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城旧事(黄鱼听雷)

唐婉华没好气：“老实在家待着，不然等你爸回来让他抽你，行了，赶紧关了电脑，下楼去吃早饭去，我顺便去看看孟姝醒了没？”
唐婉华经过走廊，抬手敲了敲门：“孟姝，起来了没？”
门从里头被打开，小姑娘已经醒了，穿戴整齐，唐婉华扫了眼她身后铺叠齐整的床铺：“那下楼吃早饭吧。”
孟姝跟在唐婉华身后下楼，饭桌旁已经有人了，一个浓眉大眼穿着黑白条T恤和蓝色五分裤的男孩，嘴里咬着袋牛奶，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孟姝不照痕迹地往唐婉华身后躲了躲。张驰看着他妈身后的女孩，剪着短发，穿着件粉色的短袖和白色长裤，皮肤是挺白的，但哪有廖阿姨口中说得那么好看。
唐婉华不知儿子心中所想，给两个小家伙互相介绍。她在戏剧团工作，时常要到各个城市演出，在家里待的时间不长，张驰他爸就更不用提了，要说相处也是两个小孩相处的时间长，有些事还是得提前说好：“张驰，到时候开学了，孟姝转到你们学校，你朋友多，多带着孟姝。”
张驰乘机谈条件：“那我有没有奖励？”
唐婉华：“让你做点事还提要求了，你看中的那一套四驱车，到时候让你爸给你买。”

吃完早饭后，唐婉华要出门一趟，让廖阿姨稍微看着点两小孩，又叮嘱张驰老实在家待着。廖阿姨洗了点水果出来，放在茶几上，让两人吃点水果，又折身回厨房忙去了。
张驰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见孟姝一动不动站在沙发扶手旁，想着刚才唐婉华让他照顾着她一点，主动开口：“你要看漫画书不？”
孟姝两手垂在身前握着，轻轻摇摇头。
张驰又说：“那你看动画片么？”
孟姝不说话。
张驰心想她妈该不会领回来个哑巴吧，但还是调到播放动画片的频道，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张驰扔下遥控器，拿起电话：“驰子，不是说好今天再过来打游戏吗，什么时候过来？”
张驰：“我妈不让我出门。”
周戈说：“咋啦，你又惹唐阿姨生气啦？”
“不是，和你说不清楚。我家里来了个人，我得陪着她。”
周戈昨晚倒是偷听到他妈和他爸聊天，说唐阿姨领了个小女孩回来：“哦，是你妈带回来的女孩是不是，等着我，我现在就去你家，瞅瞅长什么样儿！”
周戈啪的一声就撂了电话筒。
不到两分钟，他家的门铃就响起来。周戈的家也住在这片区域，和张驰家就几分钟的路程。张驰去开门，周戈一进门就探着脑袋嚷嚷：“人呢？”
“客厅沙发站着呢。”
周戈换上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站在孟姝面前：“你好，我是周戈，驰子的好兄弟，你叫什么？”
孟姝看了看张驰，又看周戈，不说话。
周戈扭头看一眼张驰，手挡着着嘴巴凑到张驰耳朵，但嗓门一点也没变小：“她不会说话？”
孟姝听见了，慢吞吞道：“我叫孟姝。”
周戈摸着脑袋嘿嘿笑，又去推张驰：“去你房间玩电脑去。”
张驰：“你要不要也去我房间玩电脑？”
孟姝犹豫两秒，点了点头。
张驰和周戈跑着上楼，孟姝跟在后头。
张驰的房间比孟姝的大，但里头的布局跟她的差不多，只是架子上放着许多他个人的物品，还贴着几张奖状。张驰开了电脑，周戈和张驰挤在一张椅子上玩《拳皇97》，把孟姝扔在一旁，两人玩得热火朝天，不时大喊大叫，声音大得快把屋顶给掀了。
直到两人玩了快两个小时，周戈尿急要去上厕所，才发现房间还有一个人。
张驰和周戈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张驰摸摸鼻子：“你要不要玩换装小游戏，我看我们班女生都挺喜欢玩这个。”
孟姝听不懂，她没见过电脑，也没在电脑上玩过游戏：“我不会玩。”
周戈撒完尿回来：“没事，我和张驰教你，我玩换装游戏可有一手了。”
两人让出了位置，让孟姝坐在椅子上，张驰和周戈跟护卫似的，一人站在一边，张驰在浏览器上搜索换装游戏，很快就出现了几个换装游戏网页链接，张驰随意点击一个看起来比较好看的换装游戏页面，教孟姝怎么滑动鼠标，怎么换装。
孟姝小心翼翼的拖动光标，周戈点评：“这个发型太丑了，换个波浪卷发的，我喜欢大波浪。”
孟姝点掉蘑菇头，又戴上了大波浪的发型。
孟姝玩了会儿，觉得挺好玩的。但她不好意思玩太久，就推说不玩了，下了椅子，让给他们两玩。
周戈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椅子，扭头问孟姝：“你有□□么？”
这又是一个孟姝不懂的东西：“没有。”
“那我和张驰给你申请一个。”
孟姝目光茫然，还没点头答应，周戈已经敲键盘给孟姝申请账号，他操作了会儿，悻悻的：“驰子，还是你给她弄吧，我有点搞不定。”
张驰扔了漫画书：“真没用。”
周戈：“你顺便帮我再申请个号。”
张驰皱眉：“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
周戈扭捏道：“给曾欣然申请的，我答应她，帮她申一个q~q号。”
张驰先给孟姝申请了Q~Q号，问她昵称密码要设置什么，孟姝一脸茫然，张驰：“算了，昵称就你名字吧，密码就你名字拼音的首字母加一二三四，你要记住了。”
孟姝没有异议，她觉得即便张驰帮她申请了q~q,估计她也用不着。
周戈下午没回去，待在张家吃了午饭。三个人又窝到张驰的屋里玩电脑，周戈和张驰在玩，孟姝坐在地上，捧着张驰柜子里的一本搞笑漫画书在看。
唐婉华四点的时候，和张驰他爸张弘文一块回来的。喊张驰收拾收拾，准备出去吃晚饭，又让周戈跟着一起去。周戈和唐婉华张弘文都挺熟的，他们父母也都认识，也就答应了一起去。
孟姝是第一次见张弘文，有点拘谨地站在一旁，张弘文穿着灰色的西服，长得也好看，像是电视里那些男演员似的。
张弘文冲孟姝笑笑：“你就是孟姝吧，以后就在叔叔家住下了，张驰要是欺负你，你就尽管跟叔叔说，叔叔帮你揍他。”
孟姝小声道：“他没有欺负我。”
张驰有些得意：“看吧，老爸，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儿子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女孩子了？”
张弘文哼笑：“你个臭小子。”
张弘文没让司机开车，他自己开车，唐婉华坐副驾驶，张驰他们坐在后车座。周戈被张驰和孟姝挤在中间，他伸着头问唐婉华：“唐阿姨，孟姝到时候是不是和我们一班啊？”
“班级，现在到不清楚会不会在一个班，到时候，你和张驰带着孟姝多交些朋友。”
周戈拍胸脯保证：“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唐婉华莞尔一笑。
张驰说：“你就吹吧，等开了学，你还不是屁颠屁颠得跟在曾欣然屁股后头。”
周戈脸红：“你乱说，我和曾欣然只是朋友。”
张弘文开玩笑：“咱们周戈这是都有喜欢的人了？”
唐婉华轻啐：“没个正形，你在孩子面前胡说些什么呢。”
周戈不放心：“张叔叔，你可别听驰子瞎说，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你别和我爸妈说啊。”
张弘文笑着说：“知道了，叔叔替你保密。”
唐婉华订的吃饭地方是一家西餐厅，座落于市中心大厦的顶层，透过诺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俯瞰浔江两岸的夜景，边上还放置了台望远镜。
这是孟姝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相比她的拘谨不自在，张驰倒显得游刃有余，他和周戈两人已经跑去观景台操作望远镜。孟姝亦步亦趋跟在唐婉华旁边，直到唐婉华出声喊两人回来。
唐婉华先给小孩点了三份儿童套餐，又点了她和张弘文的。
张驰和周戈在说话，孟姝扒着玻璃窗，静静俯瞰楼下的夜景，小脸出神，把张弘文给看笑了：“孟姝，喜不喜欢这里？”
孟姝转过脸，看了眼张弘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张弘文说：“那以后多带你来这里吃饭，好不好？”
孟姝摇摇头。
张弘文：“不是说喜欢这里？”
孟姝咬咬唇：“这里贵。”
张弘文拿起桌上的清水喝了口，朝唐婉华道：“还挺懂事的。”
唐婉华淡淡一笑。
等餐送上来时，孟姝看着手边摆着用具，有些搓手无措，她看了眼身边的张驰，依样画葫芦，学着他的样式切牛排。只不过她力气小，刀叉不时脱手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响声。
唐婉华蹙了蹙眉：“让张叔叔给你切吧，你先吃意面。”
孟姝放下刀叉，小口小口吃意面，意面酸酸甜甜的，有点像是在吃番茄，孟姝最不喜欢吃的水果就是番茄，总觉得有一股腥气，但她不敢开口说她不喜欢吃番茄意面，因为唐阿姨和张叔叔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张驰把自己切好的那盘肉推给孟姝：“你吃我的吧。”
张弘文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儿子，表现不错，挺会照顾人的。”
张驰：“你们不是让我多照顾着她吗？我这可不在你们面前表现一下，而且老妈说了，到时候还要给我买一整套四驱车。”
孟姝听见了，转过头看了张驰一眼，又默默低头去吃意面。

去餐厅吃完晚饭的第二天，唐婉华就出差了，这个出差一早就定下的。潮城戏曲中心成立六周年，唐婉华他们剧院院长特意钦点她们团队到潮城演出经典京剧《新五女拜寿》以示庆贺。
张驰早就习惯他爸妈不在家的生日，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数还是眷恋父母的雏鸟。但张驰不是，又或者说他巴不得他爸妈成天儿不在家。他爸妈一出差，他就跟放出笼子的鸟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廖阿姨一早就做好了早饭，喊了两回张驰吃早餐，张驰就跟长在椅子上似的在那玩电脑游戏，孟姝倒是让廖阿姨省心，乖乖吃完早饭，还把碗筷拿进厨房，廖阿姨：“孟姝，你帮阿姨把张驰喊下来吃早饭。”
孟姝点点头，溜下椅子，上楼去叫张驰。
张驰的房门开着的，孟姝没有进去：“阿姨叫你去楼下吃早饭。”
张驰目光专注看着电脑，头也不回：“我不饿。”
孟姝抿了抿唇：“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会长不高的。”
张驰分神看她一眼，就这一眼，游戏人物被人打倒在地，张驰起身离开椅子，带着输了游戏后的不爽：“我去吃还不行了吗，真啰嗦。”
孟姝抬头看了眼张驰的背影，眼圈微微泛红，她没跟着张驰下楼，回到了房间。
张驰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回头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径直下楼去吃早餐。
下午一点的时候，周戈又来张家找张驰。周戈经过孟姝房间，孟姝房门关着。周戈当孟姝在张驰的房间，张驰靠着床头，低头翻看漫画书，周戈自来熟坐在电脑椅子：“孟姝呢？”
张驰翻了页漫画书：“在她房间。”
周戈打开电脑：“你妈出差几天啊？”
张驰：“要一周，你问这个干嘛？”
周戈登点开开车游戏：“算一算，我能来你家玩几天电脑呗。”
周戈玩了一会儿，又问：“那个，孟姝她爸妈真不在了吗，她没有别的亲人吗？”
张驰心不在焉的：“嗯，听我妈说的。”
“真可怜，你怎么不喊她过来玩啊。”周戈思维跳跃，又压低声音道，“哎，你说她会不会想爸爸妈妈，偷偷躲在房间里哭啊。”
张驰合上漫画书，想起她今天好像一直待在房间里，除了吃午饭的时候出来一下，不会真躲在房间里抹眼泪吧：“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周戈眼睛一亮：“吃，给我拿盒草莓口味的。”
张驰：“真娘，还吃草莓口味的。”
张驰去楼下，拿两盒草莓口味的冰淇淋，经过那间紧闭的房门，他抬手敲了敲门，孟姝来开门，张驰把一盒冰淇淋递给她，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嗯，眼睛不红。
孟姝别扭地伸手接了过来，她鼻尖沁满了汗珠，脸颊热得红通通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张驰说：“你不热啊，不开空调，周戈在我房间，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
孟姝想到她昨晚还没看完的那本漫画书，没忍住还是点了下头。
周戈见张驰进来，立马就拿过张驰手中的冰淇淋，又跟他身后的孟姝打了个招呼。
张驰：“你要玩电脑还是看书？”
周戈立即道：“要我们一人轮流玩半个小时的电脑吧？”
孟姝拿着塑料小勺舀了口冰淇淋送到嘴里：“我不玩电脑，你们玩吧，我等会看书就行。”
周戈欢呼：“那太棒了，那我和张驰就可以多玩会喽。”
一整个下午，周戈和张驰都泡在电脑前玩游戏，孟姝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毯上看漫画书。张驰玩了会儿，起身要去上厕所，发现孟姝趴在床尾上睡着，漫画书被她压在手臂下。
周戈还在大呼小叫，张驰踢了周戈一脚：“小声点，孟姝睡着了。”
周戈回了下头，嘴巴夸张地张成o形：“这也能睡着，不过孟姝的睫毛好长。”
张驰看了眼她的睫毛，跟蒲扇似的罩着眼睑：“嗯，是挺长的。”
孟姝这一觉睡得有点久，醒来手臂都被枕麻了，她揉着手腕，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茫然。房间很安静，张驰坐在电脑椅上看书，不见周戈的身影：“周戈呢？”
张驰：“他妈把他叫回去了。”
孟姝站起身，一低头才发现漫画书被她压得半本都翘起角，她呀一声，连忙试着拿手掌压平，她手掌小小的，压根就抚不平。张驰走了过来，孟姝咬咬唇：“对不起，我把你书弄折了。”
张驰拿走她手里的书，丢回书柜：“不用管，折了就折了，这一套漫画书我都看完了，我爸的书房里还有其他书，你想看吗？”
孟姝：“可以去吗？张叔叔会不会生气？”
张驰：“我是他儿子，他的东西都是我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张弘文的书房在二楼，书房平常都是锁着门的，钥匙就放在门口的地毯下面。张驰掀开地毯，拿出钥匙开了门，书房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张驰按了下墙面上的开关，窗帘朝两侧徐徐展开，灼热的日光照进来，两人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张叔叔的书房很大，两面墙壁镶嵌着巨大书架，摆放各种大部头书，都是孟姝看不懂的。办公桌后面置着中式红木博古架，榫卯结构，古架摆放着一些古玩瓷器。
孟姝走近，小心翼翼看了眼，她不敢伸手去碰，觉得这些东西一定很贵。孟姝指着个麒麟形态的小玩物，说：“这是什么？”
张驰伸手拿了过来：“香炉。”
孟姝一脸好奇，张驰轻轻扭开了麒麟头：“看到了么，这里面可以点香，然后香气会顺着麒麟嘴巴飘出来。”
孟姝眼睛亮亮的，张驰问：“你要拿一下吗？”
孟姝跃跃欲试：“可以吗？”
张驰递给她：“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小的玩物，躺在她手心里，栩栩如生，又十分精巧可爱。孟姝手指轻轻摸了摸麒麟的鹿角，好像躺在她掌心里的是一只活物，生怕唤醒了它似的，她有些依依不舍地把东西还给张驰，冷不丁，东西从手中脱落，重重的磕在地板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两人立刻蹲下身去捡，麒麟的鹿角被摔裂了一小块。完了，张驰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被他老爸知道，会不会揍他一顿，抬头看孟姝脸色苍白，一副要哭的样子，张驰还安慰她：“没事，我到时候跟我爸说，就说是我摔的。”
孟姝眼睛红红的：“那张叔叔会不会打你？”
张驰：“大不了被他揍一顿，我皮实不怕疼。”
两人没有心情再留在书房，张驰带着孟姝出去，锁了门，又将钥匙重新藏到地毯里。
廖阿姨喊两人吃晚饭的时候，孟姝没什么胃口，饭都吃不下去，廖阿姨还以为她发烧了，拿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体温正常，孟姝说：“廖阿姨，我只是不怎么饿。”
廖阿姨哄她：“不怎么饿也要把晚饭吃完，不然到了晚上会肚子饿，乖乖把饭吃完啊。”
孟姝点点头，逼着自己把碗里的饭吃完。
用完晚饭后，孟姝心神不宁，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张驰也待在她的房间里，孟姝几次想哭，又怕张驰看见，都默默忍住。直到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张驰从地板上跳起来：“我爸回来了，我下去看看，你先在房间待着，不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