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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张择看着郭顺,没有惊慌没有愤怒。
“哪个案子啊?”他问,“你要我认什么?都没问,怎么就死活不认了?”
郭顺没有适才跟随时候那般卑微讨好,挺直脊背,沉声说:“张择,你适才去哪里了?”
张择看着他笑了笑:“我去哪里,不是你能问的。”
“这还叫不认吗?”郭顺喝道,摆手一挥,“将他放入瓮中!”
但尴尬的是,四周站着的兵卫没有动。
张择笑了声:“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不会审案,我们监事院可不是要知道对方的答案,而是给出答案,让对方认。”
他看着郭顺。
“所以,你要我认什么?”
说罢又想到什么,不再看郭顺,而是看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娘娘,你要我认什么?”
郭顺上前一步,但又有些害怕,因为进宫不得佩刀,他忙从一旁兵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张择,你是不是跟楚王勾结!”
张择看着他:“这样问就对了,直接栽赃罪名嘛。”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郭顺喝道,“你——”
“行了!”有女声传来打断郭顺。
郭顺忙站直身子,张择也看向宫舍内,看到白锳从大瓮后走出来。
“别问这些蠢话。”白锳看了郭顺一眼,再看向张择,“张中丞又不是傻子。”
张择看着白锳:“娘娘动手果然快,前脚赐官,后脚就准备好罪名,罪名是我与楚王勾结谋逆吗?”
他说着笑了笑,点点头。
“选的好,我这个身份很有份量,我掌控着很多官员阴私之事,陛下会很在意。”
白锳也不接他的话,看着他问:“你适才去哪里了?”
“我的确去见楚王了。”张择说,“确切说,见周景云了,周景云是在替楚王做事。”
他说罢看着白锳。
“娘娘如果要问这个,不必大动干戈。”
白锳笑了笑:“我知道,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我在含凉殿问你呢,你会告诉我,楚王宴请,你去监视他了,现在面对大瓮……”她指了指身旁的炭火瓮,“你会告诉我是去与楚王勾结了。”
张择看着她:“娘娘需要什么我就答什么。”
白锳看着他忽地呸了声:“张择,你真把我当傻子,还不肯说实话,你除了见周景云,还见了白篱!你以为我没看到吗?你以为我不知道白篱坐在楚王的马车里吗?不知道她进了茶楼跟周景云私会吗?”
说到这里她神情变得愤怒。
“什么勾结楚王,你先是勾结了白篱,然后才有了她嫁给楚王。”
“如果不是你,她能嫁给楚王?如果不是你,我会在见到楚王妃的时候才发现这是我妹妹?”
说到这里她又大笑几声。
“这楚王妃还是我促成的!”
她指着张择。
“张择,我白锳哪里对不起你!你这样对我!”
郭顺在旁小心翼翼说:“娘娘莫动气。”又看着张择,痛心疾首,“张择你太让娘娘失望,你怎么能背信弃义!”
张择看着白锳:“娘娘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又看到不该看到的人了?”
白锳戒备地看着他:“是不是你搞的鬼?”
张择肃容:“娘娘,你入了魔障。”他说着上前一步,“娘娘,你清醒一下,别中了他人的圈套。”
郭顺将刀对准他:“站开,离娘娘远些!”
张择没有理会郭顺,只看着白锳。
白锳忽地笑了笑:“是,我是睡不着,是被魔障所困,但面对张中丞你,我清醒的很。”
她围着张择缓缓走了几步。
“你也不是最近跟我妹妹勾结的,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说到这里嗤笑一声。
“我那天问你没觉得楚王妃和我很像吗?你呢,跟我说得什么鬼话,还夸起我了,真是做贼心虚。”
“你当时装的很像,但在我眼里漏洞百出。”
“我故意把我的意图告诉你,你随后就去见了周景云,让周景云把我的意图告诉白篱。”
“你以为我要稳住的是她?”
听到这里张择看着白锳,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娘娘要稳住的是我啊。”
白锳停下脚看着他,笑了:“对,我要稳住的是你。”郭顺在旁摇头:“张择,你真不该背弃娘娘。”
张择看了郭顺一眼:“没有我背弃娘娘,哪有你出头的机会。”
这是承认了吗?郭顺眼神兴奋:“娘娘,我来审问!”
张择看向白锳:“不用那么麻烦,我是什么样的人,娘娘也清楚,娘娘需要什么我做什么,指证什么,都可以,我听命就是,我不会为了保别人舍了自己的命。”
白锳看着他,讥嘲一笑:“要你指证的很简单,楚王与你早有勾结,先是借皇后案,翻出先太子案,给先太子洗冤恢复身份,然后李余摇身一变成为楚王,接下来就是除掉小皇子,然后联合朝臣逼陛下过继楚王为养子,封太子,就像当初,你们逼迫先帝封长阳王为太子那样……”
她说完看了眼一旁的郭顺,见郭顺一副忠心耿耿握着刀守护她的模样。
“记下来了吗?”白锳皱眉问。
郭顺忙忙应声是。
白锳再看张择:“中丞觉得这样可以吗?足够让你们不死也脱层皮了吧?”
张择点头:“娘娘聪明,先是拉出皇后案,让皇后变成冤枉的,再威胁到小皇子,皇帝一定不会放过楚王。”
白锳看着他:“来人。”伸手摆了摆,“送中丞入瓮。”
随着她的话,那些兵卫一拥而上,张择并没有反抗,郭顺也趁机上前,指挥着兵卫剥下张择的官袍,这样那样绑缚,扔进瓮中。
“我没想全身而退,受刑罚也是应该的。”张择没有挣扎,站在只能露一个头的瓮中,看着白锳,“就让我最后一次再为娘娘做一次事,来写我自己的认罪书,整理我的罪证。”
白锳看着他,微微一笑,对郭顺示意:“点火。”
听到这句话,张择一直平静的脸色变了:“因为你找了这个蠢货,就要除掉我吗?”
正在亲自点火的郭顺羞恼:“张择,你比我聪明多少?你不过是运气好,当初那贵人踏断了你爹的腿,要是踩断的是我爹的腿,站在娘娘身边的早就是我!”
张择对他呸了声。
白锳似乎很高兴他们两个对骂,哈哈笑。
“中丞,你不是说过吗?这世上只有死人最没有威胁。”她说,“这可是你教我的,我牢记于心。”
张择冷冷看着她:“娘娘的蛇蝎心肠可不是我教的。”
白锳冷笑:“这时候说我蛇蝎心肠了?不夸我了?”说着咬牙,“是不是觉得我妹妹比我好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恨恨看着张择。
“张择,当初在太液池边,是你先对我伸出手的,是你说要扶助我,是你说要为我震慑宵小,强权势,养耳目,为我保驾助力!”
“你看上的是我!你眼里应该只有我!”
白锳上前一步,看着被困在瓮中的张择,大瓮设计,人在其中不能站直,所以原本比她高很多的张择此时与她平视。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轻声说。
“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像对我一样对我妹妹的。”
“你只能为了我而生,也只能为了我而死。”
张择猛地转头咬住她的手,白锳发出一声尖叫,郭顺慌慌狠狠击打张择的脸,又有几个兵卫涌来,一起合力才将白锳的手从张择口中夺出来……
白锳手被咬掉了一块肉,血流满地,她痛的脸都变形了。
“混账,混账。”她尖声骂。
“娘娘快去让太医包扎。”郭顺扶着她就走。
白锳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血沾染了他一脸。
“蠢货!要你做什么!”她骂道,“给我审,把认罪书,证据连夜都给我做好了!”
郭顺忙应声是,内侍宫女围过来扶着白锳向外走,走到宫门前时候,回头看了眼。
大瓮里的张择脸上满是血,有咬她染上的血也有被兵卫打出的血。
“你算什么东西。”看到白锳回头,张择笑了,“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而死!”
白锳恨恨咬牙,扶着剧痛的手疾步走了出去。
痛到恨不得死了。
但在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又会变缓,这时候就会觉得活过来。
这就是瓮烤刑罚的特点,让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以往看别人如此,感觉很有趣,但轮到自己亲身体验,感觉就很糟糕了。
“你觉得现在活着好,还是死了更好?”
耳边有女声轻问。
张择缓缓睁开眼,视线昏昏,已经晚上了吗?不,这里不是冷宫宫舍,他也不似在大瓮中被火烤,昏昏的视线里天地无边无际,似乎是大海,又似乎是云雾中,他的身子悬浮其中,感觉不到自己了。
这样,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张择猛地坐起来,他能行动自如了?
他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的女子,是白篱的脸。
“没想到我姐姐竟然要杀了你。”她说,又点点头,“也不奇怪,她连自己的家人都能杀掉,更何况你。”

白锳要杀了他。
张择昏昏的意识渐渐清晰,是,他想起来了,他这次来见周景云和白篱被发现了。
白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也很清楚,这个女人恶毒又聪明。
她早晚要杀了他的。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但动作这么快吗?
张择点点头,因为有了郭顺突然倒戈。
先前白锳让他通过李大将军的死,威胁李家的人,好为她所用,但他制止了,一是为了向蒋后表明心意,再者他也不会让白锳再壮大人手。
看来郭顺还是继续去做这件事了。
然后白锳就可以通过李家的人,避开他,调动一部分兵马。
有郭顺接手,又有兵马所用,白锳立刻就对他动手了。
请君入瓮啊。
张择低头打量自己,看到自己盘坐在地上,手脚完整,没有大瓮和炭火。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站着的白篱:“先前是幻境,还是现在是幻境?”
白篱笑了:“这跟我刚才的问题一样,你想要先前是幻境,还是现在是幻境?”
张择没有回答,看着她的脸:“娘娘需要什么我就选什么,我愿为娘娘而死。”
眼前的脸并没有变成蒋后,依旧是跟白锳相似的那张脸。
白篱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为娘娘死容易的很,在你张择手里死的不都是因为娘娘吗?”
张择默然一刻:“如果现在是幻境,我会立刻去把假皇子的父母,以及当时的稳婆找来,我会带着他们入宫面圣,向陛下认罪自首。”
“那你要快一点。”白篱说,“郭顺今天得到命令是不让你走出京城。”
张择说:“那是我的保命符,我一直都贴身带着,就在京城内。”说到这里停顿下,“除了我,谁都带不走他们。”
白篱笑了笑:“好。”
伴着这一声好,她抬手对张择一甩,无边无际的大海似乎泛起海浪,浪花一个翻滚扑向在地上盘坐的张择。
张择下意识抬手护住头脸,有温凉的水穿透衣衫,他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还坐在桌案前,眼前的白篱手里还放在桌上,不过推向周景云的茶杯被打翻,茶水沿着桌子流了他一身。
适才,果然是幻境。
张择低头看着衣服的水,温凉的水,没有大瓮,他也没有像青蛙一样被煮着。
“我这个不是在骗你,吓唬你。”白篱一笑,指了指外边,“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郭顺在等着你,适才你看到的,就是郭顺脑子想的,你跟他走,就会经历一遍幻境里的事。”
张择看她一眼,站起身来。
“周世子要跟我一起去吗?”他说,“这样,娘娘也放心。”
周景云跟着站起来:“好啊。”说罢又看白篱,“我跟他去了。”
白篱点点头:“你小心点。”
周景云一笑:“放心。”
看着两人之间眼神如水般流动,张择轻咳一声打断,自己先一步向外走去,周景云跟过来,临关门前,张择看了眼室内,见白篱坐在桌前端着周景云给她重新斟的茶,窗台上有一支香冉冉白烟。
他关上屋门,迳直下了楼,站在茶楼外,能听到隔壁杏花楼欢宴的喧闹,午后日光炎热,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想要先前是幻境,还是现在是幻境?
当然是先前那一幕是幻境最好。
“中丞。”
有声音传来。
张择眉眼一凝,看到郭顺靠近。
“中丞,你在这里啊。”他讨好说,“我一直在找你。”
张择看着郭顺。
郭顺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自己也忍不住上下打量自己:“我,我知道中丞乔装了,我也没穿官服。”
张择垂目:“以你我的威名,世人皆认识,换了衣服就被认不出来,倒是丢人了。”
郭顺嘿嘿笑了,又讨好:“我哪里有什么威名,是沾了中丞的光。”
张择抬眼看他,笑了笑。
郭顺对他亦是挤出笑:“中丞,回去吧,娘娘寻你呢。”
张择哦了声,抬眼扫视街上,虽然人群拥挤,但也能察觉其间有一些不同普通民众的气息。
这就是白锳搞来的兵卫。
“不急。”他说,看着郭顺,“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郭顺忙问:“去哪里?”
张择看着他没说话。
郭顺被看的讪讪:“中丞,我不是过问你,我是想能不能帮上忙。”
张择笑了笑:“可以,正需要你帮忙,走吧。”
郭顺高兴地应声是,忽地看向张择身后,似乎这才发现周景云。
“周世子?”他有些惊讶。
周景云对他一笑:“我也可以帮上忙。”
郭顺似乎被说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此事与他有关,是我让他一起去的。”张择说,说罢迈步。
郭顺哦哦两声,忙跟上,一边陪笑说:“中丞真厉害能让周景云帮忙。”又说,“中丞,娘娘好像梦魇了,藉着给小皇子看病传了太医,其实是她没睡好。”
张择哦了声:“好,我一会儿去看看娘娘。”
“中丞不如一会儿去……哎。”郭顺要说的话突然察觉被张择说了,差点咬了舌头,哎哎两声,“那就好那就好,娘娘一直问中丞呢。”
张择一边骑马向前,一边想到什么问:“郭顺,你跟我有多久了?”
“中丞把小的从家里带出来,到今年冬天就满五年了。”郭顺说,神情感激,“这五年比我郭顺我活的二十五年都值得。”
张择一丝讥笑:“我竟然挑了你来,真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郭顺没听懂,但不妨碍他夸赞:“中丞读的书多,说的都对。”
张择嗤笑一声:“我读过几本书。”又看着郭顺一笑,“无妨,等你当了中丞,多抓几个官员世族,他们骂你求你的时候出口成章,听多了,你也就满腹经纶了。”
郭顺跟着哈哈笑,忽地又反应过来:“中丞,我,我当什么中丞,我这一辈子跟着中丞就心满意足祖坟冒青烟了。”
张择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视线看向前方。
此时七拐八拐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这边远离大街,人不多,只有几个小童在门前蹦跳玩耍,看到这一队人马过来,小童们立刻躲进门洞里,探头打量。
“在这里吗?”一直安静沉默,似乎不存在的周景云忽地问。
张择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前方:“第三家,悬挂着浆洗坊的那家。”
郭顺有些好奇:“那家是什么人?”说罢按住衣袍下的刀,先下马迈步,“我来替中丞叫门。”
但他还没迈步,被张择唤住。
“不用了。”
郭顺回头,还没说话,就见一把刀砍过来,他声音还没喊出来,人头就滚落在地上。
张择看着滚落的人头,再忍不住畅怀大笑。
这个狗东西,竟然要杀他!
他笑得视线模糊,没注意到身边的周景云沉默不语,躲在门洞的小童们也没有惊吓尖叫,有些呆滞的脸上,跟着他一起浮现笑容。
炭火爆出一个火花。
一只手伸过来,放到瓮中人口鼻下。
“干什么?”旁边有人问。
正探鼻息的兵卫吓了一跳,回头看蹲在地上的同伴:“我看看还有气没,不是说暂时不能让人死。”
同伴打个哈欠:“放心,监事院那人不是说了,按照这规律烧火,人就算皮肉煮烂了,也死不了。”
鼻息间的确有呼吸,那兵卫收回手,打个寒战。
“娘的,监事院这手段真瘆人。”他嘀咕一声,忽地又靠近瓮中的人头,藉着两边的火把端详,再次啐了口,“真瘆人,这张择都这样了,竟然还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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