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回以他无辜乖巧的微笑。
“我喝得比小阵平要多哦,如果小阵平都不记得了,我又会记得什么呢?”
打死不承认自己酒量仅比明日香弦鸣好一点的松田阵平接受了这个回复。
————
“不好意思迟到了。”
降谷零穿着白衬衫灰西裤,在街角的咖啡馆里找到了明日香弦鸣。
他来得有些迟,诸伏景光已经到了好一会,猫眼青年同样是衬衫西裤,端正地坐在绿眸前辈身边。
两人在接受明日香弦鸣训练的同时也会进行公安训练,他们与这位前辈见面的频率为一周一次,在这次见面前对方特意强调着装庄重。
饮尽马克杯中的可可,敦实的陶杯被放在原木桌上,明日香弦鸣起身结账,带俩人向目的地行去。
“这是······警察医院?”
前辈没有回话,带着两人轻车熟路地从后门进了医院,避过监控一路向上,又在某个隔间翻出三件提前准备好的白大褂和一只铁盒。
降谷零愈发觉得事情的进展有些不对,“我们为什么要避着人走?”
明日香弦鸣将白大褂穿好,铁盒被她收入怀中,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会就不用了。”
两位后辈都摸不着头脑,入手的白大褂很沉,像是夹层中缝了什么块状物,但还是按照她的指示穿上,跟着她来到了医院第八层特护病房。
这一层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诡异了。护士台空荡荡的,值班室也没有医生,只有走廊上明亮的白色灯光将整层楼照亮。
诸伏景光注意到墙角的监控都处于未运转状态,红色的指示灯熄灭,黑洞洞的镜头一动不动。
明日香弦鸣从兜里摸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身后两人有样学样,他们停在走廊末端,空旷室内回荡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推开了那扇门。
病房内摆满了各种仪器设备,杂乱的线通往病床上躺着的那人。降谷零对医疗设备不算熟悉,却还是能认出其中有心电图和透析仪。
似乎被推门声惊醒,那人勉强睁眼看了过来。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现在却显出萎靡颓败之色。
降谷零问讯的目光投向明日香弦鸣。
黑发绿眸的女医生上前,用眼神与男人打了个招呼,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各种仪器上显示的参数,最后才转身对俩人道。
“这是你们的一位公安前辈。”
也是她父亲的下属,糖苹果爆炸案后与她谈话的人,带领她到警校就职的人。
“他在几日前执行一出秘密任务时,被追击的罪犯走投无路逃进核发电站,触发了危险装置。为了阻止核泄露,前辈情急之下闯入了反应室关停装置······同时遭受致死量的核辐射。”
明日香弦鸣注视着床上一身病号服的那人,他们认识也有很多年了,她之前出言噎过他,又给他推荐过自己的项目产品。
说起来他们见面次数不多,但在交接文件和处理案件记录时打过不少交道,对方还偷偷向她吐槽过他的魔鬼上司。
【果然我还是更习惯你一身西装的样子。】
明日香弦鸣垂下眼,将心绪敛去。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隐隐意识到自己此行目的为何,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们摸了摸白大褂夹层中的硬物,知道那应该是防辐射的铅。
“他是英雄,在任务途中受伤,自然会得到最好的救治。医院用一切医疗仪器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但他们都清楚,对方身体的衰亡不可避免。
“他的细胞没办法正常分裂、更新换代了,医用胶带可以轻松带走他的皮肤。他很痛苦,这一点医院清楚、公安同事清楚、他的家人也清楚。”
明日香弦鸣从怀中取出铁盒,两人发现躺在床上那人浑浊的眼睛恢复了一瞬神采。
“大家都想要他更安宁、更有尊严地离去,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从道义上讲,这是谋杀英雄,从法律上讲,本国安乐死违法。”
女医生黑发一丝不茍地盘在脑后,蓝色的医生帽拢住了她的碎发,乳胶手套完美地贴合手部。她揭开了铁盒的盖子,向两人展示其中的物品。
“巴/比/妥/酸盐、肌肉松弛剂、氯/化/钾······安乐死药剂。我被他的家人委托而来,医院调走了这一层的员工,他的同事关闭了这一层的监控。”
铁盒中还有一支注射器。
医院的白墙、四周的仪器、反光的铁盒,一切视野中的景象都变得扭曲而模糊,印入脑海的,只剩下她平静的幽绿色眼眸。
“现在,我的后辈们······要与我合谋吗?”
降谷零思维一片混乱,手上动作却无停顿。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否正确,他的感性告诉他这是对的,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在剥夺他人生命。
降谷零帮助明日香弦鸣将药剂混匀,诸伏景光将它们填装进注射器,黑发绿眸的女医生稳稳地拿起它。
注射器尖锐的针尖闪着金属冰冷的光,鼻尖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感官传递来的讯息都宣告着死亡,而人们总是厌恶死亡的,因为它的恐怖、它的悲伤、它的未知。
但两人都没有移开视线,他们紧盯着那支注射器,注射着明日香弦鸣的动作。
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像是这样做过很多次。
她的手太稳了,没有一点颤抖,幽绿眼眸中毫无对即将发生的死亡的恐惧。从表面上看,她更像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不是这场死亡仪式的执行人。
明日香弦鸣凑到中年男人耳边,嘴唇轻启。
“辛苦了。”
站在床尾的两人清楚地看到男人努力张嘴,嘶哑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谢谢。”
女医生右手持注射器,在对方手臂处找准血管后毫不犹豫地扎入,以匀速将注射器中的液体推完,又缓缓抽出针头。
在这间病房里,他们合谋完成了对公安前辈的他杀,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共犯。
诸伏景光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戴着白色乳胶手套,刚刚还拿过那支注射器。
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他手脚冰凉,后背渗出冷汗,瞳孔缩小,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他杀人了。
他看着那人停止呼吸,看着病床旁的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看着各项反应生命体征的数据变成问号。
那人死了。
忽然,一双平稳有力的手握住了他,天生偏低的体温让对方的手并不温暖,却为他的身体注入一阵暖流,重新有了力气。
抬眼去看时,他正对上明日香弦鸣平静的幽绿眼眸。
如湖水一般的平和,像是在地下沉聚千年的绿松石,抑或万古不化雪山上的绿松针。代表着安定的、冷淡的绿,没有任何情绪地投向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心中的不安逐渐平息,青年湛蓝的猫眼被染上同样的平静。
明日香弦鸣放开诸伏景光的手,让他看向病床。
中年男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他的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浊泪,嘴角却带着感激的笑。
那是死亡赠予他的安宁。
“这是死亡。”
她在自己耳边低语。
诸伏景光脑中浮现那日她与他对话时问及“你害怕杀人吗?”,他说他不知道。
而此刻,一想到自己被那双平静的绿眸注视,他就再无半点不安与犹疑。
“我会害怕杀人,因为我知道生命有多珍贵,”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毫无波澜,眼神却是坚定的,“但我下手不会迟疑,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即使背负鲜血与罪业?”
“即使背负鲜血与罪业。”
降谷零边发愣边将药剂瓶与空注射器收回铁盒,他盯着病床上的公安前辈看了很久。
这是否会成为我的未来?我也会有一天死于维护治安的路上吗?
不是畏惧死亡,只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接触到满是苦楚与无奈的现实后,产生的一些思索。
在降谷零的构想中,牺牲会是英勇的。
英雄身负重伤完成使命,碧血洒满热爱的土地,悲壮地死在黑暗里,确信自己的牺牲会带来更多光明。
但他不曾想象过这样的牺牲。
不是血脉喷张的、不是壮烈激昂的,只是痛苦地被维生仪器折磨着。生存成为一种痛苦,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期望着他人给予死亡与安宁。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吗?
个人英雄主义的光鲜帷幕落下,只余下灰白枯槁的现实水泥墙。
他们在病床前低头默哀三分钟,明日香弦鸣拉扯几条线路,做出仪器故障的假象。
“没人会尸检他。”
她像来的时候那样,带着两人往回走,离开病房时回头望了一眼。
中年男人被孤零零地留在病房,冰冷的仪器围住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不同程度的溃烂。
遭遇过量辐射死亡,这不是她见到的第一例。
那位握着她的手,教她挥剑与搏击,让她学会在残酷末世生存下来的爽朗女子,也是这样死的。
她的队友,她的半身。
那时的明日香弦鸣远没有如今这般平静,她手抖着扎错了好几针,对方忍着痛不欲生的折磨,笑着和她开玩笑。
【就算我不能交医药费也没必要这么折腾我啊。】
【大医生,赊我一针镇痛剂,不过我可能要赖账了。】
【别哭啊,对我笑一笑吧?我一看你笑就没那么疼了。】
……骗人。
————
“要见到你还真不容易。”
松田阵平在门口撞上了明日香弦鸣回家,挑眉看向她。
黑发绿眸的女性还没来得及说话,卷发青年就忽然凑过来,围着她周身闻了一圈,越闻眉头皱得越紧,活像一只杜宾警犭。
明日香弦鸣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两个弟弟在嗅觉方面都有极其敏锐的感官,她下一秒就听见松田阵平问,“你身上怎么有防腐试剂的味道?”
卷发青年直接揽过她的肩,带着她进了公寓。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松田阵平搂着明日香弦鸣的腰将她放到自己腿上。
“太敏锐了吧,明明我已经洗过澡了。”
【简直像是作弊。】
略微苦恼地想着,男性灼热的体温自后背传来,松田阵平从身后抱住她,他的下巴搭在她肩头,蓬松的卷发不经意间擦过女性的脖颈。
“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低沉声线闯入她的耳朵,明日香弦鸣能听出这句话中盘问的含义很少,更多是他对她处境的担忧。
她放任自己靠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阖上双目。
“我一位前辈接受过量辐射去世了,我做了他的入俭师。”
明日香弦鸣的手指勾住松田阵平交迭在自己腹部的手,轻轻摩挲着对方的骨节。
“很困难,我穿着铅衣,他的皮肤部分溃烂,根本经不起太大动作,一不小心就会撕下来一块。毛发也一直掉,不能受太大刺激”
“我很小心,我把那些烂掉的地方用涂粉盖住,刷了一层又一层。我又用胶水将他的头发粘回去……我帮他换上一身西装。”
明日香弦鸣感受到松田阵平手腕微抬,与她十指交握。
卷毛青年爱怜地轻吻着她的后颈,给予她安慰,“那位前辈的葬礼在什么时候?”
他会陪她一起出席。
明日香弦鸣摇头,“没有葬礼。”
“他接受的放射量太大了,现在整个人都成为一个放射源,为了安全考虑没有举办葬礼。他的同事朋友和家人会在远处看他最后一面,接着他就被装入铅棺,埋进地下。”
松田阵平向后靠,让她倒在自己怀中,两具年轻的身体像依偎在一起的小动物一般,单纯地贴合,互相给予对方温暖。
卷发警官带着薄茧的手拂过她的眼角,明亮的深蓝色眼中有说不出的温柔,“虽然我没有办法参与进你的工作,不过……好歹给我个机会让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他含笑揉揉对方的脑袋,硬直的黑发一如既往地扎手,但他喜欢极了。
卷发的青年人在她面前展露出成熟的一面,他说,“我知道我可能还离你有一段距离,但你还是可以适当依赖我一点。”
【阵平也变成靠谱的大人了。】
明日香弦鸣勾起嘴角,转身趴在他身上,她侧脸将耳朵贴在对方的胸膛,听着对方坚定而有力的心跳。
心鸣音越来越快,松田阵平的耳尖泛着可爱的红,黑发女性抬起那双水润绿眸去描摹他的轮廓。
“阵平,第一心音是由于房室瓣忽然关闭引起心室内血液和室壁的振动,第二心音由于主动脉瓣和肺动脉瓣关闭时血液冲击大动脉根部造成震动。”
卷发警官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手指下意识帮她拂去鬓角碎发。
她狡黠地笑着,手指点了他的胸膛,“跳得太快,我快分不清第一和第二了。”
松田阵平脸色爆红,伸手要去推她,没过一会又被她好言好语地哄好。一边唾弃自己意志不坚定,一边被她摸着下巴很是享受。
明日香弦鸣发现他很有一些犬类的习惯,比如手摊开放到他脖颈边,他就会下意识将下巴放上来,又比如藏匿一些盘片时喜欢选择床底,还比如嗅觉灵敏,她偶尔有发现他偷偷闻机械零件和爆/炸物原料。
明日香弦鸣很享受将手指插进狗狗柔软蓬松卷毛时的触感,也很喜欢将脸贴在狗狗柔软温暖的腹部吸气,她习惯握住狗狗的前肢缓慢摩挲。即使被热情地扑倒,她也会笑眯眯地任由狗狗舔舐自己的脸颊。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小狗不过是喜欢你罢了。
于是她吻着对方的喉结,将手指探索向纽扣。
“我记得你明天休假?”
“······唔嗯”
次日,松田阵平黑着一张脸回了自己的公寓。
好友萩原研二正坐在餐桌前用早餐,听见开门声似笑非笑,“昨晚过得……”
他的声音在见到对方尊容时噎了一下,酸气止不住地从背后冒出。
可怜的松田警官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衣服还是昨天下班时那套,只是衬衫三颗扣子不翼而飞,凄凄惨惨地开着领,露出饱满胸肌上青紫殷红的咬痕与吻痕。
他甚至连皮带都不见了,一只手还提着自己的裤子。
卷发青年深蓝色的桃花眼一片空洞,像是被女鬼吸干精气的落魄书生,面无表情地看了萩原研二一眼。
换作平时他或许还会遮掩一下,但现在他显然没有这个精力。松田阵平说不清楚昨晚他是如何抢占主动权失败,又出于不甘心说了很多挑衅的话,最后死要面子不喊停,被按在落地窗前耳鬓厮磨,在失控边缘还被那个坏家伙理智控制。
他甚至生不出什么炫耀的心态,疲惫的卷毛警官只是沉默着拉开了自己房门,一头栽倒在床。
客厅里的萩原研二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妒意。
手中的筷子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声,想起自己昨天下午因为打赌输了帮早退的幼驯染补报告,被那些冗余的东西折磨得头脑昏沉时这冤种挚友还在温柔乡里缠绵,他背后的黑气就越来越浓重。
半长发青年垂下眼,耸拉的眉让他显得有些委屈。
“为什么奖励他……”
————
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一股福尔马林气息铺面而来,明日香弦鸣熟练地在黑暗中按开灯,白炽灯的灯光将阴冷的室内照得亮堂堂的。
室内的解剖台上有一具人形的凸起,被白布盖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自认为已经能够很平静地面对尸体了,抬脚跟着前辈来到解剖台边。
明日香弦鸣依旧是白大褂加乳胶手套,她将工具盒递给诸伏景光,让他帮忙给解剖刀上刀片,自己则掀开人形脚部盖着的布料。
降谷零在她身后,只虚虚撇了一眼,依稀看清那是一只肿胀青紫的脚,大拇趾上套着一根麻绳,挂着写有身份信息的纸牌。
明日香弦鸣有医师资格证,后面又取得了尸体解剖资格,修读过系统的法医课程,偶尔会帮公安作一些尸检报告。
霓虹的法医隶属于大学,警视厅自己是不具备法医部门的,刑事案件的可疑尸体会送往大学法医学院进行尸检。
受限于经费有限、误判、法医人手不足,可疑尸体的解剖率并不高。而明日香弦鸣这种优秀劳动力就时不时被当作资源去填补解剖率。
好在她主要负责的也是与黑衣组织有关的部分尸检,这种加班也能让她获取更多信息,倒也不算干白工。
“鸣姐你是什么时候接触解剖的?”
降谷零在听到诸伏景光对她的称呼后便学着幼驯染的叫法,改称她为鸣姐,就像是没有叫这个称呼他就亏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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