过官的人,更懂人情世故,也更有眼力见,我走了后,你要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别的那些人,不理也罢,附近的村民找过来,送吃的或是什么,你收着,回个礼,礼数做到,再多的来往就大可不必了。”
男人简直把尧窈当做小孩子,生怕她一个人处理不了,断断续续地讲了许久。
尧窈眼皮子耷拉,困顿不堪,男人说了什么,早已听不大真切,只感觉有个人反复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绕不停。
他给她留了这么多人,她不懂,秀琴他们总不可能不懂大晟的人情往来,她只管养胎就行了,他说了这么一大通,她反而更不懂。
囫囵睡了一觉,次日醒来,尧窈动了一下,翻身已经不可能了,只有脑袋还算灵活,往外一转,就看到男人坐在桌边,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男人奇怪的举动已经不是这一桩了,尧窈见怪不怪,两只手抵着床面,缓缓侧过身子,试图坐起。
容渊把手边的书卷放下,起身走到床边,扶着尧窈的后腰带她坐起。
仅是这么一个起床的动作,就好似花费了尧窈大半的气力,坐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了劲来,一开口便道饿了。
到了孕后期,她胃口大开,很多美食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晃过,她口味很杂,也不挑,酸甜辛辣都能吃,唯独苦,吃不得。
容渊体谅她怀身艰辛,很少拘着她,但吃得太多,把胎儿养得太大,并不利于生产。
是以,她想吃什么,容渊尽量满足,但每一样都会限量,吃一点尝尝味,过了就不答应了。
尧窈不是难沟通的人,只要好好说,她会听,但是孕妇难免都会有点小性子,有时候,情绪正上来,控制不住,也会发发脾气。
发完后,她自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有不对,还会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这一笑,什么事都没了,容渊看着她笑,也不好再计较。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不管是样貌还是性子,她就像为他而生的一样,样样都合他的心意。
因着合心意,他也愿意包容她突如其来的一些小性子。
她已经吃了一屉的小笼包,一屉的虾饺,还有一小碗馄饨,容渊见状,忙叫秀琴撤了桌,他自己没吃多少,也不打算再用食,而是带着尧窈到院子里遛弯,消消食。
越是到了后期,越要多运动,不然到了生产的时候,孕妇会特别吃力。
容渊问了几个精通妇科的名医,都是这么个说辞,自然深信不疑,并在尧窈的孕期始终贯彻到底。
秀琴远远瞧着,满眼的笑意。
寻常百姓家的男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更何况天子,本该坐拥三宫六院,妃嫔环绕,却偏偏,比谁都要情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一想到宫里那些妃嫔,除了少数几个,秀琴觉得可惜,大多数妃子是不值得同情的。
如今七王爷成了储君,后宫那些妃子也该散了吧,她们仍是处子之身,可自行离宫,没人会阻拦。
秀琴忠心容渊,也向着尧窈,自然希望两位主子和和美美,再无第三人的涉足。
宫里头,也确实如秀琴所料,散的散,走的走,仍愿意留在宫里的,所剩无几。
淑妃在外人眼里是受过宠,怀过身子的,自然离不了宫,但为了给新皇将来的妃子们腾地方,淑妃自请搬到了较为偏僻的楚秀宫,依然关着门,过她自己的清静日子。
宫内的纷纷扰扰,暗潮涌动,好似跟她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德妃也不肯走,但她和淑妃不一样,她是符合离宫的条件,但自己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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