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再想太多,庄夫人扑过去查看。
周景云昏死,但气息尚在。
她替换白篱按着伤口止血。
“快去叫人!找大夫!”
白篱虽然流泪,但动作没有迟疑,起身冲了出去。
院落里传来“周景云”喊声的时候,许妈妈已经打算回去了。
李余在这里安安静静,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平安无事,她便也准备回去给侯夫人覆命。
刚从墙角摸出来,就听得女声尖叫“周景云”,吓得她脚一歪差点摔倒。
世子和那白小娘子吵起来了?
她迟疑一下,此时夜色已经拉开,世子院落的门头还没有点灯,趁着夜色,她绕过院墙来到门前贴着向内听。
刚贴上门,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她根本没来及躲避,门就被打开了,有人冲出来,与她撞一起。
许妈妈哎呦一声,向后跌去,下一刻又被人拉住。
“许妈妈!”女声喊道。
藉着院落摇晃的灯光,许妈妈看到是那个白小娘子,略有些尴尬:“白小娘子,哎,我,正好路过,就”
不待她找借口解释,白篱打断。
“快去请夫人。”她说,“也立刻请太医来。”
许妈妈一僵,请,太医?
“我说过不瞒着夫人。”白篱低低急声说,“你告诉她,世子受伤了,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让她赶快过来。”
许妈妈只觉得双耳嗡嗡,世子受伤了?怎么受伤了?
“妈妈快去!”女声拔高。
她这一声喊,许妈妈下意识转身,虽然腿脚发软,脚步急急地向侯夫人所在跑去。
白篱站在院门前要转身,又察觉什么,看向墙角另一个方向。
“春月!”她喊道。
墙角夜色晃动,一个身影似乎受了惊吓颤抖,噗通跪下来。
春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来这边的。
世子迟迟不召她们回去,无事可做,忍不住过来看看,虽然也不知道过来看什么,看看那孩子还是那位新人,没想到刚贴着墙角,就看到许妈妈从对面墙角摸向门边,贴着门探听,然后就被人撞破了。
她心慌意乱也没听到她们说什么,也不敢动,唯恐被发现,然后看到许妈妈急急忙忙跑开了,她想着等这位娘子进去了,自己再悄悄溜走,没想到那娘子突然看过来,还喊出她的名字。
“奴婢该死。”春月跪在地上颤声说。
她也不想什么解释了,只准备叩头认错,世子要把她赶出去也认了。
“别跪了。”女声说,“快帮我去请章大夫。”
春月愣了下,抬起头,看着站在院门口的女子,院落里内的灯光映照在身上,陌生,但又莫名熟悉。
“去找江云,让他送你。”女声说,“跟章大夫说,是刀伤。”
春月下意识起身:“是,少夫人。”说罢跌跌撞撞向外跑去,很快脚步变得稳稳,但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刚才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称呼对方少夫人?
但那一刻,她真的脱口而出,眼前的人就是那位少夫人。
刀伤又是怎么回事?
世子受了伤将死,所以死去的少夫人显灵了?
她心惊胆战,伴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夜色里疾奔。
“江云,江云——”
脚步杂乱,东阳侯夫人从室内奔出来,里外的婢女仆妇不解又不安地提灯簇拥跟上。
“都别跟着。”东阳侯夫人制止她们。
看着她苍白的脸,婢女仆妇们不知所措地停下来。
“不用跟着。”许妈妈紧紧搀扶着东阳侯夫人,跟着说,还挤出一丝笑,“没事,夫人去看看世子。”
也是,世子那边不许家里人进去,侯夫人进去自然无妨,但其他人还是回避一下,免得母子闹起来难堪。
婢女仆妇们应声是停下脚。
“夫人,走。”许妈妈扶着她忙向外走。
东阳侯夫人疾步而行,迈过门槛。
“怎么说来着?”她颤声问。
她适才正准备吃饭,许妈妈突然冲进来,一副掉了魂的模样,趴在她耳边说了句“世子受伤了,快请太医。”
那一瞬间她以为许妈妈撞煞说胡话呢。
然后下一刻看到许妈妈袖口的血。
她只觉得眼一晕,还好许妈妈死命掐住她。
“夫人,撑住,说没有生命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撑住。
是,没什么撑不住的。
这一年她经历多少事,周景云突然娶个媳妇回来,媳妇突然又死了,周景云突然放浪不羁,突然又传龙阳之好,突然又领了罪臣之女回来,还带着被换掉的小公主……
现在不过是听到受伤了,没什么。
没什么!
东阳侯夫人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掐着自己,手心手背生疼生疼。
她莫名想到自己生孩子的时候。
生孩子是真疼啊。
养孩子,原来也这么疼。
女人啊,这一辈子当娘的就是活该要为儿女疼。
“太医去请了吗?”她沙哑声问。
许妈妈在旁点头颤声:“在见夫人前,让黄妈妈拿着帖子去了。”
东阳侯夫人深吸一口气:“别惊动侯爷。”
许妈妈再次点头:“侯爷在镇国公家赴宴,今晚不会回来。”
东阳侯夫人不再问了,脚步飞快而行,看到世子院落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说,没有生命危险?”她颤声再次问。
似乎有些不敢进。
许妈妈眼一酸,想到白小娘子不过是跟自己撞在一起,扶了一下,她衣袖上都染了血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场景……
“没,没。”她挤出笑安抚。
院门关着,但听到脚步声,一个老仆妇立刻打开门。
“是夫人吧。”她说,声音有些紧张,“小娘子让我守着给你们开门。”
虽然把家里的婢女仆妇赶出去,周景云又从外边接进来几人,东阳侯夫人不理会,也没见过。
此时更没心情理会,只疾步奔正房,室内亮着灯,安安静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回荡。
白篱站在室内,转过身:“夫人。”
看到她,东阳侯夫人脸色更白,许妈妈也只觉得眼一晕,先前在门口黑灯瞎火没看清,此时室内灯火下,能看到白篱身上沾染的血迹一片片
“景云——”东阳侯夫人嗓子沙哑。
白篱让开,躺在地上的周景云出现在视线里。
他的衣袍被剪开,剪下的布料缠绕在胸前,一片片血迹中,一把匕首柄清晰可见。
东阳侯夫人腿一软,许妈妈也扶不住了,两人跌跪在地上。
“景云,景云——”东阳侯夫人颤抖声喊,手无助地抚摸着周景云的脸。
周景云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有低低又急促的呼吸。
“夫人,已经止住血了。”庄夫人跪坐在一旁,轻声说,“只是不便移动,更不能拔刀,需要大夫们来。”
东阳侯夫人抱着周景云的头,嗓音干哑:“是,谁?楚王吗?”
“不是。”庄夫人说,“这件事有些复杂,我来跟夫人”
“是我。”白篱打断庄夫人,“是我害他的。”
东阳侯夫人红着眼看向她。
每一个母亲都会为儿女发狂,庄夫人起身挡在白篱身前,但被白篱轻轻推开。
“师父,我自己来。”她说,在东阳侯夫人面前跪下来,“我说过我不会再瞒夫人任何事,我这个人,除了是逃亡的罪犯,还有,病。”
东阳侯夫人看着她,紧紧闭着的嘴唇颤抖,似乎在竭力控制不让自己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是一种,我会变成其他人,而作为白篱的我陷入沉睡的怪病。”白篱说,看到夫人发红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夫人不用去想这是什么意思,总之,就当我疯了吧。”
在世人眼里这样的她也的确是个疯子。
“总之,为了让我清醒过来,他,刺伤了他自己。”
许妈妈在旁喊了声:“你,你是说我们世子自己刺伤自己?跟你无关?”
声音里带着愤怒。
东阳侯夫人看着她,依旧一语不发,眼神愤怒又绝望。
“不是,跟我有关系。”白篱说,俯身叩头,“是我,害他如此。”
靠近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太医院的太医和章士林一起赶过来的。
黄妈妈引着太医,看到春月也请了大夫,神情讶异,春月忙解释:“少世子让去请章大夫的,怕万一太医赶不过来。”
黄妈妈心想,难道夫人又吩咐春月去请章大夫了?
是,先前少夫人在的时候,有几次不适,夫人让去请太医,但不巧的是都遇到宫里有事,太医们被召去,只能从街上请章士林来。
这一次可能是因为傍晚,太医们还没散去,她奔去递了帖子,立刻有太医接了出来了。
看着婢女带来的章士林,那位太医的脸色也有些古怪。
他们太医嘛,皇亲国戚排第一,王公贵族要斟酌着,而且递帖子也不说病情,只催促快点的更是忌讳,不过这次听到是东阳侯府,有个太医说了句“东阳侯府那位少夫人有一些医方秘技,故去了真可惜。”
听到这个话,太医们多了几分英雄相惜,决定多照看一下,便立刻派人出来了。
原来东阳侯府也做了两手准备啊。
“孙太医来了更好,孙太医最擅长金创。”章士林说,对太医一礼,以示尊敬。
孙太医的脸色更古怪了几分,哦,原来是金创伤,侯府这仆妇都没有告诉他,但告诉了这个民间大夫
罢了,既然来了,就快进去吧。
“金创不能等。”孙太医说,对章士林伸手做请。
待进去了,孙太医不仅没有了丝毫芥蒂,还庆幸多了一个大夫在场。
当看着躺在地上昏死的周景云,再看胸口的匕首,孙太医脸色都变了,伤的太重了!
章士林也脸色凝重。
“太医,章大夫,可还有救?”东阳侯夫人看着他们,直接问。
“我来看看。”章士林忙说,跪坐下来认真查看伤口,“匕首锋利,伤口有些深,但未中心脏,只是拔刀难一些。”
说罢看孙太医。
“夫人放心,有我和孙太医在一定能万无一失。”
孙太医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唤跟着的弟子进来,对东阳侯夫人说:“你们先退出去吧。”
东阳侯夫人摇头:“我在这里守着他。”
许妈妈忙招呼室内的人退出去,室内的人其实也不多,黄妈妈,春月庄夫人,白小娘子。
这四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黄妈妈是没想到这么严重,春月亦是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进来的,迷迷瞪瞪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世子,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天也,世子真的要死了……
听到许妈妈的招呼,黄妈妈虽然心惊肉跳但也知道轻重,忙转身走,不忘把春月拉起来扶着带出去。
庄夫人看白篱,低声说:“阿篱你留在这里”
怎能不担心呢?
如果侯夫人生气不许留下,她会为阿篱说话请求。
但白篱摇摇头,看了眼被侯夫人守着的周景云,孙太医和章士林的两个弟子在点亮室内更多的灯火,烛火璀璨,视线变得恍惚。
“我出去。”她说,收回视线走了出去。
她别留在这里,让侯夫人糟心,让周景云再添坏运气。
“请了太医,还有章士林?”
李余抬起头,看向蔡松年。
室内坐着的七八人也抬起头。
李余求得皇帝同意后,迫不及待,立刻召集人手准备婚事,查看各种典仪,到了晚上都没散。
“就在殿下你离开没多久。”蔡松年接着说,“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东阳侯府还是很严的,尤其是最近更严。
李余皱眉,对那两人来说,也算是心愿达成该庆贺了,莫非,阿篱又来抢身体了?
李余忍不住站起来。
阿篱以前说过,虽然他看不到她,但她会在他身边。
他求得皇帝允许,那个蒋后鬼可以嫁给他,踏入皇室,欢喜若狂,鬼魂不稳,阿篱就有机会夺身体……
争斗混战中,出了事?
是蒋后鬼出事了,还是阿篱?
“我去看看——”他大步向外奔去。
“殿下。”蔡松年忙劝他,“如果真有事,他们肯定不让你进,而且,人家刚出事你就去,这不是暴露你在监视他,还是再等等,我留人守着了。”
李余发出一声嗤笑:“我那不叫监视,叫以待随时听命。”
他才不怕被他们发现呢。
发现又如何?
至于不让他进
这倒是有可能。
他垂目。
“不让我进也没事,我可以在外边等。”
距离近一点,说不定就更能帮上阿篱。
蔡松年无奈,只能跟着李余向外走,李余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室内的诸人。
“你们继续制定婚仪,要在规制内办最好的。”他说。
虽然是假的,虽然现在他面对的是蒋后鬼,但那毕竟是阿篱的身体和脸。
他要让世人看到阿篱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室内散座的诸人纷纷应声是,看着李余转身向外而去。
伴着室内传来低低的欢呼声,夹杂着东阳侯夫人压抑的啜泣,更浓烈的血腥气随之散开。
坐在廊下的白篱攥紧了手。
匕首拔出来了。
门帘响动,一个弟子奔出来,而另一个弟子从厨房那边奔过来。
“敷药热好了。”
“我再去熬新的药。”
夜色更深,室内灯火通明,窗上投影着忙碌的人影。
拔匕首凶险,拔完匕首也凶险,白篱默默地坐着,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
“你”女声怯怯。
白篱转过头,看到春月站在身后。
见她看过来,春月低下头,将一杯茶递过来:“您,喝口水吧,要熬一夜。”
白篱低声说:“谢谢。”接过茶慢慢地喝。
春月看着眼前安静喝茶的人,只觉得有什么在心里翻腾,再忍不住上前一步:“你,你是,少夫人吗?”
白篱转过头,笑了,点点头:“是,我是,庄篱,我没死。”
春月不可置信看着她,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句话,更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庄少夫人?!
真的是!!
“少夫人!”
白篱对她嘘声。
春月忙抬手捂住嘴,看着眼前的人,廊下的灯笼已经点亮,光亮随着夜风摇晃,罩着这张陌生的面容。
其实她已经记不得少夫人什么样了,原本的记忆在少夫人离开后似乎被抹去了。
眼前的脸虽然陌生,但说了是庄篱后,熟悉感扑面。
是少夫人!
白篱伸手拉她坐下,低声说:“是因为一些事,不得不假死,世子也是知道的,夫人现在也知道,只是还瞒着你们。”带着几分歉意,“让你们伤心难过了,不过,不能喊少夫人啦,我姓白,你可以称呼我白小娘子。”
白小娘子,春月默念,摇头:“伤心难过不怕,您还活着,这太好了,像做梦一样。”
白篱笑了笑,是啊,人生就是一场大梦。
而她就是侵入他们梦境的怪物。
晨光微亮,坐在床边的章士林察觉到床上人的手微微动了下,他忙抬手搭上脉。
坐在床头闭目似乎睡着的东阳侯夫人瞬间睁开眼:“怎么了?”下一刻忙转头看床上。
昏睡的周景云眼皮颤动,似乎在努力
东阳侯夫人蹭地站起来:“景云!”
章士林松开脉,取过一旁的金针,轻轻在周景云的手腕上用针,伴着他的动作,周景云头也微微动了动,颤动的眼皮缓缓睁开。
“景云!”东阳侯夫人颤抖着伸手抚上周景云的脸。
周景云原本有些茫然的视线渐渐凝聚,头微微转动,看着床边的东阳侯夫人。
“母亲……”他说。
虽然低弱无力,但声音是清晰的。
章士林在旁收起针,探身查看他的脸色:“世子,可记得发生什么事?”
周景云微弱点头:“我知道。”
视线下意识向床边搜寻
轮班歇息的孙太医此时被惊醒也走过来了,迎上周景云的视线。
“世子意识清醒。”他说,问章士林,“脉象如何?”
章士林说:“脉象也算平稳了。”
孙太医松口气,对周景云和东阳侯夫人含笑说:“世子这算是脱离险境了,接下来就需要好好养着。”
东阳侯夫人起身施礼:“多谢两位大夫救命大恩。”
周景云也说了声多谢。
孙太医示意章士林去歇息,又写了新药方让弟子去煎药,晨光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章士林从室内走了出来,许妈妈亲自引路:“大夫来这边歇息,收拾好了。”
章士林要迈步又停下,看到廊下站着女子,青光笼罩她身上,乍一看宛如一尊石像,随着他视线看去,那女子身形向前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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