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认真中带着几分严肃,“真的不考虑嫁给我?”
萧婧华格外疑惑,“为何这么执着?”
她转身,直视阿史那苍在夜色下依旧亮如绿宝石的眼睛,玩笑道:“难不成,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阿史那苍毫不犹豫,“是。”
他的神情真挚,眼里的光似要将万物烧灼,令人不敢逼视。
萧婧华眸光一慌,极快移开视线。
“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我对郡主,应该是一见钟情。”
“嫁给我,我带你去草原。那里辽阔美丽,有蓝天白云,成群牛羊,无拘无束,我想,你会喜欢。”
脑子飞快运转,揪出一个理由,萧婧华委婉拒绝,“三王子大概不知,我曾被山匪所劫。”
阿史那苍不解,“这与你嫁给我有何关联?”
萧婧华张口就来,“失踪多日,京中谣传我失了清白。经此一事,我已绝了嫁人的念头。”
阿史那苍眉头皱起,“这是什么大事么?”
看他神情,似是真为此事感到不解,“北夷二嫁三嫁,甚至四嫁的女子不在少数,这点小事,也值得在意?”
萧婧华蓦地想起,北夷奉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前任可汗死后,下任可汗可继承他的一切,包括女人。
如今的铁木勒可汗后宫里,好似就有几个是他曾经的嫂子。
名誉清白对北夷女子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萧婧华沉默了。
笑声散漫,阿史那苍问:“还有什么理由?”
长叹一声,萧婧华缓缓摇头,“没有借口,不过是因为,我对三王子无意罢了。”
阿史那苍脸上的笑落下。
萧婧华道:“抱歉,辜负了三王子厚爱。愿你往后,能找到真心相待的良人。”
不去看他的神情,萧婧华转身,踩着月光,逐渐消失在阿史那苍的视野中。
他站在夜里。
乌朔发出不耐烦的声音,阿史那苍抬手安抚地摸它脑袋,低低的笑散开。
“这辈子,我想要什么,还从未失手过。”
离开奴隶营,让阿娜过上好日子,成为父汗眼中再无法忽略的存在。
他从尸山血海爬到现在,离至尊之位只差一步。
权柄尽握手中,他喜欢的姑娘,也不会例外。
阿史那苍笑着,俊美面庞带着势在必得,甚至有些邪气的笑。
拉住缰绳,他牵着乌朔,哼着歌离开。
……秋猎最后两日,恭亲王派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婧华,生怕再让她受到丁点伤害。
少女身着华服,带着两队护卫,“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猎场上,与云慕筱一道为谢瑛喝彩。
“郡主。”
正和云慕筱说着闲话,一道男声乍响。
宁拓快步而来,担忧的目光将萧婧华打量了遍,庆幸道:“还好你无事。”
“宁小公爷。”
萧婧华颔首。
宁拓眉目带着歉疚,“郡主失踪那两日我被绊住了,未能及时去寻郡主。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宁拓良心难安。”
找她的人那么多,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宁拓都没什么大碍,萧婧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闻言轻轻颔首。
宁拓扬起唇角,“郡主……”
“哥!”
清灵嗓音欢快渐近,宁妙云噙着笑,双手置于身前,莲步轻移,转瞬即至。
“郡主。”
对萧婧华见了礼,宁妙云笑着和云慕筱打了招呼,“云表姐。”
随后看向宁拓,柔声道:“雯姐姐的弓坏了,哥,你帮她修下吧。”
萧婧华这才注意到,宁妙云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姑娘。
宝石蓝骑装,墨发束成马尾,这般飒爽的打扮,却不减她身上端庄优雅的气韵。
五官大气,脸部线条略有些圆润,杏眼里含着笑,柔柔福身。
“邹氏绮雯,见过郡主,云三姑娘,宁小公爷。”
萧婧华回忆了一番,在记忆深处寻找出这姑娘的身份。
御史中丞邹平之女,邹绮雯。
这位邹大人虽只有五品,却担着监察百官之责。据说邹大人深受上峰赏识,待上峰致仕,邹平极有可能从他手中接过御史大夫之职。
身为邹平之女,邹绮雯亦受到各家关注,听闻她辅佐母亲,将邹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年纪轻轻已传出贤名,媒人纷至沓来,险些踏破了邹府门槛。
萧婧华点头,“邹姑娘。”
邹绮雯微笑,目光看向宁拓。
宁拓烦躁皱眉。
他好不容易与郡主搭上话,还没说几句便被人打断。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拂了妹妹和邹姑娘的面子,只好忍着不快勉强点头。
“我和你们走一趟。”
宁妙云笑容更盛,“那我们快走吧。”
宁拓看着萧婧华,欲言又止。
犹豫片晌,又觉郡主没有义务等他,只好步伐僵硬缓慢地跟着宁妙云和邹绮雯离开。
“听说,表姑最近和邹夫人走得很近。”
云慕筱悠悠道:“双方似有结亲之意。”
萧婧华转眸,略挑了下眉。
云慕筱看出她的意思,抿唇轻轻一笑。
表哥有的熬了。
马蹄声起,人影未到声已至。
谢瑛大笑,“筱筱,婧华,看我给你们打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云慕筱无奈,低声嘟囔,“真是张扬。”
眼里却蓄着浓浓笑意。
萧婧华扬唇,双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好啊,你快点!”
秋猎结束,崇宁帝率百官回京。
萧婧华昨夜睡得晚,今晨起时精神不济,歪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午时大军停下安营扎寨,她开了车窗透气。
一道人影捧着碗,小心翼翼穿梭在人群间。
萧婧华一怔,扬声唤他,“孟年。”
孟年回头,目露喜色,“郡主。”
他转了方向,停在萧婧华车窗下。
瞥了眼他手里的褐色汤药,萧婧华抿了抿唇,“他……怎么样?”
因着萧长瑾日日派了太医去看望陆埕,萧婧华便没过问他的情况。
孟年刚想诉苦,话到嘴边硬生生刹住,“恢复得差不多了。”
瞧着孟年目光飘忽闪烁,萧婧华微拧眉头。
孟年端着药碗,急匆匆道:“郡主,大人还等着呢,我先走了。”
“他做什么亏心事了?”箬兰探出脑袋,瞅着孟年的背影嘟囔,“又没人追他,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把药洒了。”
萧婧华眯着眼,越想越不对劲。
踯躅片刻,萧婧华叹气。
不管怎么说,陆埕始终帮了她一个大忙。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走一趟。
“走吧,去看看。”
到了陆埕马车停驻处,萧婧华指着紧闭的车门,对予安道:“直接破开。”
予安颔首,足尖一点越上车辕,一脚踢开车门。
“哐当——”
车门一震,车厢内的二人一惊,齐齐向外看来。
萧婧华打量着陆埕。
如玉长指捏着汤勺,大概是因为予安的动静,有几滴褐色汤汁洒在了素色长衫上。
浅黑瞳孔因震惊放大,竟透露出些许无辜之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陆埕的脸色,好似比前几日还要白上几分。
“郡、郡主。”
陆埕没想到她竟会来看他,惊喜之下,动作竟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想把手里碗放下,顿了顿,索性仰头一口气喝完。
喝得太急,他被呛住了,忙掏出帕子捂住唇,闷声咳嗽。
缓过来后,把碗递给孟年,后者识相退下,捏着碗沿,一手一个,顺手把箬竹箬兰也拉走了。
箬兰不依,力气却敌不过孟年,硬是被拉走了。
陆埕背过身收拾妥帖,斟酌试探,“要……上来坐坐吗?”
萧婧华提裙,在觅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车门被关上,二人守在门外。
萧婧华站在车厢内,打量着这辆简单的马车,“你……”
猛地一个踉跄,也不知她踩到了什么,整个向前扑去。
柔软小手压住右臂,陆埕气血上涌,硬生生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咽了下去。
萧婧华整个人栽进男人怀里。
初雪似的清冽气息浓雾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轻柔且严密地将她包裹,每一次呼吸,独属于陆埕的气息都会强势地萦绕在鼻端。
密不透风,逃无可逃。
掌下肌肉结实有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她心下慌乱,白皙耳尖透出薄红,强忍着绷着一张冷脸,装作若无其事般撑着陆埕的胸与臂膀起身。
尴尬间,她并未抬头去看陆埕的神情,也就忽略了他苍白的脸庞上一闪而逝的痛楚。
捡起地上将她绊倒的药瓶,萧婧华声线有些不稳,恼怒道:“这药瓶都空了,还留着做甚?太医没给你送药?”
连瓶盖也没打开,她就这般下了定论,随后开了窗,将小瓷瓶远远扔了出去。
凉风吹散了些许面上热意,萧婧华语气不善道:“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新的来。”
陆埕并未解释。
额上已沁出一层薄汗,他忍着手臂剧烈疼痛,唇瓣微微颤抖。
担心萧婧华看出来,他用力抿唇,目光凝聚在萧婧华身上,努力稳住嗓音,柔声道:“好。”
声音很轻,仿若蚊蝇。
萧婧华一听便皱起了眉。
他们之间太熟了,熟到陆埕有一点点异样,她都能察觉。
萧婧华狐疑,“你当真没事?”仔细扫了陆埕一眼,她道:“我怎么感觉,你比前几日还虚弱?”
陆埕心中敲起警钟,温声而笑,“哪有?这几日已好多了。”
萧婧华一看就知他在说胡话。
不过他们现在又没关系,他既不说,她便也不问。
反正她太医也请了,药也送了,身体是陆埕自己的,作成什么样,都得他自己受,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脸上热意退却,萧婧华眉间已不见丝毫异样,“我欠你一份人情,你想要什么?”
陆埕眼中柔意凝住。
伤口作痛,额上晕眩,皆不如此刻似身处风雪中,寒冰从头顶一股脑灌入他体内,将浑身血液彻底冻住。
她还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即便同生共死,即便他犯下罪孽。
陆埕深呼吸,吐出胸腔里的闷痛,缓声道:“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么?”
“什么条件?”萧婧华下意识反问。
“暂时还没想好。”陆埕露出苍白的笑,“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不必如此警惕。
正如萧婧华熟悉陆埕的一切,陆埕也同样熟悉萧婧华的神态动作。
她眉间警觉,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
警觉的对象,竟然是他。
萧婧华歪头,目光犹豫不决。
最终,出于对陆埕人品的信任,她还是点了头。
抿了抿唇,迟疑稍许,萧婧华低声问:“他……你是怎么处理的?”
陆埕福灵心至,立即领略到萧婧华口中的“他”是谁,长睫低垂,“去后,扔进河里。”
虽隐去了一个字,但萧婧华听懂了。
马车里药味浓郁,她待久了坐不住,恨不得将鼻子捂住。
既然陆埕无事,那她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颔首道:“我先走了,你好生养伤。”
萧婧华起身开了车门。
觅真立马扶着她下了马车。
那道窈窕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陆埕阖上车门,眉间痛意终于没忍住泄了出来。
他解开衣衫,偏头去看手臂情况。
裹着的纱布上已有血迹渗出,倘若萧婧华再待片刻,便能察觉出异常。
好在这车里药味浓郁,完全盖住了血腥气。
“叩叩——”
陆埕齿关泄出一丝气音。
“进。”
孟年飞快把门关上,眼里浮现出血色,惊了一瞬,“这怎么弄的?”
连忙接过陆埕的衣服,他皱眉心疼,“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裂开了?”
陆埕摇摇头。
孟年苦大仇深地解开他缠在手臂上的纱布,掀开一看,源源不断的血正汩汩往外冒。
他骂了一句,“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要自残?”
脑子进水了?
陆埕抿起苍白唇瓣,沉默不语。
孟年恨铁不成钢地给他止血上药,然后取出干净的纱布缠上。
天知道他发现陆埕自残时是什么心情,简直恨不得揪着他衣领狠狠揍一顿。
问也问了,骂也骂了,他始终一副闷嘴葫芦样,怪不得郡主受不了他。
孟年心累叹气,骂道:“你怎么不干脆把这伤露出来给郡主看?让她看看,你现在都疯成什么样了!”
说着说着,孟年眼睛一亮,“对啊,说不准郡主看见这伤心疼了,脑子一个不清醒就与你和好如初了!”
“不准去她面前胡说。”
澄净双眸微沉,陆埕盯着孟年,“要是让我知道你向她透露一言一语,这个月加下个月的月俸,你就别想要了。”
孟年疑惑,“为什么?”
陆埕抿唇。
孟年不知他这般行径的原因,可萧婧华一定能猜出来。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这般没用,在杀人后,竟要靠自残来消弭内心的罪恶感。
何况,苦肉计能成功的前提,是那名姑娘本身就是个心肠柔软的人。
让萧婧华动恻隐之心的原因,或许是怜悯,或许是恩情,却唯独不是爱。
这些理由或许能让她留下,或许能让她多看望他几次。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留下她的人,又不能留下她的心,只能充盈内心虚伪的满足感,待她走后又会陷入虚无之中。
何必呢。
他渴望萧婧华曾经的发自内心的心疼,而不是出于教养的礼貌关怀。
陆埕摇摇头,下一瞬,唇间陡然发出一串痛苦呻吟,额上也沁出了汗。
孟年收手,无辜地看着他,“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陆埕如何看不出他就是有意的?忍痛瞪他。
孟年赔着笑,动作小心地系了个结。替陆埕把衣裳穿好,他拾起地上染了血的纱布,准备找个地方处理。
关上车门的下一瞬,孟年朝里翻了个白眼。
呸,我就看你这闷葫芦怎么能让郡主回心转意。
挂念着江妍卿,回府的第二日,萧婧华便带人去探望她。
江妍卿收到消息,早早地在庄子外候着。
恭亲王府的马车一到,她便扬着笑上前。
“江姐姐。”
萧婧华眼眸亮着搭上江妍卿的手。
江妍卿牵着她,笑容温婉,“走,我带你进去。”
进了门,萧婧华端详着这座庄子,见环境清幽,下人也懂规矩,倒是满意了两分。
被江妍卿牵引着落座,萧婧华四处张望,“初一呢?”江妍卿笑容无奈,“被下人领出去玩呢。”
初一正是爱玩的年纪,萧婧华没放在心上,问出自己的疑惑。
“江姐姐,你为何突然和初一搬了出来?”
长睫翩跹,掩去眸中暗淡神光,江妍卿轻声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回来这些时日,爹娘大抵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事事顺着,哄着我,待初一更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我知他们是好意,可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索性带着初一搬出来。”
“江姐姐,我们认识多久了?”
萧婧华板着脸,沉声道:“你觉得这个理由,我会信?”
江妍卿一怔。
“我去过虞侯府,那守卫说是怕你在府上耽搁念卿的婚事,所以才另寻居所。若事实如你所说,他为何骗我?”
江妍卿勉强道:“他只是一个守卫,能知道什么?”
“若是如此,他直接告诉我他不知道不就行了,为何多此一举?除非……”萧婧华拖长尾音,目光如炬,“除非你们府里,都是这般认为的。”
江妍卿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声,无奈道:“是我哥哥嫂子,他们以我孀居在家,不便为念卿说亲为由,想为我说媒拉纤。”
萧婧华皱着眉头问:“说的是何人?”
江妍卿下垂的眉眼含着苦涩,“我嫂嫂娘家表哥前几月刚丧妻,襁褓幼子无人照料。而他的……”顿了瞬,她轻声开口,“他的长子,今岁十八,常年流连青楼,想为长子寻位贤母,好生管教。”
长子十八,比她都大,那娘家表哥至少有四十了吧?!
萧婧华怒了,“她把你当什么了?什么腌臜货也敢给你说媒?怎么不让自己亲妹子嫁过去?”
“你兄长呢,就这么任由她作践你?”
江妍卿握住她的手,笑容安慰,“嫂嫂毕竟与我哥哥成婚多年,又为他诞下二子二女,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妹子,他也为难。”
“我娘已经因为我的事和嫂嫂闹了一场,如此下去,家宅定会不宁,不如我和初一搬出来。”
萧婧华余怒未消。
“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好了,别生气,不值当。”江妍卿屈指勾她鼻尖,笑得轻松,“搬出来也没什么不好,自在多了。我娘又带着念卿时常来看望,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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