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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她幡然醒悟了(折枝一桂)


萧婧华和云慕筱眼下青黑,萎靡不振地吃了早膳,和她形成鲜明对比。陆埕走来,低声问:“昨夜没睡好?”
萧婧华恹恹看他。
这不明摆着?
“太医开的药呢?”
萧婧华有气无力,“赶路呢,谁有心思喝药。”
而且在客栈里煎药,她总觉得不安全,若是一个不慎被人下了什么东西,把她吃坏了怎么办?
“行了,别唠叨了,我上车去补。”
萧婧华语气不耐推开陆埕,转头钻进马车。
陆埕在原地静立片刻,蓦地回头问孟年,“我很唠叨?”
孟年咧嘴笑了笑,毫不犹豫点头。
陆埕:“……”
他冷声,“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孟年撒丫子跑了。
走了半个多月,总算到了营州地界。
庆县和营州府城间隔了好几个县,且因位置偏僻,算不上繁华,城墙虽高,但颇为老旧,倒是有些古朴。
一行人在城外歇脚。
萧婧华开了窗,瞧见路边简陋茶棚,瞬间打消了下去的念头。
茶棚内响起一道清脆稚嫩的嗓音。
“是漂亮姐姐!”
萧婧华循声望去。
那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髻上插着两朵珠花,一身水红色襦裙,小脸蛋精致又可爱,眼睛明亮似葡萄,与简陋茶棚格格不入。
萧婧华皱眉思索,脑中闪过一道身影,迟疑道:“你是……糖葫芦?”
小姑娘蹦蹦跳跳来到车下,小手兴奋地挥啊挥,“姐姐还记得我,是呀,我就是糖糖。”
萧婧华露出笑,“原来你叫糖糖?所以才那么爱吃糖?”
“姐姐说错啦。”
小姑娘一本正经摇头,“我姓薛,大名薛唐。是因为我娘在怀我时爱吃甜的,所以爹爹才给我取了小名糖糖。”
萧婧华逗她,“那你爹爹怎么不给你取名叫甜甜?”
“对哦。”
小姑娘歪着脑袋,一脸疑惑,“为什么不叫我甜甜呢?”
萧婧华扑哧一笑。
隔壁马车,谢瑛推开窗,笑眯眯道:“小妹妹,你真可爱。”
薛唐眨眨眼,“哇”了一声,看着她和身后的云慕筱,“又是两个漂亮姐姐。”
她捂着通红的小脸,脑袋上的小揪揪一动一动,美得不行,“漂亮姐姐夸我可爱诶!”
众人纷纷被她逗笑了。
陆埕看着她,眼里漫出笑意,松开马缰翻身下马。
“糖糖,你在和谁说话?”
茶棚内走出一名女子。
她五官生得很是柔美,穿着与小姑娘颜色相近的襦裙,一眼便知是母女。
“娘,是漂亮姐姐。”小姑娘双眼弯弯,笑着与娘亲道:“给我糖葫芦的哥哥让我去找的漂亮姐姐。”
刚下马的陆埕瞬间警觉,“什么糖葫芦哥哥?”

薛唐拉着娘亲过来,笑容灿烂,“娘亲快看,漂亮姐姐。”
唐岚抬头,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打量着萧婧华,目光只落在她眉眼间,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而如沐春风。
“妾身姓唐,单字一个岚,这是我的女儿薛唐,不知姑娘是?”
萧婧华道:“唐夫人唤我婧华便是。”
不愿透露姓氏,甚至不屑于编造,这位姑娘的身份想必不凡。
唐岚笑意柔和,“婧华姑娘。”
“姐姐,那你们呢。”薛唐仰着小脸看向隔壁马车。
谢瑛爽快道:“我叫谢瑛。”
“云慕筱。”
唐岚问:“几位姑娘这是要去庆县?”
萧婧华点头。
薛唐兴奋道:“娘亲,漂亮姐姐们也要去我家耶。”
云慕筱失笑,“唐夫人是庆县人?”
“是啊。”唐岚笑道:“这些年我随夫君奔波在外,他见我思乡心切,便携我们母女回乡住几月。”
萧婧华心头一动,“不知唐夫人可曾听过纪淑然这个名字?”
“纪淑然?”
唐岚缓缓摇头,目光含歉,“抱歉,并无。”
本就是随口一问,萧婧华闻言也不失望,“多谢夫人。”
见侍卫们休整好了,她下令,“进城吧。”
薛唐蹦着问她,“姐姐,我去哪儿找你们玩啊。”
萧婧华托腮,“姐姐也不知道呢,我们要在庆县停留一阵子,还得租个院子。”
薛唐眼睛一亮,“姐姐,你们去我家吧。”
“糖糖!”唐岚拧眉教训女儿,“不可无礼。”
“娘亲,我没有无礼。”薛唐哼声,“你不是说姥姥姥爷给你留了整个巷子的房产吗?那你把我们隔壁租给姐姐们不就好啦。”
唐岚一惊,赶忙问她,“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薛唐嘿嘿笑,“你和爹爹晚上说话的时候啊。”
瞧着唐岚涨红的脸,萧婧华眨眨眼,瞬间意会,她朝薛唐笑,“糖糖,家中有多少资产,可不能和外人说啊。万一有坏人想把你们的东西抢走怎么办?”
薛唐捂着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猛地点头,拉着唐岚的手道:“娘亲,我知错了。”
唐岚脸上热度退却,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抬头道:“我家却有几间院子,不知姑娘可有意愿租赁?”
萧婧华打开窗透气。
楼下,陆埕正和孟年吩咐什么,后者点了头,转身出了客栈。
她倚在窗边,问道:“你让孟年去做什么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陆埕抬首。
少女靠着窗,发如瀑布垂落,另一半形若灵蛇,上头点缀着牡丹金步摇,似灵蛇盘于花丛间,瑰丽灵动。
她半垂着眸,五官精致,肤若凝脂,安静倚靠时如壁上神女。
有风将落叶吹到她脸上,少女两指捻住叶子,嫌弃往下抛,眼尾轻扬,生动明媚。
陆埕看她片刻,抬步进屋。
萧婧华回身靠在窗上,安静等着。
“笃笃——”
直到敲门声响了四声,她才慢悠悠开了门。
陆埕站在门外,身形颀长,挺拔如松。
“谢姑娘和云姑娘云英未嫁,我不便与她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方才是让孟年去寻院子。”
进城后,萧婧华几人去看了唐岚家的院子,明亮宽敞,只是久无人居住,需要清扫几日。
付了定金,他们寻了间客栈,只等院子清扫干净再搬进去。
陆埕这么一说,萧婧华才发觉他和她们一起住并不合适,闻言“哦”了一声。
陆埕顿了片刻,“过两日,我要去周边县城,明日可要一同出去逛逛?”
萧婧华打了个哈欠,拒绝他的邀约。
“不去,我要补觉。”
这一路舟车劳顿,她精神不振,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瞥见她眼中疲惫,陆埕改口,“好,你那好好休息。”
下一刻,萧婧华“砰”一声关了门。
陆埕抿唇,下了楼,在人群中找寻箬兰的身影。
三日后,萧婧华几人搬进了唐岚家隔壁。
侍卫们进进出出,来回好几趟才把东西搬进屋里。
时至傍晚,萧婧华立在院中,猛地一拍额头。
“遭了,忘雇厨娘了。”
这次出行她尽量轻车从简,除了侍卫以外只带了予安觅真箬兰三人,云慕筱和谢瑛更不必说,本就是负气离家,身边就只跟了一个谢春,这一路上吃住都是在客栈,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云慕筱皱眉望了眼天。
“只能明日去了。”
唐岚的院子够大,前院划给了侍卫们,后院只她们三人,一人一院未免太过空旷,索性都住一起了。
话音方落,箬兰喘着气跑了进来,“孟年送了三个厨娘过来,还有一大车新鲜菜,就停在门外。”
谢瑛大喜,“刚打瞌睡枕头就递来了,陆大人不错啊。”
萧婧华不情不愿道:“一般吧。”
瞧见她瞳孔中漫出的笑意,云慕筱低头一笑。
口是心非啊。
不过那三个厨娘终究没用上。
唐岚念着她们刚安顿好,诸事多有不便,特让人来请她们去用膳,甚至连侍卫们都考虑好了,叫了几大桌好酒好菜。
萧婧华举杯,“二位破费了,我敬你们一杯。”
唐岚的丈夫薛正身形健壮,五官虽端正,却有几分凶相,令人意外的是脾气却不错,闻言谦逊道:“相逢即是有缘,几位与小女投缘,相帮也是应该的。若我往后不在家中,还请几位帮忙照看照看内人与小女。”
谢瑛一口应下,“薛兄尽管放心。”
席上其乐融融,间或响起薛唐的笑声,可谓宾主尽欢。
萧婧华浅饮了两杯,回去时有些晕乎。箬兰尽职尽责地给三个主子喂了醒酒汤,伺候她们睡下。
萧婧华撑着脑袋,迷迷糊糊睡去。
好在她喝的不多,翌日醒来时没什么宿醉的症状,只是苦了谢瑛,昨夜与薛正喝得尽兴,现在还睡着。
正和云慕筱用着早膳,箬兰进来,脆生生道:“郡主,陆大人来了。”
萧婧华喝了口粥,“来就来呗,还得让我请他进来?”
陆埕请来的厨娘手艺不错,虽还未习惯庆县口味,但这粥却极鲜。
箬兰摇头,“他是来带您和云姑娘去纪夫人家的。”
萧婧华一怔,“这么快?”
昨日才安顿下来,他今日就找着地方了?
云慕筱听了放下粥碗,“那咱们快些,别让陆大人等急了。”
萧婧华嘟囔,“慌什么,让他等等怎么了。”
话虽这么说,动作却加快了几分。
留下箬兰照看谢瑛,萧婧华挽了云慕筱,带着觅真和谢春出门。
迈出大门,一眼便见到立在石阶下的陆埕。
素衫裹身,领口和袖口处绣着一圈青竹,腰间丝绦勾勒出劲瘦腰身,如圭如璋,风神散朗。
一旁停着马车,他抬睫看来,笑如朗月,“走吧。”
萧婧华脚步微停,拉着云慕筱钻进马车。
陆埕接过孟年牵着的缰绳,跨上马,在前头带路。
七拐八拐进了条巷子,马车进不去,谢春留下看守,其余几人步行入巷。
陆埕道:“婧华,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
他轻声道:“纪夫人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婧华震惊,“她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陆埕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需得问问邻里。”
和云慕筱对视一眼,萧婧华点点头。
她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埕指着某个方向,“我租的屋子与这儿就隔了一条街,附近的老人家或多或少清楚一二。”
说话间,他停下,“到了。”
萧婧华望着眼前的小院。
墙壁斑驳,大门掉了漆,上头结着好几个蛛网,有蜘蛛在网上爬动,像是许久无人居住。
萧婧华拉着云慕筱往后退了一步。
恰在这时,对面门开了,有个婶子端着盆出来,狐疑地扫了几人一眼,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疑惑道:“你们是?”
陆埕上前交涉,“婶子,我们是纪淑然纪夫人老师家的小辈,听闻纪夫人失踪多年,正巧路过此地,想来拜访她的母亲。”
“你们说这宅子以前的主人?”
婶子指了指对面,“她都死了好多年了。”
陆埕问:“婶子可知纪老夫人是何时故去的?”
婶子摇头,“我搬来不久,只听邻居说了两句,你们要是想打听这家人,去巷口的郭家,就前头大门最气派那家,听说郭家婶子当年和这家人交情不错。”
陆埕谢过,“多谢婶子。”
婶子悄悄看了他们两眼,正想倒掉盆里的水,往萧婧华和云慕筱衣裙上看了两眼,扭头换了个方向。
乖乖,那姑娘身上的衣裳还会发光,这得不少银子吧。
陆埕转身,“走吧,去郭家。”
萧婧华和云慕筱点头。
谢春正守着马车,见几人出来,刚思忖怎么这么快,便见陆埕敲响了隔壁房门。
她又坐回了车辕。
片刻后,门被打开,身着水蓝色短衣长裙的婶子皱眉瞧着几人,“你们找谁?”
陆埕作揖,“在下陆埕,想找郭家老夫人打听纪家之事。”
“找我婆母?”郭家儿媳问:“你们和纪家是什么关系?”
陆埕道:“是纪夫人先生家的小辈,纪夫人失踪多年,长辈心中一直挂念,此次路过庆县,便想来打听一二。”
郭家儿媳思索片刻,将门打开,“进来吧。”
陆埕拱手,“多谢婶子。”
院里坐了个银发老夫人,择着菜和脚边的小孙子说话,见几个陌生人进来,正疑惑,听儿媳说起是来打听纪家之事,眼泪顿时从眼眶里涌出来。
郭家儿媳抚了抚婆母的背,“娘,您别激动。”
往里喊道:“闺女,快把你弟抱进去。”
“诶。”
里头响起少女的声音。
她匆匆出来,目光好奇扫了一圈,抱着小弟进了屋。
等她进了屋,郭老夫人瞬间老泪纵横,“芳娘这一辈子,苦啊。年轻时嫁个男人不成器,成日只知喝酒斗鸡,不务正业,喝着喝着,竟是直接掉河里淹死了。”
“丈夫死后,家里人让她改嫁,她带着年仅五岁的淑然嫁了,谁知那家人嫌弃她带个拖油瓶,背地里虐待淑然,不到几日,那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手臂上被掐的全是青紫,怕娘担心,她硬是忍着没哭。”
“后来芳娘发现,和婆婆打了一架,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听说芳娘坏了底子不能生,那黑心肝的一家休书一封,把她和淑然赶出家门。”
郭老夫人抹着泪道:“她月子都没坐稳,寒天腊月的,冻的人都快没了。可念着淑然,她硬是挺了过来,没日没夜地做工绣花,想着把淑然养大,给她攒嫁妆,几乎快把眼睛熬瞎了。”
“淑然争气,靠着偷听私塾先生讲课,学了不少字,夜里拿着竹子和鸡毛练字,写得成样了,就跑到书铺求掌柜收下她。”
“那掌柜心善,给了淑然活计,芳娘的日子总算是轻松了不少。”
郭老夫人颤抖着放下手,郭家儿媳坐在一旁替婆母拍背,她缓了口气,接着说:“后来书铺里来了个贵人,见淑然天资好,想收她为徒,芳娘本来是不愿的,可淑然跪着求她,她说,只有她学了本事,以后才能让娘过好日子。芳娘拗不过她,哭着送她离开。”
“淑然每次寄信回来,芳娘都能高兴好一阵,高兴过后,她又开始日夜接活,她说淑然在长身体,吃的多,总不能一直靠先生养着。”
“淑然每隔两年会回来看望芳娘,每次回来,这身上的劲啊,都不一样。邻里邻外都说,淑然往后啊,一定是个有大本事的,芳娘听了乐得两晚上没睡着。”
郭老夫人面带回忆,“我记得,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淑然回来后芳娘来找我,她说淑然的先生给她在京城找了个活计,等她安顿下来,就接她过去。那可是京城啊,皇帝老爷脚底下,听说遍地是权贵,吃的比黄金还金贵。芳娘又是骄傲又是担忧,生怕给淑然添麻烦。”
“可没过几日,淑然就不见了。”
泪水从郭老夫人眼眶中落下,她哽咽道:“芳娘疯了一样地找,翻来覆去地找,就是找不见。官也报了,邻居也帮忙找了,可淑然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活生生的不见了。”
“有人说淑然跟男人跑了,也有的说她遭遇不测,被人毁尸灭迹,早就死了。芳娘听了,这精神劲一下就散了,人也病倒了。淑然这孩子孝顺,若非出了意外,她不可能不回家。我想啊,她该是没了。”
“没两年,芳娘就走了,临走前嘴里一直念着淑然的名字,瞪大眼睛握着我的手,说淑然来接她了。”
郭老夫人拍着膝盖,哭道:“芳娘她死不瞑目啊!”
小院里回荡着郭老夫人的哭声,郭家儿媳忙进屋给她倒水,陆埕接替她的位置,轻轻拍她的背。
一杯水下肚,郭老夫人缓了口气,可眉间的精神也散了。
她拉着陆埕的手,乞求道:“我看你这后生是个有本事的,你能不能,帮忙找找淑然?哪怕是尸骨,也让她们母女在地下团聚。”
陆埕掌下收紧,反手握住她,沉声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得了这声回应,郭老夫人眼里涌出了泪,用力握着陆埕的手,含着哭腔道:“好,好啊。我替芳娘谢过你们。”
离开郭家,萧婧华和云慕筱心情沉重,眼眶泛红。
“纪夫人恐怕……当真遇到不测了。”
萧婧华没出声,交给孟年一袋银子,“你去买些补品,给郭老夫人送去。”
孟年应道:“好。”
云慕筱轻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陆埕道:“去祭拜祭拜纪老夫人。”
方才他已经将纪老夫人安葬之处打听清楚了。
萧婧华和云慕筱无异议。
买了祭品,觅真驾着马车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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