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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他的妻子。
周景云嘴角微微一笑,跪坐下来,施礼:“晚辈失礼了,实在是有不解之惑打扰道长。”
玄阳子抖了抖衣袖:“你的不解之惑是你妻子吧?她又怎么了?”
周景云下意识要开口,旋即又停下,摇了摇头:“道长,你知道的,我的妻子已经死了。”
玄阳子哦了声:“那你的困惑是你的妻子不该死吗?”
周景云默然一刻:“我的困惑是什么叫应该。”
被从睡梦中叫醒的金玉公主,先是给了侍女阿菊一巴掌,接着将司礼监传召的牌子扔在地上。
“叫我进宫做什么?”她喝道,“我不去跟他闹已经够面子了!”
阿菊跪在地上也不敢擦被打出来的血,急急说:“还传了楚王夫妇,许是陛下要让他们给您赔罪。”
金玉公主冷笑:“给我赔罪?还是逼着我低头啊?”
说到这里眼神又闪烁。
“好啊,我倒要看看我不松口,他们夫妇在皇帝跟前还敢不敢给我甩脸!”
而且,她还怀疑她这一段总看到蒋后就是因为楚王夫妇。
就是他们带来的晦气。
那就去皇帝跟前,让皇帝也看到这晦气,看他还护不护着这两个贱人。
“来人,更衣。”
随着金玉公主起身,公主府的清晨变得热闹。
听到公主开始准备,上官驸马对前来的内侍含笑说声:“公公不用担心了。”
那内侍松口气:“奴婢真怕先被公主骂,回去再被上头骂。”
上官驸马笑了笑,没有接话评价。
这个懦弱的美男子啊,内侍心想。
两人正说话,侍女阿菊走进来。
“驸马,公主请你过去。”
上官驸马对内侍说声失陪,内侍起身相送。
上官驸马走到门外,在前方引路的阿菊停下脚步。
“驸马,楚王说,让您别进宫。”她低声说。
上官驸马一愣,脸色微变:“有什么事吗?”
阿菊摇头,低声说:“殿下没跟我详细说,只说让驸马避开。”又补充一句,“还说让驸马别担心。”
上官驸马笑了,看了眼皇城的方向。
“他不懂,我只有亲眼看着,才能真不担心。”
阿菊还要劝,上官驸马制止。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他说,说罢先一步向公主所在去,“公主,我为你描眉吧。”
天已经亮了,晨光终于透过门窗爬进室内,室内也亮堂了很多。
玄阳子坐着伸个懒腰。
“应该不应该的你不该问我。”他说,“蒋后是自己跳的楼,你妻子也是自己跳的楼,你该问她们。”
“是,那是她们的选择。”周景云说,“那你为什么过问呢?为什么还放出帝钟黍米珠来威胁她们?”
玄阳子摇头:“那你还是不该问我,帝钟黍米珠不是我让他们存在的,而是执念,他人的执念,以及看到它的人自己的执念。”
周景云看着他:“那我的执念就是白篱平安,今日我守着你,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玄阳子笑了:“那你这执念会伤害你自己哦。”
周景云将一枚匕首放在身前。
“我无所谓。”他说,“我今日只要盯着你。”
看着前方的宫殿,李余轻轻吸口气。
“怎么啦?”白篱在旁抱着囡囡,察觉他的吸气,低声问。
李余看向她,低声说:“略有些紧张。”他抬起手,轻轻抚了下白篱的右脸,“但阿篱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手碰触到白篱的右脸,蜻蜓点水般又离开了,落在囡囡的脸上,轻轻戳了戳。
囡囡发出咦呀的喊声,对着李余张开手。
李余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
白篱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胳膊:“有我在呢,别担心。”
李余一笑点头:“我知道。”
他的视线掠过白篱的脸,在她的左脸上停顿下,旋即将囡囡抱起高高,伴着囡囡咯咯笑声大步向前。
看到两人并一个孩子出现在视线里,白锳站起来。
“你们来啦。”她含笑说,不待他们施礼先示意,“坐下吧。”
李余笑了笑,白篱连笑都没笑,迳直坐下来。
白锳看她一眼似乎无奈。
“今日陛下来是要说和你们和金玉公主。”她说,说罢又看殿内的内侍,“公主来了吗?”
那内侍上前说:“公主和驸马进宫了,但公主说要先去百花宫,说看看小时候住的地方。”
白锳点头:“也罢,我们等着就是。”
说罢看李余和白篱。
“陛下也刚散了朝,那边不少官员都在,还要再议一会儿,咱们再等等。”
李余一笑:“我们不急。”
白篱没说话。
白锳看向她,柔声说:“尝尝点心,特意让御膳房做的,你小……最爱吃这个虾须酥。”
白篱看眼前的桌案上摆着的金黄点心,小时候她和白锳去市集,和所有小孩子一样,她也很馋嘴,闹着要吃这个,但白锳不肯给她买……
“现在,咱们不同以往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白锳的声音传来。
白篱发出一声笑,看向她:“是啊,不同以往了,我可不敢吃你的东西。”
白锳似乎有些恼火:“你这……”她似乎要训斥她,但又压下去,“不吃就不吃吧。”扭过头不看她了。
殿内安静无声。
殿侧传来嘈杂的声音,那是正殿里皇帝和朝臣的说笑。
嗡嗡声中有声音变得清晰。
“陛下,监事院副使郭顺求见!”
嗡嗡声顿了顿,那边也安静下来。
“郭顺?”皇帝嘀咕一声,“张择哪里去了?”旋即拔高声音,“让他进来吧。”
随着内侍高呼,脚步嘈杂,似乎有很多人走来,紧接着是箱子落地的声音,然后才响起郭顺的声音。
“臣郭顺有要事禀告!”
白锳身子绷紧,手握在身前,忽的白篱的声音响起。
“娘娘。”
白锳微微愣了下看向她,旋即浮现笑容:“怎么了?”
白篱看着她:“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白锳要说什么,正殿那边郭顺的声音继续传来。
“……贵妃白锳与监事院张择勾结,用假龙换真凤,祸乱天子血脉!”
四周瞬间变得安静,安静到白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是在做梦吗?
怎么听到的跟安排好的不一样?

“……郭顺!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臣知道,臣敢以性命担保,臣所言属实!”
“……陛下,张择已经招供!”
“……陛下,这是张择的罪证书。”
“……当时参与的大夫稳婆,另外那婴儿的亲生父母都在殿外等候!”
皇帝的震惊声,郭顺的回应声,朝臣的哗然声,如同浪潮般,涌涌不断,白锳身子摇晃,耳边一时清晰,一时又模糊。
她想到了很多事,又似乎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过了很久,在人宛如被潮水吞没,天地间一片死静的时候,一声怒喝从天边传来。
“白锳!”
伴着这一声喊,潮水褪去,有门窗倒地声,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陛下!”
“陛下小心!”
白锳转头看去,见皇帝将通往侧殿的一面隔断墙板踹开了。
皇帝这是气急了,顾不得传诏,也顾不得走门,直接冲过来踹墙。
殿内的官员们吓了一跳。
陛下竟然如此勇武,能踹倒一块隔断墙……
白锳也有些惊讶。
那块木板是她让人换掉的,看起来跟隔断墙一样,但实际薄透很多,由此也能让正殿的朝议更清晰传来。
这是瞒着皇帝的。
但皇帝竟然找准了这里,可见……
“陛下。”白锳看着皇帝,声音喃喃,“您竟然知道这个门板……”
“是,没错,朕知道你换了木板。”皇帝看着还坐着的白锳,神情又悲又愤,“但朕知道你害怕,想随时能听到朕的声音,想离朕更近一些。”
所以不闻不问当作不知道。
白锳看着皇帝,眼里泪光闪闪:“陛下对我真好。”
皇帝面容凝滞,似乎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因为皇帝迈过门洞,殿内的值守金甲卫官员们,包括郭顺也纷纷涌过来。
“陛下!”
“臣所言属实,请与贵妃对质!”
嘈杂声宛如潮水般从正殿涌入了侧殿。
皇帝也被扑打的清醒过来。
“都住口!”他喝道。
这大概是皇帝第一次发出这般怒喝,满殿安静。
皇帝一步一步走到白锳身前。
“你应该已经听到了。”他咬牙问,“朕现在问你,郭顺指证的可是真的?朕的宝郎……”
说出宝郎两字,皇帝的声音都嘶哑说不出话来。
白锳起身,看一旁的王德贵:“去把宝郎抱来。”
王德贵惶惶应声是跌跌撞撞向外去,不多时抱着小皇子过来了,不知道是突然被从奶妈怀中抱走,还是陡然看到室内这么多人,小皇子小脸皱巴巴,待看到皇帝,立刻对他张开手。
皇帝下意识迈步伸出手。
白锳先一步抱住孩子。
小皇子立刻哇哇哭起来,挣扎着冲皇帝伸手。
“陛下看,宝郎只亲您。”白锳说,“您怎么能忍心问他是不是您亲生的……”
小皇子哭声更大,看着皇帝伸着胖乎乎的手。
皇帝再忍不住接过孩子,将孩子紧紧抱住哽咽“宝郎,爹爹……”
“陛下!”郭顺喊道,“不要被贵妃欺骗!您看看这是假皇子的真父母。”
随着他说话,有一男一女被推出来,他们神情惶惶,泪流满面,但那妇人的视线还是忍不住看向皇帝……怀中的孩子。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也都看向孩子,然后再看向这对夫妇,神情变得古怪复杂。
五个多月大的孩子,单独看也就是个孩子样,但如果跟父母在一起,仔细看的确能看出相像。
这个孩子尤其跟那个男子很像。
诸人的视线落在皇帝脸上。
这样一对比小皇子跟皇帝的确不像。
“陛下,稳婆已经供述过了……”
“行了!别再说了!非要把陛下气死吗?”
伴着白锳陡然一声喝,郭顺的声音停下来。
皇帝身子发抖,胖乎乎的脸有些扭曲,不知道是被他的脸色吓到还是因为被抱箍力气陡然增大,怀里原本止住哭的孩子,哇一声哭起来。
白锳上前从他怀里接过孩子。
“陛下。”她说,晃动着嚎哭的孩子,“我的确有件事瞒着您。”
皇帝看着她一语不发。
“我的妹妹白篱没死。”白锳说,“一直逃亡在外。”
殿内的官员们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但其实大家也并不在意,监事院认定的案子,多数是被冤枉的,并非真是罪大恶极之辈。
跑了就跑了吧,也是好事。
皇帝颤抖着声音:“你是因为这个恨朕吗?朕多少次说过给白家豁免,给你妹妹免死免罪,你不同意,你……”
“不,我没有因为这个恨陛下。”白锳说,“但我对不起陛下,我不仅瞒着陛下我妹妹没死,还助力她当上了楚王妃。”
楚王妃?!
殿内官员们惊鄂地看过去,这才看到楚王和一女子也在殿内,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
与在白妃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不同,这个孩子一声不吭,瞪着眼滴溜溜的看。
一家三口在殿内一声不吭如同不存在。
他们也都知道楚王将自己的侍婢扶成妻子,委实不堪,楚王大婚他们也不屑于参加,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楚王妃,原来,竟然是白锳的妹妹。
皇帝也看过去,原本激动的神情微怔。
“她……”
他似乎想起来了,楚王妃是姓白,叫什么没注意,婚书是李余写好,他誊抄了一遍也没在意。
“陛下,臣女白篱。”白篱此时开口,抱着孩子屈膝一礼,“臣女欺瞒陛下真实身份。”
皇帝要说什么,白锳的声音再次响起。
“都怪我,念着你可怜,帮你隐瞒,但没想到你竟然恨陛下害死全家,意图报复!”
“你诱惑我不成,竟然勾结监事院,诬陷诋毁小皇子!”
“阿篱!你真是疯了!”
“这是不是楚王让你做的?”
“你知不知道,楚王早就心怀不轨!”
这一连串的话喊出来,殿内诸人都愣住了。
怎么又成了楚王妃和楚王意图不轨?
监事院郭顺的指证是假的?
白篱上前一步。
“白锳!”她唤道,看着她的眼,“你敢再说一遍!”
白锳看着她,下意识往皇帝身旁退,哽咽又愤怒:“我有何不敢!阿篱,你真是失心疯了,父亲的事,和陛下无关,你不能怨恨陛下,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来!”
“陛下!臣做的这一切与楚王和王妃无关!”郭顺大喊,“臣有凭证,有认罪书,有人证物证……”
皇帝的视线在白篱白锳身上转动,胸口剧烈起伏,要说什么,一张口猛的吐出一口血。
“陛下!!”
殿内响起惊呼声。
白锳已经抢先扶住皇帝。
“来人!!!”她声音尖锐,盖过了其他人,“护驾!!楚王夫妇给陛下下毒,意图谋朝篡位!!!”
伴着她的喊声,殿内的金甲卫呼啦啦拔出兵器,一部分人将皇帝和白锳围住,一部分人将楚王夫妇围住。
围住陛下和白锳的兵器对外,围住楚王夫妇的,兵器森森对准他们。
又伴着惊呼惨叫,金甲卫将郭顺以及他带来的侍卫,人证,用兵器捶打,与此同时殿外也想起重重的脚步声,值守在外的禁卫们瞬间围住了殿门。
惊呼惨叫声又瞬间消失。
殿内里外陷入安静。
官员们站在殿内,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这,又是怎么回事?
写出来了,就更了!

“快传太医!”
皇帝在吐出一口血后,就缓缓倒下了,按着心口,接二连三吐出血,脸色已经煞白。
随着白锳的话,立刻有两个太医从侧殿的屏风后走出来,跌跌撞撞扑到皇帝身前。
“陛下中毒了!”他们喊道。
白锳神情悲愤指着楚王:“李余,你竟然给陛下下毒!陛下给你父亲和你恢复身份,让你们重回皇室,你不知感恩,还贪心不足,妄图夺取皇位!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恶事!”
听到这指责,被兵卫围着的楚王李余没有惊恐失措,也没有大声反驳,他依旧神情平静地站着,轻咳一声:“这,我刚进宫来,还没见陛下,怎么就是我下毒了?”
白锳哦了声,原本悲愤的脸上浮现一丝笑。
“我忘了,说早了。”她说,“不过没关系。”
说罢喝了声。
“来人证!”
随着她说话,殿内有个小内侍噗通跪下来。
“娘娘,奴婢罪该万死!”他喊,“是奴婢受楚王指使,给陛下适才饮用的茶水中下了毒!”
说着连连叩头。
“奴婢贪财,先是收了楚王的钱,后来家人被楚王掌控,威胁奴婢,奴婢没有办法!奴婢罪该万死!”
小内侍的喊声回荡在室内,殿内的官员们没有发出愤怒声,脸色煞白双目呆滞的看着白锳……
适才白锳的小动作让官员们已经明白了什么。
白锳也不在意他们的呆滞,抬手摆了摆。
随着她摆手,小内侍的哭喊声停下。
“这证据够了吧。”白锳说。
李余看着她:“看来娘娘根本不在意在场的人信不信,如此敷衍。”
白锳再次笑了。
“是啊,不在乎。”她说,视线扫过殿内的官员们,“反正都要死。”
说罢神情柔和。
“不过几位大人放心,你们是为了保护陛下,跟楚王奋战而死,不仅不会身败名裂,还会名留青史,你们的家人也都会加官进爵……”
她说着将怀里的孩子晃了晃。
“我们宝郎做了皇帝,一定会重用你们的后辈,是不是啊?”
她笑着问孩子。
原本哭闹的孩子神情呆呆,似乎被这场面吓傻了。
见孩子不回答,白锳撇嘴。
“宝郎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过没关系。”
她看着那几位官员一笑。
“本宫会记得。”
那几位官员看着她,似乎终于回过神,他们面色挣扎痛苦惊恐,也有人发出声音。
“白妃,你是要谋朝篡位?”
听到这话,白锳皱眉。
“鲁左相,你代替朱宰相协助陛下,都说你聪慧明智,怎么说出这么糊涂的话。”她呵斥,将怀里的孩子一晃,“这是陛下的皇子,他是大周新的天子,我是他的母亲,协助自己的儿子,哪来的谋朝篡位!”
适才问话的官员似乎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浑身颤抖,指着那孩子:“他他分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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