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蒲良还在调整门前抱鼓石上的红绸。
顾衍誉想起什么似的:“蒲叔,我父亲不在,明日您送我出门吧。”
“诶,老奴怎能……诶,好。”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想推拒,不过很快也想到了,确实没有其他人能为顾衍誉送嫁。于是应下来,笑里却有泪。
“怎么了这是?”
“想到了怀璧小姐出嫁的时候,也是我看着她走出去的。”
顾衍誉此时才知道,他从前是跟着顾怀璧的侍从。印象里自她出生蒲良就在了,好像他是某种天然存在的老物件,她没有想过去问他的来处。
“我母亲出嫁时,开心么?”
“开心。那是我跟随怀璧小姐的十几年里,见过她最开心的时候。”
月落日升。
成亲的日子,来了。
顾衍誉这两日听了太多道喜,自己也稍有恍惚。她早晨醒来见到天空清朗无云,屋外的树梢上两只喜鹊斗嘴。
这一天是近日难得的好天气。
蒲良牵着她跨出门槛。
隔着盖头的红纱,视线并未完全隔绝,她看到了一身喜服的戴珺。
那人甚少穿这样的颜色,从前只以为是他偏好素淡,嫌弃太艳的会俗。
如今瞧了,她发现,是因为他生得实在是很漂亮,衣裳越艳人越艳。
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人见到美人时,第一反应都是如此,无论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她看到戴珺也正对她笑。那张明艳俊朗的脸晕染了柔和的色彩。
他朝她伸出手。
顾衍誉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
第108章 盖头挑开的瞬间,她听到心里的蝴蝶扇动翅膀
戴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顾衍誉回过神来,看到门前已围了许多人。
明说是不准有迎亲队伍,却发现满眼都是穿着喜庆的公子哥,跟着他来的。她眯着眼瞧过去,那都是与戴珺交好的小吏和文人们,也不乏同她一起喝过酒吃过茶,相互脸熟的。
而这些人相互之间说的是——
“李兄今日怎么也穿得如此喜庆在这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起来是好日子,大家不约而同了。诶?文肃兄,你也来了。”
“本要去访友,见此处热闹,就凑上一凑,也沾个喜气。”
“巧了,我也是。”
顾衍誉失笑。
她凑到戴珺身边一点,压低声音:“是否太过明显?”
戴珺微微低头来:“嗯?大路朝天,自然是人人走得。”
“偏巧人人都穿得这样喜庆,还跟在你迎亲的车马后面?”
“穿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惯例是见了迎亲的要让其先行,这只说明大庆百姓都是懂礼之人。”
她偏过脑袋去看他,隔着朦胧一片红,见到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顾衍誉觉得十分新鲜,尽管她已经知道此人的温和不争仅止于表象,但当看到戴珺以一种温润如玉的作派说出这些赖皮话时,不免要感叹一句稀奇。她以为这是只有她才干得出来的事。
在轿子当中听见鞭炮声和锣鼓喧天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不明情况的人来问为什么沿街的每一家铺子都放鞭炮,顾衍誉也竖起耳朵听,她也想知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有热心的掌柜出来解释:“道士说了,这顾家幺女啊,若为女命,便是个罕见的显贵命格,年幼时要藏好了,以免被收走,所以假称是个小子这么多年。等年纪到了,婚配他人时,命格成形,再说出来也不怕啦。咱们这些做生意的,遇上这等喜事,就都放个鞭炮接个喜气。也沾点显贵,往后好发财啊哈哈哈哈。”
“诶,你这么说有点道理啊,父亲官做得大,哥哥是将军,姐姐还是贵妃,怎么好事都让人家赶上了?”
“要不怎么说命格显贵呢?您要是闲着,我这还有鞭炮,也来放一串儿,接个喜气。”
“来来来,赶上了这是,信不信的,讨个彩头总没错。”
她就那样听着,盯着眼前的轿帘出神。
顾禹柏从未明说,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因为“克死母亲”被送走的。乐临的亲戚当面不敢直言,背后也会议论,就是因为顾衍誉的出生带来了不幸,所以她活该在幽深的祖屋里孤独地度过十年。
有时她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祥,疼爱她的嫂嫂也没多久便走了。眼下顾家甚至只有她一个主子,恍若空宅一座。
可今日在这些人的口中,她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吉祥物”,顾衍誉闭上眼,调动她的耳力凝神细听,一个字也不想错过。
未必是真心话,大概是戴珺花了不少钱的,但一想既然花了钱的,不听多可惜。
眼睛闭上的时候,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眼睛,指节触到沾湿的睫毛。
“快看,下雨了吗?不对,那是花,花雨?”
“天上怎么会下花呢?”
“好多的花,真漂亮!”
“快看,快看呐,快接住它。”
顾衍誉掀开轿帘的一角,看到了——
漫天的花雨,仿佛一种神迹。
然后她听到高楼之上传来的歌声。
“送新娘,贺新娘,余生恩爱福泽长……”
高楼之上着盛装歌唱的那一位,是大庆最好的歌姬。
她在唱。
她在听。
从顾府到戴府的距离并不长,队伍特意绕行了一圈,走遍内城的主街。
而这途中的每一处高楼之上,都有倚翠楼的歌姬抚琴高歌送嫁。
伴随着如雨的花瓣自空中漫漫降落。
宣王府的侍卫得了令,欲上高楼去阻止她们的歌唱。
被几个别处来的府兵拦住:“洛莲姑娘是建安侯捧的人。有什么事,等建安侯听完了再说。”
接亲的队伍一路走,一路有歌送行,一路锣鼓鞭炮。
戴珺牵着顾衍誉走进戴府时,英俊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是喜气,他难得有情绪如此外露的开心。
阳朔看到公子这般神情,想起在着急忙慌准备这些时他问公子的话。
“公子,为何……做到,这个程度?”
“因为,我是真的想娶她。”
嫁娶之事,顾衍誉旁观过不少,以前看新人行三拜之礼,觉得也就是一会儿工夫的事。拜天地,拜父母,新人对拜,不用换个气都能说完。
轮到自己,却觉得那三拜的时间很长。
也许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以至于躬身拜天地时,她恍惚觉得这桩婚事真有天地见证。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许诺了从此携手白头就容不得欺骗和毁约。
拜高堂时,她看到属于高堂的位置,四张椅子,只坐了戴文嵩一个人。
顾衍誉在那一刻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不知道顾禹柏如今是死是活,若是他能活着看到自己成亲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盯着空置的椅子多停留一会儿,想起记忆里面容都模糊的顾怀璧……
娘亲,你会来看我吗?
顾衍誉稍稍扭头,她与戴珺并肩而立,这个角度她并不能很好地看清戴珺的表情。
她只看到他们在行完礼起身时,戴文嵩那张刻板的脸上,嘴唇微微颤抖。
夫妻对拜。
原来那只蝴蝶没有死掉,它还在微弱地振翅。
对拜做夫妻,生死永不离。我当得起他这一拜么?
而后顾衍誉先一步被送进洞房。
说不准大宴宾客,倒是真的没有。其他尚且好含混,若是这些人再坐下来饮酒作乐一番,是要把宣王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也恐给留下的人带去麻烦。
因此戴珺同他们寒暄过后,简单请来客吃了茶,再各封了丰厚的礼金回去,权当招待。
顾衍誉坐在屋里,任由仆妇和侍女给她整理衣裳与妆容。
然后漫无边际地想,若他们是正常成亲,大宴宾客时,会看到什么些人呢?
她突然有个很有趣的发现——
顾戴两家,对于陵阳的旧门阀而言,是“闯入者”与“背叛者”。
顾家在他们眼里,是如严赟铎所说的“田舍奴”,没有在陵阳的根,却想当陵阳的官,这个念头就足够僭越。顾衍誉查顾家旧账时,发现纵然顾禹柏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若最初没有流水一般的银钱输入到陵阳官场,他依然连当狗卖命的机会都没有。
顾家显赫时,这种“闯入者”的身份不那么明显,有人惧有人捧,也能做出鲜花着锦的热闹排场。而一旦露出颓势,就会发现这种排挤从未停下。
戴家……就不用说了,戴文嵩至今好好活着,一来是因为,真挺难杀的;二来……他从来也没在这个朝堂里,为自己谋到过什么。
还是那句话,陵阳,是世家的陵阳。
往大了说,庆国,也是世家的庆国。
旧门阀以外,所有其他人都只是田舍奴。你不维护这个体系,你就会被这个体系抹杀。
脚步声近,嘉艾帮她重新盖好盖头,带着其他仆从很“体贴”地退了出去。
顾衍誉小声地深深呼吸,来平复陡然间加快的心跳。
没道理会如此的,大概他们都演得太好,环境太真,导致各自入戏太深。
她能看到他进来之后先看着她的方向,好一会儿之后朝桌边迈了一步,那里放着秤杆,是该用于挑起盖头的。
戴珺走到那里便停住,缓缓转过目光来,视线又落在她身上。
顾衍誉福至心灵,很快懂了那个瞬间的犹豫是什么。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还,要不要演下去?
“不掀盖头么?做戏要做全,我也想试试。”
她说完一下子攥紧了自己的手,全?怕是全不起来。
而那人已经拿着秤杆走过来。
顾衍誉屏住呼吸。
秤杆尾端挑开红纱。
她抬眼,他凝眸。
四目相对。
戴珺早知顾衍誉生得一副好皮相。第一次见她做女子装扮还是被突然“逼婚”的时候,那一夜太混乱,他没能细细将她看个分明,只留了一个印象,不像真人,像刚修炼成形的山间魅灵。噢,也或许根本就看分明了,是看的人自己觉得不够。
如今无人打扰,戴珺挪不开自己的眼。
顾衍誉只知道手与手握久了会发烫,却不知目光与目光接触久了也会令人觉得灼热。她小声吸了一口气,忽然笑起来,活泼道:“该我了,你坐好,我也要试试。”
就像从前她每每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听她安排。
戴珺只盯着她,被她牵着,顺从地在床边落座。
红纱遮住他俊朗又明艳的一张脸。
顾衍誉以为这种扮家家酒似的玩闹会冲淡一点暧昧氛围,她掺和过嫁娶的热闹那么多次,也很想体验一下用秤杆挑开盖头,见到一张美人脸的感受。如今秤杆握在她手里,这个人坐在她面前。
盖头挑开的瞬间,她听到心里的蝴蝶扇动翅膀。
“在水一方”中。
守在床前的小护卫注意到躺着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他眼中一亮,立刻打起精神。
“病美人”在他关切的注视下睁开眼。
小护卫赶紧给他喂了点水,只听那人用有些生涩的口吻问:“主人,在哪里?”
“在戴府呢。”
刚醒来显然是不大适应,他闭上眼,动了动脖子,小护卫又给他调整了靠腰的枕头。
他问:“我睡了多久?”
“足一个月啦,管事。”
“主人何时回来?”
小护卫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唔,不好说。主子,是成亲了呀。”
令狐玉眼神还不算太清明,复闭上眼,过了片刻又睁开:“成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成亲呀。和戴府的公子成家,做夫妻啦。”
戴府的公子正跟顾衍誉在桌边对坐。
成亲省去了大宴宾客的环节,虽然戴珺也去应酬了一会儿,但这一切还是结束得太早,以至于两人都在房中时,天色都还没见晚。
桌上放着两杯合卺酒。
“喝不喝?”戴珺拿起一杯问她。
“喝。”顾衍誉端起另一杯来,她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眼中多几分喜色,“是山楂酒。”
“嗯。”
顾衍誉喜欢这口。
“往年这个时节,该玩‘曲水流觞’了。”她说。
于溪水平缓不急处,让竹盘载着酒杯,顺水流而下,停在谁面前,作诗唱曲应付不来的,便要罚一杯。
顾衍誉每到这种活动时,玩归玩,还要提防着身份被人发现。所以总要粘在严柯或者戴珺身边,以防林建茗之流喝到上头时举止无状,她好随时抓住一个来为自己解围。
她记得有一年贪喝山楂酒,难得失了一点分寸,醺然欲醉,整场都扒拉着戴珺,豁出去了耍赖,诗要他作,酒要他喝。林建茗舍了外裳往水中跳,意图拉顾衍誉下水,顾衍誉便装可怜,一双“醉眼”望着戴珺叫“娘亲”,喊着“娘亲救我,我不要被怪物拖进水里”。
这位“娘亲”当然没有不救她的道理。
她思及旧事觉得好笑,再看眼前人,眸光却又黯淡几分。
今日入戏太过,频频令她恍惚。
不过,她分不清的真假,会有现实帮她分清。
顾衍誉拎起那个杯子,手臂原本是向前伸出的动态,看上去是预备喝个交杯,然而她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干脆地与他碰了个杯。
顾衍誉眼里水光潋滟,声音清凌凌的:“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然后饮尽杯中酒。
戴珺就那样盯着她的眼睛,一饮而尽酒液和他心头的些许失落。
她在那个停顿瞬间里没说的话,他却有猜测——那是因为往年一起玩曲水流觞的人,眼下有一位下落不明。
顾衍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闷头喝下。
杯子在桌上落定,她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嫁妆……”
她一口气把事实说完,便低头凝视空了的酒杯,呼吸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她今日在意料之外得到了最大的善意,她要回报这份善意的却是她见不得人的算计。
“你就这样,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了?”但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是,轻松的。
“东西搬到了你家的库房里,才知会这一声。已经很失礼了,”顾衍誉还是不看他,这样说着,她开始讨厌自己,“倘若……我再想办法。”
戴珺低了一下头,去找她的目光,要她看自己:“成亲之后你我已是一体,在顾家搜出来跟在戴家搜出来没有区别。何况你自己都明白,这个节骨眼上,冲着顾家来的也不是公正的审判。”
顾衍誉看着他,知道不全是这样。他本不必受任何牵连。
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婚事根本不是等价交换。
他想过自己父亲那一关,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父子之间的矛盾总有别的办法解决。但这个亲一结,他就跟顾家绑在了一起。
他所求的还不至于要他付出如此代价。
顾衍誉诡异地想,他跟他的九族有什么仇么?
酸甜的山楂酒单方面讨好着人的味蕾,然而顾衍誉却无暇感受,她此刻是茫然的。
戴珺的酒又斟上一杯,他的眼看着顾衍誉,酒入喉,语调从容又真切:“燕安,我得了自己想要的。”
顾衍誉矛盾地看着他,她不明白。
他搁下了酒杯:“说正事吧。”
“刚收到的消息,云渡有军情传来,说是烟叶商生事,严柯打头阵,成功迷惑了他们,拖延了时间,等顾将军赶到,大军压境,一切都很顺利。眼下在僵持,但形势有利。”
顾衍誉瞬间被从满腹心事里提溜出来,伤春悲秋的前提是有闲情,在她这里,这些过于微末轻盈的情绪,得往后稍稍。
顾衍誉目光锐利起来:“这不可能。”
“理由。”
“这不就是我们先前的计划么?在最顺利的情况下。但若一切顺利,没道理这么久才有消息。”
戴珺点头。
“密报,是我哥寄回的么?”
“不,是原本云渡的守军。但加盖了你哥的印。”
顾衍誉神色一变:“那我哥一定被控制了。”
戴珺等着她说下去。
“我们当日说起军情传递系统的漏洞,说到了若有将领率军去别处作战,不应在同一份军报上加盖两人的印信,而应要求驻军将领和援军将领分别传回军报。这样可以避免双方有意见不一致时,传回的消息偏颇,以至误导皇帝的判断。这新策不过是因为宫中突然的变故而没有更大范围推行,哥哥既知有漏洞,必不会再按照原来的方式施行。除非他的印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确有蹊跷,我想是当地的守军出了问题。”他说,“如果他们遇到的是激烈的对战,这么多人,怎么都会有人拼死逃出来传递消息。除非是……”
他顿住,顾衍誉接上了他没说完的话:“守军叛变。哥哥在第一时间没能意识到这件事,失了先机被控制,印信也被拿走。而剩下的大军没有人指挥调令,可能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会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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