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静静地倾听着。
“母亲任我胡来,只让我仔细观察周围投过来的目光,看些讥诮、不解、好笑、轻蔑、宽容等等的眼神,惊懵了我。时候母亲只对我说,想要独显于世,便要先有一颗经受得住千锤百炼的心脏。”
卫明诚的声音始终平和,甚至是娓娓的,但谢茉还是从中听出了黯然。
她可以感同身受。
因为奶奶离开人世时,她也曾彻骨的悲痛,且直到现在这股悲痛湮埋在她心底,不去不散。
因此,她清楚,他现在不需要任何安慰。
这个铁血战士也有细腻的情感和颓败的情绪,而他刚才朝她打开了窥视他真实内心的一条缝隙。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又重重摁了两下。
这一刻,卫明诚能感受到,她理解甚至通感了他的情绪。
她的拍抚是对他缅怀之心的理解和抚慰,也是对他昂首前行的信任和鼓励。
卫明诚凝目定定注视着谢茉,半晌儿移眸,表情松了松说:“现在却是泯然于众了。”
谢茉扬眉,不赞同道:“你还泯然于众?你知道你的履历闪瞎多少人眼吗?你知道周阿姨怎么夸你的吗?说你是人中红龙凤……”
瞧见卫明诚越笑越深的眼睛,谢茉不确定质疑道:“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夸你呢?”
卫明诚眼中满载的笑意终于化为低低的笑声。
谢茉气哼哼,算了几天特殊,就不和他计较了,但她可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就说:“你欠我一次。”
卫明诚没问,将笑意重新压回眼里,弯唇保证道:“好。”
这个“好”字他应得甘心情愿。
她不知道的是,她递来的眼神,伸出的手,说到的俏皮话,正一点点抚慰着他冷寂的心。
谢茉一进客厅,便见章明月正抱臂坐在沙发里,拧着眉沉思。
“妈,怎么了?”谢茉放下挎包,坐到她旁边。
章明月扭过身,先问了问谢茉今日工作行程等,听见她和卫明诚一起看了电影还共进了晚餐,挑眉翘了翘唇未多评说,而是停顿少顷,说道:“不久前我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
谢茉忙问:“怎么样,有进展吗?”
章明月端肃着脸,看向谢茉:“那三个混混招了,确实有人指使他们在那条巷子堵你,不过指使他们的人并不是赵新路,现在公安正在抓人,抓回公安局审问过后才能知道这背后还藏没藏人。”
“至于那三个混混具体的供词,那边的钱局长忙着去抓人还没来得及提。”
谢茉蹙眉慢慢地点点头,忽而又问:“抓捕审问,今晚能出结果吗?”
章明月猜测:“嫌疑人稍微抵抗,我们最早也要到明早才能得到信了。”
谢茉略感失望,但想到她今天的收获,登时振作起来,兴冲冲对章明月道:“妈,你知道我今天都听见什么了吗?”
说罢,她便将白日在医院家属院和西郊的所见所闻一一仔细地讲给章明月听,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我觉得当时柳护士和徐医生便是有交易的假结婚,他向柳护士和她儿子提供掩藏身份,白副市长提携他入医院领导班子,即便徐医生去世,柳护士和白副市长也没断了联系,在外经常轮换僻静住宅相会。”
谢茉觑一眼章明月沉下来的面色,继续道:“柳护士的花费远超本分工资水准,哪怕白副市长正常工资贴补也补不上,就此推算,白副市长的手脚不怕不大干净,挖了国家墙角。”
想了想,她又添了两把证据:“袁向红婚后,我两次见她,两块不同的进口手表,哪一支不要五六百块,还有白江河,那皮鞋从来锃亮,旧个三四分就不再上脚。”
章明月缓慢且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交给我。”
“嗯。”谢茉抿了抿唇,提醒,“妈妈要尽快,万一走漏了风声狗急跳墙,四处乱咬,那便麻烦了。”
“我知道。”章明月傲然道,“你妈妈可是从斗争里闯过来的。”
谢茉崇拜地看着她“嗯嗯”点头。
晚上十点钟,谢茉洗完澡换好衣服靠坐在床头,思绪乱飞睡不着,忽然一阵“嘟、嘟、嘟”的敲门声,而后章明月的声音穿进来。
“茉茉开门,公安局那边有了最新进展。”
谢茉忙不迭去开门,连鞋都忘了穿:“怎么说?”
“果然是赵新路。”章明月走进门,见谢茉赤脚站在地上,眉头皱了皱,拉住她到床上坐下,才继续解说,“指使三个混混的人被抓捕后,没撑过一小时就把底都撂了。”
却原来,赵新路在那天和白江河的碰撞后,自觉得了谢茉给的甜头,便想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主意,担心事成后,谢茉与自己相熟的小弟见面会识破计策,就吩咐小弟再去找人,找来的人要早一步埋伏在谢茉毕竟的路上,假扮混混欺负她,而赵新路正可趁机打跑混混们,“解救”谢茉于危难,从而获得谢茉的感激与好感。
“至于怎么判,公安局方面还要具体研究,过几天就会出结果。”章明月长吐口气,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就感觉跟赵新路脱不了干系。”谢茉冷嗤,“看上去就不像正经人。”
“嗯,还是我闺女有识人之明。”章明月又把话题拉回来,“更具体的情况,比如交换条件,赵新路和他狐朋狗友都是怎么吩咐的……等等,过两天我们去去一趟公安局,到时候再问那边的同志。”
谢茉颔首:“嗯。”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后续咱们等着就行,不要再想了,已经十点半,明天你还要早起,赶紧睡吧。”章明月替谢茉熄了灯,转身带上房门。
心头巨头放下一半,谢茉身心愉悦,在胡思乱想中很快入睡。
这份愉悦保持到下班前一刻钟,被单位门外传来的阵阵嘈杂打断。
第023章
午休过后, 阴沉沉的乌云密密匝匝铺面天穹,不一会儿电闪雷鸣,轰隆隆漂泊般的大雨骤然砸落, 直到四点钟方彻底止歇。
抱怨鬼天气的同事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交头接耳说起八卦。
“哎, 机械厂老书记年底退休, 这新书记是空降, 还是直接提拔现任厂长?”
“提拔厂长?那几个副厂长,还有其他领导能服气?这位赵厂长可不如老书记会做人,得人心,只不过人家上头关系硬, 才一路高升。”
“听说京里来了工作组考察,考察后再决定人选。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主编早就派小周紧紧跟进了, 我们住得近, 他昨晚透露给我的。”
谢茉慢腾腾把纸页按次序叠好, 耳朵竖起一字不漏把同事们闲磕牙的话听进心里。
正在思索这事有无做文章的余地, 又该怎样做这文章,就听单位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嘈杂。
不一会儿门卫站到办公室门口喊:“谢茉同志, 外面有人找你。”
谢茉一愣, 问:“说是谁了吗?”
门卫是个面相憨厚, 不善言辞的四十来岁中年人, 此时面对一屋子的目光, 他面色微窘,磕巴说:“是一个大娘, 和一个大嫂……像是一对婆媳。”
谢茉凝眉半晌儿,想不出来人, 谢过门卫大叔,让他回去,她稍后就到。她边搜索记忆,边拖着步子往单位大门走,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耳朵自动捕捉几个敏感词汇“冤枉”、“大孙子”、“救人”、“来求求”……
谢茉顿时住脚,她已猜出门外人身份——赵新路的奶奶和妈妈。
思量片刻,谢茉果断转回办公室,站在门口迟迟未动,待同事们望过来,她又咬唇低下头。
单位齐大姐一向热心,又好打听,见状便疑惑道:“去门口见过人了?回来这么快?”
谢茉摇摇头。
顿了顿,她面上露出迟疑,软声道:“我知道是谁,可我不想见。”
齐大姐问:“为啥?人都找到单位了。”
“外面人就是机械厂赵厂长他妈和媳妇。”谢茉抬眼扫了一圈屋内倏地投过来的一道道兴味十足的视线,不忿又惧怕道,“……那个,我不敢去见她们。”
有人忍不住在齐大姐开口前插话:“有啥不敢见的,咱们单位人都在呢,还能让他们欺负了你不成?”
“是啊,说说呗,咋就不去见了?”
谢茉踟蹰好半晌,就在同事们催了又催后,才满脸为难道:“本来这事我不愿拿出来说的……”
随即,她口齿伶俐地把赵新路所作所为,详略得当地陈述了一遍,期间夹杂几句极具煽动性的话,所以她还么讲完正义感强又血气方刚的男同事已一脸怒容:“什么东西,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
不止一个人骂,大家纷纷出声声讨。
“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们究竟有何道理闹到咱们单位门口。”
“小谢别怕,咱们跟你一起出去,给你出头!”
“咱们靠笔杆子吃饭的人最不怕跟人讲道理。”
谢茉赶忙拦住搓搓手腕就要冲出去的齐大姐,说:“赵厂长他妈上了年纪,人肯定固执,多半讲不通道理,轻易也劝不回去,再说老人家年纪大,万一磕着碰着……那可就说不清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冲动褪去不少,老人一般受不得气,到时候要是把人气晕过去算谁的?再者,这老太太能闹到他们单位门口,想必是个豁得出去的,若是不留心稍微碰了她一指头,她便顺势倒地不起,一赖到底,又该怎样收场?
见他们动摇,谢茉适时提出一早想好的对策:“不都说有困难,找公安么,咱们把公安同志叫来,一来可以跟老太太申明他孙子到底犯没犯法,又所犯何法,老太太正在外头喊‘冤枉’呢,这不是污蔑公安同志执法有误么,正好让他们当场澄清;二来万一老太太想做点什么损害咱单位名誉,公安同志也能震慑一二,实在不行还能做个见证人。”
她一通话有理有据,同事们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纷纷夸赞,“小谢说得有道理”、“小谢这办法好”、“妥当”、“小谢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心里自有锦绣沟壑。”
谢茉脸颊微红,连连摆手,旋即又故意蹙紧眉,说:“就怕公安同志那老太太也没法子,轻不得重不得……”
忽然有人得意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可以任性胡来,赵厂长也能不要脸面吗?”
“对呀,现在可是机械厂任命下任书记的关键时候。”
谢茉趁机插口:“要是赵厂长也管不住他妈怎么办?”
“呵,有心管哪有真管不住的,考察组的人在,赵厂长必不会放任老娘胡闹。”
“就这么办!赵厂长要请,考察组的人最好也能来一两个。”
“我听小周说,机械厂厂领导们今天晚上要在国宾路的国营饭店给考察组接风。”
“我骑车快,我去找人来。”血气方刚的男同志自告奋勇。
“小谢先别出去,再等会。”
谢茉满脸感激地团团道谢:“谢谢大家,你们是我坚强的后盾,能和大家这般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好同志共事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们在,我便不慌了。”
同事们被她直白贴脸的吹捧弄得很不好意思,个别面皮薄的耳根都红了。
齐大姐脸冒红光,爽朗道:“小谢千万别见外,咱们一个单位的同事,自该同气连枝。再说这件事,你本来就是受害者,抬头挺胸不要怕,那起子坏痞子就该狠狠地罚!”
谢茉乖顺点头。
另一边,男同事找到国营饭店时,赵光耀率领厂里其他领导与京里来的“钦差”在包间里推杯换盏,他进去也不避人直接说出赵厂长老娘不满孙子被抓闹到市报门口去了。
京里来人分了俩派别,一派鼎立支持赵光耀,领导姓姜;一派倾向外调空降,领导姓张。
张领导率先开口道:“赵厂长啊,你教我怎么说你呢,你这家眷教育可是大大的欠缺啊,老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上万口的机械厂交给你,你接得住吗?”
这话就差直接点名赵光耀能力不济,不配如今地位,更不配高升。
姜领导隐蔽地瞪了一眼赵光耀,说道:“老张,事情到底如何还没定论,你这么说可就武断了。”
赵光耀暂且自惊魂中醒神,堆出满脸笑:“一定有误会,有误会。兴许是这位同志听错了,再说我娘人都七十多了,老糊涂了,听风就是雨,不能和老人家一般见识。”
男同事插言:“这倒也是,只老太太一人说自己是机械厂厂长的老娘,要是她故意寻个大名头骗咱们呢?咱们单位的人也没人见过您母亲,所以,您还是跟我回去一趟,您亲眼见见老太太。要是真是您母亲,你也好安全无虞带回家,堵我们门口算什么,咱们又不管案件判罚。”
赵光耀噎住。
张领导不置可否哼了声,说:“既然有误会,咱么就一起看看呗,也好还赵厂长清白。”
说罢,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一马当先出了包房门。男同事立即跟上。
姜领导狠狠瞪了一眼赵光耀,滚雷似的“哼”了声,也跟了出去。
厂领导里一向以赵光耀马首是瞻的后勤主任凑过去,毕恭毕敬又忐忑不安地问:“厂长,咱们这……”
惊惧暂时缓解,赵光耀的火气燎上发顶,闻言当即炮轰自己的狗腿子:“什么这,那的!谁让人乱闯包间的?为什么不把人拦住?”
怒火和恐惧在赵光耀心里翻搅,他这会儿也没心思教训人,火急火燎拧身追了出去。
赵老太太当真能闹腾,门卫大叔的衣领都被她扯裂了,实在没辙又来办公室找谢茉。
谢茉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在几个下班后主动留下的同事陪伴下出去了。
单位门口已经围拢了一圈人,坐在地上拍大腿的老太太见到门口有人出来,一眼就盯住谢茉,没一会儿认定她似的,麻利爬起来,一路冲到她跟前,哑声问:“你就是谢茉?”
谢茉淡淡道:“我是。”
见谢茉点头,老太太眼泪说来就来,哭道:“你丫头,你行行好,你去给公安同志说道说道,我大孙子新路可不是坏人,咋就被抓紧去了呢,三四天不回家我和他爷爷吃不下睡不着,还说要送去劳改,这不是擎等着要我和老头子的命么。”
“丫头你快去,我给你一块去公安局,咱们去说明白,你和新路搞对象闹着玩的,咋就上纲上线了,等新路出来,奶不嫌弃你坏了名声做主让你们立马结婚。”
说着就要来拉谢茉,同事伸胳膊挡了下,赵老太太鸡爪似的手锲而不舍一再抓挠,嘴里还冲同事们骂骂咧咧,谢茉脸上挂了层霜,冷硬道:“我不会去,你孙子……”
赵老太太尖啸一声,又拍起大腿:“这丫头长了一副祸害模样,心也跟着恶毒。我孙子可从流氓混混手里救过你,你不去捞他,你不知感恩没有心……我孙子,新路啊……”
地上的老太太一头灰白的头发凌乱干枯,面色灰白,深如沟壑的皱纹里蓄满泪水,无力哀嚎的模样好不凄惨。
围观群众里就有那心软的就喊了:“这位同志,你怎么回事,老人家都哭着求你了,还是你对象他奶奶,你怎地这么狠心?”
“人家还救过你,你却这般行径,当真白眼狼!”
“就是啊,长得挺好,心咋这么黑呢?”
一个一个接连声讨起谢茉。
谢茉的同事们看不过眼刚要反驳,就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冲过来。
人群闻声散开,吉普停下,走下来两个人身板笔挺的男人,一个穿绿色军装,一个穿蓝色公安制服,正是卫明诚和钱成。
他低头垂眸对上谢茉漾着细碎笑意的水眸。
钱成惊异地瞥了眼两人,不及细究便被赵老太太陡然尖利的呼号引走心神。
他直接走到赵老太太跟前,双臂稳稳当当架起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太太您孙子行差踏错进了公安局,您来闹受害者可不占理啊, 本就是您孙子对不起人家, 咱们有什么事去公安局详聊, 您看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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