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走上二楼的时候,一间屋门已经打开,没有侍从和兵卫,只有张择站在其内,他还穿着官袍。
白篱径直走了进去了。
张择的视线扫过她,似乎在审视。
“什么事?”白篱问,坐下来,“是想问周景云怎么受伤的吗?”
张择应声是:“事情这么突然。”
“不用担心,他是在威胁我。”白篱说,单手支颐,笑了笑,“威胁我离开。”
张择神情恍然,旋即冷笑:“周景云真是对不住娘娘您多年的恩待。”
“无妨。”白篱说,“他就是这个脾气,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张择垂目,有的人天生就能得到恩待,真是命好。
他俯身斟茶,双手捧到白篱面前,白篱接过。
“你已经知道了吧。”白篱说,看着他一笑,“我要跟楚王成亲了。”
张择点头:“我已经听说了,楚王先是找了白锳,说动了白锳替他说话,才顺利的说服了陛下。”
这算是给她讲述详情吗?白篱笑了笑,喝了口茶:“他跟我成亲是假的,说是想要阻止金玉公主和皇帝掌控他的亲事,所以干脆自伤其身。”
原来如此,张择明白了,一笑:“但这对娘娘来说是好事。”说罢俯身一礼,“恭喜娘娘。”
白篱嗯了声:“比他父亲强点,勉强用一用吧。”说罢看着张择,“明日陛下会召见金玉公主,告诉她这件事,你在宫里盯着点,长阳王性子软弱,欺软怕硬,别让金玉公主闹的太过。”
说到这里轻哼一声。
“金玉也过了几年好日子了,该清醒清醒了。”
张择应声是:“请娘娘放心,我会亲自盯着,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娘娘的事。”
白篱将茶一饮而尽,站起来:“我该回去了,出来时候也不短了。”
张择再次施礼,看着这女子迤迤然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他一眼。
“多谢中丞。”她眉眼弯弯一笑,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张择站在原地,此时黄昏的余晖散去,但适才那女子回头一笑,满室生辉。
娘娘就是这般耀目。
白篱扶着春月的手跳下马车,东阳侯府已经掌灯,入目璀璨。
“我拿着吧。”白篱接过春月手里的点心匣子,说,“你先去吃饭,我先去看世子,你吃完了再给我送饭来。”
春月应声是,看着白篱抱着匣子高高兴兴向室内奔去。
章士林已经走了,孙太医坐在书桌前捡药,看到白篱进来,对她说:“世子又睡了。”
白篱忙轻脚步,对他轻轻施礼,再轻轻向卧房去。
许妈妈正在整理周景云的裹伤布,东阳侯夫人坐在一旁,似乎悠闲喝茶。
“夫人,我回来了。”白篱对她施礼。
东阳侯夫人依旧不理会她,放下茶杯:“许妈妈,回去吃饭吧。”
说罢向外走去。
许妈妈忙起身跟上。
“晚上换药的裹布都准备好了。”许妈妈给白篱说了句,忙跟了出去。
白篱笑了笑,又轻轻吐口气。
虽然对儿子生气,但还是守在一旁。
虽然对她生气,不理会她,但还是放心的把儿子交给她。
白篱在床前跪坐下来,看着周景云的脸,柔和的灯下,这张脸如玉石一般晶莹。
周景云慢慢睁开眼。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入睡醒来总有一种不真实感,似乎一直没睡又似乎一直未醒。
一双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周景云瞬间清醒,混乱的意识也重聚,先前如何此时如何心中落定。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笑说,又看向室内窗外,“半夜了,怎么还不去睡?”
白篱笑着说:“掌灯后就回来了,白天睡多了,也不困。”说罢撑着身子起来,唤孙太医,“世子醒了。”
孙太医带着弟子进来,望闻问切,换伤药翻身擦洗等等,待收拾好了,白篱再进来。
“世子恢复的状况很好。”孙太医说,“吃过药,可以再吃点参粥。”
白篱道谢:“孙太医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了。”
在她身后庄夫人抱着孩子,春月端着药也进来了,小小的室内变得拥挤。
“孙太医。”春月说,“给您准备好了宵夜。”
孙太医含笑道谢,带着弟子退了出去,隔着山水纱帘,能看到那位小娘子坐在床边,接过孩子给周景云看,那孩子咿呀呀伸手摸周景云的脸。
外边都还不知道呢,这段日子又在外风流,又跟楚王不清不楚的周世子,在家也没闲着,有了新欢,孩子都生了。
“囡囡怎么还没睡?”
“她啊,闹觉呢。”
室内嘈杂又温馨。
按理说周世子这般里外混乱,再加上不明不白受伤,家里该愁云惨淡才对。
但此时看反而很温馨,真是怪异。
收回视线见弟子探头也向卧房看,孙太医抬手打了他一下。
“看什么看!切药去!”
“他生病了,不能抱你。”
白篱将囡囡从周景云身前拎起来,递给庄夫人。
小孩子嘴一撇就要哭,庄夫人忙哄着:“等世子好了再抱你。”
白篱撇嘴:“日常抱她太多了,惯坏了。”
周景云笑:“小孩子不抱难道让她自己跑?”
春月将巾帕铺好,端来药碗,白篱接过:“来,吃药了。”想到什么又放下药碗,从床边拿起匣子打开,“我给你带了点心回来。”
周景云看着一盒各色花样的千层糕,听着白篱的声音。
“从楚王府出来,经过东市买的,你最近吃药,嘴巴苦,吃点甜的。”
囡囡看到鲜艳的点心张着手要来抓,白篱忙将拿开:“不是给你的。”
庄夫人笑着将孩子抱开:“你还不能吃这个,走走,我们吃奶去。”
她抱着孩子出去,室内安静下来。
白篱将药喂给周景云:“苦了你跟我说。”
周景云笑着说声好,咽下药:“也没那么苦。”
白篱一笑,一边喂药,一边继续说:“买点心的时候,你猜我遇到谁。”
周景云说:“张择?”
白篱笑了:“世子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周景云失笑,又担心问:“他没说什么吧?有没有看出来你,不一样了?”
白篱挑眉:“我也很聪明呢。”
周景云再次失笑,旋即嘶一声。
白篱忙放下药碗,下意识要抚他胸口,但又不敢碰。
“牵扯伤口了?别笑别笑。”她说,又嗔怪,“我这话有什么好笑的!”
周景云忍着笑,表示自己不笑了。
白篱接着喂药,接着说:“张择很聪明,已经知道我是怎么个存在,所以他对我很恭敬,完全把我当成蒋后。”
周景云明白她的意思,白篱的特异之处就是随对方所想而变,所以张择知道白篱是白篱,但他要把白篱当蒋后看待,然后得到一个蒋后。
“你还好吧?没有受他影响吧。”他轻声问。
白篱对他一笑:“没有,你放心吧。”手指轻轻点了点他胸口,“你的伤不能白费,我现在清醒的很。”
周景云一笑,果然隔着薄被,裹伤的布,依旧能感觉到手指点过的酥麻。
“他见你说什么?”他忙问。
“来问你受伤怎么回事,我跟他说你要阻止我跟楚王成亲,我把你刺伤了,给你个教训,他挺高兴的。”
周景云再次笑了笑。
说话间一碗药喝完了。
“竟然这么快喝完了?”白篱看着药碗,再看一旁的点心匣子,“忘了喂你吃点心了。”
周景云笑说:“不苦。”
白篱将碗放下,取锦帕给他擦拭嘴角:“休息一会儿再吃参粥。”
周景云嗯了声,问她:“你吃过了吗?”
白篱点头,眉眼弯弯笑:“春月给我准备了,荷叶蒸鸡,特别好吃,等你吃荤腥了,也给你尝尝。”
周景云笑着说声好。
室内似乎安静一刻。
周景云看着低头调整烛火,似乎嫌弃烛火怎么不亮的白篱,心里轻叹一声,说了这么多,最要紧的事她没说,那他来开口吧。
“楚王那边怎么样?”他问。
白篱嗯了声,从烛火上收回视线。
“他啊。”她一笑,似乎刚想到什么,“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他体质也有些特异。”
周景云哦了声,含笑等她讲。
“他从不做梦。”白篱跪坐在床边,这样可以跟躺着他平视,“你知道人其实都会做梦,很多人说不做梦,其实是做了忘记了,但他不是,他真的有个无梦之境。”
将自己当初第一次化梦入皇宫,惊动帝钟,逃亡的时候闯入李余梦境的事讲了。
“后来我假死那次,也是交代他帮忙,因为他能在幻境中保持清醒,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听到这里周景云恍然:“所以,他早就发现你不对了?”
白篱看着他笑着点头:“是呀,你被他骗了。”
周景云失笑:“我还以为他没发现呢,他真是”
他一直还担心李余发现白篱变成蒋后会如何。
原来发现了也不如何……
可能是从小就一直在隐忍吧,一直在假装,假装自己不是皇长孙,假装自己是上官驸马的外室子,假装自己纨绔不堪。
也可以假装没发现眼前的白篱变成了蒋后。
“那他提出成亲……”周景云想到什么问,“也是故意的?”
白篱嗯了声:“他想像以前那样,觉得将我带在身边,能帮我回来。”
周景云点头:“那真不错,他不仅不怕,还敢舍身靠近。”
室内似乎再次安静一刻。
“所以……”
两人又异口同声。
话出口,两人四目相对一怔,旋即又都笑了。
“所以,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周景云含笑问。
白篱看着他:“我想,继续跟他假成亲。”不待周景云说话,接着说,“我虽然醒了,但先前的情况不会是最后一次,我的神魂不稳越来越严重。”
周景云默然,他已经猜到了,从白篱让他准备匕首的那一刻。
“我现在是清醒的,我不敢保证一直能清醒。”白篱低声说,“因为我有太多的念存在了。”
周景云看着她,轻声说:“庄夫人说过,你天生体质,需要清心寡欲,但自从入京以来……”
或者说从白家罹难开始,她虽然离开了白家,但离不开牵绊。
周景云抬起手,因为白篱跪坐在床边,他可以不用太吃力,手指轻轻点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
她姐姐的念,一家惨死的念,庄蜚子的念,沈青的念
她遇到的人,生过的念,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侵蚀着,缠绕着她。
白篱看着他:“我不瞒你,我不知道哪一天会失去自我,不知道我是谁。”
她握住周景云的手指,将他的手拉着,轻轻贴在脸颊上。
“我如果不了结这些念,让我自己变得干干净净,你就算有九条命,能救我九次,第十次的时候我怎么办。”
或许是被她的手牵着,感受到温软细腻的肌肤,周景云没有觉得拘谨,还笑了:“等九条命用完了,我就再想其他的办法?”
白篱嗔怪地看他一眼:“一次就够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胸口。
一次就够了。
她不想再看到他这样破碎的躺着,东阳侯夫人绝望的眼神。
她垂下视线。
“我跟他成亲,把囡囡送回皇室。”
“我要让我的姐姐,美梦休想达成。”
“我要让被舍弃的生命,得以告慰。”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念,那些人的念……”
她说的她是指的谁,周景云明白。
“白篱。”他一字一顿说,“你才是受害者,你不欠任何人,你无须为任何人的念负责。”
白篱一笑,抬眼看着他:“我知道,我不是为了其他人,是为了我。”
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那些念也是她生的念,存在过,还因此而获益,她不能装作与她无关。
如果她无视,一味推到其他人身上,那她早晚还会变成其他人。
周景云看着她,灯烛下她的面色平静,眼中似乎带着笑意,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个人。
“周景云,我能存在就是她的意志,你怎么知道我要做的事不是她的意志?”
“周景云,你别忘记了,你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跟我有关。”
从一开始她就被拉入了樊笼。
她身上也缠绕着他生的念。
周景云想,如果当初他没去书院该多好。
但如果没去的话,他与她,也不会相识。
她被沈青带走,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只是个陌生人,毫不察觉,冷漠旁观,最后,这世上没有白篱这个人存在过……
那可不行。
还是让他生念,遇到她吧。
周景云心里轻叹一声。
“周景云,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念。”
周景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自救者天救。”
说到这里又一笑。
“你也放心,天若不救,还有我呢。”
白篱看着他。
虽然或许是别人给他的念,但自从他说娶她护着她那一刻起,他一直护着的都是她,叫白篱的她。
她点点头:“我知道。”
室内安静一刻。
“这件事我来跟母亲说。”周景云说。
白篱摇头:“我来,这是我的事。”
周景云看着她说声好。
“那,吃两口粥吧。”白篱说,松开按着他手的手,“你还饿着呢。”
其实也不饿,周景云在她脸颊上的手略停留一刻,落回在身侧。
白篱起身唤春月。
春月端着粥进来了,白篱刚要接过,周景云却没让她喂。
“母亲必然没睡,你现在去告诉她吧。”周景云说,“免得等明日她从别人口中知道,又要发脾气。”
再眼神示意春月。
“她喂我吃粥就好。”
白篱说声好,对他一笑:“那我去了。”
周景云笑着点头:“去吧。”又叮嘱,“记得跟她说,是我们商议好的。”
免得东阳侯夫人只骂她一人吗?白篱看着他再次点头:“好,我知道。”
周景云不再说话,含笑看着她。
白篱也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去了。
春月在一旁略有些紧张,不是去见隔壁厢房的夫人吗?怎么世子和少,白小娘子这么依依不舍?
“世子。”她轻声说,“奴婢喂你吃粥。”
周景云垂目:“稍等。”
稍等?等什么?春月不解,然后看到周景云转头看床边。
“给我一块点心。”他说。
春月看床边摆着的白篱买回来的千层糕,忙应声是,心里又有些疑惑,要吃粥了,怎么又要吃点心?
世子其实没有吃点心的习惯。
“太苦了。”
周景云的声音低低传来。
苦?药苦吗?但吃完药有一会儿啊,春月心想,世子适才是不想吃,怕白小娘子笑他?
她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托着,递到周景云的嘴边。
周景云轻轻咬了口,糕点的香甜在嘴里散开。
天光刚亮,薛夫人急促的脚步打破了东阳侯夫人室内的安静。
“景云到底怎么样了?”她急声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室内没有婢女仆妇,东阳侯夫人一人斜靠着枕头,面前一杯清茶,似乎在品茗。
看到薛夫人进来,她也不起身,只说:“受点皮肉伤而已。”又伸手做请:“姐姐尝尝侯爷在镇国公别院亲手炒的茶。”
薛夫人竖眉:“他还有心情在镇国公府上炒茶?你还有心情喝茶!”
东阳侯夫人端起茶喝了口:“日子该过也得过啊,难道为了他一人,我们就不过了。”
薛夫人夺过她的茶杯:“你看你有当母亲的样子吗!”
“儿子没有当儿子的样子,我干嘛非要有当母亲的样子。”东阳侯夫人冷哼一声。
薛夫人看着她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看来受的刺激不小。
她压低声音问:“真是被楚王刺伤的?”
东阳侯夫人没有回答,反而带着好奇,问:“外边传开了?怎么传的?”
“薛四郎告诉我的,还能怎么传。”薛夫人没好气说,“就是那点事呗。”
恩恩爱爱你死我活同生共死的。
东阳侯夫人发出一声怪异的笑,也没说话,再次端起茶……
薛夫人再次劈手夺过:“别阴阳怪气的,快说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
东阳侯夫人看着她:“别急,等过几天你就会知道了,现在别问了,我也懒得编造假话骗你。”
说罢眼前似乎又浮现那女子在面前说话的场景。
“夫人,我不编假话骗你,我跟你说真话。”
“我其实是个怪物,能变成妖魔鬼怪,能让人发疯,能让人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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