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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你疯了,说什么呢。”
“皇后没被砍头,先把你抓起来砍了。”
白篱忍不住笑了,嗯,这应该是沈青的人,她跳下马车对车夫说:“你去旁边的茶楼等候吧,我自己随便逛逛。”
车夫也习惯了,白小娘子出门用车都是在街市口停下,自己去逛,他只需要在原地等着。
吉祥好奇她去做什么,但公子说过不许干涉白小娘子,更不许跟踪窥视。
“是。”车夫应声是,看着白篱戴上幂篱。
她身材玲珑,就算背影走在人群中也很亮眼,但似乎一眨眼,车夫就看不到她的身影。
别说公子不让跟着,就算跟着,他不敢保证能跟上。
车夫将缰绳对旁边迎客的店伙计一甩,自进去坐着喝茶,尤其是今日有这么多热闹可听。
今日沈青在小楼里,黄娘子进来说“白篱来了。”
今天有礼貌了。
没有幻化成黄娘子的模样,还让人通禀,虽然通禀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
听到沈青的冷嘲,白篱说:“我们都是要命的交情了,还讲什么礼貌。”说罢走进来坐下来,自己斟茶。
黄娘子低头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又有些好笑,如今这场面真是说不上的怪异。
他们要她的命,而她竟然拿着命来跟他们打交道。
这小娘子……还挺有趣。
“还以为你目的达成,收拾东西就跑了,从此不再出现。”沈青淡淡说。
白篱说:“怎么会?沈大郎君办事太厉害了。”说着一笑,“怎么能用一次就跑了呢。”
沈青冷笑:“算你聪明,我既能做到你想要的事,自然也能让它化为乌有。”
白篱笑说:“我知道,你们厉害的人都喜欢这种翻云覆雨的把戏。”
她还点评上了,沈青冷冷说:“你要我做的我做到了,该说说你答应的事了。”
她说有让娘娘再当皇后的办法。
听她一个小姑娘指手画脚就是为了她这一句话。
而且这次为了说动那个卫行,耗费了不少口水,还被威胁。
“我这么做是为了娘娘,多谢她给了我入朝为官的资格,但,从此以后我也不欠她了,你如果再来纠缠我,意图扰乱国朝安稳,我舍了这条命也会举告你。”
忘恩负义的东西!
一个个都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沈青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白小娘子别是耍我玩呢吧。”
白篱一笑:“怎么会,我可不是那种以耍弄别人为乐,不把别人当人的人。”
沈青不理会她的明嘲暗讽,只冷冷看着她。
“再等等,你做的这件事还没到真正的结果。”白篱说。
还说不是耍弄!
沈青说:“此时此刻,皇帝正在御书房,往先太子恢复李姓的诏书上扣上印玺,再等片刻,你不用出门,站在窗边,哪怕是三曲坊,也能看到负责传告天下的信使骑着马高喊着经过,你还要什么结果?”
说到这里冷笑。
“是不是还惦记着周景云的困局?”
“是,虽然杜氏承认了构陷太子,陛下不会再信他们,构陷杨氏的事也会不了了之。”
“但是,杨氏的案子是张择负责的,张择不会放过他们,就算没有杜氏作证,杨氏的罪状也足够让皇帝动了杀心。”
“周景云,为了掩盖自己妻子假死,害一族数百人,他的双手沾满的血是洗不净了。”
白篱举起茶杯将水泼在他的脸上。
这举动猝不及防,明明还带着笑,沈青一时呆住了,他虽然出身乐工,但不管是在先帝跟前做琴师,还是在蒋后面前成为左膀右臂,靠着天分,靠着才智,靠着手段,从来没有被人小瞧,更别提欺辱。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茶水泼他的脸!
“竖子,大胆!”他脸色铁青喝道。
“我有什么大胆的?泼你一脸水算什么,我在幻境杀你也不是没做过!”白篱冷冷说,“我是让你冷静一下,周景云没有哀怨,我没有哀怨,倒是你天天挂在嘴边,你哀怨什么?因为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导致的,做贼心虚吗?”
沈青看着她,一时竟然说不上反驳的话。
“我让你等,你就等着就是。”白篱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看向门外高声喊,“黄娘子!”
躲在门外偷听的黄娘子吓了一跳,迟疑一下,慢慢拉开门,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沈青。
“我是看明白了,男人都是自以为是,不听人说话。”白篱说,“黄娘子你现在清醒吗?”
黄娘子尴尬挤出一丝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篱也不是非要她回答:“你来安排你们的人现在就去皇宫里盯着,看看除了先太子恢复李姓的诏书外,还有什么事发生。”
还有什么事发生?黄娘子差点脱口问,但看到沈青一脸一衣襟水,再看这白小娘子冷冰冰的小脸……
“是。”她不多说一句应声是,也不等沈青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白篱看也不看沈青:“你出去,让长得好看的娘子们来给我弹琴奏乐,再送一桌饭菜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不用担心我会跑。”
沈青甩袖大步出去,将门重重关上,站在廊下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咬着牙。
他几十岁的人,被个小姑娘如此呼来喝去。
黄娘子站在一旁小声安抚:“你跟小娘子说话别总是大喊大叫。”
沈青看她一眼没说话。
黄娘子轻咳一声:“你也别生气,你想一想,她是要变成娘娘,嗯,在娘娘面前被骂几句又算什么。”
但她现在还不是,而且沈青冷冷说:“娘娘没有骂过我。”说罢甩袖子大步而去。
看着沈青的背影,黄娘子没忍住还是笑出声,又忙收住,看了看身后,这小娘子的确很凶。
“来人,兰香娘子,绿意娘子。”她高声对楼下招呼,“带上你们琴琵琶,来楼上。”
说罢又向楼下走去,她亲自去安排一下饭菜,这小娘子嘴也很刁,免得一会儿把她也骂一通。
“世子,世子。”
小厮丰儿急急奔进内院,差点与春月撞在一起。
“慌慌张张干什么啊。”春月嗔怪,“世子歇息了。”
今天一早去见过陛下后,世子就回到家,吃过饭就歇息了,这几日乱纷纷的,世子睡不好。
“这大白天的,世子在内院做什么。”丰儿抱怨,“在书房也能歇息啊,外边有事找人都不好找。”
自从少夫人不在了,世子反倒一日日长在内宅了。
说罢越过春月蹬蹬向内跑去。
出什么事了?春月有些紧张地跟过去。
“金玉公主驸马带着上官小郎去见陛下了?”
周景云倒是没睡,歪在榻上用书盖着脸,听到丰儿的话,起身系衣服,一边说:“这也没什么,这次杜氏案,公主出了大力气,此时此刻也该去邀功了。”
丰儿将头摇得飞快,将外边送来的消息转达:“不是不是,说是上官小郎不是上官小郎,是先太子之子!”
先太子之子!
周景云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
那个上官月?!

那个上官月,周景云认识也不算太认识。
去年刚回京城的时候,这年轻人几次三番跟着他,但后来又没了兴趣消失不见了。
这也没什么,他一直没回京,又算是“久负盛名”,年轻人好奇也是正常,等看过了,发现他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就散了。
没想到,上官月竟然是先太子的儿子。
周景云又想到曾经见过的那个站在公主府外后门的孩童,惶惶又晦涩的双眼。
原来那一双眼包含的惶惶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他来到皇城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官员听到消息聚集来了。
“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有人活下来?当时兵卫围住了永兴坊,别说人了,鸡狗都逃不出来。”
“可能提前把孩子送走了?”
“金玉公主这么多年竟然是忍辱负重?”
含凉殿内,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一家三口,脑子还有些乱纷纷。
适才他正在看拟好的诏书,回忆当初他作为皇子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的日子,忍不住落泪。
旁边高十二忙说些好听的话劝慰“外边都传遍了,都在夸陛下。”“陛下惦记着长兄,为父兄正名。”“是前所未有的圣明。”
这些话是几个内侍从外边打听到要来陛下跟前讨好,被他截住抢了过来。
皇后出事,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跟杨家走的很近,现在要想尽办法在皇帝跟前讨好。
皇帝听了这些话果然高兴。
“那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啊,不管先前如何,我是不能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正哭哭笑笑开心,金玉公主一家三口来了。
皇帝立刻让请进来,还没夸赞金玉公主此次功劳,金玉公主一家三口就跪下了。
“我有罪,有件事一直瞒着父皇和世人。”金玉公主俯身叩头哽咽说。
这是又惹了什么祸了?就知道贤良淑德的姿态做不了几天,皇帝心想,自己这个皇姐什么性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好了,有什么事起来说吧。”他无奈说。
金玉公主抬起头:“当初,我私藏了太子的儿子。”
皇帝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跪在金玉公主身后的上官小郎呜咽一声叩头。
“陛下,您还记得我吗?”年轻人抬起头,衣袖用力地擦脸,似乎擦掉了一层粉霜,然后眼泪汪汪看着他,“我是李余,月郎。”
“先太子的儿子生在八月十五,先帝起了小名叫月郎。”
听到这里,白锳没好气地打断张择:“我才不管他叫什么。”急问,“真是先太子的儿子?那个皇长孙?”
张择点点头:“金玉公主胆子再大,也不会做出假冒皇室子弟的事来,应该就是他了。”
说到这里又一笑。
“当初突然爆出驸马养外室,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果然是假的。”
“不过,金玉公主无情无义,又胆小怕事的,会冒这么大的险去藏匿先太子的儿子?”
“这肯定不是她干的。”
“是上官驸马!”
“你知道上官驸马曾经的心上人是谁吗?就是先太子妃。”
“所以一定是上官驸马为了心上人,护下了这个孩子。”
白锳打断他:“我对这些死人的过往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这个本该死去的人又活了,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张择的视线落在白锳的肚子上,说:“那影响可真不小。”
看到他的视线,白锳也反应过来了,竖眉冷笑:“痴心妄想!不过是恢复了李姓,又不是恢复他爹的太子身份,他也不过是个长孙,这大周的天下还轮不到他。”
话虽然这样说,但……
“这小子本事不小啊。”张择说。
一直藏着身份,直到恢复了先太子的身份才跳出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恢复身份跳出来,他可算不上是什么皇室子弟,而是贱民庶孽,当年先帝问罪先太子,可不是只问罪一人,而是全家满门。
“原来他就是金玉公主背后的人,而金玉公主本想用身份拿捏他,来找我合作,结果还是被这小子解决了。”
嗯,那个刑部的书令史也是这上官月的人,不,现在应该叫李余。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择说,“没想到我们倒是为他做了嫁衣。”
原本是藉着杜氏要除掉皇后,没想到借杜氏这一步,是给他人方便,不对,借杜氏这一步,应该也是他人早就算计好的。
余庆堂。
张择摸了摸下颌,眯起眼。
“娘娘,娘娘。”王德贵从外急急跑进来。
他被派去盯着皇帝那边了,白锳忙问:“怎么样了?”
王德贵说:“金玉公主说自己无能只能保住这个孩子,又说当初陛下被贬的时候,她无能为力,身为皇室子弟,只能看着兄弟姐妹们受尽磨难……”
白锳懒得听金玉公主这些废话:“陛下呢?认了吗?”
张择在旁笑:“陛下已经被捧为仁君了,亲侄子怎能不认?”
王德贵点点头,看着白锳小声说:“陛下认了,还跟那上官小……小郎君抱头痛哭,还说小时候还抱过他。”
白锳冷笑:“胡说八道,先太子眼里都没有其他兄弟,自己的宝贝儿子都很少让他们见,哪来的抱。”说罢看向张择,“现在怎么办?莫名其妙蹦出一个侄子来,还有那个金玉公主,我说怎么洗心革面,果然是不安好心!”
这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这么倒霉?一个皇后还没解决,又冒出这些人来势凶猛虎视眈眈。
她不由扶着肚子哎呦一声。
王德贵忙扶着她“娘娘,你可千万别动气,小心孩子。”
张择也皱眉:“你沉稳一些,他们蹦出来就蹦出来,不过是个侄子,而且蹦出来也好,要是一直在背后反而麻烦,现在他们在明处……”
他冷冷一笑。
“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白锳深吸几口气:“我知道,我不会乱了阵脚。”她低头看着肚子,再看张择,“那件事,必须万无一失。”
张择点点头:“娘娘放心,都安排好了。”
虽然张择做事很可靠,但,白锳轻轻抚着肚子,皱起的眉头没有彻底放松。
自从白篱出现后,她的运气真是不好了。
都怪这个晦气东西!
“那上官月说,父亲恢复姓氏后,他去皇陵守陵,替父赎罪,替父尽孝。”
“别称呼上官月了,该称呼李余了。”
“也没这么快吧,诏书还没发。”
“陛下传宗正寺少卿了。”
宗正寺是负责皇室宗亲的,这是要给李余入属籍了。
聚集在一起的官员们正议论纷纷,又有人低声提醒。
“出来了,金玉公主他们出来了。”
议论声顿时安静,几人看向前方,见金玉公主坐着肩舆缓缓向宫门走去,身旁一左一右跟着上官驸马和上官月。
金玉公主面带喜色,上官驸马看起来有些呆呆木然,一眼扫过这两人,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上官月身上。
以往这外室子不登大雅之堂,也就是不久前被公主认了,才可以出入皇城,尽管如此,朝官权贵们也懒得多看他一眼。
此时此刻认真看,时近黄昏,天地黯淡,那年轻人并没有昏昏不清,反而格外亮眼。
他肤色白皙,眉眼如画,以往那吊儿郎当的纨绔之气,此时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风姿翩翩。
官员聚集的地方在路旁,双方并不会迎面碰上,也不用互相问候施礼。
只是在要走过去的时候,上官月忽地停了下来,视线看向他们,展颜一笑,抬手摆了摆。
“周世子。”他说。
诸人一怔,不由看向身后,周景云一直站在后方听他们说话。
周景云显然也有些意外,但旋即抬手还礼。
上官月没有过来也没有再说话,收回视线跟上金玉公主。
“这位上官……嗯。”
因为没有诏告,大家也不好称呼他为李余,但很显然他就是李余,也不好称呼上官小郎。
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含糊一句。
“跟周世子你很熟吗?”大家好奇问。
周景云笑了笑:“不算熟。”
不熟?那怎么单独这么远给他打招呼?
“或许是感谢我。”周景云说,看着远去的消失在宫门口的身影,淡淡说,“毕竟是我要求查我妻子遇难,才查出杜氏的。”
诸人一愣,看着周景云平静又冷淡的面容,顿时念头复杂。
莫非这才是周景云的真正意图?不是为了杨氏,而是为了这个皇长孙?
砰一声,屋门被猛地拉开。
室内的琴声,以及旋转的女子停下来,看着冲进来的沈青。
“都下去,都下去。”他喊道。
琴娘和舞娘对视一眼,下意识看了眼坐着的白篱。
白篱对她们点头,两个人这才退了出去。
沈青脸色涨红,看着她,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日说出一句:“那个上官月,你早就……”
白篱打断他:“现在明白了吧,那我就回楼船了。”
与以往不同,这次她说出了自己要回的地方。
说罢不待沈青说话,走了出去。
看着她就这么走了,一肚子话的沈青张张口也没有阻拦,只呆呆站在室内。
“我的天啊,她什么时候搭上这上官月的?”黄娘子从外进来,“她怎么知道他是先太子之子?娘娘可没说过当时东宫有人跑出来。”
这个白小娘子,来京城还不到一年,她怎么知道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真是不可思议。
沈青迟疑一下:“或许娘娘当时知道那小子没死,但并不在意,放他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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