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看过说没事就回去了,没有惊动陛下。”小道士说。
说完有点心虚,老祖在骗人,明明一直在殿内睡觉。
半夜宫里来人敲门,他都醒了,老祖都没醒,好容易叫醒了说声知道了,翻个身接着睡去了。
嗯,昨晚老祖什么时候睡在大殿里的,他想不起来了,恍惚记得做了个梦,梦到他正在点灯,老祖进来,跳起来从元始天尊手里摘下混元珠,然后扔天上。
天上的珠子好亮啊,他整个人似乎都被吸进去。
然后就是被拍门声叫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老祖也在殿内坐着睡。
老祖是经常在殿内神像前睡觉。
天亮了老祖才醒过来,打发他来皇宫跑腿传话,来了他才知道,皇宫昨晚死人了。
老祖不来,皇帝要是把他扣在宫里驱鬼怎么办?
他可不想跟王同一样啊!
小道士胡思乱想,耳边听的皇帝的声音。
“白妃和孩子虽然落地为安,但东阳侯家的媳妇却被害死了,这是真能害死人啊……”
鬼魂真能害人那可就要人心浮动了。
小道士忙摇头:“老祖说,东阳侯少夫人是自己的命数到了,也是心念落地。”
命数到了,皇帝听懂了,也就是说,东阳侯少夫人命中注定遇此劫,与蒋后鬼魂作祟无关。
“老祖说,生即是死,生死有别,请陛下不要被迷障所惑,为不存在的虚幻之念烦恼。”小道士说,“陛下心怀天下,容万物,如此身心坚韧,万物不可摧。”
虽然听不太懂,但最后那句不可摧听懂了,玄阳子说他坚不可摧,没事,皇帝点点头:“朕明白了,多谢道长。”
小道士忙告退离开了。
皇帝静立一刻,觉得有些恍惚,夜色昏暗,事发突然,现在回想宛如做梦一样不真实。
但宫宴上的确是死了一个人。
高高兴兴来赴宴,结果人没了。
皇帝叹口气。
“东阳侯府派人去了吗?问问丧事怎么办?”他说。
高十二要说什么,王德贵再次抢先:“白妃娘娘昨晚已经叮嘱了,说东阳侯少夫人是被她累害了,哭的不行,派了人替她去侯府帮忙。”
皇帝感叹:“阿锳自来心善,必然很是愧疚。”说罢将脚步一转,“朕去陪她吧,一起歇息。”
王德贵忙扶着皇帝向内走去,高十二站在原地又是急又是气,再次看向外边,皇后娘娘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来照顾白妃,正是在皇帝跟前做贤惠的好时候。
皇后从昨晚变得不像她了,不对,或者该说,怎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装贤惠也装的久一些啊。
高十二胡思乱想,唤过一个小内侍:“快去请皇后来。”
小内侍应声是蹬蹬跑了出去,但当跑出高十二的视线范围,人一转,没有去皇后宫,而是又回到含凉殿,进了一间室内。
室内几个宫女坐着低声议论。
“……很年轻,才十几岁,昨晚我在楼下看到了。”
“太可惜了,怎么这么不巧。”
“那个栏杆年久失修,她运气不好。”
“周世子是不是克妻啊,先一个刚成亲就死了,这一个成亲还没一年呢,也……”
如今宫里议论的都是昨晚第一次进宫,也是最后一次进宫的东阳侯少夫人,小内侍上前喊声姐姐,对她附耳几句。
那宫女含笑点点头:“很好,以后有你的好处,坐下吃点心吧。”
小内侍道谢寻个角落坐下来,一边听宫女们说话,一边捏着桌案上精致的点心高兴地吃。
至于高十二的吩咐
在含凉殿,他们只听白妃娘娘的吩咐。
清晨的东阳侯府嘈杂又安静。
嘈杂是走动的人很多,收起悬挂的各色灯笼,铺展白色的布,管事们进进出出,一车车纸扎拉进府内。
安静是忙碌的人们神情哀戚,只做事,很少说话,偶尔对视,也都移开视线,神情哀戚。
东阳侯夫人悠悠醒来,觉得耳边很多人说话,但又很遥远。
什么时辰了?
今晚要带庄氏进宫。
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让所有人都惊艳不已。
东阳侯夫人猛地坐起来:“许妈妈许妈妈,把我母亲当年给我的那套红珊瑚串子拿出来,让她试试——”
她陡然起身,床边围着的人吓了一跳,许妈妈扑过来,待听了东阳侯夫人的话,红红的眼中泪水涌出。
“好,好,我去拿。”她哽咽说。
东阳侯夫人愣了下,看着她:“你哭什么?”
许妈妈忙胡乱擦泪:“我没,我,迷了眼。”
东阳侯夫人视线看向室内,看到婢女们,婢女们也都双眼红红,见她看过来慌张地垂头,最后看到坐在床边的妇人。
“姐姐,你怎么来了?”她问。
薛夫人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正在将脸上的泪擦去,闻言似乎想挤出一丝笑。
看到薛夫人这副样子,东阳侯夫人竖眉。
“那老婆子又欺负你了?”她说,又哼了声,“别怕,让阿篱送你回去,跟那老婆子讲讲课。”
听到这句话,薛夫人的笑没挤出来,眼泪挤了出来,抓住东阳侯夫人,伏在她肩头放声大哭。
东阳侯夫人被哭的双耳嗡嗡。
门帘响动,有脚步声乱乱。
“姨母,少夫人的棺椁运来了。”
“伯母,快去看看世子哥,他非要现在封棺。”
听着这话,东阳侯夫人看着走进来的两个男子,认得一个是自己的庶子,一个是薛家的四郎。
他们走进来,看到东阳侯夫人醒着,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你们在说什么?谁的棺椁,什么封棺,封谁的棺!”东阳侯夫人喊道,挣扎着从床上要站起来。
虽然话里是质问,但她脸色惊恐,眼里已经有眼泪流下来。
昨晚的记忆如泉涌般将她吞没。
薛夫人抱住她胳膊,许妈妈哭着搀扶另一边。
“夫人,夫人,你别急,你不能急。”
“快唤太医来。”
室内嘈杂,婢女仆妇都围上来,但东阳侯夫人不管不顾下了床,推开任何一个想要阻拦她的人。
还是薛夫人示意大家不要拦了,扶着东阳侯夫人,太医们跟着,一起向前院来。
路上的婢女仆妇们看到了,纷纷垂泪避让。
东阳侯夫人奔向前院,看到满目素白,看到正在搭建的灵堂,看到呆跪的庄篱的婢女们。
看到周景云站在一个华丽的棺椁前,举着锤子钉子,砸了下去。
东阳侯夫人发出一声尖叫,推开薛夫人扑了过去:“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把她拿出来,把她拿出来!”
周景云放下锤子跳下来,扶住东阳侯夫人,跪在地上,哽咽唤声母亲。
“母亲,你不能再出事,母亲,我只有你了。”他说。
东阳侯夫人看着周景云红红的眼,苍白的脸,开裂的嘴唇,只觉得心要碎了。
“怎么回事啊,这在做梦吧?她怎么——”她说,猛地抬手打了周景云一巴掌,喊道,“你为什么要带她出去赏灯?好好的在殿内坐着,也不会——”
话没说完,她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我非要带她进宫,是我害死了她——”
周景云忙抓住她的手:“母亲——”
东阳侯夫人看向前方的棺椁:“让我看她一眼,让我看看她——”
跪在地上的春月也扑过来:“世子,世子,让我给少夫人再擦一擦脸,让我也看看少夫人——”
其他两个婢女,以及梅姨娘泣不成声叩头“让我们看一眼少夫人。”
昨晚在家的婢女们,本来等着少夫人回来讲述宴席的热闹,没想到等到周景云抱着少夫人的尸首回来了,都吓傻了。
周景云守着尸首,不许任何人靠近,棺椁运来,自己将尸首放进去,立刻就要封棺。
婢女们到现在只看到过一眼盖着斗篷的人形,垂下的乌发,衣裙鞋袜。
“我们还没见少夫人最后一面。”春月哭道。
灵堂外闻讯来的小姐们也都在哭,周九娘被奶妈用力牵住,举着手里的一个花灯。
“我答应过嫂嫂的,给她还礼。”她说,“我亲手做的,还没给她看呢。”
周景云看着眼前悲戚的家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母亲,春月。”他说,“你们应该很清楚,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她如今身体残破,容貌尽毁,她一定不想被人看到,请你们……”
他松开东阳侯夫人,跪着后退一步,对诸人深深叩拜。
“让她走得轻轻松松,安安心心,清清净净。”
看着俯身在地的周景云,东阳侯夫人闭上眼不再说话靠在薛夫人身上哭起来。
春月头贴着地,眼泪不停的流。
或许是因为在宫里出的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引发更多议论,又或者是尸体损毁太严重,虽然是冬天,也难免有味道,三天之后,东阳侯府将少夫人下葬了。
年纪小,又没有生养,送葬的仪式也很简单,送葬的人也不多,周景云,几个亲戚家的子侄,以及几个婢女。
如果不是看到周景云,街上都没有人注意这个送葬队伍。
东阳侯少夫人在宫宴上不小心跌下楼摔死已经传遍了,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看到送葬,诸人觉得这件事才变得真实。
“真是可怜,怎么运气这么不好。”
“去年这个时候还没嫁进来,刚过年竟然死了。”
“周世子这是不是克妻啊?”
但这话很快又被反驳。
“那是她福薄,受不起周世子这般贵气。”
“对啊,出身低。”
“听说是父母双亡,可见福运多单薄。”
街上的人目送议论纷纷,但也有人突然加入了送葬队伍。
周景云听到后边的嘈杂,回头看了眼,看到是章士林带着几个弟子。
看到周景云回头,章士林带着弟子们对他一礼。
“我们来送送她。”他说。
周景云还礼:“多谢章大夫,你们来送她,她肯定很高兴。”
章士林要说什么,最终看着棺椁叹息一声,抬衣袖轻轻擦了擦泪。
送葬队伍继续前行,又有人走进来。
“林主事,林夫人。”章士林低声打招呼。
两人神情哀戚还礼,再看向周景云。
“世子,你要保重。”林夫人轻声说,“少夫人必然很担心你。”
周景云对他们施礼道谢,再起身又环视一眼,似乎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来相送,但并没有人再来相送。
已经很不错了,她进京还不到一年。
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时候还有几个人相送。
她一定很开心吧。
周景云嘴角弯了弯,下一刻又垂下,恢复了木然。
送葬队伍的远去,站在街边二楼上的上官月收回视线,神情沉沉。
“公子。”蔡掌柜在旁小心翼翼说,“你,节哀。”
上官月回过神瞪眼看他:“你这话该去跟周世子说吧。”
那不是,死的是东阳侯少夫人,也是你的,情人……蔡掌柜心里喊,小心揣测上官月的脸色。
上官月神情是有些古怪,但悲伤么,还真看不出来。
不过这两天上官月一直也没出门,是不是在背着人哭?
说起来,虽然觉得他们这般来往不妥,但他从未盼着东阳侯少夫人死。
好好的女子,竟然……
真是命薄。
难道真是命薄?死在宫里,从楼上跌下来,也太奇怪了吧?
听说她丈夫在场,亲眼看着……
想到这里,蔡掌柜打个寒战。
该不会是被丈夫杀了吧!
周景云知道妻子和上官月的私情,所以杀妻……
“公子!”蔡掌柜一把抓住上官月,“情况不妙!”
妻子都杀了,下一步是不是对付上官月?
上官月正转身,被陡然抓住吓了一跳:“什么情况不妙!”不待蔡掌柜说话,推开他,“我要回楼船上了。”
说罢大步向外走去。
蔡掌柜愣了下:“又回楼船?”
因为正式成了公主的儿子,公子被接回府中住,但公子一日也没有住,每天都回楼船。
先前不被认的时候,还时不时在公主府睡柴房呢。
现在被认下了,却一日不住,这不太好吧。
“别烦我。”上官月对他的劝说有些不耐烦,蹬蹬下楼梯,扔下一句,“楼船上现在离不开人。”
蔡掌柜更不解了,楼船上有什么离不开人的?
楼船停靠在码头,这是专属上官月的码头,白日里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楼船上除了看守的护卫,所有人都还在睡觉。
位于最高处的一间室内,门窗紧闭,床帘厚厚,隔绝了光亮。
昏暗中可以看到这里并没有人睡,也没有床,只摆着一个木箱。
突然,木箱盖子缓缓打开一条缝,下一刻伴着砰一声,盖子被一只手猛地掀起来。
紧接着有人爬了出来,或许是因为箱子太大,也似乎没有力气,一半身子在箱子里,一半身子搭在箱子边上,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垂落。
她垂着头,剧烈的咳嗽几声,重重地吸口气再吐出一口气,喃喃:“这次比小时候被埋在土地再挖出来,感觉好多了。”
(上篇终)
楼船上最高处,这几日不许任何人靠近,明里暗里都有人守着。
上官月回到楼船上,尚未登楼,就有护卫上前低语。
“公子,房间里,有动静。”
说话的时候,护卫神情有些怪异,他还记得正月十六那晚,公子突然从宫宴上回来,抱着一个莲藕进了屋子,然后吩咐他们严守,但不得靠近。
虽然不解公子为什么要严守一个莲藕,但听命就是。
前几天还好,就在刚才,他们突然听到屋子里有动静。
不可能有人进去的,他们真的严守一刻也没离开过。
那屋子里是什么?
因为公子下令不许靠近不许进屋,也没办法查看,还好公子回来了。
“是不是耗子?最近靠岸太久……”护卫猜测着,话没说完就被上官月推开,看着他蹬蹬上楼。
“不许靠近。”上官月还不忘回头叮嘱,说罢三步两步奔上去。
楼道里人员退避,安静无声。
上官月看着眼前的房门,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走过去,贴在门上听。
内里安静。
他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这些护卫幻听了吗?他心想,刚闪过念头,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有人在屋子里走动。
他一瞬间绷直了身子。
走动声又停下来。
就在上官月怀疑自己幻听的时候,有水声传来,似乎有人把手伸进水里……
“……这是给我喝的水吗?”
有女声轻轻传来。
听到这里上官月伸手拉开门,急急说:“不是,别喝——”
伴着他拉开门,日光涌进,原本门窗紧闭,还垂着厚帘,昏暗一片的室内,顿时明亮。
明亮的室内有一人跪坐在一个青瓷盆前,她身形娇小,乌发垂地,穿着薄衫衣裙。
这陡然的光亮让她发出一声低呼,抬起手挡在脸上。
上官月回过神,哗啦将门关上。
光亮消失,视线一片昏暗,先前看到的人宛如消失了。
“有没有伤到你?”他急急说。
有女声含笑响起:“没有没有,就是突然太亮刺眼。”
没有消失,不是幻听也不是幻觉,上官月的视线也恢复了,看到青花瓷盆前坐着的人。
“你,你。”他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认得他吗?而他又认得她吗?
“我醒了。”她接过话,说着俯身施礼,“谢谢你,上官月。”
上官月,她认得他,上官月手按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我,把门窗都关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避光,也不知道要不要浇点水,我这几天没有打开过。”
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似乎要说很多话,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看着她身旁的青瓷盆,想到什么。
“这个不能喝,也能喝,我原本是想……”
想着莲藕要不要浇点水。
说罢上官月又忙转身。
“我去给你拿茶水来。”
刚拉开门,身后声音说:“还要麻烦你给我浴桶和热水,再借我一套衣裙。”
上官月想着适才那一眼,看到她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是不是由莲藕皮转化的?伴着胡思乱想他点点头:“好。”
不多时浴桶热水,衣服,薰笼,还有一架妆台都送了过来。
上官月也不让人靠近,把东西放在门外,自己一趟趟挪进来,然后拉上门,听着内里响起水声。
他静静地靠在门上,感觉有很多想法,又心绪安宁。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多久,门内响起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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