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嫁给他这样空有仁义的穷人已经很叫我怜惜了,却连想法也变得如此不灵活。喏,‘天下大同’是写在书里,印给天下人的骗局嘛。他们明明盲目又愚蠢,没有聪明人用鞭子驱赶着,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若没有王家治理河道,带着他们做起这些事,你口中的百姓未必就会活得更好哦。你为什么总把愚民当做自己的伙伴,而不跟更好的人站在一起呢?”
“我就是太把你也当个人了,进门的时候该摔死你才是,”顾衍誉逼近他的脸,盯住他的眼睛,压抑着平静的愤怒,“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在可以‘牧民’的位置上,永远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踩在头顶。”
他开怀地笑了:“你幼稚起来真可爱。”
“你们固执得不像顾太尉亲生的,难怪他只是自己离开了。你在对谁忠诚呢?聂弘盛对你不地道,你一条命险些搭进去,只是换来一个给他做狗的机会。他没有让你顺理成章地站在金殿上。你如果姓王,是个男人,有此功绩,你可以在庆国横着走,你的子孙后代都可以。”
顾衍誉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可是在她心里,大庆不等于聂弘盛。眼下争取到站在金殿上的资格,就够她去做很多事。皇帝凉薄,她也不会以百姓作为报复对象。
“别生气了,”他咬着唇,观察顾衍誉的神色,又变得纯真起来,“你不喜欢这些我不说就是嘛。但我对你没有坏心,说的也都是实话。不信你大可去查一查,王家是不是早跟羌虞有往来。哈泰正缺钱,很乐意把王家这样的大户奉为座上宾。”
“就算你此行目的是真,”顾衍誉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接近我来演这么一出图什么?接连失利让你有怨在心,准备杀了我复仇?还是想绑了我,换到什么?”
他仰头看向顾衍誉,浓密的睫毛轻颤,款款笑开,以口型清晰地表达出来:“嫁给我。”
第200章 在真的面前,它会变成假的
仿佛是为了应证王潜这个乌鸦嘴的灵验,顾衍誉久违地收到了关于戴珺的消息。
当然,坏消息。
一伙水匪声称绑了戴大公子,对方开出一个不敢想的高价——一千万两黄金。
凭证是一只白色的小玉狐,上面染了血。
见到那信物的瞬间,顾衍誉的心一颤。
她的瞳孔骤缩:“送信的人呢?”
秦绝有点懵:“信是有人送到沈氏的铺……”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顾衍誉已经吩咐:“把人拎回来,不计代价。”
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看到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精瘦男人,脑袋很小,没有眉毛,头发乱草一样泛着黄。几乎把“邪性”二字写在脸上,像只凶相毕露的秃鹫。
王潜出手大方,他们包下了整间客栈后院临时落脚。
此刻“秃鹫”被拎到院中,王潜也被仆人推着出来旁观这一幕。
沈迁看了顾衍誉一眼,意思是要不要请王潜回避,顾衍誉以眼神告诉她不必。
那只“秃鹫”看顾衍誉的目光是有恃无恐。
“戴夫人把我擒回来可不明智,我负责送信,若出了事,戴大人还有好么?”他眼神环顾一周,瞥到王潜,脸上就挂了意味不明的笑,“别让我的主人误会戴夫人已另有情郎,不想管自己的夫君了。”
顾衍誉上去甩了他一个巴掌,眼神倨傲而冰冷,却又有愤怒像烈焰一样在她眼中燃烧。
这是很不“顾衍誉”的举动。即便作为惩戒,巴掌的侮辱性也太强,对谁都不应当。
秦绝更是看得心惊,这不是他认识的顾衍誉,遑论戴珺的命还握在对方手里。
“秃鹫”果然牙一龇,目露凶光:“你怎么敢……”
又一巴掌截停了他的话。
顾衍誉手麻,眼一抬,便有手下会意,代替她动手。
仆人把王潜的轮椅推到院中树下阴凉处,他就在边上看着,绕着手中的佛珠,似乎觉得这一幕非常有趣。
沈迁已利落地卸掉送信人的关节,他像滚水入锅时的面条那样软了下去,耍狠的脸被疼痛所替代,狰狞更甚。
顾衍誉面无表情旁观了这场利落的“酷刑”,走到他身边去,一低头看软成烂泥的人,冷静得有些淡漠,好像方才那个快要气疯了的人全不存在:“一个不可能的高价,你的主人要的不是赎金,是来做生意的。”
“秃鹫”龇牙咧嘴,眼珠子转得飞快。
“回去告诉他,做生意要你情我愿,他手里握着我夫君的性命,我愿意合作。但他也要想清楚,既然他找上我,他想要的,恐怕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能轻易办到,”她盯着“秃鹫”,“我非常确信你的主人不敢动我夫君一根寒毛,只要你的主人还有神志在。”
“秃鹫”眸光一闪,她说的竟然没错。
主人也特意关照过,他还没见过待遇那么好的“人质”。
“所以——”顾衍誉摊开那只小玉狐,话锋一转,整个人煞气骤现,“这不是人血,你们没那个胆子。是有意用这个小动作来恶心我的。如果你的主人认定我是吓一吓会就任他摆布的人,我又怎么会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她顺手从沈迁腰间抽了剑出来,冰冷的锋刃贴着“秃鹫”的脖子。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忍耐这份恐惧,谁知顾衍誉根本不是吓吓他,刀锋贴着皮肤,压出细长的血线。
“合作要有合作的态度,你们犯了我的忌讳,我很不高兴。”
场中寂静得落针可闻,各有各的理由。
王潜不错眼地盯着顾衍誉,眼中笑意愈盛,像是见到什么极满意的画面。
“秃鹫”本人从一开始就耍狠未果,落于下风,眼下已经不敢再口出狂言,只担心顾衍誉突然发疯杀了他。这个女人眼光毒辣,好像也不知道怕,这种人他不敢惹。
至于顾衍誉的手下,秦绝崩溃地发现,他们好像对此半点无异议。
秦小侯爷人都要傻了,他希望有谁可以跟他眼神交流一下,这真的是可以的吗?到底是谁绑了谁?人质家属可以这么干?
顾衍誉把刀上的血在“秃鹫”身上蹭干净了,递回给沈迁。
她起身来,低眉瞥一眼对方。
“谁提出的在这只玉狐上淋血的主意,让你的主人切下他一条胳膊给我送来,当做赔礼。”
“你!”
顾衍誉没有多言,只是眼神一掠过,那人竟就消了声。一个人如果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要在她火气上头的时候去招惹比较好。
“合作该有合作的态度。他奉我的丈夫为座上宾,我们才有的谈。你的主人也不会想要一个我这样的敌人。连基本的礼貌都做不到,我不接受。”
她淡淡把目光收回,对手下吩咐:“打,剩一口气吊住就行。丢到显眼处,让他的同伴来接。”
秦绝生平没受过这么大惊吓,但他扛住了没有劝阻。
一来是顾衍誉的煞气使得他也被镇住;二来,他观察那个“秃鹫”的反应,鬼使神差地觉得她此举或许真的有效。
人被拎走,场中陡然安静下来。
王潜微笑鼓掌,让人推着自己靠近她。轮椅推到她不远处,那两人又自觉离开。
“真是漂亮,漂亮极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前些日子那失了魂的模样,还叫我想过这样的人怎么逃出我的杀手围剿。”
顾衍誉目光淡淡掠过他,没有多言的意思。
“别急着走,如果我可以帮你呢?”
她冷冷一笑:“对方目的昭然若揭,是你帮得了我的么?”
“他们是在逼我卖国。”
顾衍誉回到自己屋中之后,崩溃边缘的秦绝追了上来。
她想了想,决定好心地给秦绝解释一下方才发生了什么,以免秦小侯爷吓死自己。
“这不是个阴谋,是个阳谋。对方根本没想隐瞒自己身份,否则他们该藏在暗处,用箭射来信纸,不至于这么快让我们找到人。若真是水匪求财,他们会开一个让人肉疼,但依然出得起的高价。一千万两黄金,你觉得我能——”
顾衍誉瞥了秦绝一眼,陡然炸毛:“你到底以为顾家贪了多少?!”
秦绝懵懂而紧张地站直了,钱到了一定数额之后,难免让人失去概念。他对姓顾的和姓王的具体有什么不同,还是有点模糊。
但看顾衍誉这个表情,他只好纯良地表示他不是来反贪的,他只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要顾衍誉做什么。
“他们想通过戴珺来拿捏我。好比云渡的对战,现状不会持续太久,若我的兄长将来对上羌虞,有意输给他们,他们就会拿到一座城池。一座城池价值几何?若有意运作,让把持航运的大人行个方便,羌虞与大庆贩私的航路从此畅通无阻,未来又可以赚取多少钱?再不济像顾禹柏这样,直接把大庆地下的矿藏偷运出去,又值多少?”
秦绝听了,非常中肯地开口:“那你们赚钱的办法确实很多。”
顾衍誉眨巴眨巴眼:“唔,也是这么回事。”
有些位置上就是那么容易扒拉出更多的好处。权,就等于钱。甚至于这些个亏心事呢,做了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没关系。想查你的人不敢查你,能查你的人或许比你更不干净。
这种时候选择做与不做,就很考验良心。
不过顾衍誉觉得这不是良心问题,这是人要不要当个人的问题。
“我没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噢,那……饭还吃吗?”
“……吃。”
“那我给你端进来。”
“行。”
哈泰席坐在地,用贝壳在地面划出痕迹,恍若棋盘。
粗糙的棋类游戏,他却很喜欢。
那图盯着他手里一把不值钱的贝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兄长带着他玩耍的情形。他已经过了喜欢这种游戏的年纪,渐渐长大,他有更多乐趣可取而代之。
而他的王兄吃尽了苦,最无忧无虑的记忆大约就停留在他们幼时以贝壳为棋的游戏阶段。
作为王子,他们还有其他玩乐,但显然在哈泰作为流民和药人的生涯里,那些新鲜有趣的玩具已然尽不可得。
如今哈泰有堆满宫室的宝物,然而他并不懂得赏玩它们,只沉醉于这样简单易得的游戏,这使那图心中滋味复杂。
“大庆就像一条健硕庞大的鲸,但需要有好的捕手和厨师才能让我们吃到这条鲸身上的肉。我的朋友了解那里,这个女孩儿会是一把好刀的,她能割下这只鲸身上最有嚼头的部分。”
哈泰抬头示意轮到他了。
那图将手中贝壳轻轻放下一个。
只听哈泰笑道:“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不是么?但有些伤脑筋呢。我原打算叫她惊慌失措之后再让人暗示她可以选择合作,她却一眼看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与她见上一面才合适?”
顾衍誉对着那只玉狐出神,在他们把来报信的“秃鹫”打个半死之后,还问了一些话。
他们没有对戴珺搜身,这凭据是他自己给的。
倘若只要一件随身的东西表明身份,戴珺大可给出香囊、扇坠之类,哪怕是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来都好。
如果是戴珺自己选的——
顾衍誉当时闹脾气不愿接受跟他分离,见戴珺加固了小玉狐身上的绳子心里都有火,嫉妒得毫无理由。于是一把抢过来:“不要带它走,要带就带我走吧玉珩哥哥。”
戴珺瞧着她,又好笑又不忍。
知道她也只是闹会儿脾气,戴珺好声好气来劝,他想拿回这个小礼物,好睹物思人。
顾衍誉不满:“哼!它才不是我!它是假的。”
戴珺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横过去,圈住她的腰。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你不在的时候,我看着它会想你。我不把它叫做假的,那也是一个念想。不过——”戴珺把顾衍誉扳正过来,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压抑着笑意和暧昧同她说,“在真的面前,它才是假的。誉儿若在我眼前,给我什么都不换。”
他把顾衍誉哄好了,又将小玉狐仔仔细细收进怀里。
在真的面前,就是假的……
顾衍誉心中一动,她有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测,虽然,这很可能是她一厢情愿。
夜色降临时,软禁戴珺的国寺中。
几个黑影迅速进入院中,细看都做僧人打扮,其中一个疾步走上前,摘下风帽,露出那图焦灼的脸。
他眉头紧蹙:“等你明日被转移到无涯岛上,我就没那么方便进来了。他应当不会杀了你,我却不敢保证其他的。”
相比之下,戴珺显得一派从容,眼中带了一点笑意:“王爷,他的目的昭然若揭,如若成功,借此交换到的好处落在羌虞,这对你不好么?”
那图皱眉:“不,大庆不会是他的终点,他还会把战火点燃到别处。请你相信我是世界上最想他活着的人,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知道东边那些小的海国,死了多少人么?又知道在我的国家有多少人因风灾受难?他们等着君主来帮忙重建家园,而不是妇孺在后方劳作到死,幸存的青壮年又被送上战场。”
戴珺慢慢收回目光:“可眼下人为刀俎,我已无法脱逃。”
那图着急:“你只身赴羌虞,竟没有给自己准备个退路么?”
戴珺稍显惆怅:“只身前来,已是无奈之举。”
言下之意,如果真的那么有办法,他也不必来冒这个险。
“你的妻子会怎么做?她会答应我王兄的要求么?”
戴珺眼中有一瞬的柔软,然后说:“我不知道,我要想想。”
他的目光掠过那图身后那些假僧身上的佩刀,轻叹一口气,以一种带着怆然的颓败开口:“或许,天命在羌虞,我已无力抗争。”
那图一惊:“你怎么……”
戴珺笑容显得无力:“还有时间,王爷不妨听我说一个很短的故事吧。”
“大庆地下有神兵,从我的父亲开始便知道了。他一直试图说服我们的君主,要将之作为能维护国家和百姓的武器。但骄傲的帝王并不听臣子的劝谏。王爷可以明白么?滥用和不用,都在君主的一念之间,不由臣子置喙。”
他的声音低缓,那图奇异地共情了这份无奈。
“我的父亲已经老了,他将他的心愿传承给我。多年来,我一直在花重金打听关于天铁的蛛丝马迹,”戴珺脸上同时挂着笑容与哀愁,“我和我的妻子就是在寻找天铁的秘密时相知相爱的。她生于顾家,却同样不希望埋藏在大庆地下的利刃最后砍在大庆子民的身上。”
紧接着,那图猝不及防听了一段爱情故事,这虽然不在他预料中,但不影响他为此动容。
戴珺声音轻缓,却又像是遗言:“她是我心中最可爱的姑娘。我原想在定情之日,会找到一块天铁,为她做一个戒指。而我们的孩子,会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土地上。”
那图:“我很遗憾。”
戴珺的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假僧们:“你的护卫所佩,就是天铁刀么?”
那图挥手,召了一个人上前,解下刀来,大方地递给他。
大庆求而不得的神兵,那图能理解戴珺在见到这把刀瞬间的激动。
戴珺接过,掂在手里,那比他预想中要重一点。
途中他几乎日日在把玩顾衍誉给他的匕首,至少那一把他们可以确定,是货真价值的天铁。从匕首放大到军刀,若是同样材质的情况下,他手中这把刀应该更轻。
戴珺静默地注视手中神兵,睫毛轻颤,眼底隐有水光,那图生出不忍。
在那图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戴珺已经悄然转过身去,背对那图,面朝庭院中的大树跪下!同时将那把刀平放在自己身前的地上。
那图诧异,问话声却不高:“你在做什么?”
“是雅克苏的一个传说。只要虔诚念诵给神的祷词,月亮和风,就可以把话带给我的妻子。我想告诉她我见到了我们梦中的天铁,也告诉她,我很想她。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么?”
那图只犹豫了片刻:“不要太大声,我可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
低低的念诵声起,神秘古老的咒语自他口中流淌出来。
处境相似,面对绝对皇权的无力,让那图天然对他多一分理解。而这个以天铁为引的故事又很动人,那图对比之下,竟觉得手握天铁的羌虞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的“幸运”。因此他对戴珺再多一分同情。
一个漂亮的男人,本就是赏心悦目的,何况他此刻前路未卜,国与家的来日皆未定,那念诵声似乎自成结界,将他包裹起来。
那图垂下眼,不忍细看,同时示意他的随从也各自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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