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没跟她出去行走过几次江湖,上次对上的都是杀手还看不出来什么。顾衍誉这厮,身上二五八万气质太突出,她在哪儿好像都是主人,以至于秦绝也被迷惑,会不由自主把她当个心中有数的老江湖。这回他觉察出不对来,心说顾衍誉还得是命好,就冲她这么肆无忌惮看人的劲儿,若不是身后带一队高手,去哪儿能不被打?
偏偏她这些个手下,搞什么,老几位你们是都习惯了吗?
他轻咳一声示意沈迁,沈迁一扭头,也跟着看向那位青衫小公子。
然后很笃定地跟顾衍誉压低了声音汇报:“会武功,很厉害。”
秦绝险些摔到桌子下面去。
你们真的从来不行走江湖是吧?只在陵阳横行霸道的吗?好怀念他在青帮的兄弟们啊。
被她看的那几位没道理察觉不出这番打量,没有扭头来,就是不打算惹事的意思。仆人多看了两眼,没有多余的情感,那位小公子低头喝茶,只是耳朵尖越发地红。秦绝看着忽然想到四个字——我见犹怜。
顾衍誉转头回来,慢吞吞喝起她的茶。
陡然间来了许多人,老板忙得脚不点地。今日应是跟后厨里做饭的闹上了脾气,她动作本就风风火火,不巧又被人催了一茬,火气更是压也压不下去。
面碗落在顾衍誉他们这桌,未及放好手就着急收走,最后碗落稳了,架不住汤汁外溅几滴,好在没有溅到人。
沈迁目光一凛,顾衍誉瞄了沈迁一眼,并了筷子,平静地低头吃面。于是谁也没动。
老板在那个瞬间也紧张了起来,但也不过是小事,她硬邦邦地点了一点头,不知在向谁表达别扭的歉意,然后又麻利退远。
秦绝没动面前的筷子,他在看顾衍誉。
顾衍誉挑了一筷子面,将细嚼慢咽践行得优雅,一口咽下去才挪眼来看他:“怎么,在等我发作?”
秦绝竟点了点头。
顾衍誉乐了:“你可真没把我当好人。”
她以一种不高也不低的声音开口:“我说啊,一个人能为他人做小伏低到什么程度,有时得看他能得到多少。”
秦绝有点困惑,旁边那桌大概也能听到个只言片语,那小公子微微侧耳。他生得太精致了,这样动作时,颈侧到锁骨处修长的肌肉舒展开,线条流畅而优雅。
顾衍誉浑然不觉多了个听众,添几分兴味对秦绝说:“在陵阳做生意的商人逢人就笑,越贵的店里掌柜越有一张菩萨相,一来贵人不能得罪,二来么,赚呀。聚贤阁的一顿饭,够普通人家数月口粮。你也可以说呢,那里有一部分就是给掌柜的买笑钱。这里小茶馆的一个老板,起早贪黑连轴转,一碗面能赚你个过路的多少?人家高兴了笑脸迎客,忙得头发丝儿里冒火星子的时候,动作毛躁一点,可不是太正常了么。”
好吧,尽管秦绝自诩已经对顾衍誉没有偏见,但每次从她那里听到很像一个“人”的结论,都会诧异一会儿。
顾衍誉眼中闪过一抹不怎么像个好人的笑意:“嗳,说到这个,你知道先前被斩杀的那位巨贪么?他活着的时候,家中有美婢数百,每天吃饭的盘子花纹都有讲究,还是专门养了个前朝画师的亲传弟子来为他绘制的。你猜,他肯为这种富贵做到什么程度?”
秦绝懵懂地摇头。
顾衍誉一哂,声音低得暧昧起来:“案发之后,他多次求见廷尉无果。有一天夜半呢,求到了人家府上,廷尉还是想推脱,说正在洗脚,还没擦呢,再等等吧。那个人急了呀,也不等通传,直接扑跪过去,抱起廷尉大人的脚就吮了上去,给舔干净啦~”
秦绝:“……”
他好痛苦,他每次产生“顾衍誉是个人”这种错觉的时候,顾衍誉都会让他清醒一下。
他对着自己面前这碗猪脚面,怀疑她是故意的,前面那段听着明理的话是她编的,她其实只想在他吃猪脚面的时候提起巨贪吮脚的“典故”。
但秦绝到底是个好人,很快又不觉得她可恶,甚至觉得顾衍誉变态一点也情有可原。
如果一个姑娘打小听着这些事长大,她得有多么坚定的道德修养,才不至于成为一个新的变态啊!
顾衍誉搁下筷子,幽幽地说:“有些人看着已经有一条活路了,却还会不知足地铤而走险。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赴死的时候是觉得不值。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开价,很少人能逃过。”
她没有刻意收着声,旁边那桌的小公子耳力不错,显然是听到了的。
他也没打算掩饰这件事,微微偏头来看顾衍誉,眼睛很亮,带一点兴味和羞怯。
顾衍誉此刻看清了这张脸,漂亮,实在是漂亮。
她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但都不及这张脸给人的精致感。他像是用严格筛选出的玉料,用最好的玉雕师傅一笔笔刻出来的样子。
还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岁。阳光照在他脸上,还能看得清浅金色的细小绒毛。
顾衍誉大大方方与他短暂眼神接触片刻,他仿佛感到羞怯,嘴角浅浅弯了一下,很快扭头避开她的目光。
顾衍誉表情未有波动,只是意味深长了起来,片刻后才将眼神欲说还休地收回。
那是一个很短暂的瞬间。不过秦绝捕捉到了,她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秦绝头皮都发麻了,不是吧——
可他向来迟钝,又不是很能确定事情像自己想象的这样。
那个瞬间他确乎觉得发生了什么,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沈迁,沈迁似乎对他露出了一点点鄙夷,然后沈迁去结账了。
秦绝内心崩溃!
能不能……来一个正常的、有理智的人,能跟他交流一下!
刚刚他们对视的那一眼是什么情况,他能相信顾衍誉的道德水平吗?
第193章 你这样笑起来更像他了
顾衍誉上车时,对赶车人说:“我们走得快一点,但不要太急。”
秦绝还没领悟是什么意思,赶车人点了点头。
接下来赶路的节奏看起来没乱,但秦绝身在其中感觉出了,这个速度其实有点要命。等再次遇到客栈可投宿时,秦绝发现他们已经赶出了正常一整天该走的路。
顾衍誉当晚在客栈发起低烧。
沈迁跑出来,着急忙慌去敲秦绝的门:“秦少爷,主子她……”
店小二也提着灯笼匆匆赶来:“贵客怎么了?”
沈迁:“此处是否有医家?请速速找来为我的主人诊治。”
“哎哟,那可是不近……”
在他们焦灼之际,顾衍誉斜对面的门响,仆人推着那青衫小公子出来。他显然是睡下之后被惊醒的,中衣之外只披一件大氅。眸中含水,为他的美丽增添几分无害的清纯。
“让我看看。我是大夫。”他的声音清润,很是笃定。
秦绝觉出一点异样来。他们全速赶路之下,此人还能跟他们夜宿同一间客栈,倒是……不太容易。虽说他坐在马车里,路不必他亲自赶,但通常为照顾这样的主子,怎么都不会疾行到如此地步。
他试图用目光去寻找沈迁的认同,沈迁却慌了神似的,连忙给那青衫小公子让出路,请他去看看自家主人。
秦绝皱眉,先低声吩咐了身边人抓紧去找大夫,再紧跟其后进到顾衍誉的房间。
青衫小公子诊治之后说没有大碍,只是赶路劳累加上心绪不宁,是常见的小毛病。此刻再去请大夫煎药会耽搁太久,他随身带了对症的药粉,服下即可。
“等等。”秦绝意欲接过药粉细看。陌路人拿出的药是好乱吃的么?但一行人中竟没有比他更机灵的,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戒备说得不伤人。
那位小公子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我们萍水相逢,谨慎些是应该的。”
他对仆从一点头,仆从便取了温水来,那位当着秦绝的面,自己先服下一半。
秦绝稍稍一愣,沈迁见状,对秦绝道:“秦少爷,主子实在难受,那这药……”
“擎云、揽月,你们先出去。”却是这位小公子先开口,对仆从说完,大方地看向秦绝,“在下便候在此处,等到姑娘好转再离去。”
他说得委婉,实则是把自己当了人质,到如此地步不可谓不诚意。
秦绝一时没开言。他对医道不通,但学武之人多少也能摸点边。方才把过顾衍誉的脉,猜她难受是真,但不是严重的大问题。
他的犹豫不在于要不要让顾衍誉服下这药,他已打定主意,必须请大夫再来验过药才放心。只是不知怎么说得圆融一点,终于在他纠结半晌之后,还是硬邦邦地开口,平铺直叙表达了这个意思。
那位小公子静静听了:“也好。那也让在下留在此处观察情况吧。若姑娘病情生变,好及时处理。当然,会经过兄台你的允许。”
秦绝再挑不出什么错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扮演了一个坏人。
顾衍誉的床帐放下,另外几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屋内坐着。
秦绝凝神闭目听着动静,胳膊上寒毛竖起来一层。
因为方才……此人表现得温润有礼,可秦绝分明在自己阻止他给顾衍誉喂药的瞬间察觉到一丝戾气,再寻又不见踪迹。
不可否认,他很像玉珩公子,待人接物方式乍看都一样。
但秦绝觉出一点别扭,不是他有什么原配情结,何况那是顾衍誉的原配。
他只是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种人。
义父说玉珩公子能包容别人,是因为他能首先理解别人。同时他又是骄傲的,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不需要从旁人的反应里得到认可。
所以他看起来总是温和,就像海洋不会因为投掷下去几颗石子掀起风浪。
但眼前这位,更像一个被娇宠出来的小公子。
秦绝在这份温润有礼中感到一丝不安。
而且他发现了,叫擎云和揽月的两个仆从很怕他。
此人行动不便,对仆从的依赖应当有如腿脚,比寻常主仆更亲厚才符合常理。而他身后的两个高手,会在他一个眼神之下,流露出情不自禁的瑟缩。
哪怕是顾衍誉这样“骄纵”的主人,手下对她都有种奇异的信赖。而不是受过折磨之后印入骨髓的畏惧。
然而这种揣度纯属诛心,秦绝也只能在自己心里转一遍,同时别扭又倔强地等待大夫到来。
空气中浮动着顾衍誉熟悉的冷香,也许还加了些镇定安神的香料,这都令顾衍誉很快陷入舒适的昏沉之中。
那人再次为顾衍誉诊脉时,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看起来是个无意识的动作,在病中对他人的依赖。而这位小公子脾气很好地没有抽回袖子,哪怕这个姿势令他有些别扭。
他任由自己昂贵的衣料被她攥在手中,同时倚在床边带一点专注和好奇打量她的脸。
秦绝感觉人生已经不会再好了,天杀的,顾衍誉你醒醒吧!他不是戴珺啊!十六人围杀你都能逃得掉,遇上这点温柔陷阱给你整不会了吗?
他绞尽了脑汁,最终对着沈迁生硬地开口:“今晚发生的事,记得修书给你家姑爷,以免他担心夫人。”
沈迁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哦”了一声应下。
那位小公子听了,幅度很小地抿唇而笑,等顾衍誉自行放开他袖子,他便隔着一段距离守在此处,显得乖巧而守礼。
等大夫赶到已是半夜,他看过,确认了药没问题,秦绝才放心让顾衍誉服下。
之后他一抱拳给这位小公子道歉,并封上丰厚的诊金。
“在下是为救这位姑娘出手,秦兄何必代之?”
他说得柔柔的,却是绵里藏针说他多管闲事。
秦绝险些噎死,但也没纠缠。好声好气把人送回去了。
那药果然极好,太阳升起时,顾衍誉睡过一觉醒,已恢复如常,她梳妆过后亲自再去道谢。
今日他穿了一件白衣,只在衣襟与腰带处用浓淡不一的绿与金绣出花纹。顾衍誉多看了一眼,她猜绿是孔雀尾,金是真金线。而他眼底因未睡饱显得有些红,整个人透出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和美丽。
顾衍誉对着他那张脸出了一会儿神,在秦绝快把肺管子咳出来之后,她才缓慢收回神智,面容有些许冷淡。
“小生姓林,名有悔。家中世代行医。昨夜姑娘有恙,出手相助是大夫的本分,不必再三感谢。赶路要紧,但也要注意身体。”
“为何叫有悔?”
“家中长辈说‘亢龙有悔’,万物盛极都会转衰,时刻提醒后人过犹不及,安守本分。”
顾衍誉脸上静静漾开一个笑容,说了一句秦绝听不出她是在阴阳还是随口玩笑的话:“那你祖上一定做了什么自己都觉得过头的亏心事。”
林有悔只是很好脾气地笑,眼中潋滟有光。
秦绝心想完蛋,你这样笑起来更像他了。
第194章 每个人眼中都忽然有了不同于往日的光彩,这意味着——
秦绝感到烦恼,因为林有悔成了他们的旅伴。
第一件令他感到离谱的事是当林有悔询问顾衍誉此行去往何处时,顾衍誉态度虽淡淡的,但说了实话,合芜。林有悔眼中一亮,他想让顾衍誉带上自己,说他也正要去那水路交通往来之地,多采买些药材。
顾衍誉:“你的护卫足够好,再加上暗中跟随的那些人,结伴同行怕是我沾了你的光。”
林有悔对于被戳穿暗中的护卫这件事半点不介意,只是扑闪着他美丽的大眼睛,表达了对于被拒绝的受伤。
秦绝下意识走到顾衍誉身后,这个暗送秋波送得他都有点晕,他怕顾衍誉招架不住。
顾衍誉越发冷淡:“我们仇家太多,路上凶险。公子不要与我们同路的好。”
谁知林有悔露出些少年意气来:“既是凶险,那我该护送姑娘到底。你是我的病人,我好不容易治好的呢。”
顾衍誉眼波幽幽一转:“你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么?”
秦绝心说你要犯错误了,迟钝如他都知道这句话是在给人搭梯子。如果顾衍誉对他没别的想法,话就不该这么问。
“我说是医者仁心,姑娘信么?”
顾衍誉如梦方醒:“不必了。我没有跟萍水相逢之人走太近的习惯。”
她拔腿就走,好像不能再多看林有悔一眼,秦绝追上去想跟她说些什么都没机会。顾衍誉恍若丢了魂,上了马车便蒙头大睡。
秦绝离开前与林有悔有一个短暂的对视,少年的笑容依旧苍白羞怯,但秦绝十分确定,自己接收到了一份挑衅。
他相信这不是结束。
果然,不过半日,他们再次见到了这位美人。
他的轮椅被放在一边,美人席坐在地,衣摆沾了尘,形容稍有些狼狈。但他生得好看,这不仅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更令人触动。
他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鹰。
顾衍誉走到他跟前时,叫揽月的仆从先开口:“公子见它坠落,一时情急自己飞身去救,姑娘见笑了,我们这就离开。”
顾衍誉听了,冷冷看着林有悔:“为什么救它?”
“总是一条性命。”
她陷入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说:“它的翅膀明显有缺,救下了将来也不会如其他鹰一般翱翔,你让它直接坠落下去,或许比较仁慈。否则它的母亲无法一直看顾它,饿死或坠亡都不过早晚的事,除非你将它养作宠物,让它不再作为一只鹰那样活着。”
林有悔的睫毛轻颤,眼底泛着招惹人心的红:“生来孱弱不是它的错。顾姑娘,你当真认为,若有这样的情况,直接死掉比较好么?”
顾衍誉顿住,半晌,她摇头,认真道:“我没有权力评价他人,因为我不是神。我自己尚且活不明白呢。”
他红着眼却露出一个笑,双手把小鹰捧到顾衍誉跟前:“它很软,也很乖,你要摸摸它吗?”
这是第二件令秦绝觉得离谱的事,因为就这样,他们一起上路了。
林有悔对顾衍誉的称呼也不再是“顾姑娘”,他叫她“姐姐”。
林有悔说自己曾失去过一个姐姐,他见顾衍誉很是亲切。
“姐姐”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掺杂欲说还休的暧昧。
秦绝生平没有背后说过谁的不是,他素来对爱恨都坦荡。直到遇见这么一位,他才算是懂了背后有说不完的某人坏话是什么体验。可惜顾衍誉的手下谁也不懂,他们好像觉得主子做什么都很有道理,都很正常。
秦绝的郁闷只有偶尔背着人跟赶车人去说。
林有悔跟他们熟悉起来之后,表现得开朗又大方,他姿态优雅了地包揽了所有人的食宿,也并不掩饰沿途有许多“他的人”,对这一路的吃喝都照应得相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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