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鹤之独自行走于归墟海的日子里,这碧落殿他应当不止来过一次,因此他辨认方位时很是熟门熟路,而外面那些防护阵和守卫也根本拦不住他。
不知走出多远,侧旁传来了说话声。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将有苏小姐重伤成那般。”
“还好主上足够疼爱有苏小姐,专程为她寻来了疗伤药,她这才能恢复得那么快。”
“不过说起来,有苏小姐还真是有魅力,不仅有如此喜欢她的主上,就连那个昆仑沈剑君也为她痴狂。”
“哈哈哈,那是自然,有苏小姐那般的花容月貌,就是我见了都觉得心痒……”
“哎呀,快别说了,前面便是有苏小姐的寝殿,被听去了可不好……”
说话声逐渐远去,云挽忍不住看向了沈鹤之,却发觉他也正紧盯着她。
不知是否是因此处魔气太浓,刚刚那些人路过时,她为掩藏生息,刻意压低了呼吸,如今胸闷不畅之感愈发严重。
她胸口起伏着,喘得有些厉害,但还是主动问道:“你要去看看她吗,她的住处好像就在前……唔!”
唇齿突然被堵住,云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鹤之竟托起她的脸颊,垂首咬上了她的唇。
如剥去鳞片的鱼尾,带着微凉的气息入侵,摆动间勾过上颚,又碾压摩挲着蔓延至每一处。
云挽下意识将他喂来的湿润水汽咽下,有些怪异,又好似带着清泠的甜。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沈鹤之其实是在给她渡气。
若抓着她的手腕,将灵气给她,便会出现外泄的情况,但以唇相渡,便会随唾液一同分毫不露。
沈鹤之比她高出很多,两人站得极近,他的身影笼着她,这般渡气,她便不得不努力仰头,甚至垫起了脚尖。
直至窒息感传来,他才终是放开。
少女微张着的唇,红润到令人联想到柔软的花瓣,男人粗糙的指腹蹭过,擦掉了拖出的银丝。
“师兄……”她刚唤他一声,他竟突然凑近舔了一下她的唇角。
这次显然不是为了渡气,她诧异地看着他,就听他道:“不要多想,我不会去的。”
说罢也不待她反应,他就拉起她的手腕,向另一头走去,丝毫没有要去探望有苏濯灵之意。
云挽便又觉得,他可能也不是在给她渡气,是单纯地在吻她,所谓渡气,不过是个由头,但这些念头其实不能细想,尤其是在当下的这种境况。
云挽的状态好了许多,她和沈鹤之也潜入了最核心之处,直接绑走了一名守卫。
沈鹤之将他拖入角落,对他用起了搜魂术,越无疾刺杀戮心的画面,就浮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名守卫修为不低,属于碧落殿中较为核心的宫人,戮心遇刺那日,他也站得很靠前,将那时的景象看了个清晰。
那时戮心正坐在宫殿中与有苏濯灵交谈,越无疾则坐在不远处,不太引人注意。
后来不知谈起了什么,戮心竟与有苏濯灵吵了起来,再后来,那越无疾竟举着匕首,一刀捅入了戮心的后心,狠戾又迅速,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戮心没有立即死,他起初想要反抗,但得了沈鹤之修为和灵骨的越无疾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两人交手中,他完全落了下乘。
最后,越无疾甚至直接徒手掏出了戮心的心脏,又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捏碎,自此,戮心便死得不能再死。
看完这些后,云挽和沈鹤之的神情都有些异样,这画面很真实,不敢怎么看都不像作假,但不管怎么看都又觉得太过儿戏。
“戮心当真就这么死了?”云挽喃喃说了一句。
沈鹤之亦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假若他是假死,”云挽道,“我们很难找出证据,更无从探查到他的下落,大概只有等到他真正的目的曝光后,才能真相大白。”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到时,会再陪你来一趟。”
云挽却垂下了视线,她倒是希望戮心是真死了,此处魔气对她影响太大,她来此也只是在拖后腿罢了。
所以楼招澜那时才让她直接在太虚剑川守株待兔。
两人赶在中午前,离开了碧落殿,只是走至城墙边缘时,云挽还是忍不住问沈鹤之:“你当真不去看她一眼?她马上就要嫁作他人了。”
沈鹤之却蹙起眉头,偏头看向云挽,他眼底难得露出恼怒之色。
“为何要一直将我推给别人?是我的选择还不够明显吗?”
在她回答之前,他突然俯身将她抱起,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衣袍鼓动,风声飒飒,云挽惊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臂膀圈着她,手掌压着她的侧腰,令她轻易挣脱不开。
这一刻,那份心照不宣的暧昧,终是彻底浮出水面。
云挽其实并未想过要将她的师兄推给别人,她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在试探他。
一个幼稚无聊且愚蠢的试探,甚至卑劣到让她有些惭愧,但她心中那份别扭与芥蒂,又让她忍不住这么做。
“对不起……哥哥。”
很轻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在了沈鹤之耳边,令他环着她的臂膀不自觉紧了一下。
“你很久没这样唤过我了。”
云ῳ*挽“嗯”了一声,好半晌才道:“你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吗?”
“……双修为你疗伤那次?”沈鹤之有些不确定。
云挽摇头:“还要更早。”
“那是我去思过崖探望你那时?”
云挽继续摇头:“还要再早些。”
“是我去外门传授你剑法时?”
云挽没再让他继续猜,而是主动剥开了自己的心:“其实是第一次在登仙路上见到你时,我便喜欢你了,是一见钟情……”
沈鹤之便想起了她那时的模样,那年她尚只有十四岁,从凡间而来,没有习过武,纤弱可怜得不像话。
竟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吗……沈鹤之突然生出一种失落感,就仿佛是他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许多重要的事。
云挽却轻轻笑了一下:“所以后来唤你哥哥,也不是因为真将你当哥哥,是藏了私心的,是因为喜欢你才唤的。”
“只是你后来喜欢了别人,我就不敢再唤了。”
被这样直白地说着喜欢,沈鹤之没办法不动容,他有一瞬觉得,自己其实是心动的,但那份心动刚一生成,便又好像被莫名吞吃了个干净,令他找不出一丝痕迹,又让倍感痛苦。
仿佛心脏被挖空了,空落落的难受。
云挽却安静了下来,并未有向他索取什么的意思,那些说出口的喜欢,也好像在陈述着一件不算特别之事。
两人回到客栈后,没有马上离开归墟,既然越无疾和有苏濯灵的婚礼就在两日后,他们决定在那之后再离开,若这中间再有别的线索,也可好好调查一番。
近日的万魔城鱼龙混杂,很是热闹,沈鹤之和云挽,除开在客栈休息,便是外出打探消息,只可惜,直至大婚之日到来,也并未有任何特别之事发生。
但越无疾和有苏濯灵的婚宴最终却也没能顺利的完成,因为越无疾在自己的结契大典上,被人杀了。
事发之时云挽和沈鹤之正藏身在碧落殿的屋顶。
云挽亲眼看着一道黑衣身影向越无疾掠去,一剑插入了他的丹田。
那人虽周身都罩在黑袍中,但他用的剑,云挽和沈鹤之却都很熟悉。
照霞剑,亦是虞惊意的本命剑。
第097章
穿过丹田的一剑, 让越无疾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他只来得及一掌拍在那黑衣人的胸口,便踉跄着后退跌去。
黑衣人却不欲多做纠缠, 他一击得手后, 提起剑就转身逃走了。
整个碧落殿霎时间乱了起来,那些宫人侍卫皆露出了茫然之色, 而前来观礼的宾客本就一个个心怀不轨, 此时大家皆蠢蠢欲动起来。
“少慈!”有苏濯灵一身鲜红嫁衣, 红胭脂令她的面容都愈发浓艳, 但此时的她, 却满脸的惊恐之色。
她扶住了脸色苍白的越无疾, 伸手去捂他腹部的伤口,可越无疾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眼底只是望着面前的爱人, 眼底充斥着不甘心与痛楚。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少女脸上沾着泪痕,她已顾不得四周的混乱,只攥着怀中之人的手腕,一刻不停地往他身体里输送灵气。
“我不是、不是......”
他咳出了一口血,有苏濯灵便未能听清他的话语。
她连忙托起他的脸颊, 含泪望着他:“少慈,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燕少慈。”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有苏濯灵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随着她慢慢低头望去的视线,便见越无疾的手已完整地穿过了她的小腹。
涌出的鲜血将嫁衣染成殷色, 赤红的妖丹被越无疾捏在指间,而后又被捏得粉碎, 带着浓郁妖气的灵韵立时四散开来。
与之相伴的,是在有苏濯灵身后展开的九瓣狐尾,她的脸上也瞬间失了血色。
“阿灵,”越无疾好似对有苏濯灵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那笑容之中满是痛苦与悲伤,“我不是燕少慈,从来都不是,我是越无疾,你从来、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越无疾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一起死......”他望着她,眼底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变成了苦苦的哀求。
被捏碎妖丹的疼痛让有苏濯灵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但下一刻,她却一把推开了越无疾,甚至后退了几步。
越无疾笑了起来,是一种很悲凉的笑,他没再与有苏濯灵多说什么,只抬手一掌拍在了自己的丹田上,竟将那段来自沈鹤之的琉璃骨直接击了个粉碎。
“有苏濯灵!”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几乎是用尽全力,“我祝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这也是越无疾临死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手终是垂了下去,一双赤红的双眸却仍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女,逐渐失去了生息。
是死不瞑目的结局。
有苏濯灵却没有任何反应,又或许她早已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她愣怔地站在原地,发鬓松散,狼狈而又失魂落魄,可她好似完全不在乎自身的状态,只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越无疾的尸身,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这一幕实在太出乎众人的预料,一时之间,四周竟都没有人上前,但随后,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那妖女受伤了!碧落殿不该旁落外族,我们赶紧将她斩杀!”
话音落下的同时,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皆祭出法宝,向有苏濯灵冲了过去。
有苏濯灵的确受了重伤,妖丹被捏碎虽不至于令她丧命,却也让她损失了一身的修为,此处又是归墟最中心的碧落殿,四周魔气浓郁,她根本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捂着腹部的伤,向后退去,却是明显的色厉内荏。
“你这九尾狐妖,与那越无疾原就不是我们归墟之人,却硬要霸着碧落殿,我们早便看不惯了!今日定要手刃你!”
已有人急着出手攻击,有苏濯灵无力闪躲,只勉强用身后的九瓣狐尾去挡,原本赤色光滑的皮毛很快便被烧焦撕裂,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肉。
云挽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沈鹤之,他亦望着众人之间狼狈不堪的少女,轻抿着唇,神色有些不明。
这时,竟有人冲上前去,一把撕碎了有苏濯灵肩头的衣衫。
雪色的肌肤露出,她终是露出了慌乱之色:“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有人狞笑道:“仔细一看,这妖女生得还真是花容月貌,不知尝起来是何等滋味。”
有苏濯灵很快被人推倒在地,身上的衣衫也被撕扯下来更多。
“你们敢这样对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
“倒是听闻过有苏氏家主有苏应寒的名声,据说他乃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天狐,虽隐世已久,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只可惜他再厉害,难不成还能在我们归墟撒野?”
众人大笑:“妖女,你莫不是大小姐做惯了,真当所有人都会捧着你?”
少女脸色苍白,奋力地挣扎着,却显然是徒劳的,九瓣狐尾收缩着将她包裹,又被锋利的法器割得伤痕累累,腹部的伤口也被拉扯得更为严重,破碎的红色嫁衣之间,是雪白的皮肤,其上又淌着猩红的血迹。
她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越无疾没有一击杀死她,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早料到她一旦身受重伤,必定会经历这些,也必定没有反抗之力,归墟的魔修做事向来没有底线,他们即使要杀她,也不会给她体面。
有苏濯灵心中充满了痛楚和怨恨,她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明明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她的少慈就回来了。
她根本听不进去越无疾那所谓的他不是燕少慈的说辞。他只是还没想起从前的事,只要他想起了,便不会那么说了。
可是,她还有机会吗?
她惊恐地看着那些一步步向她走来的魔修,看着他们用粘腻恶心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抬手想自我了断,却又被眼疾手快之人一剑刺来,利刃穿过她的手腕,将她的整条胳膊都钉在了地上。
这一瞬,立在不远处屋顶的云挽,清晰地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气息出现了变化。
细微却也清晰,是冰寒的,恼怒的,又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浮于表面的隐忍,仿佛只需一根稻草压下,他就会彻底失控。
云挽扭头看去,便见沈鹤之也望了过来。
她看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挣扎。
其实他能忍到此时不出手,已经很出乎她的预料了,毕竟沈鹤之从未否定过,他仍爱着有苏濯灵。
“云挽......”
“你去救她吧,”她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件小事,“就算有苏濯灵做了许多错事,就算她该死,她也不该被这般折辱。”
“任何一名女子都不该受这样的折辱。”
沈鹤之垂下了视线:“对不起,我......”
云挽却道:“不必道歉,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你若当真见死不救,任由她遭遇凌辱,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兄了。”
她说着,也不等沈鹤之回答,就扔下一句:“你快去救她吧,我去追虞师兄。”
随后她就从屋顶跃下,直奔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而去。
云挽太平静了,平静到让沈鹤之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甚至觉得那并非是平静,而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死寂。
沈鹤之突然觉得很痛苦,但就像云挽所说的,他不可能不出手。
即使有苏濯灵背叛了他,又做了那些恶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这般折辱。
他甚至有些不敢想,若是云挽不愿他出手,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无霜剑终是出鞘,寒霜随剑气铺展开来,那些围绕着有苏濯灵的魔修皆惊异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四处看去,但还未等他们看到沈鹤之的身影,无数锋利的剑光便夹在霜花之中,如雨般的落下。
只一息间,在场的魔修便被斩了个粉碎,原该炸开的血水,被冰霜覆住,冻凝成了一朵朵艳色的花,在万千霜白血红中,有苏濯灵吃惊地抬眸,便见一名白衣青年落至了她面前。
“沈鹤之......”她唤出了他的名字,带着莫名的咬牙切齿,和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怨恨。
沈鹤之没有说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苏濯灵伤得很重,却仍强撑着,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不会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回心转意吧?”
沈鹤之的目光只在有苏濯灵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他眼底闪过的,是一种压抑低沉,又莫名有些挣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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