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一双眼,也在侍女的巧手点缀下施以檀晕妆,额间则点了明珠花钿。
如此这般,再戴上厚厚半遮的面纱,小萤自己从镜子里望去,都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等到了驿馆外,她坐在马车里,并没有下车,只是在车厢里听着凤渊在跟慕寒江讲话。
慕寒江又回火场里翻腾了几个来回,找寻蛛丝马迹,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雪白底色了。
而腾阁老则是浑身发软,呆坐在一旁。
据说阁老偷偷往连江里跳了三次,说没有护太子周全,是他一人的过错,要死便死一人,不能祸累家人。
幸好小厮手快拦下,不然慕公子要料理的丧事便多了一件。
现在老人家跳得疲累,缓缓乏,看那架势一会攒足气力还要拄拐去跳。
至于尽忠和鉴湖等一干仆役,都五花大绑绑缚在一旁的栓马桩上,被过审了几个来回。
一个个都是满脸干涸了泪痕,看上去不知多久未入米水了。
凤渊将小萤用太子笔体写的信交给了慕寒江。
慕寒江认得太子的字,惊异看了凤渊一眼,然后赶紧拆开。
这信里大概的意思便是,请慕卿莫要焦急,他此番诈死事出无奈。
实在是奸臣商有道的背后另大有其人,奸佞沆瀣一气,更有魏国势力参与其中,势必要将他摁杀在江浙。
所以他临时起意,与大皇兄商量,准备来一出诈死,再金蝉脱壳,看看能不能引出背后之人。
事出突然不及跟慕卿商量,还请慕卿莫要声张,代为周全,更莫要苛待下人,将他贴身的太监宫女,交给大皇子即可。
另外腾阁老那边,也请他安抚好云云。
慕寒江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抬头冷声问凤渊:“太子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来?什么诈死诱敌?他身为一国储君何须如此?太子现在身在何处?我去迎他。”
凤渊岿然不动:“他是储君,我是臣,他定下的事情,我如何能改?他已经隐身微服,要去查一查案。慕卿手下暗卫太杂,多是庸才。若是被他们知,便白白费了计策。还请慕卿听从国储的吩咐,暂且将此事按下,不必上奏陛下,免得君心烦忧。”
龙鳞暗卫竟然被嫌弃人杂庸才?这对慕家少主来说,还真是奇耻大辱!
慕寒江反复低头看信:“不行,臣必须要见太子一面。”
如不相见,如何确定生死?
最起码,他要亲眼看到凤栖原安好,并没有被这大皇子裹挟,做了什么不情愿的事情。
凤渊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待慕卿得了空,太子会与你见一面……至于陈将军那边可烦扰你了?”
慕寒江皱了皱眉,大皇子还好意思问?
鼎山那一夜,陈诺失了手艺,归营迁怒于凤渊,亲自去那质问图的真假。
可是凤渊却淡定表示,这图不是他绘的,更不是他献的,谁给陈将军,就请陈将军找谁算账。
这话立刻怼得陈诺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萧天养派来的人到了军营,举着先皇赠与的明晃晃御赐金牌要接走了凤渊,说是心疼大皇子,接要回听心园静养。
陈诺不肯放人,凤渊干脆解了自己卫将军的印,表示卸职,不再跟从陈诺。
若换了旁人,这般辞官算是临阵脱逃。
可凤渊到底是皇子,若陈诺砍了他的头,就等着满门抄斩。
陈诺当时满头官司,再加上凤渊的后背伤势严重,总不能叫皇子死在他的军营里,他也懒得跟萧天养那种破落户纠缠,就痛快放人。
然后陈将军将矛头直指慕寒江,让他解释一下这图到底怎么回事。
慕寒江如何能说清楚,自然要找给他军图的太子。
谁想等他回来,正赶上驿馆着火。
接下来就是他领人飞扑入火场,却被浓烟熏出。
慕寒江灭火挖焦尸,审讯一众仆役,时不时,再要下江捞一捞求死的老臣。
如此鸡飞狗跳了两日,凤渊却优哉坐车前来告知,原来这诈死都是大殿下和太子的“巧妙”安排。
一向文雅的慕寒江突然很想骂脏话!
他似乎明白那假图是怎么回事了——感情是两位皇子拿他做了筏子,给陈诺下套!
这究竟是太子的主意,还是凤渊这个疯子胁迫的?
想到这,慕寒江的目光冰冷,咬牙切齿道:“臣……想马上见太子殿下!若不允,臣便一直跟着大殿下!”
就在这时有人禀报说陈诺将军也过江来要看一看驿馆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渊想了想,对慕寒江道:“若陈将军问起,慕卿便将太子的事情告知将军,也免得他将此事推诿到君之身上。”
说完,他似乎也不想在此逗留,只是转身上了马车。
在凤渊撩起帘子时,慕寒江瞥见了马车里坐着一位浓妆艳抹,半遮脸庞的女子。
除此之外,马车里再无旁人。
凤渊入了马车,当着慕寒江的面,旁若无人地环搂那女子,一副盛宠正浓的样子。
慕寒江寒着脸目送着马车远去。
当马车摇晃
着离开驿站时,小萤松了口气,从凤渊的怀中坐直:“现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我义父的安排?”
凤渊从车厢的一处抽屉里掏出了发黄的卷宗,递给了小萤:“这是我托人找到的七年前的卷宗。你义父说了,那时他在查一起贪墨军资的案子,只是查到一半便阻力重重。接下来便发生了灭门惨案。所以,我觉得这源头还在这军资案子上。”
趁着小萤看卷宗的功夫,凤渊让马车经过了船坞。
待到了地方,微微撩起车帘子,正好看到陈诺领着三十多名亲兵从船上匆匆而下。
看那神色,陈将军的雷霆怒火也是积攒多时,快要爆发了……
这时,小萤已经看完了卷宗,略略放心了。
凤渊帮衬义父,绝对不是吃饱撑的古道衷肠,何尝不是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要凤渊与她殊途同归,各有所需,义父的安全便有保障。
她看到凤渊望着车外,便也探头去看,却看见陈将军他们下了船后匆匆上马,朝着驿馆而去。
这位也是够倒霉的,当初朝中想要加固凤尾坡相邻的临川布防,以防魏国生变。
可陈诺却避着布防临川的差事不做,选了个鼎山取巧的差事。
结果顶替他的心腹爱将被派往临川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千人将,叫罗镇。
这位将军并非陈诺一系,虽然从军甚久,颇有战功,但得罪了陈诺,一直不能出头,这次又被他派去当了马前卒。
凤尾坡周遭,这几年时不时就有些摩擦。
可两边军队都不挂王师头衔,而是彼此互称进犯来者为盗贼,打着民间的名义彼此试探。
魏国这几年招揽不少精兵强将,那魏国新帝霍不琛更是励精图治,似乎想做个开疆扩土,青史留名的君王。
反观大奉这边,有心收复凤尾坡,无奈内务繁杂,抽不开手脚。
最近几年国库紧张,如何与之掰手腕?
陈诺一路军功,全都建立在审时度势上,所以眼看临川吃紧,这等险仗他避之不及。
借着鼎山之乱,正好将烂摊子甩给不受待见的罗镇,若真起了摩擦,守城失利,陈诺也有借口免责。
临川挨着凤尾坡太近,地势也无优势,并不好守。
陈诺带着主力大军,借着剿匪名义退回江浙,就是有心利用连江天险,守住本营,也免了丢掉临川的罪名。
陈诺原本想缉拿叛军,一直拖到来年春天。可是眼看叶重返京受赏,他才急着拿些功绩邀宠。
却没想到,明明十拿九稳的缉拿鼎山小贼的差事,一夜功夫丢了手艺,还找不到债主冤头!
陈将军的心火可想而知。
凤渊看着陈诺等人骑马离开的背影,便吩咐马车继续朝听心园而去。
摇晃车厢里,小萤问凤渊:“你能帮我弄到龙鳞暗卫七年前勇字辈暗卫的名单吗?”
凤渊问:“为何要这个?”
小萤便说了七年前孟家惨案时,她看到了勇字纹身的事情。
没想到凤渊却皱眉道:“你……当时也在孟家?有没有受伤?”
小萤浑不在意地指了指腿肚:“这里受了一剑……”
凤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一直盯着小萤的腿看,那目光似乎要透过裙摆,亲自验一验疤。
小萤见他好奇,便撩起裙摆,扯下了白袜,露出了右腿的小腿肚,指了指:“你看,就是这个疤!”
这次凤渊脸色变了变,拧眉伸手扯下她的裙摆:“女孩家怎么能顺便给人看腿?”
小萤也有些无语,明明是他很想看啊!
再说只是小腿,乡下婆娘下水田干活的时候,也都露出来,算得什么稀罕玩意?有他这般大惊小怪?
凤渊问她还给谁这么看过腿肚子,小萤闷声道:“你当谁都像你这么无聊?没事要看疤?”
听了这话,大殿下的脸色才略略好了些,再次提醒小萤,她现在是女郎的打扮,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
小萤斜眼看着他:“大殿下,你怎么跟我阿爹说一样的话?我已经有两个爹了,莫要再添一个……”
这次凤渊没说话,突然直接伸手掐了一下小萤稚嫩的脸,既然被她骂是阿爹,那不教训顶嘴的丫头岂不吃亏?
凤渊的手向来没轻重,疼得她哎呦一声,惯性飞扑过去也要掐凤渊。
凤渊伸手将女郎连着手臂一起箍住,揽在怀里,不让她作怪。
小萤使劲拱了拱,凤渊起初还在笑,胸膛一震一震的,可待怀中的芳香馥郁的少女再挣扎几下后,凤渊的脸色渐渐有些微妙,箍着她腰肢的手臂也越发紧。
小萤挪动了几下,也渐渐察觉好像坐到了什么,有些不对,僵住不动,慢慢瞪大眼看着凤渊。
她从小混迹三教九流,懂得比同样年岁的女郎多些。
可是看猪走,跟大口吃猪肉又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
自然涌到嘴边撩逗的话在舌尖滚了滚,还是咽回到了喉咙里,只能斟酌吐出一句:“你……不规矩!”
凤渊眼眸微沉,看着她颊边难得飞起的一抹淡红,有些心不在焉道:“我又没死,怎么规矩?”
只有死人和不行,才会软玉温香在怀,却无动于衷吧?
他恰好两者都不是。
小萤终究是被烙得坐不住,用力挣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转到了车厢另一侧。
可终究有些好奇,便歪着脖,眯起的大眼隐在弯翘的睫毛下,欲盖弥彰地朝着凤渊的身下望。
凤渊倒是坦荡大方,丢了丑,依旧维持支着腿屈膝的姿势,靠坐车厢,毫无缩腿遮掩的意思。
年轻郎君的个子太高,加之身材健硕,腿又长,盘踞车内占据了大半空间。
浸雪寒香夹裹着凤渊特有的气息灌满车厢,迫着人喉咙发紧,让小萤有些无处安身。
一时车内静寂,只有车轮和马蹄声响。
凤渊稳着呼吸,试着平息骚动,却发现少女目光闪烁不肯移位,便开口贴心地问:“要不要我也撩起衣衫给你看个仔细?”
小萤快速扭头看向了窗外,低低说了声:“不要脸……”
凤渊看着她终于温红起来的耳根,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此时马车晃荡,靠窗半坐的温香馥郁就在咫尺间。
女郎的锦翠步摇压在半盘乌发上,衬得眉眼如画,点以胭脂一抹,若不言语,当真是仕女图中的美人。
可她最吸引人的,却是张狂精怪的另一面,好似一团熄不灭的火焰,明知握住会被灼伤,甚至烧得尸骨无存,也不舍放手……
马车晃颠,半刻安闲,想让路程再久些……
可惜听心园的路程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刚下马车,就听到远处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小萤朝着远处望了望,立刻猜到:“陈大将军要亲自来找你的麻烦了!”
凤渊仿佛早料定陈诺会一路追过来,看着那尘土飞扬,竟然露出透着一抹说不清的笑。
小萤无意回头瞟见,倒是稍微琢磨了一下。
凤渊伸出长臂,扶着穿着长裙的小萤下来。
“去找你阿爹吃饭去吧,我让厨房焖了只兔子,还有庄子刚送来的一篓鲜鱼。”
小萤看了看越来越近的人马,问:“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凤渊似乎不想回答,沉默以待。
小萤笑了一下,不想自讨没趣,便转身去寻阿爹他们吃饭去了。
哎,尽忠和鉴湖没有被凤渊带回听心园,也不知安顿到哪里去了……希望今天的兔子是麻辣口的,这样才够下饭!
再说陈诺带着三十近卫一路疾驰来到了听心园。
陈将军对此地倒也熟悉——二十多年前,他陪着先皇和剑圣萧九牧来过此地。
也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了叶家的展雪女郎。
艳姝风华这类词,只有亲见过叶展雪,才会懂原来竟有如此贴切的丽人。
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小小侍卫,连进院子资格都没有,有次误闯,还被叶重申斥,只能远远卑微守在门外。
可是如今,陈诺自
认为是跟叶展雪兄长比肩,为陛下倚重的将军了。
故地重游,还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不过追忆往昔前,他得找太子那个黄口小儿好好盘问盘问。
那日鼎山夜战后,他拿住了商有道的亲信,一问之下才知,商有道是从太子的小太监那得来的口风,这才来捣乱搅局。
如今这假图,一路查到太子头上。
谁想到却出了驿馆着火的大事。
陈诺当时听得脑袋都要炸了,储君若死在江浙地界,那带兵驻守此地的他也难辞其咎。
可刚才他又听到慕寒江说,太子没死,应该是在大皇子闲居的园子里。
陈诺绷不住神,领兵追来,想要问问太子递送假图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等到了听心园的门口,陈诺不管门口仆役阻拦,踹开仆役就往里冲。
几十年军功将养出来的大将,在自己的军营横惯了,除了皇宫大内,到哪都是这副张扬德行。
二十几年前,他不配入这院子,如今倒是要看看还有何人敢拦!
那些仆役多老迈,拦不住气势汹汹的陈诺,所以他领人很快便来到了园子的一处花园门口。
大皇子正坐在花园的一处亭子里,一身玄色长袍,气定神闲,品着手里的茶。
当陈诺依着往常的威风,呼喝大皇子下来说话时,凤渊恍如没有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诺懒得跟小儿郎磨牙废话,只让大皇子快些请出太子,他有官司要向殿下问询。
可凤渊却无动于衷,只用看狗的眼色冷冷瞥着他。
陈诺大怒,冷笑道:“大殿下,你竟敢违抗帅命!”
坐在亭台里的郎君微微抬头,深眸含冰,看着陈诺和他的那些近卫,
兵营里出来的,自然满身兵甲,佩挂武器。
“陈将军,睁开你的眼看清楚了,这里是我阿母的园子,不是你的军营!我已经卸了卫将军的印,不再是你手下的兵,您是拿什么身份冲我下令!”
陈诺已经见惯了大皇子被他奚落后沉默寡言的窝囊样子。
从这位皇家贵胄来军营时,陈诺怕皇子不服管,便立意给了他下马威。
而凤渊除了最后的那次因为阿母发疯,以前从无反抗。
今日的凤渊却语气轻蔑,如同对待鼠虫般跟他言语。
这让在兵营里说一不二的陈诺大为光火,冲着凤渊申斥道:“我随先帝与陛下亲征时,你还在娘肚子里盘着呢!就算当今陛下也未曾如此同我讲话!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为了挟私报复,竟然撺掇太子用假图相欺,放跑了贼人。若不随我回军营说清楚,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
他话还没说完,凤渊已经取桌上的茶杯,掌上运力,直直朝着陈诺的额头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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