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严兄,我好看吗?
严柯心思纯正,且天生对弱小有保护欲,顾衍誉初来陵阳的时候三天两头招猫逗狗,全是乍一看收不了摊子的事,严柯被她赖着出头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却鬼使神差跟她亲近起来。顾衍誉在人情世故上自有心得,平白收下你很多礼物的人未必对你有很多好感,更可能是很多疑惑,捎带手帮点小忙能得到你很多感谢的人,却会对你有相当不错的情绪体验。
她刚到陵阳不久时,有一回半夜里,顾衍誉撒野到了巡河御史张大人的后院,把人养在深宅的一只獒给放了出来。恶犬被惹毛,跟在她后头,追得顾衍誉连滚带爬。彼时已在宵禁中,除了打更声,街上万籁皆寂。顾衍誉嚎啕求救的声音传得很远,一路嚎着“严兄救我!”去拍了严府的门。严柯一看他这被狗撵的惨状,带人三下五除二收服了恶犬。
顾衍誉逃命逃得一脸狼狈,却在得救之后立马喜笑颜开,对他一拱手,严柯被他这变脸之快都要逗笑了。他也不再板着脸,问他有没有受伤,怎么好好的还爬人院墙。顾衍誉揉了揉自己肚子,说受伤倒是没有,她跑得快,就是饿得慌,还赖上严柯让他请自己吃一碗面。
面端到眼前,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哼哼唧唧说再要个勺,她吃面要先喝汤。严柯笑起来,让人给她去拿勺,看她这样儿,还捎带给了她一条帕子好擦手擦嘴。
顾衍誉一边吃着一边同他讲今日这番遭遇的起因,她是喜欢那些稀奇兽类才有意打听,准备弄一只驼鹿来养一养。但管家告诉她,陵阳管制严格,不适合与人共居的兽类不能养在陵阳城里,要被巡防盯上的。顾衍誉面上一派天真不服的模样:“可是张大人连獒都能养,我想着带去给我爹见一见,让他知道只要养在后院不放出去就没事了,我想要只驼鹿算不得什么无理要求。谁知道那畜生,竟是半点不亲人,险些把我啃成骨头!”
严柯这么一听,便上了心。若不是顾衍誉放出这玩意儿,还真没人知道张御史后院里的声音来自一只獒,只当是个看家护院的大型犬。巡河御史的位置固然重要,但在陵阳绝不算大官,一只品相上佳的獒价值千金,从异域运送来的费用只怕比獒本身还要更昂贵,他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玩意儿?
半月之后,张御史巡河时收受贿赂,配合当地官员作假一事被严家揭露出来。而后又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拉了多少人下马,又有多少是顾家算准了在里面的,这就表过不提了……
倒是打那之后严柯与顾衍誉便越走越近。越是惹不得的人,靠小心捧着,觑着脸色伺候,越是接近不了,如顾衍誉这般可算是对症下药。“严兄”长“严兄”短地绕在他身边给他找麻烦,愣叫严柯忙出了几分亲厚和责任感。
而对顾衍誉来说,她真正的兄长顾衍铭一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陵阳,这么一个朋友,倒像她半个兄长。
顾衍誉来的时候就知道,党争一起,严柯和她迟早会走到个尴尬境地。真到了临近这一步,却发现无论再给多少时间,自己都没法做好准备。哪怕起自假意,可假意里面怎么会完全没有真心?今天只是冷酒六杯就叫她难以消化,真有当面割袍断义那一日,又该怎么接受这件事?
她扭头看向窗外,酒楼的屋檐伸得太往前,天空被割裂成线。建筑乃是人心的气象具体化,陵阳都是这样的建筑,恨不能高可遮天,檐可蔽日。吴三思曾经告诉她人不能觉得自己太聪明,否则容易忘了还有头顶青天。
她眯了一刻不到人就醒了,酒气慢慢散出去,但腹痛半分未减。
顾衍誉睁眼跟嘉艾说起来,今晚就宿在别苑里,要她提前回去府上说一声免得家里兄长等她吃饭。门外却突然响起脚步声,再一看,严柯不请自来,大喇喇地就这么走了进来。
“未进门就听见你说要宿在别苑里,真是不怕死,醉成这样还要去寻欢,当真半刻离不得温柔乡?”
顾衍誉挥手让嘉艾自出去传话,一边有气无力地跟严柯对上:“怎么,怕我觊觎你妹妹,我招惹别人也不行?”
严柯鼻子里出气,像被气到,再看她这样子终于咂摸出不对劲,便沉着脸问怎么回事。顾衍誉怕胡乱编排反而会激得他深究,便说是前些日子贪凉受冻,今日又多喝了几杯冷酒。
她是故意提起那几杯冷酒好叫他内疚,严柯果然似有愧意。说出来话却是:“不能喝又何必逞强?”
她说:“换做旁人我也不逞这个强。”
严柯火气忽然消了大半。看顾衍誉那张脸苍白少血色,显得更像某种光洁瓷器,他哼了一声,道:“你这身娇肉贵的,伺候起来倒比闺阁里的小姐还要精细些。”
顾衍誉腹中又一阵难受,忽然就有点怨怼:“难伺候也不劳严兄费心。”这话说得太矫情,顾衍誉出口便后悔了。
严柯听了,眼里多一点温和笑意:“你这一张嘴,真是半点不吃亏。”他态度莫名好起来。顾衍誉心想莫说女儿心思难猜,严柯的心思倒比女儿家更难揣测。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东西来,随着手指晃动叮当作响。坠子递到跟前,顾衍誉一看,这正是她给严沐的那一对耳坠其中一个。
“这是几个意思,我送阿沐的礼物,怎么在你手上?”
“阿沐还小,这重金浓翠的首饰她撑不起来,也没道理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顾衍誉没有去接,也没戳明严家的顾忌:“送个礼物哪需要那么多理由,我瞧着她戴上可爱得很,叮铃铃作响还挺有趣。”
“谁不知道你是陵阳城里第一风流的人,阿沐太小,你还是放过她吧。”
事情起了个头,前因后果都摆到桌上,顾衍誉有心等他说更多,严柯却只是要还坠子,连更有深意的眼神都没给。顾衍誉心下有数,这人……到底只是别扭,不是动气。
顾衍誉撑出一个笑模样来:“可你还就还嘛,另一只呢?”
严柯一点没有局促的样子:“我得来只有一只,另一个不知什么时候遗漏了。”
这倒蹊跷,顾衍誉遗憾道:“难得有这种水头的玉,雕工也好。我看阿沐戴着合适,你非从中闹一下,让这坠子不全了。”
“她不适合。”严柯摇了摇头,他凑过来,说着用那坠子在顾衍誉脸旁边比划了一下:“这张脸倒是很适合这坠子。”
顾衍誉心头猛一跳,赶紧打了他的手背:“呸,我堂堂一个男子汉,戴这个像什么话。”
严柯颇为认真地说:“你要是有个妹妹倒很好。”
“怎么,不带你这样的。妹妹没有,姐姐倒是有一个,可是已经嫁人了,不容肖想。”
严柯嗤笑一声:“你这亡赖子,真浪费了这幅皮相。”
顾衍誉接着他的话玩笑:“我皮相好?”
“勉强耐看。”严柯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有些别扭地挪开眼。顾衍誉尴了一尬,她迟钝地感觉到一点不寻常,仿佛不该开这个口。
严柯再也坐不住了,顾衍誉刚刚说话的模样和他妄念里面的那个女相的顾衍誉重叠在一起,微微一偏脑袋,笑意盈盈地问他:“严兄,我好看吗?”
他没再说几句便逃似的走了,活像有什么妖物在后面咬他屁股。
门又被扣响一次,这回来人却是戴珺。
第18章 顾衍誉小妖怪
戴珺身后跟着小二,托盘里放着一盅热汤。闻起来甜香扑鼻,让人很有胃口。小二放下托盘便告了退。玉珩公子立在她身前一步的位置,静静打量她。
“看你没睡好又喝了冷酒,这是醒酒暖胃的,用上一点。”
在他开言之前,顾衍誉心中猛跳一回,实在是汤里一眼可见有些温补气血的材料,叫她不免多想,可见人不能心虚,否则容易没事就自己吓自己。
“玉珩是周到人。”她挂上一个笑容来,许是身心都很虚,不似往日真假看不清,戴珺端详那张脸,虚弱和眉眼间一点点厌倦是真,那忽然让他觉得抓住了一些更确切的东西。
顾衍誉也在看他,她自诩拿得准挺多人和事,对戴珺却不太好说。
玉珩公子别看对谁都是春风化雨、礼数周全,但他对大多数人和事总透着一种疏离厌倦。可戴珺又不像她,他生在金玉遍地的陵阳城,是戴大学士唯一的公子,自己又文名在外,这大好人生,有什么可疏离厌倦的?
顾衍誉有心细究,却没找出什么线索来。也许正因为看不清端倪,才会格外介意。就好像顾衍誉还知道他身边叫阳朔的小厮很有些武艺,作为一个普通侍从,阳朔的功夫太好了些。可她不知道戴珺带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缘由,也许仅仅是太好看的好人家男孩子,出门在外怕不安全。
眼下她避开戴珺的目光,转去看那盅汤,汤在陶盅里,旁边是小碗。顾衍誉撩了一下眼皮,想动,犹豫了一下但没抬手,戴珺忽然轻笑一声,自己拿起了勺:“侍女不在,没人舀汤是不行。”
顾衍誉没想到被如此精准戳中。她不在状态的时候就会犯个懒,因嘉艾和令狐都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的人,从她小时候到这么大,稍微露出一点不想动弹的端倪,这二位但凡有一个在身边,就会把一切做好。顾衍誉很受用这份在意,不过被当面点破这一点,却有些令她局促。
而说话间戴珺那碗汤已经舀好,用勺子晾了晾,递到她眼前,似有几分意味深长:“自己能喝么?”
“诶,诶,哪儿的话。”顾衍誉无端心跳快了一下,端过来就喝,然后果不其然呛了。
瞬息之后顾衍誉就会后悔自己的冒失,因为戴珺见状,立马伸手想来拍一把,而顾衍誉因为呛咳,没保持住一个相对静止的姿势,她的嘴唇就这么从戴珺的手指上擦过。
她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得突兀,戴珺理当也没有。但此情此景,就是稍微有点不对。
顾衍誉摆摆手:“我,咳咳,我可真是……”
戴珺看着她,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来:“用些热水缓一缓吧。”
“多谢玉珩。”
顾衍誉这回老老实实跟他道了别,看他从屋里出去关上门,顾衍誉松一口气。
那一碗汤很快喝下去,她觉得身上暖了些许。
顾衍誉放空了思绪从窗户往下看,玉珩公子仙儿似的飘过,似乎感应到她目光,回望一眼。二人的眼神就这么奇妙地对上,像是他看穿了什么。
顾衍誉仓促收回目光,只觉今日流年不利,她还是回去喝一帖药,昏睡过去才好。
戴珺今日倒是进展顺利,至少有人带回了他想要的消息。
阳朔此刻正在给他回话,这位贴身小厮的表达不那么流畅,简短跟他说过情况,说乐临是顾大人与顾夫人的老家,顾氏亲眷大多居于此地。这些事戴珺早就知道,静静等着阳朔往下说。阳朔道,虽然顾衍誉在乐临住了十年,但当地人与顾三公子都接触不多,曾贴身伺候过的人也已跟随他回到陵阳,都在顾宅中深居简出。
戴珺暗忖,一个小男孩儿,三岁到十三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不应该有很多玩伴么?
“说他是顾氏本家的孩子,就养在祖宅里,平时不出去,自有丫鬟嬷嬷伺候。”
戴珺眼波微微一动,他倒没怎么听说过圈在祖屋里养大的少爷。
“与同龄的孩子也不玩在一起?”
阳朔开口,这位跟他家公子有些交情,这些话说出来带了点踌躇:“可能是不敢,据说……三公子脾气不好,他们管他叫‘顾小鬼’,难缠,不敢招惹。说上到旁支的长辈,下到同龄的孩子,他都一样对待起来没大没小,无长无幼。甚至说他……狠毒,还有人私下管他叫顾罗刹。”
“为何?”一个本家的孩子,再怎么调皮招人烦,也不至于有个恶鬼的诨号。
顾衍誉在陵阳表现得不大成器,但真要说特别招人厌,也不至于,相反,有他在的场合总是热热闹闹,他也总是笑脸迎人,除非真有不长眼的惹上他,顾衍誉揍人的时候才会露出混球相来,那倒也不凶,只是透着一种纨绔应有的倨傲与得意。
“说是……他教唆人烧死过自己的表兄。”
戴珺眸光一顿,阳朔同他说了一桩旧案。不过这消息来得太捕风捉影,阳朔自己都不大信,有意先说别的,戴珺却是想要探个究竟,要先把这一段听明白。
阳朔说这消息来源是一个酒馆的伙计。说顾氏宗族在此势力庞大,但也不是只要姓顾就在权力中心。这一代的权力核心显然就是顾禹柏,他是顾家家主,又官至太尉,所有姓顾的靠他荫蔽,希望家里孩子得他赏识。捎带提了一嘴,顾夫人也是顾姓人,叫顾怀璧,跟顾禹柏是青梅竹马。不过顾姓人来此定居已经很久,他们也不算有多亲近的血缘关系。
其中有一支算是顾怀璧的母舅家,在族中很有些地位,出了个孩子叫顾哲源,比顾衍誉大个三四岁。那顾哲源很小的时候就特别有才情,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才子,长大后倒日渐普遍,性情也乖张起来,变作个混球。传说中这顾哲源就是被顾衍誉找人一把火烧死了。
戴珺屏息听到现在,没料到这位只是交待了个背景,关键之处一笔带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蹙眉:“细说这件事。”
阳朔咽了下口水。实在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事若是真的,发生时顾衍誉才十多岁,跟这桩异闻联系在一起,叫他一个武人都要背后冒冷汗,觉得妖异得很。但戴珺感兴趣,他也只好原原本本转述。
顾哲源小时候估计很讨顾太尉喜欢,读书也不错,当时很被看好,族人也都觉得他将来前途无量。这顾哲源被夸着捧着长大了,却越发泯然众人。显然泯然众人是个不太好的体验,容易让人心理失衡,他少年时读书的那点聪明劲儿好像也消失了,屡试不第。曾看重他的顾禹柏也没从陵阳给他带去好消息,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的。顾哲源心中不忿,只觉得或许信都没有送到,带话的人都嫉妒他曾被顾禹柏看好,于是见天闹着去陵阳找这位,要给自己谋个前程。
“然后他收拾了行李,还没走出乡里,就被顾三公子让人绑了回来,扔到了他家堂屋里,要他父母好生管教,还请了族中长辈见证。”阳朔学着传话人的样子,学了些可能是顾衍誉说过的话:“我倒不懂你去陵阳准备干些什么?书读不明白,我爹还能给你当教书先生不成?顾家本家的人,对宗族有荫蔽之责,但没听过还有哄孩子的本分。我是家主嫡子,你若缺钱用,只管来找我,我保你饿不死。要走后门,谋个一官半职的,想为难谁?你又不是怀才不遇,就缺个慧眼识珠的引荐人,我把你扒光了洗干净了,都看不见二两才,你连哭带喊走出乐临是去现谁的眼?”
她说得没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宗族里这些事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则,没她这么把一切掀开,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的。被请来见证的长辈们面上也不好看,就有倚老卖老的问她,你爹若在,你也这么说话么?说当时顾衍誉看着那人就笑了:“叔公真是老糊涂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我爹不在,我是此地顾氏本家唯一的血脉,我说了算。我爹若在,你以为一笔还能写出两个顾么?”
然后那现眼表兄的家里再没让他去陵阳找顾太尉,顾哲源的长辈还因为被顾衍誉这番话呲了,面上过不去,狠狠打了顾哲源一顿。
戴珺面沉如水,问:“那时燕安多大?”
“不过十一二岁。”阳朔觉得公子终于抓住了跟自己有共鸣的关键点,话没错不假,甚至听起来还很明理,但那时顾衍誉还太小了,由一个孩童说出这些话,就是怎么听怎么让人心里发毛,像被什么大妖怪附了身。
“谁教他说这些的么?”
“可他明明白白,只有些丫鬟婆子跟着伺候,乐临的人还说顾太尉十年里都没见过他几回,也甚少有家信。不过,他倒是有个教书先生……”
戴珺截住他话头:“不慌,顾哲源这件事,接着说下去。”
第19章 真真假假,浑然一体
阳朔便接着说,顾哲源打那之后在家族的阻拦下就没有离开过乐临,但他或许自觉官途已断,越发消沉,索性自暴自弃,不当个人了。
戴珺听到此处,插了一句:“一个人不肯做人,可怨不了别人。”
阳朔心说我也是转述,他见戴珺示意他继续,也就顺着往下说。
又过两年,那顾哲源终于成了一个彻底的混帐,因他家里还在族中掌权,平素有些小小的过分事也没什么人会阻拦,总归有人善后,罩得住也赔得起。此地姓顾的势大,也有外迁至此的,有一个酒庐老板就是外乡人,家乡遭了旱灾,于是带着女儿落脚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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