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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玉(驰驰响当当)


秦绝哪怕从未开过窍也知道这是一种“示好”,它的目的明确,代价鲜明,指向林有悔对顾衍誉这个人的兴趣。秦小侯爷吓坏了,他不能跳出来阻止大家别吃别喝,只好苦哈哈在后面多留下几锭金子,以免顾衍誉这个迷糊的状态真欠下人情,回头有什么话不好说。
但这小子真的没安好心,仿佛是奔着让秦小侯爷倾家荡产去的。若不是他先前卖命还得了皇上几大箱赏赐,想偷摸补齐这个人情都难。
而顾衍誉到底在干什么,秦绝却看不懂了。
她是明白的吧?她没道理不明白啊!
她对林有悔最初的冷淡也并非是厌恶,更像是下意识的逃避,因为眼前人总会让她想起下落不明的丈夫,而她又不可避免地、一次次因为这个美丽脆弱的少年人而软化。
秦绝真希望自己要么再愚钝一点,最好愚钝到感觉不出异样,要么能再聪明一点,聪明到能为此局找出一个解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真的好痛苦。钱还快要花完了,花完之后可怎么办呢?谁能来救救他!
云渡,将军帐中的人们也在感受痛苦。
第一批天铁武器送到,从朝廷过了明路到他们手里的,是三十七把军刀。
此等神兵一出,除去皇帝为禁军留下的,竟还有因不得不赏而分走的。大概皇帝眼里命很值钱的人,都得有这么一把。顾衍慈的宫里也得了一柄神兵作为镇物。
五十把与三十七把有什么区别呢?
该说幸亏他是顾衍铭么?幸好他还处在一个旁人不敢轻易得罪的位置上,层层传递过来无人再敢克扣,否则这三十七把能有多少最终落在打仗的将士手里还另说。
另外一百把皇帝不知的军刀,吴三思借鉴了顾禹柏的办法,伪装成货物,让青帮帮众秘密送达军中。
总数一百三十七,好像不少,但这个数量放在战场上属实尴尬。
将军帐中的年轻人近来心里都憋着火,胡青得了天铁,等不及要来叫阵,而他们只能闭城不出。连日的挑衅使得血气方刚的将士们都处在一触即炸的状态。
在那次短暂的突袭中,他们拼着惨重的伤亡带回几支来自羌虞的军刀,反复的试验使得他们被迫冷静——毋庸置疑的神兵,从前他们自诩好用的兵器在羌虞军刀面前脆弱得惹人怜悯。
大庆自造的军刀耗费这样久的时间,除了天铁本身炼制的问题,还在于刀的形制要改。期间吴三思也有与顾衍铭通信,听取他的需要。而改形制的原因无他——得省料!
家里不富裕,吴三思就需在保证杀伤力的基础上,省料到极致。他们自造的这批军刀刀背更窄,放血槽做得更深。握在手中极为削薄。
对比之下羌虞军刀就显得格外粗犷骇人。
如果只是研究兵器的狂热爱好者,大概会说大庆军刀这样的形制使得杀伤力增加了,刀身也更轻。
但对于知道初衷是为省料的人,心中是另一番感慨。
只有雅克苏一个天铁矿可用,吴三思如此挖空了心思省料,若不是居斯彦谎报在先,二百把刀,到他们手里的还有多少?
没到他们手里的六十多把刀对战局会有什么逆转性的影响么?未必。
但所有人都有种说不出的……
战士不畏死,但是至少,要死得值得。
他们可以说服自己是为了保护庆国的百姓而来,但总有那么一些瞬间,想到高高在上的居高位者们,还是会叫年轻勇士的心感到寒冷。
姬雪照手中握着一把缴来的羌虞刀,对着正在仔细观察大庆军刀的严柯:“走,我们去打一架。”
严柯一抬头,也没犹豫,提刀起身:“行。”
各有伤病的两位将军也许还忍得住脾气,年轻人却都在爆发的边缘,他们急需一场战斗。对于这位严二公子,从严家的衰落开始,他一直在看清更残酷的真相。战斗能使他找回被现实打散的自信。
姬雪照呢?这个看上去放荡俊美的浪子,这个见人三分笑的谋士,自有不可与人说的心事,他需要在此把力气用尽。
很快这两位军中显眼人物的对战吸引了一众将士的注意。将军也不拘着大家,知道都憋得慌,有个热闹可看,让他们喊一喊,闹一闹,吼个几嗓子更好。
两个同样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很快被战士们包围,叫好的,押注的,一时热闹非凡。
两人也因被观看而生出胜负心来,不约而同选择各自后撤一步,先观察对手,再伺机而动。
是以第一轮交锋打得相当谨慎。刺,挡;横劈,仰躲……如此严谨的对战,叫围观之人渐渐生出不满足。
姬雪照眼中狡黠的光华一闪,忽地提起了节奏。严柯看他一眼,近来两人自有默契,他也顺势加快动作,换了打法。
对姬雪照而言,他真正在学的是刺客的功夫,擅长的是一击毙命的杀招,但陪练顾衍誉的时候花架子也没少学。严柯了然,陵阳城里公子哥之间的比武总是这样,伤不到要害,只在对战时招式好看。
寻常人看不出花哨和实用之分,二位又都肯出力去打,身形优雅,动作到位,使看客只觉眼花缭乱一片,大呼过瘾。
打到下半场,两人的血都热了起来,花架子不想再玩,该是真刀真枪的比拼了!
刀与刀相撞,清越与浑厚交叠,犹如天地间响起凤鸣。
再一次力与力的比拼!
“诶?”
“怎么?”
众人正关心战况的时候,姬雪照忽然一个飞身退远,双手将刀托住,从容一笑:“严兄棋高一着,在下输了。”
严柯蹙眉,为什么认输呢?姬雪照的功夫分明远在自己之上。可这么多人看着,他的表情认真,叫严柯也摸不准路数。这些时日以来,即便不明说,严柯对他也有了信任,姬雪照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蔡莘也疑惑着,今日是顾衍铭推他出来看热闹的。他一扭头去看自己最信任的将军,看到顾衍铭也正低头寻求他的意见。难不成,姬雪照顾及严柯还要带兵,不能在众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
姬雪照轻“嘶”一声,赖不兮兮压低了声音:“腰,没留神闪啦~”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嘻嘻哈哈散开去,严柯将信将疑扶着他回帐中,两位将军也跟了上来。
周围都是自己人,姬雪照这才神情冷肃下来,面对困惑的众人,摊开了自己手上的刀——
那里有一道显而易见的裂纹。
姬雪照松开他托在刀身下方的左手,另一只手腕轻轻一抖,以裂纹为界,刀的前半段应声落地。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天铁,神的金属,也会被斩断么?
顾衍铭的关注点非常直接:“我们的刀,更好?”
说着,他迅速拎起一把庆国自造的军刀,示意严柯尽全力。
“等等,我来。”顾虑着他伤重初愈,姬雪照接过他手中的刀。
严柯会意,运足力气朝他的兵刃重重一刀砍下。
不一样,显然不一样。
两把刀上都连小豁口也看不见。
姬雪照放下大庆军刀,顾衍铭早有准备,再次抛给他一把羌虞军刀,姬雪照接过,对严柯道:“再来。”
噌琅琅——
在严柯的劈砍之下,另一把羌虞军刀也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每个人眼中都忽然有了不同于往日的光彩,这意味着——

第195章 很难想象你有一颗君王的心
“莺柳儿,这才是你的名字。十三岁被顾禹柏带到陵阳,成了顾家的暗桩。”
一身黑金衣饰的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拨开屋内海贝与珍珠做成的隔帘,脚步生风地走进来。
在他身后,隔帘清脆的碰撞声袅袅有余音。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像样的开场白,他的出现与这句突兀的话一样,都令人毫无准备。而琴凳上穿藕荷色长裙的姑娘,静静坐着,她只紧绷了一瞬,很快又变得平静无波。
来人甚至不想表现出伪作的客套:“他把你从那个鬼地方带出去,让你成为名动天下的歌姬。你没有道理背叛他。我只能猜测,你是我王兄派来试探我的。”
洛莲看着他,这样一对浅灰色的瞳仁本该让人显得更温柔,但此人气质生来张扬,桀骜的狮子不会因为一双色彩柔和的眼睛变成驯鹿。
她没有纠正他话语中的信息错误,平静得仿佛与他不在一个空间,他那凌厉的逼问也没有影响到她。
洛莲道:“你若有此怀疑,当日何必救我。”
她的声音不高,没有半点要虚张的声势。
当你对上这样一个说话对象时,会发现她把自己变成了藻荇那样的存在,如此柔软顺势,哪怕再激烈的浪潮冲刷而过,她都会好好地活下来,不损伤分毫。
“你的王兄猜到我联系你的意图,我本该像其他线人一样被他除掉。而你,抢在他之前下手制造一场意外。完成了你对王兄的‘表忠’,也让我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她微微仰头,清亮的眼睛从下至上看着对方:“该有疑问的是我。你相信了我,相信我为争取和平而来。却又将我困在此处,说着怀疑我的话。那图王爷,你在想什么?”
那图眸光一闪,有不易察觉的焦躁,眼底审视的意味愈浓。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逼视她:“我不大了解庆国,但在我们的话里,如你这样的姑娘,被称为只为富贵唱歌的夜莺,逐金玉而生。你有一手好琴艺,一把好嗓子,想来也攒了不少钱,若庆国这艘巨轮即将沉没,你应该是第一批离开的人。可你却冒险给我带来讯息。你很聪明不错,但功夫平平,身边也没有足以使你保命的高手。”
洛莲:“若被哈泰察觉了存在,有没有带上高手,结局有区别么?”
那图眉毛不易察觉地一扬,那是个他感到伤脑筋的反应:“不,我在意的是,你明知自己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还是来了。”
洛莲的眼波静静流转,没有因为他话里的机锋有任何被冒犯的迹象。
那图大马金刀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茶,很不当外人,哦当然,他确实不是外人,他是此间的主人。
洛莲在他示意下也换了位置,起身迆迆然走到圆桌边,优雅落座。
杯子被他随意地放下,他毫无预兆地凑近了,睫毛几乎贴近她的脸。这已突破了人与人之间正常的距离,侵略性不言自明。
“你在为谁冒险?或者说,”他意味深长起来,“冒如此风险,你究竟图什么?你很喜欢公子玉珩么?”
洛莲:“……”
她原本以不变应万变的冷静,在听到他的最终结论后险些破功。
她下意识后仰,害怕自己没留神喷在这位王爷脸上。
洛莲眯了眯眼,看他的眼神介乎于好笑和荒谬之间:“很难想象你有一颗君王的心。”
那图一顿。
洛莲深吸一口气,人在屋檐下,她没打算现在就得罪他。把讽刺收敛好,稍稍正色:“那是我生活的地方,有我的朋友和重要的亲人。你调查我,知道它曾经对我而言不是那么好,这也没错。但它也不是从来那么糟糕,还在慢慢变好呢。我希望大庆拥有安宁。如果打仗,哈泰会让那里死很多人,我在乎的人会痛苦。你不想打仗,你曾在羌虞做的一切传递了这样的意思,我们有共同的心愿,我才会来找你。”
“在是一个女人之前,我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国家。世界上不是只有爱情能让我去冒险。”她说。
他的动容与疑虑打架,瞳孔泛着幽光,言辞间更冷:“莺柳儿,你的亲人早都死了,年幼就被卖到烟花之地,你会对这样的地方有感情?”
他盯她盯得死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是她灵魂的底色么?还是她平静外表下的一丝裂纹?
洛莲没有波动,依然柔软。她已经明白他在做什么了——极致的冒犯,是一种审讯技巧,他以为这样的揭露会将她击溃。然而她很宁定,宁定得近乎温柔:“不,我还有家人。”
她反客为主给他斟了一盏茶:“你的情报准确,也挖得很深。但莺柳儿不是我的名字,那只是曾经视我为物件的人称呼我的方式。”
那图在短暂的沉默后,冷哼了一声。
这冷哼来得有些许突兀,在幽静的屋子里尤其。
哼完他自己也顿了一下,诶,好像不是很有威慑力,反而有些……幼稚。
那人眼里还是柔柔的,可他确信自己看到了挑衅。好像他方才疾言厉色的一通,都不过是小孩儿把戏。
他又嚣张起来:“我要去见你的玉珩公子了,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洛莲难得露出几分恼火,郁闷地盯着他。
那图:“你想去见他么?”
她的白眼很克制:“我已经说过一遍了,王爷。如果你相信我,我的任务完成,你应该放我离开。若你认为我是两头吃的探子,你应该杀了我以绝后患。而不是将我圈禁在这间金屋里。”
那图仿佛被踩了尾巴,拂袖而去。隔帘因撞击发出长久的回响,清泠泠的。
寺庙中。
年轻的带发僧人走出来,他的眉毛被修剪得平而略细,眉尾锋利地收束,使得原本清正的相貌看上去平添几分妖异。
一身长袍是厚重的黑色,从右肩到左腋下斜挂一条金与红交织的饰物,那代表了僧人的品级,其上以斑斓的色彩绘制出繁复图案,可见地位非同一般。
旁边走出的中年人打量他片刻,无声一笑:“玉珩,亏你想得出来。”
戴珺一眨眼:“哈泰敏锐至极,只有他自己请来的人才不会引起怀疑。”
这位暴君早年在海难中死里逃生,纵残暴无度,内心还有最后一丝虔诚奉送给传说中的“海菩萨”。
海上小国也多有信奉此道,高僧空澄常年在外,海上传经,此番是因哈泰生辰将近,将人请回。
在沈万千的搭线之下,戴珺摇身一变成了空澄的大弟子。
大摇大摆进入羌虞国寺。
“洛莲姑娘还是没有消息么?”
“她恐怕……”
“若是被哈泰发现,像其他暴露的线人一样,他会让他们……”戴珺睫毛抖了抖,“死得很显眼。而不是杳无音讯。”
沈万千纵有不忍,也不得不说:“玉珩,死在海上的人……有很多,是没有痕迹留下的。”
戴珺沉默,手指摩挲那只小玉狐,半晌后道:“还请沈兄再尽力吧。”
“诶,我明白。若是……弟妹心里必定不太好受。”
提到顾衍誉,戴珺眸中神色一软,沈万千了然。
一阵风动,他神情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千万小心。哪怕有空澄大师为我们掩护,也不可对哈泰掉以轻心。他的十二护卫个顶个都是高手,一旦暴露,我们的人倾巢而出也不够。”

羌虞有些超出他预料的情况。
他来之前结合情报得出的结论是那图在国中的支持者能有半数就很不错。他们需要提供更多的支持,才能让那图顺利夺权,好给自己换回一个友善的邻居。给出的多一点也有好处,那图掌权后必定要对大庆更为亲厚。
未曾想羌虞几乎所有大臣都愿意向那图倒戈,解决不掉的麻烦是哈泰和他的护卫们。
“我王兄并非天生残暴,他也是个苦命人。流落在外时,是被当做药人买回去的。他经历了非人的痛苦,也习得了非人的武功。药物使得他无法像常人一样感受疼痛和人情,更加冷血暴虐,那十二护卫都是与他一起的药人。他杀了自己的主人,才带着他们一起逃出来。”
那图的眸光稍有些黯淡:“我曾以为还有药可医,但眼下只有一条路。”
杀了哈泰。
听了他的解释,戴珺又不那么意外了。
战争通常意味着破坏和毁灭,除了少数有资格去发战争财的人,权贵也鲜有能在战争中获得好处的。
沈万千曾告诉他,羌虞有个小郡王的宠妾喜欢东边某小海国出产的海珠,战争使得采珠的村子里村民所剩无几,原本能买到一匣海珠的价格仅能得到一颗,还不论品相。当沈万千转述这个故事时,戴珺感叹,称这样的事为战争带来的麻烦未免太冷酷,对于大部分平民而言,战争意味着更基础的保障失去,他们会经历伤痛、饥饿,甚至是掳虐和死亡。
沈万千说如果能让你感到一点安慰的话,这个小郡王就是在去买珠的途中,被流矢射中而死。
真正置于战争环境,死亡好像也公平起来,和平时的规则全部失效,谁都有可能随时成为下一个不幸之人。
羌虞已经没有人再想着扩张地盘,他们更需要稳定的生活和生产,所以那图在羌虞的基础比戴珺想象中好很多,只是……哈泰在一日,这些人就不会出来表态。苟活也是活,为什么要先一步反抗暴君呢?大家对那图寄予厚望,然而,那图杀不了他的王兄。哈泰一身诡谲的功夫和他身边犹如铜墙铁壁的护卫无法被摧毁,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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