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萤情绪难得失控,却知此时不适合倾述。
她努力深吸气,扶住阿兄,替他抹掉脸颊的泪,轻声道:“阿兄,你都知道了,也该知我这番涉险,就是为了救你出宫。”
凤栖原恍惚回神,有些急切道:“会不会搞错了,我若走了……那我母后……”
“她不是你母后,是你杀母的仇人!”小萤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可看阿兄愣神惶恐的样子,小萤又默默叹气,语调变得柔和些道:“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那些恩怨……也全跟你没有关系。陛下已经存了废太子的心思,你若留下,再被幽禁怡园都是最好的下场。宫里想害你的人太多,你防不住的。所以你……愿不愿意出宫,过上也许没有那么富贵,却自由自在的日子?”
凤栖原当然知道自己不受父皇的欢喜,对于所谓储君的职责也倍感压力,厌倦得反胃。
要他去当太子,堪比受刑。
可是听妹妹的意思,她是跟母后有血海深仇的,难道她还要杀了母后?
就算知道了汤氏可能不是他的生母,十七年的情感,也难一刀切断。
凤栖原只觉得这是一场恨不得马上醒来的梦魇,呼吸急道:“你……你不能害了我母后……”
小萤没有说话,自是有些无奈仰头苦笑。
阿兄为人至纯,一心给那毒妇求情,只因为他认为汤氏才是他母亲。
岂不知他这样,却叫小萤更恨汤氏当年犯下的罪孽!
不过眼下,她需要让阿兄了无牵挂地离开,所以只能跟阿兄承诺:“你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害她。”
不过她有所保留的却是因果报应,若“天”要惩罚毒妇,她也没有办法!
凤栖原得了保证,长舒一口气,可出宫而去,对他来说也不太能接受。
小萤摸了摸阿兄的脸颊,柔声道:“我六岁之前都是跟阿爹在路边乞讨,后来阿爹病重,眼看不行了。我便在自己背后插着干草,跪在街市中央准备卖身救父,幸运遇到了义父和义母,总算不至于沦落风尘。可我也知,衣食不可尽等人之施舍,所以我跟阿爹后来也都有自己的营生积蓄,也许对于宫中皇子而言,这点钱花销不得几日。若素食三餐,平淡过日子,却也足够一生……”
说着,她将委托部下代管的木匣子拿来,递交给了阿兄。
过,又是因为小萤的话,而眼角泛酸。
小萤明白笼中囚惯了的鸟,让之试着飞出囚笼该是何等忐忑。
她替阿兄抹了抹眼泪,轻声道:“人这一辈子,掐头去尾,也就是短短几十年,你甘心困在无一亲人的皇宫任人摆布生死?皇宫之外山水重重,我也不敢保证每处都是坦途顺境,却知每一处都有不一样的柳暗花明。人的活法就如登台献唱,武生花旦,也尽有各自门道精彩,可一旦选择,便再难更改。你比那些戏伶幸运,总还能多个选择,既然如此,为何不去试试?”
凤栖原听了,心中酸涩极了。
妹妹说得轻描淡写,可一个六岁的孩子需得跪在街头,如猫狗般任人摘选,那短短数语,蕴含着怎样凄楚无助的童年?而这一切,都是母后造成的……
跟自己一样大的小女郎,为了救自己不顾一切入宫冒险,这是凤栖原想象不出又十分羡慕的勇敢。
他有自己的亲阿爹,正在远方等着他呢……
捧着千金般重的木匣子,凤栖原看着那张于他肖似的脸,犹豫了半晌,终于含泪点头接受了小萤的安排。
说服了阿兄,小萤又挥手召来了蛰伏京城的部下。
他叫冯毅,是义父孟准的老部下,看见小萤便紧声道:“小将军有要紧事,便一直没告诉你,将军早就有令,让小将军救下公子后务必随我马上回去!”
小萤蹙眉,一下子猜到:“义父那边难道有什么状况了?”
冯毅面色凝重,小声道:“孟将军劫掠了贪官克扣准备转移的粮草,赈济分发给了百姓,引来官兵围剿落入陷阱被抓。幸好小将军你解救他出来。可是从宜城回去之后,原本打算带人转移,却被人发现踪迹,困在鼎山,那里地形复杂,官兵一时搜寻不到,便撤出来围山。将军他们带着的粮草还能顶些时日,可若过两个月挨到入冬,再这么封锁下去,兄弟们迟早是要被饿死的!”
小萤蹙眉,心知自己不可再因私仇耽搁宫中,心念微动间问,“你久居京城,可知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说着,她在冯毅耳旁低语几句。
冯毅点了头,附在小萤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就这样,待车队浩荡顺利出城以后,趁着拐着山脚的便利,冯毅和两个部下带着凤栖原先离开了车队,顺着山麓,消失在了密林里。
小萤撩起车窗帘布,看着阿兄他们消失的背影,心里微微舒展一口气。
阿兄终于彻底获救,她在京城的牵挂也可以断一断了。
原本她还打算折返回去,细算下毒后的恩怨。
可是义父和他的义军遇险,拖延不得。她在京城逗留太久,今日出宫的机会难得,必须利用好,尽快回去解了鼎山困局。
就在这时,马车渐渐停下,他们已经到了叶将军驻扎在城外的大营。
小萤被鉴湖搀扶下了马车,转头看了看跟来的郎君们。
那二皇子最高调,穿了一身狻猊纹路的薄甲猎装,再搭配上红底黑面的披风,架着长剑显得分外英姿飒爽。
他带来的玩伴不少,一个个都围在二皇子身旁恭维着。
三皇子那边,除了慕家嫣嫣外,还另有几个看起来是武将世家的子弟。
只是凤栖原这个太子看起来形单影只,身边竟无人环绕。
皇后被陛下幽禁凤鸣殿的事情,早就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汤家的人得了景国公汤鸿升之令,此番汤家族人都没有露头替皇后求情。
这是汤家要与皇后切割的意思。毕竟人人都知皇后乃景国公的庶女,自幼就不得父亲的欢喜。
人们都在盛传,陛下废了皇后,接下来应该就是要废掉太子了。
而接替汤家母子的人,除了西宫母子,再无其他人选。
是以二皇子的热度再次升温,被众星捧月,俨然下一代国储。
至于其他皇子,也是各有各的玩伴。
跟凤栖原的门庭冷落有一拼的,便是刚刚从荒殿归来的大皇子了。他身旁清冷异常,无人肯挨近,就连侍卫也躲得有些远。
不过倒是有几个跟兄长同来的贵女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飘向大皇子。
这传闻中的有隐疾的大皇子终于在人前露面了。这传闻中的疯子,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那等剑眉俊目,带着凤家而来的天然贵气,高大的身材跃下马时,动作飒爽利落。
凤渊头顶没有束冠,只吊着高高马尾,在空中轻甩显得随意潇洒,一身寻常玄色猎装,简单的式样加上同色腰带,更显出了他的宽肩窄腰。
阴郁俊美的郎君用厚实胸膛撑起猎装,看上去比全副武装的二皇子更有英武之气。
只可惜那么俊帅的样貌,竟是个疯的!时不时会发作,以前甚至差点掐死过人!
虽说大皇子现在看上去大好了些,可难保再有犯病的时候。
若是嫁给他,说不定何时就要被掐死在床榻上。想到这,适龄的女郎们都变了脸色,生怕自己被这疯子看中,去充了他的玄青殿。
所以这等危险毒花,虽则昳丽,只远远偷看两眼便好。
当大皇子经过人群时,有些胆小的女郎忙不迭往旁边躲,他的周遭如同船行冲浪,自动划出水线……
小萤心中存着事情,下了马车后,不动声色地跟着大家三五成群地往军营走去。
她身旁突然传来深深叹气声,低头一看,却是六皇子这个跟屁虫。
自从汤皇后被幽禁,小六凤栖若便如无根飘萍,也没有人管顾了。
这等场合,他也只能拎提着小弓跟在太子的身后如影随形。
小萤摸了摸他的脑袋,提点他:“去,跟三皇子和慕家姐姐玩去。”
小六觉得有理,现在他贴不上二皇子的热灶,太子的冷灶又太冰,还是三皇子比较好贴些。
于是听了太子吩咐,他便拿着小弓去慕家姐姐那卖弄孩童乖巧去了。
储君之位还没有被废,众人也识礼节,到了军营门口,自然得等太子凤栖原先入,便纷纷停下脚步,等待储君先入军营。
叶重将军一早便等在了军营门口,看到太子便远远抱拳施礼。
偏二皇子这时突然往前抢了几步,赶在太子之前同叶将军打起了招呼。
叶重将军虽然出身不好,却跟陛下是结拜义兄,还算是前任国舅,在这朝野上下,也是独特一份。他军功赫赫,可宫里却没有能扶持的皇子,若能拉拢叶重,好处多多。
二皇子长袖善舞,惯会做这样爱出风头的事情。
若是平日,小萤自当让二皇子浪去。
可今日,她却似乎忍耐不住,看着二皇子如此逾矩,也抢了两步,用力将二皇子撞向一边,若无其事地跟叶将军寒暄,让将军免礼。
二皇子万万没想到,一向怯懦的老四,居然在人前给他下面子!
可是众人都在看,他也不好太放肆,只能忍着恶气,等太子寒暄几句,适时抢话主动迎上,对叶将军的丰功伟绩一顿夸赞,不露痕迹地抢太子的风头。
小萤被二皇子挤到一旁,转头看向凤渊,他似乎没有过去跟亲舅舅寒暄的意思,只是立在一旁略带冷漠地摩挲着马鞭,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当叶将军将这些贵胄子弟引入专门为他们开辟的教场后,便让副将作陪,而他则对凤渊道:“大殿下,请随臣入营一叙。”
小萤看到凤渊很不耐自己的亲舅舅,微微捏了捏拳,似乎在提醒自己要忍,终于没有人前发疯,沉默随叶将军而去。
这教场可比皇宫里大多了,而且靶子也五花八门,甚至有用绳子牵引的活靶,叫这些郎君女郎们大开眼界。
至此,众人各有各的营生,教场一片欢声笑语。
二皇子有些春风得意,故意邀请太子跟他一起比射。
方才跟叶将军打
招呼时,两兄弟暗流涌动,互相比别苗头,便是有些杠上了。
只是太子一向不善御弓,如往常一般借口拒绝,遭到二皇子那些跟班的冷嘲热讽。
这些人一向看二殿下的眼色行事,如今窥见风头,立刻摇旗呐喊,大兴风浪。
待闫小萤举起纤瘦胳膊,晃晃悠悠连射三箭全都脱靶的时候,满场人再次哄堂大笑。
甚至有人还小声嘲讽,说若不是因为汤皇后,就这等熊货怎堪为储君?
扭捏女气的样子,就是给二殿下提鞋都不配!
那声音太大,惹红了太子的眼圈,一向斯文的太子居然冲过去推那聒噪的郎君,高呼让那无礼小子再说一遍。
可气势虽凶,却一不小心被那人闪躲开,太子来不及收劲儿,重重摔在地上。
倒是三皇子有些看不过眼,怎么着老四也是凤家儿郎啊!
他虽然平日里也骂老四娘娘腔,可也轮不到外人来教训他的弟弟。
于是蛮牛皇子撇下慕嫣嫣,气呼呼地冲过来要来教训那浪荡郎君。
尽忠忙不迭冲过去扶起太子,露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要跟三皇子下场跟那人比量一番。
可两人却被二皇子拦下。这老二凤栖庭方才一直含笑作壁上观。眼看太子摔了个狗啃屎,蛮牛老三又要入场,自己人恐怕要吃亏,他这才假惺惺下场调和,不轻不重地敷衍过去。
太子受了委屈,一时气郁难平,便被尽忠扶入了凉棚。
凤栖原一向不善骑射,如今受了奚落委屈,再不下场是很正常的,是以那些玩得尽兴的郎君女郎们没有特别留意着太子。
等太子坐在软椅上默默抽泣了一会,便叫尽忠去准备些瓜果饭食。
待四下无人,小萤擦了擦眼泪,挥手叫来了鉴湖,示意她附耳过来:“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那鉴湖原本如萎靡蒜苗,待听了小萤接下来的打算,整个人都鲜亮起来。
“真的,你要走了,再不回来……”她还没说完,就急急掩住了口,一脸急切低声问,“此话当真?”
待小萤点头,鉴湖长舒一口气。
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可算等到恭送瘟神上天的一日了!
若真像这女郎说的这般,那从此以后,宫里便再无太子其人,她也终于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在宫中安心赚月例钱了。
所以小萤吩咐事情,她也异常积极,赶紧跑回马车给小萤拿了纸笔墨砚,还拿了件斗篷递给了小萤。
小萤先是奋笔疾书,快速写了一封诉说满腹委屈的信,又在信中为自己的宫人恳父皇免责后,将信压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再用披风遮住了软椅,还在下面塞了垫子。
远远看似乎有人萎靡在椅子上,盖着披风打盹一样。
待弄好后,她仔细吩咐了鉴湖一番后,悄无声息地一人离开了教场。
她听冯毅说了,这军营附近有一处山崖,而山崖下则是湍急的水流——那里便是太子“升天”的好去处。
母后被陛下厌弃,少年心性的太子又刚在教场受人欺凌奚落,若是一遭想不开跳崖下去,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
小萤归心似箭,仗着身材瘦小,从军营栅栏缝隙钻出后,辨别了下方向,便朝着那山崖疾驰而去。
当她来到山崖之后,脱了外衫,挂在了山崖一旁的树杈上,又脱了鞋子,摆在了山崖的一侧。
刚布置这一切,她便想下山崖,顺着山路追撵冯毅他们。
可就在这时,只就听身后传来诧异声音:“太子,你要做什么?”
小萤回头一看,暗卫头子慕寒江不知从哪里冒出,正带着几个侍卫诧异立在她的身后。
这位还真他娘的神出鬼没!
不是听嫣嫣说,她阿兄去了临县公务去了?怎么又跟着她来这了?
只是此时小萤有些骑虎难下,鉴湖应该把太子遗书拿给人看了。
这样绝佳的,不会留下尸身的死法不容易碰——被慕寒江撞见了也好,正好让他做个人证!
想到这,原本打算留下衣服悄然离开的闫小萤,只能假戏真做,深吸一口气,冲着慕寒江大喊一声:“替我给父皇带话,我下辈子绝不做皇子!”
她喊完便转身飞跃,朝着崖下而去。
冯毅说了,这下面的水流只要不是雨季,就不会太湍急,是以下游平缓。
她下去之后便可潜水岸边,趁机溜之大吉。
至此以后,凤栖原这个名字就可以安然躺在皇室早夭皇子的名册上,她和阿兄也无后顾之忧了。
山崖很高,飞跃下去的时候耳旁呼啸生风,仿佛都是自由的呼喊。
可那自由的呼喊只呼啸了一半,便止住了。
小萤的一只脚踝被人拽住,整个人在空中一顿,又狠狠摔向崖壁。
当身体撞向坚实的山崖,真他娘的疼!
小萤狼狈倒挂,奋力抬头回望,却看见黑色猎装的高大男人正单手挂在崖壁,死死拽住了她的脚踝。
凤渊?他又是何时跑来捣乱的?
只是崖壁单薄,显然支撑不起二人的重量,眼看着二人要一起滑落,小萤只能大喊:“松手!不然我们两个人要一起掉下去的!”
可她忘了,凤渊是个疯子,很敢赌命。听她这么喊,那握住脚踝的手劲都加重了很多,疼得小萤忍不住哎呦。
就在关键一刻,慕寒江已经上前牢牢握住了凤渊的手,跟高崎等侍卫一起合力往上拽。
小萤绝望地感受着身体一点点上移,无语翻着白眼。
苍天在上!她闫小萤谢过凤渊和慕寒江的祖宗十八代!
她不死心,试着挣脱,奋力抽脚。奈何那握住她脚踝的手似铁钳,就算被她脚踹也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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