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她只是出于好心救人一命,为何老天要如此薄待她,让她陷入这般境地。
眼泪一颗颗滴落,纪淑然眼前一片模糊。
她要回家。
她一定要回家。
婴儿啼哭声刺耳如雷,她在恍惚中捂住他的口鼻。
渐渐的,他没了动静。
醒过神来时,耳侧哭声骂声齐齐涌入。
男人拿着扁担,用尽全力抽打她。
刚生产过的身子本就虚弱,纪淑然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自那以后,她被锁在榻上,没了自由。
男人口口声声要她再给他生个孩子,纪淑然扯了扯唇,眼中嘲讽。
她绝不会给这种禽兽诞下子嗣。
再有身孕时,看着男人和老婆子一脸的喜意,纪淑然眼里一片冰冷。
晚间,她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打着小腹。
腹间剧烈疼痛,她却觉痛快。
身下鲜血涌流,纪淑然望着屋顶,思念着母亲,缓缓涌出了泪。
孩子没了,她又遭到一顿毒打。
生不如死时,纪淑然想,不如就这样打死她一了百了,省得她饱受折磨。
可她终究是活了下来。
往后不管怀多少次,纪淑然始终不会让它平安诞生。
时间久了,男人和老婆子看出她的坚决,渐渐熄了念头。
没等纪淑然松口气,老婆子带了个男人回来。
看清他眼中之意的刹那,纪淑然疯了。
她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在自己脸上狠狠划了两刀。
血流如注,鲜血在顷刻间爬满双颊,那一瞬间的她仿佛恶鬼,追着老婆子喊打喊杀,硬生生把那人吓跑了。
老婆子吓得屁滚尿流,转身抽出扁担和她厮打。
纪淑然身子早就垮了,竟打不过一个老虔婆,没两下就没了力气。
从那以后,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那二人稍有不如意便拿她撒气,打骂是常有之事,最难过的时候,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纪淑然被他们扔在牛棚里,冻得满脸青紫,离去见阎王只剩一步了。
可她念着家中的母亲,硬是忍着不咽气。
邻居家有个孩子心善,偷偷给她了一件衣裳,一碗热汤。
靠着那碗热汤,纪淑然活过来了。
那孩子是长子,父母生了弟妹后在家中便不受重视,常常避着家里人去看她。
纪淑然给他取了个名,安。精神好的时候还会教他几个字。
在那噩梦一般的日子里,许安的存在,是纪淑然唯一的慰藉。
她曾看见许安被父母打骂,心想,等她找到机会,就带着许安一起逃,娘心好,一定会喜欢他。
可许安长大了,她身子坏了,精神也不好,始终没找到机会逃。
那夜,纪淑然听到男人和老婆子的谈话声。
这些年他们又存了些银子,正好够买个姑娘。
老婆子说,这次一定要挑性子软和的,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家里那个,等人买回来就丢到后山去,免得多张嘴浪费米粮。
纪淑然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们又要祸害姑娘,还想杀了她。
积压多年的恨意一起迸发,纪淑然脑子阵阵发疼,疼得她整个人都要裂了。
回过神来时,许安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手里的刀遽然掉落,纪淑然呆呆地望着脚下,双耳一阵轰鸣。
许安唇瓣张阖,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纪淑然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家里进了蛇,那两人被毒蛇活活咬死了。
他们死后,纪淑然大病一场。
她在梦中喊娘,一遍遍说着要回庆县。
许安避开家人,带走所有值钱的东西,背着她离开那座大山。
他从未离过村,对山下的一切懵懂又无措,好在纪淑然教他学过几个字,他又机灵,就这么一步步带着她,千辛万苦回到了庆县。
回家那日,纪淑然罕见地精神了几分。
她怕脸上的刀疤吓着娘,特意用布包着,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带着许安忐忑地回了家。
没有娘温柔的笑容,也没有她温暖的怀抱。
他们说,这家人失踪的失踪,死的死,早就没人了。那屋子空荡荡的,都荒废好多年了。
这些年来,她不愿去想母亲或许已经不在人世的可能,抱着那微弱的期望苟且偷生,跋山涉水回到家。
她只是想回到母亲身边。
可他们说,娘早就死了。
死之前,还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什么都没了。
她再也,没有娘了。
纪淑然彻底疯了。
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所有一切。
曾经是惊才绝艳的山文君最钟爱弟子的纪淑然,曾经那个坚韧不屈,温和秀丽的姑娘,那个离家多年,日夜苦读,只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姑娘,从此不复存在。
活在这世上的,只是一个遭受多年摧残,深陷痛苦中无法自拔的疯婆子。
纪淑然垂眸,怕吓着这几个姑娘,她并未详细诉说,只将多年经历简单略过,可即便如此,谢瑛依旧气得不行。
“纪夫人可还记得当初将你迷晕之人的相貌?”
“陈年往事,早就记不得了。”
纪淑然轻轻摇头,“今日多谢几位姑娘相救,我还有要事,便不多叨扰了。”
“是要去寻你侄子?”云慕筱问道。
纪淑然点头。
萧婧华道:“他是在何处失踪的?我派人去找。夫人身子虚弱,还是留在县里等消息吧。”
纪淑然怅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是为了给我抓兔子。”
“那孩子心善,待我极好,我说想吃兔子,他收拾东西就出了城。他身手灵敏,人又机灵,抓几只兔子罢了,不算什么难事。怕就怕。”
纪淑然叹道:“他是误入了那铜腾山。”
“铜腾山?那是什么地方?”
纪淑然道:“铜腾山在城外五六里处,那山极深,延绵数百里,我幼时便听说里边有猛兽吃人,因此极少有人敢前往。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铜腾山现在是何模样。”
铜腾山。
萧婧华思量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忖度片刻,她劝纪淑然,“夫人先歇着吧,我现在差人去找许公子。”
话落,她给云慕筱使了个眼色,仰头吩咐,“予安,把影六找回来。”
树上的予安落下一声,“是。”
影六回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他候在外间,与萧婧华汇报这些时日的进展。
萧婧华支颐,“你可知道铜腾山?”
“知道。”
影六回道:“这山邪门得很,数十年前曾有猛虎下山,咬死一名路人。之后数年间不起波澜,有心存侥幸的胆大村民进山寻宝,可没一个顺利出来,后来传言铜腾山有山神守护,不允凡人入内,久而久之,百姓们便对它避之不及,平日里也极少谈及。”
怪不得来这儿这么久了,她还从未听说过铜腾山。
萧婧华摩挲着手中温润茶杯,若有所思,“你说,究竟是山神显灵可信,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更可信?”
影六胸中一凛,“郡主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当即道:“属下这就派人前往铜腾山。”
萧婧华颔首,“纪夫人的侄子在城外失踪,她怀疑是误入了铜腾山,若是见着了,将他带回来。”
“是。”
“扣扣。”
门响了。
影十七焦急的声音从外而来,“郡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
人影“唰”一下单膝跪在萧婧华面前,“郡主,跟踪邵嘉扬的人出事了。”
萧婧华蹭地直起身子,“怎么回事?”
影十七垂首,“他每隔三日会传信过来,可今日已是第四日,属下却始终未曾收到消息。属下怀疑……他可能遇到了不测。”
萧婧华面色有些难看,“失联前,邵嘉扬的行踪可有异常?”
影十七摇了摇头,迟疑道:“不过……属下瞧着,他好似是往庆县来了。”
萧婧华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立即派人在庆县周边守着,倘若发现邵嘉扬的踪迹,一定给我盯紧了,不可打草惊蛇。”
“是。”
“去吧。”
两人退下,萧婧华半躺在榻上揉着太阳穴。
清风吹过满室寂静,静到她有些发慌。
不知怎的,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萧婧华徐徐吐出一口气。
希望是错觉吧。
“大人,都准备好了。”
孟年越过十来个正在吃干粮歇息的衙役,给陆埕递了个水囊,“随时都能进山。”
陆埕伸手接过,目光沉静。
群山连绵不绝,苍翠巍峨。
阳光拂照,为它蒙上一层金纱,日照金山,璀璨又壮丽,如无意间坠入凡尘的神祇,神秘而悠远,又似蛰伏已久的猛兽,无形中吸引着猎物,等待着将他们吞吃入腹。
这些时日,他发现那些失踪的年轻男子,或多或少都与这座山有关联。
也不知这山里究竟藏了什么。
拔出塞子,仰头喝了口水,陆埕道:“走吧,进山。”
云慕筱道:“去祭拜纪老夫人了。”
恢复神志四五日,纪淑然始终不敢去见纪老夫人,今日总算是鼓起了勇气。
听闻她出了城,萧婧华皱起眉。
“怎么了?”云慕筱犹疑,“此事不妥?”
萧婧华摇摇头,“这几日,你们都别……”
“郡主。”
觅真跃入院内,“影十七回来了。”
一道人影自她身后匆匆进院,急声道:“郡主,邵嘉扬并未入城,而是带着人去了铜腾山。”
意料之中的事,萧婧华面上一片平静,“跟着他。弄清铜腾山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必要时。”
她顿了顿,语气冰冷,“杀。”
影十七领命,“是。”
“等等,邵嘉扬是谁?铜腾山里又怎么了?”
谢瑛一脸茫然走来,“婧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婧华看着她,“我怀疑,有人行谋逆之事,许安失踪,说不准也与他们有关。”
“谋逆?!”
谢瑛与云慕筱皆不可置信。
“是。”萧婧华点头。
“你等等。”
谢瑛叫住影十七,疾速进屋。
她出来时手里拿了杆枪,红缨随风飘动,银枪寒凉如冰,谢瑛掷地有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阿瑛!这不是……”
萧婧华话未尽,谢瑛已将她打断。
少女眉目烈烈如火,面庞英气而坚韧,她一手持枪,笑容灿烂。
“保家卫国乃我谢家之责,婧华,你不必劝我。”谢瑛单手舞动手中长枪,“我不会有事。那座山里不管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我都给你捅出来。”
萧婧华目光怔然。
云慕筱缓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掌,“让她去吧。”
见她怔怔望来,云慕筱扬唇,“反正拦不住,还不如让她去。”
“是啊。”谢瑛一个劲点头。
萧婧华深吸一口气,“行,你去吧。我等你。”
谢瑛笑了,“一定。”
她拎着枪,与影十七一道出了院门。
目送她的背影远去,萧婧华在原地看了许久,耳畔响起云慕筱轻柔的嗓音。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庆县一行,寻找纪夫人只是顺道?”
萧婧华摇头低声,“之前只是心中怀疑。”
可如今种种情况都表明,庆县的确不对劲。
若是别的还好,倘若真的有人暗中谋逆……
萧婧华偏头,面色含着歉意,“对不起筱筱,把你和阿瑛卷了进来。”
云慕筱轻轻一笑,瞳孔中漫出碎光,“是我和阿瑛要来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握紧萧婧华的手,“别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萧婧华重重点头。
“好。”
谢瑛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萧婧华便肉眼可见变得焦灼,她拉着云慕筱道:“你说我派人去借兵如何?”
没等云慕筱回复,她又自言自语道:“现下整个营州的官吏都不可信,若是借兵,只能去隔壁州县,这一来一回就要好几日,能来得及吗?”
“你别急。”
云慕筱劝道:“如今谋逆一事只是猜测,咱们一无证据,二无调令文书,刺史断不会借兵,还是等阿瑛他们回来再说。”
萧婧华一下泄了气,抱住云慕筱的腰,闷闷道:“听你的。”
在云慕筱的劝说下,萧婧华勉强按捺住心中急躁。
可十日过去,谢瑛一行人却不见归途。
“赶紧的,别偷懒。说你呢,没吃饭吗?”
“啪”的一声,鞭子带起一阵凌冽风声,狠狠甩在皮肉上。
瘦骨嶙峋的蜡黄色后背蓦地出现一道血痕,与旧伤叠在一处,密密麻麻的似裂开的蛛网。
那人咬牙忍住脱口而出的闷哼,埋头凿着矿石。
拖着鞭子的管事满意点头,去了别的地方巡视。
“动作迅速些,还想不想吃饭了?都给我赶紧的,耽误了要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每一句话落下,便有一阵鞭风响起。
“这个龟孙!”
谢瑛低低骂了一句,“真想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谢姑娘,别冲动。”
影六动作麻利地将矿石放入矿车中,微不可察对谢瑛摇头。
五日前,他们跟随邵嘉扬进了铜腾山腹地,打晕几个采矿人混进来后才发现,这哪是铜腾山,分明是座铁山!
有人暗中在此地开采铁矿,打造武器。
谢瑛趁着晚上守卫轮换时悄悄去看过一眼,那些武器之精良,便是和军中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朝廷明令禁止私自开采铁矿,且天下太平,这些人无事造兵器做甚?这分明就是谋逆!
谢瑛恨恨磨牙,“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此地看管极严,每日必会对着册子清点人数,谢瑛不敢冒进,只有她、影六与另一个暗卫混了进来,影十七则是带着人在外边接应。
影六低声道:“今晚寅时。”
那时睡得最沉,守卫也最松懈。
谢瑛点头,“好。”
不把这矿炸了,她不姓谢!
与此同时的另一个矿洞里,陆埕拾起一枚矿石放入袖中,清隽面容上此刻覆着黑灰,脏兮兮的瞧不清模样,腰背佝偻,活生生一个备受折磨的采矿人,便是萧婧华在此恐怕也认不出来。
同一个装扮的孟年悄悄挪过来,借着采矿的动作,悄声道:“大人,火药已经到手了。”
陆埕点头,浅黑色瞳仁中折射出冷芒,冷静道:“吩咐下去,今晚寅时行动。”
“是。”
天黑得极快,今夜乌云蔽月,不见星光,狂风大作,吹得啸声凄凉,树荫婆娑。
采矿人与管事、铁匠们纷纷陷入沉睡,唯有值夜的守卫孜孜不倦坚守着。
“砰——”
寂静深夜中,爆炸声犹如雷鸣,浩浩汤汤在望不见尽头的山脉中震响。
“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骚动,纷纷被惊醒。
地动山摇,矿洞轰然倒塌。
众人茫然无措,在不断颤动的土地中歪歪扭扭地倒成一团。
怔愣中,人群中有人大喊:“火药自爆了,快跑啊!”
人们被这一声震醒,拔腿便往外跑。
“别跑,回来!”
管事反应迅速,气急败坏爬起,冲那人甩去一鞭子。
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四散而逃。
场面彻底失控。
影六与谢瑛会和,匆匆道:“谢姑娘,我们该走了。”
谢瑛抬头望向另一个方向。
那边没有他们的人,方才的爆炸是谁做的?
来不及思索太多,她点了下头。转身时,乌云散去稍许,皎洁月光洒落,照在不远处那浑身血迹,却略显熟悉的人身上。
谢瑛顿了顿,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往那人疾速冲去。
“你先走,我去救个人。”
“谢姑娘!”
影六压低声音喊她。
逃跑的采矿人已经冲至近前,眼看着守卫们提刀追了上来,将他和谢瑛隔开,影六咬咬牙,转身疾行,身影如魅,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都给我回来!”
管事提刀,一刀砍下逃跑之人的脑袋。
血溅三尺,在月下洒落在落枝残叶上。
滚烫的鲜血似乎唤醒了人群沸腾的情绪,有人止了步。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
管事往地上啐了一口,阴狠道:“跑啊,我让你们再跑!”
采矿人们噤若寒蝉,面带恐惧垂下头。
山中有火光亮起,有人在守卫的护卫下来到此处,高大身影在地上拉出扭曲长影。
“情形如何?”
“大人。”
管事变了脸色,殷切迎上去,“小的杀了几个,还有的跑了,不过已经派人去追了,料他们也跑不了多远。”
“不过爆炸的原因还有待勘察。”
男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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