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父王心口流出的血。
天旋地转,她被拂落在地,他绝情离去,房门阖上,隔绝最后一丝光亮。
萧婧华猛地睁眼。
“郡主醒了?”
守在床榻边的侍女惊喜出声。
萧婧华呆愣转头,“这是哪儿?”
侍女疑惑,“王府啊。”
王府,王府。
父王,她父王呢?
萧婧华掀开被子,冲了出去。
侍女慌张,“郡主,外头在下雨,您还伤着呢!”
萧婧华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披头散发,只着里衣,赤足冲入雨中。
瓢泼大雨瞬间将她打湿,雨水隔绝了视线,她奋不顾身地往前跑。
“父王,父王!”
“父王,你在哪儿父王,你别躲着我。”
萧婧华哭着在雨中寻找。
天地茫茫,她的声音淹没在雨中。
“父王,你别吓我,你快出来啊父王!”
足下打滑,她狠狠摔倒在泥泞中,血渗了出来。
雪白里衣变得脏污不堪,萧婧华茫然失措,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父王……”
“父王,你在哪儿啊,快出来……”
“父王,你别吓我,父王……”
长廊上,有人踏着雨水快步赶来。
见到倒在大雨中哭得瑟瑟发抖的萧婧华,恭亲王心都要碎了。
他不顾打伞的汤正德,大步走入雨中,把萧婧华单薄的身子抱进怀里,哽着嗓子柔声安慰。
“婧华别怕,父王在,父王在这儿,谁也不能伤害你。”
萧婧华怔愣抬头,隔着雨幕看清来人的脸,崩溃大哭。
“父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父王,父王。”
恭亲王紧紧抱着女儿,恨不得把那群山匪碎尸万段。
他忍着心痛,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别怕,婧华别怕,父王在。”
萧婧华哭着抚摸恭亲王的心口,掌下心跳稳健有力,没有血。
他骗她的,父王没事。
萧婧华终于安心,埋进父亲胸膛,由大哭转为啜泣。
汤正德为两人打伞,“王爷,雨太大了,先带郡主回去吧。”
恭亲王送萧婧华回了春栖院。
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已经哭得睡着了。
嘱咐侍女好生照顾着,走出房门的刹那,恭亲王变了脸色。
“那群山匪找着了?”
汤正德面露难色,“大雨冲刷了所以痕迹,不好找。”
恭亲王面色阴狠,“找,掘地三尺也给本王找出来!敢动本王的女儿,不把他们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汤正德恭声应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噼里啪啦”一阵响。
红木圆桌猛地被掀翻,茶水糕点散了一地。
紫衣男人暴怒,“寇全怎么做的事?居然让琅华自己逃了?”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执黑棋,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
他好似未看到紫衣男人难看的脸色,温声道:“恭亲王咬着不放,他们都撤完了?”
“撤了。”
紫衣男人阴着脸,掀开衣袍,坐在狼藉中,恨声道:“就这么缺女人?竟被一群贱。人坏了事!”
“市斤泼皮,一见美貌女子,自然难耐。”男人笑,不掩轻蔑。
他轻叹一声,“只是那处据点,不能再用了。”
“我知道。”紫衣男人咬牙,“原本想让寇全放琅华下山时让你英雄救美,趁琅华受惊将她拿下,再娶进府,谁料他们竟这般无用!”
“琅华郡主心思单纯,如今这个时刻,英雄救美只是锦上添花,想让她动心还不容易?”男人无所谓,又落下一子,“温柔体贴,关心爱护,女人不都吃这一套?”
紫衣男人哼笑,“你倒是懂女人。”
男人轻笑,优雅斟茶,浅饮一口,“等着吧。”
棋盘上,黑棋以合围之势,将白棋包围。
后者在顷刻间溃不成军。
萧婧华醒来时雨已经停住了。
她躺在床上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通,莫名其妙想到了很久以前做的一个梦。
她梦到,她成亲了,新郎官不是陆埕。
所以,那时候便有预兆了吗?
听温婵姿所说,她一直以为寇全掳走她不过是因为征服欲,征服她,能令他获得曾经被抛弃被嫌弃的变态快感。
之所以盯上她,也不过是因为曾在驿馆见过她一面。
可结合那个梦,又是另一种可能。
她失踪这么多日,不用去听,便能知道外头传成了什么样。
寇全背后的人,想毁她清誉,趁她神志恍惚,备受惊吓时趁虚而入,娶她过门。
萧婧华忽然自嘲一声。
他们可真看得起她,兜这么大一圈,只为了得到她。
在她的梦里,不,或许那不是梦,而是前世,他们得逞了,从而导致父王离世。
那时候,京城发生了什么?皇宫怎么了?
皇伯父,太子哥哥呢?
萧婧华不知。
少女眼里浮现从未有过的狠戾之色。
但她一定会把那人揪出来,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脚步声靠近,侍女端着药进来,惊喜道:“郡主醒了?”
萧婧华缓缓起身,嗓音沙哑,“你是谁?箬竹箬兰呢?”
“奴婢夏菱。”夏菱腼腆一笑,露出唇边两个梨涡,“箬竹姐姐伤了头,箬兰姐姐坐的马车翻倒,伤得更重些,现下还不能起身,都在屋里躺着呢。”
“还活着,那就好。”萧婧华喃喃,“让她们躺着吧,养伤为重。”
夏菱将药晾凉,喂萧婧华喝完,见她脸皱成一团,立即递上一碟蜜饯。
甜味在口腔内迸发,压住了那股子苦涩。
“郡主可饿了?奴婢让人传膳。”
萧婧华颔首。
夏菱露出小梨涡,转身朝外走去。
因不知郡主何时会醒,厨房里一直温着饭菜,她没一会儿便带着小侍女回来。
萧婧华靠坐在床上,“何人将我送了回来?”
“是敬国公府的两位姑娘,她们从边关回京,回府后提起在路上救人一事,云二姑娘当时也在,瞧见郡主吓了一跳,立马派人通知了王爷。”
夏菱搬来小木几放在床上。
敬国公府的两位姑娘?
是云三姑娘和那位谢姑娘?
当初提起她们时,萧婧华没多少兴趣,没想到,她们竟救了她一命。
“父王可送过谢礼了?”
“送过了,汤管家亲自去送的。”
萧婧华又问:“和我一起的那姑娘呢?”
夏菱疑惑眨眼,摇头道:“奴婢不知,想必在敬国公府吧。”
还想再问,侍女们已摆上了饭菜。
因萧婧华身上有伤,林大厨做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肴,摆在她面前的正是一碗鸡丝粥。
只垂眸看了一眼,萧婧华胃里猛地泛酸,趴在床沿边上呕吐。
“郡主!”
夏菱急忙让人取来痰盂,她顺着萧婧华的背不停抚摸,让她好受些。
胃里没东西,萧婧华只呕出不少酸水,眼角挂着泪,面色苍白。
“给郡主倒杯水来。”夏菱唤道。
一名侍女快步走到桌前,倒了杯白水。
将水喝完,萧婧华好了不少,她闭眼,指着小木几,嗓音低哑,“将肉全部撤下去。”
侍女们连连点头。
肉撤走后,萧婧华捂着胸口靠在软枕上平复呼吸。
夏菱小心翼翼试探,“郡主可要再吃颗蜜饯?”
萧婧华闭眼点头,“拿来吧。”
夏菱露出笑,叉着蜜饯喂到萧婧华嘴边。
吃下后,胃里的酸意没那么明显了。
没多久,林大厨亲自送来了晚膳。
一碗白粥,加上几碟小菜,虽都是素食,但样样精致。
萧婧华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粥,她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忍着睡意问了一声,“父王呢?”
夏菱回:“王爷从昨晚一直守着您,白日撑不住,回去歇着了。”
“好。”
萧婧华闭眼,片刻便睡了过去。
夏菱在一旁守着,手里做着针线,不时抬头往香炉里添安神香,好让郡主睡得安稳些。
一夜过去,青石板上雨水湿冷,后花园里百花含露,花蕊低垂,处处弥漫着凄冷之风。
昨夜听闻萧婧华醒了,恭亲王匆匆而来,谁知她又睡下了。今晨他早早便来了春栖院,正巧见到萧婧华靠坐在床上,忙迎上去,“怎的不多睡会儿。”
萧婧华眼里瞬间弥漫起泪花,“父王。”
“快躺回去。”恭亲王拦住她,“脚下还有伤,别乱动。”
感受着父王的关心,萧婧华含泪点头。
时辰还早,父女二人在一处用早膳。
和昨日一样,全是素食。
恭亲王并未问她这几日遭遇了什么,嘘寒问暖,好像她只是离家游玩了几日。
萧婧华心中感动,小口喝着粥。
吃完早膳,汤正德来通报,“王爷,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父女二人同时抬头,望向他身后之人。
萧长瑾着山岚色祥云纹宽袖长袍,踏水而来,唇畔笑意和缓似风。
“皇叔,婧华。”
“阿瑾来了。”恭亲王招呼。
萧婧华轻声唤他,“太子哥哥。”
萧长瑾将她从头到尾端详一遍,笑道:“婧华许久未进宫了,哥哥来接你去住几日。”
少女一怔,转头去看恭亲王。
后者略有些不赞同,“你妹妹身上还有伤。”
“宫里太医多得是,皇叔不必忧虑。”
恭亲王沉吟片刻,同意了,“行,去吧。”
萧长瑾便笑了,走到萧婧华身旁,低头看了眼她裹着白纱的双脚,柔声道:“走,哥哥背你。”
萧婧华笑了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身子伏了上去。
太子轿撵停在王府大门前,当朝太子亲自接她入宫。
萧婧华眼眶发酸。
她知道,这是她的亲人在为她撑腰。以此昭告天下,她萧婧华,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琅华郡主。
萧长瑾抱着萧婧华入殿时,崇宁帝正在批奏折。
他与恭亲王一母同胞,生得有四五分相似,只是相比于恭亲王,眉头时常皱着,显得很是威严。
将萧婧华放在榻上,兄妹俩同时开口。
“父皇。”
“皇伯父。”
崇宁帝头也不抬,“嗯”了一声,对萧婧华道:“桌上有吃食。”随后招呼萧长瑾过去,“这封奏折,你看看。”
萧长瑾依言。
父子二人讨论起政事。
萧婧华才用过早膳,此时没什么胃口,半躺在榻上发呆。
鼻尖弥漫着熟悉的龙涎香,她闭着眼,脑子里回想起那几日的事。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山上,她站在尸山血海中,双手沾满了血。
背后有东西贴着她,幽幽质问。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枉你还自诩天家血脉,为什么救不了我?
那张惨白的脸骤然七窍出血,张嘴朝她咬来。
“不要!”
萧婧华猛地惊醒,脸上冷汗津津。
“醒了?”
沉稳的嗓音响起,她怔怔抬首,面前递过来一张明黄色的帕子,“擦擦。”
萧婧华呐呐接过,擦去脸上汗水,视线转了一圈,“太子哥哥呢?”
“朕让他去处理政事。”
成京搬来木桌放在榻上,崇宁帝捻起一颗棋子,“陪皇伯父下盘棋?”
萧婧华抿唇点头。
她自幼学棋,棋艺不说有多高超,但仍胜过寻常人,往日里与崇宁帝下棋,不说赢多少,却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可今日,无论下多少次,始终是她输。
放下棋子,崇宁帝叹了一声,吩咐人把棋撤了,像年幼时那般抚摸萧婧华的头发,放低嗓音,“受委屈了?”
泪水陡然决堤,萧婧华伏在崇宁帝膝上,大哭出声。
她啜泣着说:“血,好多血,皇伯父,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他们在我跟前杀狗,杀野鸡野兔,还逼着我吃下。我不想吃,可他们逼我,我真的不想吃……”
“还有那个姑娘,她求我救她,可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救不了她,皇伯父,我救不了她!”
崇宁帝轻叹。
婧华险些走失后,他们把她保护得太好,别说人,即便是杀鸡也没让她见过,平日里惩处下人,更是不会让她撞上。骤然来这一出,她怎么受得住?
宽厚手掌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静静安抚着她,崇宁帝温声道:“别怕,婧华回来了,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
“你不过是个小姑娘,救不了人,与你何干?”
“别怕,不哭了。”
萧婧华放声大哭。
哭累了,她渐渐转为啜泣,闭着眼伏在崇宁帝膝上,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崇宁帝瞧了眼缭绕不断的白烟,为她擦干脸上的泪,指关节在桌上轻敲两声。
成京躬身而入,“陛下。”
崇宁帝低声道:“吩咐下去,宁城水祸,朕身为天子,当以身作则,即日起长秋殿食素,为百姓祈福。”
成京看了眼睡着的小郡主,恭声道:“是。”
琅华郡主一入宫,便在长秋殿待了整整一上午,此事一外传,三宫六院便知即便在土匪窝里走了一遭,琅华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琅华。
回到属于自己的殿宇,各宫的帖子便送了来。
萧婧华没工夫应付,恹恹拂开,“收起来吧,就说本郡主尚未痊愈,不便见客。”
夏菱“诶”了一声。
箬竹箬兰重伤未愈,萧婧华便带了她入宫。
这小丫头第一次进宫,虽谨小慎微,但仍能从翘起的嘴角窥见几分喜悦。
萧婧华白日里睡得多,见她激动,索性拉着她和另两名宫女打叶子牌。
玩到深夜,直到困意上涌,才散了局,各自歇下。
第二日,萧长瑾早早便来了,怀里揣了个木盒,不知装了什么。
“看看,喜欢吗?”
他打开木盒,放在桌上。
萧婧华疑惑低头。
木盒里躺着一对玉石耳铛,底下用白玉雕成含苞待放的君影草,上面一颗孔雀石,中间缠绕着金线。
萧婧华弯着眼笑,“好端端的,哥哥送我耳铛做什么?”
萧长瑾:“忘了?前两日是你生辰。”
萧婧华目光一滞,有些恍惚。
是啊,四月二十五是她生辰,那日她本该在府中与父王一同庆生,谁知竟在匪窝里见证了一场屠杀。
她摇摇头,将那些画面晃出脑海,欲言又止。
“怎么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萧长瑾轻拍她头。
萧婧华犹豫半晌,将做的梦和盘托出。
说完,望着萧长瑾凝住的神情,小声道:“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是我被吓得神志不清,才会做那些梦?”
“怎么会?”萧长瑾回神,敛去眸中冷色,动作轻柔地在她头顶揉了揉,温声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在,哥哥不会放过他。”
见他信了,萧婧华抿唇轻笑。
这般小心翼翼的表情,以往根本不会出现在婧华脸上,萧长瑾心中骤痛,心道,还是要让乐宁与端和多来几趟,与婧华吵闹吵闹,也能恢复快些。
想了想,他笑道:“陆埕这一趟回来,一个侍郎之位是少不了了。”
萧婧华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他升不升,与我何干?”
看着她平静的表情,萧长瑾一怔,“婧华,发生了何事?可是陆埕惹你伤心了?”
“没有,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哥哥,往后我和他。”
顿了顿,萧婧华轻声道:“就再无瓜葛了。”
萧长瑾认真端详着她的表情,心中惊讶,仍含笑道:“无碍,婧华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何必稀罕他一个陆埕?”
萧婧华笑着点头,转念想起另一事,问他,“哥哥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太子已及冠两年,别说立妃,东宫连个侍妾也无,此事没少被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大臣念叨。
萧长瑾一顿,想起最近回京的某位姑娘,笑意加深,“等有消息了,哥哥再告诉你。”
萧婧华:“好啊。”
夜里又下了场大雨,雨水噼里啪啦砸在檐下石板上,听得人脸皮一疼。
她披着外裳,站在窗前看雨。
乌云笼罩,不见星光。水汽弥漫,阴冷沁骨。
素手放在窗上,用力一推。
风雨劈脸砸来,豆大的雨珠在她脸上共舞。
白皙颈子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萧婧华却笑了起来。
曾祖当年忍辱负重,在刀光剑雨中穿梭多年,见过的血杀过的人多了去了。身为他的后人,怎能因这点小事便萎靡不振?
她不能救下那姑娘,那便找到寇全,杀了他为她报仇。
有人胆敢在背后算计她,那便把那只老鼠揪出来,杀了一了百了。
她是琅华郡主。
无人能在欺负她后,全身而退。
少女迎着雨笑,雨水砸在脸上生疼,她眼中的光亮却盛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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