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住半个院落,冷漠的眼中似乎没有别人,直直冲着闫山身后的小萤道:“闫小萤,过来!”
这是凤渊第一次叫她的真名,只是那咬字里,分明带了些杀气。
小萤不习惯躲在人后的,所以安抚地拍了拍阿爹的手臂后,绕到了前面。
她亦如往常,笑嘻嘻道:“叫那么大声干嘛,别吵了街邻休息……”
说话间,小萤已经走到了凤渊的跟前,突然一抬手,指尖亮着三枚银针,同时一枚袖箭飞了出来。
她在宫里时,曾经用袖箭吓唬过凤渊,那时他差一点就被射中。要是他侥幸躲过,也无妨。因为她还有后手,指尖捏着的银针淬着麻药,只要扎到凤渊就能制住他,到时候以他相胁,或许还能为义父他们争取生机……
若是别人,或许会被这少女天真无邪的笑意迷惑。
可惜小萤这次的对手,乃是跟她在荒殿里过招无数次的阿渊。
女郎每次袭击,偷袭,眼神微转变化,都被凤渊熟记在心。
所以当她动手时,他亦动了。
那枚袖箭,再次在他耳边堪堪略过,而他躲箭时,亦出了招式,并非萧家迅猛摧风的拳法,而是小萤当初在荒殿时教授给阿渊的擒拿技艺。
只是同样的招式,似乎又被凤渊加以精良演化,延展开来,竟有瞬雷不及掩耳之势。
闫小萤终于知道,凤渊之前与慕寒江在林子里打的那一架是多么收敛了。
她当时推测自己能抵挡如今的凤渊三招,却还是托大了。
就在一招之下,她连银针都来不及弹出,就被那铁钳捏住了胳膊,再次被他卸得脱臼。
义父和闫山一看小萤被袭,挣扎要扑过来,可是他们本就被缚住,刚一动便刀剑架在了脖子上。
凤渊捏住小萤的另一个手腕,丝毫没有收力,将她往怀里一带,小萤便被拽入了怀中。
这女郎平日笑嘻嘻的,可骨子里却是不怕死的倔强,明明胳膊疼得厉害,却还在笑,只是贝齿咬着嘴唇,因为忍着疼,而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凤渊垂眸看了看,伸手从她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了那张狰狞面具,然后迫着小萤抬头,将面具严丝合缝地放在了她的脸上……
“威震连江的小阎王是个孩子?孟将军,能说这样的话,是你不大懂事吧!”
闫山看着女儿被那高大冰冷的郎君挟住,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这位皇子居然知道了小萤的身份,那他想替女儿顶罪都不成!
小萤知道自己胜算绝无,被男人的铁臂按着动弹不得,只能用力甩开面具,忍着疼对凤渊道:“是我对不住你,莫要迁怒他们!”
凤渊笑了一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单手拎起,在替她将脱臼的胳膊推上去时,贴着她的耳轻声道:“三次机会已被你用尽,还敢偷袭!闫小萤,我对你的忍让,到此为止!”
就在这转眼的功夫,她的手腕被凤渊拎起,然后被按在了口鼻上。
那袖口处残的迷药甚多,就算小萤屏息也挺不得太久。
她亲自配的药,自然是好的,只能这么眼睁睁瞪着凤渊那透着邪气的脸,眼前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
许是吸入太多的缘故,小萤还没睁开眼,就觉得头痛涨裂得要死。
同时鼻息间有股熟悉的冷香在萦绕飘荡。
她辨出是浸雪兰花的气息,费力睁开眼睛时,又看到有些熟悉的锦帐帷幔,便清楚自己应该是在听心园。
想到昏迷前剑拔弩张的情形,她扑棱一下子坐起,却发现自己披散着长发,换了一身柔软的绸缎亵衣,而迷药与银针也被尽数收缴走了。
只有手腕被凤渊毫不收力握出的那一圈青紫,显示昨夜对峙并非噩梦一场。
凤渊还算优待俘虏,竟然没有将她五花大绑投入水牢,而手腕的青紫处似乎也抹了一层透着药香的膏。
顾不得穿鞋,小萤抓了抓长发,忍着头疼,抓起床边的一件袍子披上,光脚快步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出,却看一个侍女捧着热粥吃食从门外迈进来。
“你醒了,公子让奴婢端些吃食给你。”听雪园的仆役都不叫凤渊大殿下,而是只叫公子。
平日一脸嬉笑的女郎满面严肃,紧声问侍女:“你可知,其他人被凤渊押到了哪里?”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奴婢昨夜给您换了衣衫之后,便服侍您休息在此,并未见其他人。”
小萤看侍女一脸迷茫,便知她不是局中人,也懒得多问,径自夺门而出。
可是门外却守着两个劲装男子,正是凤渊带来的高手,小萤自知毫无胜算,只得无奈退了回来。
那桌子上吃的倒也简单,只一碗透亮的清粥,搭配一碟盐渍菜叶。
小萤看了看问侍女:“这是牢饭吗?你家公子怎的这么抠门?怪会过日子的。”
侍女冲她施礼道:“公子说,女郎醒来应该十分上火,备些清淡的就好。您先吃,一会奴家来收碗。”
说完侍女便拿了托盘退了出去。
小萤从来不跟肚子作对,闻了闻粥,便就着小菜将这一碗吃干净。
果然人一吃饱,头脑就顺畅很多,她迅速复盘着昨夜的情形,突然笑出声来。
好个凤渊,果真是个垂钓的高手,埋线千里,让人防不胜防。
第一次来听心园时,说什么让她放松散心,分明就是存了下饵的心思!
那一张图可帮他钓了不少的大鱼!亏她是信了他的邪!什么信誓旦旦要入山剿匪,血肉相搏?
他这是以逸待劳,坐等着她从鼎山将人送到他的碗里来!
此番鼎山叛军在重重包围下脱逃,陈诺一定难辞其咎!
他手下的兵卒和商有道的地方军闹了乌龙,伤残不少,商有道虽死,但陈将军却吃不了兜着走,只怕消息传上去,弹劾陈诺的奏折也在路上了。
至于慕寒江进献假图,不辨真伪上呈,也是有罪。毕竟军图不是凤渊拿出来的,真假都跟凤渊无关!
只有那受了陈诺毒打的大殿下清清白白,好人一个!
他在如此混乱的战局里,一人便将孟准反贼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凤渊这一箭四雕,借着她的手重创了陈诺和慕寒江他们之后,又要用孟家军的人头军功,换来怎样的锦绣前程?
至于她这个假太子,便是凤渊混淆皇家的污点,更是蒙骗陈诺上当的关键。
这枚棋子用到这步,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凤渊大约不会让她活着露面
只是他还迟迟没有下手,浪费着一碗米粥供养她这养不熟的白眼狼,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凤渊平日里不经意间与她几多暧昧的手脚,闫小萤冷笑了起来。
她又不傻,怎猜不透他的心思?
平日滴酒不沾的人,是觉得女色不会上瘾?便想着在弄死她前试一试?
这么想着,她迅速看了看屋内有可以利用的称手工具。
可惜她的迷药银针尽被收走。屋内干净得很,半片铁器都没有,而她披散长发,也没有发钗可以利用。
凤渊天赋奇高,从荒殿出来之后,几乎手不释卷,日夜似饕餮吞食般疯狂填补着这十年缺失。
文是如此,武亦如此。
他在宫里时,除了读书就是跟萧天养在宫外练功。
在奇侠萧天养的亲自教导下,凤渊武功精进神速,可谓一日千里,已经不是她能降服的怪物。
若是凤渊来此消磨,难道她真的要牺牲色相,等他忘形那一刻才能一击毙命?
凤渊似乎并不急,过了一日都没见露头,应该是鼎山那一场混乱需要慢慢收尾。
若她猜得不错,这厮应该是折返回军营,入了囚笼避嫌去了。
如此又连喝了三顿稀粥,过了一天快要掌灯时,那房门才吱呀响起。
小萤坐在床上扭头看去,只见高大的郎君一身黑色常服,裹着裘毛领子的披风,束发金冠,衬得眉眼如墨,披着夜露寒霜大步迈了进来。
女郎掩在长发下的脸儿微微泛着白,只穿着一身素色亵衣,睁着明净的大眼看着他,仿若误入樊笼的兔儿,温良无害得很。
这样娇弱的模样,并不在这狡黠女贼身上常见,以至于凤渊停驻了脚步,借着床边的高脚鹤灯光影,欣赏了好一会。
小萤自知落入下风,跟他比不了定力,便先开口问:“你将我阿爹和义父他们怎样了?他们可……还活着?”
凤渊并没有走近,而是远远坐在了桌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淡淡道:“小心瓷器划伤了手……”
还真是慧眼如炬,一下子就发现茶杯少一个。
小萤佩服一笑,将手里握着的瓷片扔在了地上。
凤渊若无其事地卸了披风,扔甩到一旁,说道:“他们现在还都好好的,还不到你跟我以命相搏的地步。”
听了他的话,小萤缓吐一口气,又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凤渊倒了一杯茶:“我给了孟准两条路,让他自己来选。一条,是用你来换他一条命,你留下,生死与他无关,任我处置,他继续带着他的兵卒逃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小萤抿了抿嘴,挑眉问:“另一条呢?”
“另一条……就是随我坐囚车回京,供出罪状,领受刑罚。”
小萤听到这,身子微微前倾,紧声道:“他……选了哪条?”
凤渊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两条路,一条死,一条生,他还算聪明,选了条生路。”
听到这,小萤微微缓了口气,还好,义父总算大局为重,没意气用事。她终于可以笑着说话:“所以大殿下要一言九鼎,你要何时放了我阿爹和义父他们?”
凤渊的脸色似乎变得不太好看,慢慢站起身,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长发披散,脸蛋明净的少女,举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要留下你做什么?”
小萤将脸递到他的掌心,乌发披散到了他的手臂,乖巧柔顺地磨蹭着:“不管怎么样,大殿下一定会温柔以待,是不是?”
若小萤愿意,自是收起尖刺,露出芳华少女花朵般的娇艳,给人一种轻轻弯折便可一握之感。
凤渊看着这样乖顺的少女,眸光似乎暗沉一下。
小萤心中冷笑:这厮果真色胆包天,他若真存了这心思,就莫怪弄死他在枕榻之间。
凤渊看着这一抹全然不同往日的娇柔,终于受用地笑了,只是那笑似腊月寒冰,全不沾染美人入怀的暖意。
高大的郎君弯腰低头看着她,鼻尖抵上了她的脸颊,慢声轻语道:“我的殿下,你似乎是理解错了。我说的生路,是他选了后者!”
若是能轻易舍弃养女,用羸弱女郎换取自己生路,这样的龌龊男人也配活吗?
孟准若选了舍弃小萤,只怕早就被他开膛破肚,取了项上首级!
小萤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义父居然选择了坐囚车随凤渊回京受审!
她顾不得假装柔顺,瞪大眼道:“这算什么生路?他被人泼了那么多脏水,洗也洗不干净!若是随你入京,就只有被凌迟处死这一个下场!”
凤渊冷冷看着她:“孟准现在的处境跟死有何异?亲人惨死,却无门求告,日日被亡魂缠绕难以成眠。明明是本分的军官,入山做了盗贼,还要年复一年被贪官污吏利用背锅,继续堆砌莫须有的罪名!堂堂七尺男儿,只是一味闪躲,怎的不如你这么以身涉险的小女郎?”
他倒是厉害,什么时候暗查的?竟然全知了义父的冤屈,可就算这样,他也要拿义父相胁?
小萤终于收起了平日漫不经心地的笑,忍着怒火问:“踏着他的尸骨,你能换来什么?”
凤渊似乎比她还生气,抿着薄嘴,先独自消化一番后,才冷冷道:“闫小萤,人之命运,总得自己承担。以身涉险,这不是你一向的行事风骨吗?怎的换成你羽翼下护着的人,便不行了?小阎王?被人叫得飘飘然,便真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生死一线,你这个阎王能从地狱鬼门里爬出来吗?”
凤渊的眼底透着十足的嘲讽,似乎在讽她自不量力,白忙一场却将阿爹和义父送到了他的陷阱中!
他太清楚闫小萤了,她是多不甘屈尊人下,看似散漫嬉笑的背后,有多倔强野性。
可凤渊却偏要句句诛心,不留余力叩着这女郎的命眼死穴。
闫小萤瞪着他,牙齿轻轻摩擦,突然扑过去。
可惜她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掌一把钳住,用力也挣脱不开。
不过无妨,小萤顺势扑入凤渊的怀中,用力咬住了他的脖颈,那一口可真狠,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血管,渴饮一番。
第52章
凤渊没有躲闪,只是拧眉忍耐着:“你咬断我的血管,啖肉饮血倒也罢了,只是我死了,你义父和阿爹该如何?”
不用他说,小萤也知道,若不狠狠咬他一口,如何能消此时怒火?
透着铁锈的血味扩散在唇齿间,他钳住自己手臂的大掌就在腰际。
只要他愿意,动四分蛮力就足以折断她的肋骨,叫她当场吐血毙命。
可他却只是虚虚地扶着,不曾催动半分气力,好整以暇等着她自己放弃。
这倒显得她有多么气急败坏,虚张声势。
小萤很不喜这样穷途末路之感,终于是慢慢松开了口,凤渊脖颈的血涌了出来,湿了衣领。
他不松手,小萤就只能靠在他的肩膀,看着被她咬开的肌肤渲染出朵朵刺眼的红梅……
食了一日稀粥,咬人都比平时短了些气力,还是没能一口咬断血管……
凤渊也没有说话,感觉到狂躁小兽被血腥安抚,得了片刻安稳,才将她扶正,继续说道:“七年前的旧案,不易翻供。想要盘活这案子,孟准只能以身入局,引出当年杀他全家血案的元凶查明真相。到那时,或许能还家人和他自己一个清白。”
小萤不信地看着他的眼,喃喃道:“我要如何信你这话。”
凤渊原本想说,信与不信又有何妨?
她此局败落,上位者话之真假,何须向败者引证?
可此时女郎的脸上,再无平日的散漫笑意,她的嘴角还沾染着血,眼圈也红彤彤,盛满着说不出的憔悴,仿佛再说一句重话,
他认识的那个小萤,就此破碎……
凤渊动了动唇,话便不受控地说了出来:“我以阿母的名义发誓,定会护孟准周全……”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不该说出这般赌誓蠢言。
小萤慢慢蹙眉,大眼也满是疑惑:凤渊方才的话,应该是真心的。
她自知与凤渊身份实力的差异,他如今掌握了满手把柄,占尽上风,就算要诓骗,也不必如此与她毒誓。
正因如此,小萤抬头看着凤渊,终是不解问:“你这般行事,意欲何为?”
凤渊张了张嘴,有话已经涌到了嘴边,却像潮汐,缓缓退下,最后只是嘲弄勾了勾嘴角,免得自己再说出什么愚不可及的话来。
一时,二人间拉紧的弓弦倒是略有松缓,看着他脖颈上还在淌血,小萤想要用衣袖替他擦拭。
凤渊却并不领情,偏头躲开。
这一口,算是他活该。
这女郎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着她羽翼之下的人,亦如阿原,还有她的义父、阿爹。
而他凤渊从来不是闫小萤的什么人,所以这女郎骗他、伤他,从无所顾忌。
就好似在荒殿时初遇那般,无意间舍了他几许暖阳温脉,便潇洒挥挥手告辞,转头再也不来。
小萤又转头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拭,可是凤渊却再次挥开了她。
小萤干脆歇手道:“我想见义父和阿爹他们……”
凤渊却笑了:“闫小萤,你现在有何资格跟我谈要求?真拿自己做了我的殿下?”
小萤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坐回到了床榻上:“商有道被我杀了,他临死前说,他唆使的那些盗贼,有许多是从凤尾坡过来的。”
她的情绪一向转圜很快。
前一刻还与凤渊生死相对,这一刻便泰然转移话题,给自己找些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凤渊略带讽意勾了勾嘴角:“所以呢?”
“你如此多的动作,无非是要架空陈诺,取他兵权,出兵收复凤尾坡。既然布下的棋局,还没有收尾,应该也没时间与我几多消磨?天如果再冷些,用兵的好时节可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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