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妗妗看破不说破,只笑着承了她的情。
“我就先谢过你了,不过我们家也实在是没什么大花销。先说小的那个吧,他的开销左不过是些衣衫鞋袜,笔墨纸砚一类,这些都被宫里给包下了,压根没有咱们家使银子的地方。反倒总有些赏赐下来,小的自己也不会管,都交到我这里来了,我呢,只尽数帮他攒着。”
说实在话,这已是一笔不小的积累,够家里寻常嚼用个十多年的,自然,这些是不适合告诉王熙凤听的。
王熙凤一脸羡慕地点头。
“可不是,你们家可算是省下一大笔开支,孩子长得快,这衣衫鞋袜又不能差,就说宝玉像玄珏这般大的时候吧,一年光在这一项上,就得花上个七八百两。”
她这也是往夸大了说,其实倒也用不了那么多,不过于奢靡的话,二百两上下已是极好的了,杨妗妗心里明白,却也笑着点头应是。
“再者就是读书,请先生,入学堂,我们家里办着族学,每月账上得支出给先生的工钱,什么点心、柴火、米面菜等等,细算下族学里各项开支,每个月百来两银子就没了,冬天还得多添上一项炭火钱,一年下来,两千两银子都只是勉强够用。”
王熙凤算账实在是一把好手,样样都记得清楚。
“我们家好在这些都是玉儿在操心,我算是偷懒了,这要是都自己一一管着,可不得活活累死我了。”杨妗妗又说了句俏皮话。
王熙凤也抛开那些账簿上的东西,与她说笑起来。
正说着林轩今年回姑苏赶考的事,管家带着个荣国府的人突然露面。
王熙凤一见人便收了笑,问:“什么样的急事?竟找到这里来了。”
“二奶奶,您快些回去收拾收拾,随太太们进宫一趟去吧,贵妃、贵妃病重!”
王熙凤倏地起身,才走了半步,就翻了个白眼,身体一软。
杨妗妗赶紧取了银针,给她迅速扎了几针。
悠悠转醒的王熙凤顾不得谢她,起身就要走。
就连她都有些可怜贾家这一家子了。
“这也未免太……连着两个月,家里两个最大的支撑都倒了,男子们也就罢了,那一屋子的女眷今后可要怎么好呢?”
林如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不置一词。
贵妃重病的消息,还是林玄珏想办法叫人传出的,诰命们请见贵妃,皇帝虽然略有些意外,也还是同意了,如此一来,到底是让王夫人她们,见上了元春的最后一面。
林玄珏今日特意向安乐老亲王说了一声,下午便没有去上课,而是陪同王夫人她们一起到贵妃宫里。
虽然元春依然是贵妃,但所居住的宫殿却格外冷清,殿前有一棵三丈高的玉兰树,此时本该正值花期,却不见花开,连个花苞都见不着。
宫里伺候的人,连其他妃嫔的一半都不到。
进殿之后,掀开重重帷幔,只见消瘦单薄的女子静静平躺在床榻上,胸前几乎没有起伏,像是——死去已久。
王夫人顿时泪如雨下,哭着扑了上去,声嘶力竭。
“我的儿!为娘来看你来了,你睁开眼看看你的亲娘呐——”
这一幕就连刑夫人都为之动容,上前轻拍王夫人的肩膀。
“……娘”
微小到几乎叫人听不见的一声呼唤,王夫人却尽收耳中,她一抹眼泪,凑到女儿的眼前,努力扬起笑容。
“诶……娘就在这儿呢,我的心肝。”
疲惫憔悴的贵妃缓缓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母亲,无声泣泪。
“我、好想回家去啊,娘……”
这一句更是叫王夫人泣不成声,她这个做母亲的,连孩子这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她。
“元春,你这可教娘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早知如此,娘一定不会同意你爹他们送你入宫的法子。”
林玄珏知道宫里人多眼杂,早在听贵妃前一句,就察觉到不妥,先一步把宫人都遣了出去,现下殿内唯有她们母女在。
“这样暗无天日的去处,今后别再送其他人进来了,娘……”
“是,娘知道,娘都知道,若是当初你兄长未曾病逝,你本该就像你姑母那样,嫁一个才学出众,对你一心一意的郎君,可以拥有本该光明幸福的一生,都是家里拖累了你。”
王夫人现下已经彻底看清,若非大伯和丈夫无能,又怎么会牺牲女儿入宫博取荣华,贵妃的名头听着是尊贵,可君王喜怒无常,宠爱说没有就没有了,其中的滋味,又有几人能知。
“对了,你弟弟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娶了宝钗,有她从旁盯着你弟弟,你弟弟会上进的。”
“娘……我放不下你,你今后多保重自己……别太咳咳咳、”
王夫人一边哭,一边给女儿顺气。
哄着她说:“娘知道,娘都知道,你别再说话了,娘会保重自己的,至于你爹,娘已经不在意了,他爱喜欢哪个姨娘也好,爱招惹哪个丫鬟也罢,娘都不再管了,娘只顾好自己和你弟弟,你且放心就是。”
贵妃缓缓闭眼,两行眼泪再度顺着眼角滑落,她是想让她别再管其他人,不论是爹也好,还是宝玉也好,他们都是男子,总归是要扛起自己的责任,她实在不需要这般替他们操心,只是如今看来,劝说也是无用。
“娘……倘若我当初与你说……不愿入宫,你可会、可会——”
可会护我一回?
不等元春问出后半句,她的意识已经涣散。
殿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殿外等待的刑夫人和林玄珏同时都明白,贵妃走了。
这样四四方方的红墙,真的太高,它困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只能在这里香消玉殒,兴许她们死后的魂灵反而回归自由。
林玄珏虽然听宫女太监们说过不少宫里的那些诡秘传言,但他从未真的相信过。
赵屿琛曾问他为何。
他当时回答说:“因为我觉得没有人会愿意一直待在困住自己的地方,她们死后肯定会去到她们生前去不了的地方。”
虽然是贵妃,但元春的丧事只是草草了事,只因太上皇重病,不过才半个月,就驾崩了。
这才是真正的国丧,重中之重,与太上皇相比,一个小小的贵妃又算得了什么。
太上皇驾崩,朝堂人人精神紧绷,就连林玄珏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因各位上课的阁老质量不如以往。
连他犯了错,也顾不上责罚,轻轻放过。
又是一次月假,林玄珏离宫归家去。
正好撞见要离去的薛宝钗母女。
陪着寒暄了几句,目送她们离去后,林玄珏才问亲姐姐。
“薛家的人来咱们家做什么?”
“她们是为着薛蟠的事,想要求爹爹帮忙。”
“薛蟠?肯定是他自己活该,爹爹才不会帮他,对了,他又犯什么事了?”林玄珏有些幸灾乐祸。
“他借着薛家行商的便利,勾结平安州节度使,替他输送金银兵刃,叫人查了出来,被锦衣卫抓了。”
“这么能呢他!”林玄珏想过他会犯事,但也没想到他竟然敢犯这么大的事。
“这怕是得连坐家族的罪名,我们家同他们薛家既不是亲戚,又没什么交情。他们干嘛不找荣国府,那不是他们家的正经姻亲吗?”
“贾家如今这境地,你又不是不知晓,他们能帮得上什么忙。”
林黛玉一拂袖,恰好一阵清风吹过,她整个人如同仙人一般,似乎随时要腾云驾雾而去,林玄珏下意识拽住她的衣袖。
“姐姐——”
黛玉眼眸含笑,轻点他的额头。
“怎么了?还当自己小呢,扯着姐姐的衣裳撒娇,是要糖吃不成?”
林玄珏回过神,顺势真的撒起娇来:“对啊,姐姐,我的糖呢?”
“知道你要回来,早给你备好了,自己去里头拿便是。”
家里有个小柜子,专门给他放各种点心零食用的,他近些年吃得愈发多了,个子也在猛蹿,杨妗妗便说叫他多吃些,免得不够身体消耗。
薛家的事情很快判了下来,不过有家里的周转,最终薛蟠只是流放岭南,终生不得归,薛家皇商的差事这回确实彻底丢了,薛蟠的堂兄薛蝌还在一次行商途中遭遇匪贼,丢了一条腿。
自此,薛家尽数退回了金陵。
紧接着贾赦与贾琏父子也被锦衣卫抓了,二人同样是牵涉到平安州的案子里。
这下登林家门的,又多了刑夫人和王熙凤她们婆媳。
还不等贾家大房这父子俩的判决下来,王家的当家人,九省统制王子腾在回京述职的途中突然暴毙。
史家外放做官的保龄侯史鼐,也被御史弹劾,遭当今斥责,贬了官。
往日风光无限的四大家族,就此轰然倒塌。
贾赦贾琏父子,最后也都是流放千里之外的边关苦寒之地,一生为奴劳作到死。
女眷们虽然不至于为奴,但也只能回归寻常百姓的生活,荣国府宁国府都被朝廷收走。
一大家子勉强一起租了一个大宅子住着,依旧奴仆成群叫他们伺候着。
或许是总觉得如今低了杨妗妗的身份一等,王熙凤渐渐不怎么上门来,倒是薛宝钗,偶尔会来寻黛玉小坐片刻。
“妹妹还是爱看这些诗书文章。”宝钗拿起一本,略翻了翻,眼神怀念。
“宝姐姐从前不也喜欢,怎么如今不看了?”黛玉是从她的神态举止推测出来的。
“家中庶务繁多,哪有这等闲工夫。”
黛玉垂下眼帘,注意到她的手指有好些针眼。
“你这话却是骗不了我的,我也管着家里的这些事,并不费什么工夫的,到底是怎么了?宝姐姐若有难处,尽可说与我听,我也好替你想一想法子。”
“妹妹心思通透,果然瞒不过你。家中养着一群人,样样都要开支,我便只能多做些针线活儿,好补贴补贴家用,所以才说不得空。”
黛玉合上手中的书,轻轻放在桌上。
“以前住在外祖母家里,我不便开口,所以一直不曾说过什么。依我看,家里其实倒也用不了太多人。”
“愿闻其详。”
“你瞧瞧我们家,我身边就紫娟和雪雁,再一个打小看着我长大的奶嬷嬷,我爹和妗姨他们身边,也只有两个小厮丫鬟服侍,大多也是叫他们跑跑腿,传个话而已,至于林轩,他身边人就更少了,是一个看护他的护卫,而最年幼的玄珏,他日常都在宫里住着,自有宫里的人服侍照顾,家里根本没有为他安排一人,如此也是足够的。”
宝钗苦笑着点头,道:“我倒是不打紧,可长辈们身边是万万少不得人服侍的,至于宝玉身边那三个,袭人是姨娘,麝月和秋纹虽然只是丫鬟,可我也不好赶她们呀……”
“诶……我早就想问你了,晴雯呢?她又到哪里去了?”
宝钗左右看了看,才道出实情:“我嫁给宝玉的前一个月,遵守着不得见面的规矩,不曾到荣国府去。晴雯她说话不大客气,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她得罪的人不少,再加上她又犯了错,叫人抓住了把柄,就被太太赶出了府。前两日,宝玉去看了她,人已经没了。”
黛玉捂着唇,湿了眼眶,说起来,晴雯与她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晴雯的性情也最像她。
听见晴雯死去的噩耗,颇为感同身受,有种兔死狐悲的感受。
不过自那日薛宝钗登门后,再不见她来,她的近况,还是黛玉从鸳鸯那儿知晓的。
老太太故去之后,鸳鸯便自己给自己赎了身,她有才干,这些年在老太太身边也积累了不少人脉,机缘巧合之下,便去了景阳郡主身边侍奉。
而杨妗妗先前为景阳郡主治过病,深得郡主的信任,逢年过节的,郡主总要赐些东西送到林府,负责此事的,便换成了与林府有故旧的鸳鸯。
“这都是郡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好生送来的,有好些先前夫人托郡主寻的药材,都是我们郡主找出海的船队一一收集的,姑娘快替杨夫人收好,待夫人回府,定记得同夫人说,也好派得上它们的用场。”
“这是一定的。不过见到鸳鸯姐姐你如今愈发受郡主的器重,我可真是为你感到高兴,姐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黛玉这番话说得十分真切。
“托姑娘和夫人的福,否则我也不敢想到能有今日,早在送走了老太太之后,便寻一白绫吊死了了事。”鸳鸯当时确实存了死志,老太太没了,大老爷贾赦岂能再放过她。
好在当时杨妗妗和黛玉帮着她,在王夫人和刑夫人面前说了几句话,王夫人记着林玄珏好意通报贵妃病重的那份人情,便放了她出府。
“不说那样的话,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姐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黛玉捏着帕子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我倒是还好,只不过、姑娘可听说那边的事了?”
鸳鸯说得那边,指的自然是贾家。
黛玉摇了摇头。
“你是知道的,我家同二位舅舅并不亲近,从前凤姐姐同宝姐姐倒是偶尔还来坐坐,最近这小半年,也不见她们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烦请鸳鸯姐姐快与我说说。”
“自打贾府落魄,宝玉竟像变了个人似的,终日在外醉酒,也不愿归家,宝姑娘、倒忘了,如今该称二奶奶才是,冰天雪地的,她不放心宝玉,夜里外出寻人,跌了一跤。偏偏她已经有了身子,自己却还不知,这一下,孩子也没了,一直卧病在床。”
“什么……怎的这样的事,也不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看看她。”黛玉作势起身。
“我这就叫人准备些滋补的东西,上门亲自去看看宝姐姐。”
鸳鸯这时候却走过来拽着她,摇着头说:“姑娘不可,她如何好告诉你,宝玉心里一直惦记着姑娘你,她心里……多少有些怨气。姑娘若有心,东西可以送,却不好再亲自露面,万一与宝玉撞见,岂非叫宝姑娘心里更不痛快?”
黛玉缓缓坐下,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我……我与宝玉虽然从小都在外祖母的膝下长大,但也只是表兄妹,并无私情,我是真心祝福他和宝姐姐两个人的,从未作他想。”
“你没有此心,可宝玉有啊。”
“鸳鸯姐姐,可宝玉并非一心人,他的心分成了许多瓣,就算他对我……我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从前年少她只当大家要好,可宝玉年岁渐长,依旧不顾男女大防,与院子里的姐妹们过分亲近,这在别家是不曾有的。
就比方说谢家的两位表兄,不会成日待在后宅胡闹,甚至并无近身的婢女侍奉,洁身自好,君子端方。爹爹还有诸位叔伯更是如此。
这也足以证明宝玉虽然为人良善敦厚,但并非值得女子托付一生的良人。
“姑娘说得也不算错,宝玉虽然是比一些男子强些,可到底也算不得最适合姑娘的,追求姑娘的佼佼者众多,我可是都从郡主那儿听说了,那么、姑娘现下可有心上人了?”鸳鸯有意避开贾家这个话题,好叫她高兴些。
“我、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黛玉垂下眼帘,面上有些茫然。
“诚然如众人所言,诸位公子皆是才华出众之辈,可他们并不十分了解我,又为何信誓旦旦对外宣称喜欢我呢?难不成只因为我的样貌生的比旁人略好些?”
“姑娘此问,我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鸳鸯心想,林姑娘的美貌俘获了这样多的青年才俊,这本应该是一桩值得高兴的事,怎的林姑娘反倒不高兴了呢?
“罢了,是我魔怔了,鸳鸯姐姐勿要见怪。”
“姑娘自己高兴就好,我如今也是想明白了,何必非得要嫁人呢,我如今这样便很好,想必姑娘亦是如此,我是懒得劝姑娘的。不过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同郡主复命,就先走了,改日再来陪姑娘说话。”
“也好,那我也不留你了,鸳鸯姐姐慢走。”
送走了鸳鸯之后,黛玉想了想,还是只送了些滋补养身的东西过去,并未亲自登门,叮嘱紫娟借口说自己最近犯了病,咳嗽得厉害,省得见了面彼此尴尬。
谁知薛宝钗过了小半个月,竟亲自来谢她。
“宝、宝姐姐?”黛玉见着她的时候,甚至不敢认。
从前一众姐妹之中,薛宝钗是最珠圆玉润的,如今看着却同她差不多单薄,偏偏薛宝钗的骨架又大些,当真是形销骨立,尤其上手摸着,身上哪里有肉,简直是皮包骨。
薛宝钗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苦笑道:“吓着妹妹了是不是?我这病容憔悴,本不该来的,但明日我便要随家里人都回金陵老家去了,总想着亲自来谢过妹妹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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