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快请坐。”
“雪雁,快上茶,紫娟,再上些茶点,宝姐姐爱吃甜的。”
两个婢女应了,转身各自去忙活,茶水点心不多时便都上了桌。
“宝姐姐快尝尝。”
薛宝钗也很给面子,拿了一块小口吃着。
“府里的茶点做得不如从前荣国府的精致,也不知合不合姐姐的胃口。”
“不瞒妹妹,这样的点心,我已经许久不曾吃到。”宝钗说着还掉起了眼泪。
黛玉想说几句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宝姐姐别太伤心。”
给自己擦了擦眼泪,薛宝钗摇着头说:“先前我已经同妹妹如实说过,生计艰难,家中长辈还要强撑着维持脸面,现下家中仅剩下的那点子积蓄都已经耗尽,这才不得不回老家去。”
黛玉主仆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我一直病着,要不是有妹妹送来的补品药材养身,恐怕现在都还下不来床,实在是要多谢妹妹的救命之恩。”薛宝钗起身,深深一拜。
黛玉即刻上前去搀扶她。
“宝姐姐,快些起身,叫我如何当得起。”
“今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妹妹的面,妹妹便让我稍稍还你些恩情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黛玉只好受了她三拜。
“当日我因病体虚,宝姐姐送来燕窝让我补身,我不过是回报一二,姐姐今后便不要再句句提这恩情二字。”
“妹妹还记得……”
“宝姐姐既然要离开京都,我虽然心中万分不舍,但也知道无法留你,只能送些物件给宝姐姐你。”
“这、不可不可,我怎能要妹妹的东西,这成什么样子。”
“宝姐姐权当留作纪念,千万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年的姐妹情谊。宝姐姐若是不愿收下,便是真的要同我断了情分。”
黛玉说得这般严重,薛宝钗只能噙着眼泪点头。
待宝钗带着东西回去之后,打开一看,补身的药材、新的衣裳鞋袜都备齐了。
她身边侍奉的莺儿都不禁感叹:“这都是小姐眼下最需要的东西,从前看林姑娘总爱较真,言语刻薄,有些小家子气,没想到都是我看走眼了,林姑娘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好得跟菩萨似的。”
“她总是极好的,样样都是,正因如此,我倒嫉恨不起她来。”
“这些衣裳的料子都是上乘的,可不能叫太太和琏二奶奶那边的人瞧见,否则指不定又要怎么说小姐你,你的嫁妆都已经补贴了个干净,她们还总说您藏私房钱,我听了都替小姐你委屈。”
“罢了,快些收起来吧,这些料子我如今也是穿不上,好生收着,来日倒是可以拿出去换些银钱。”
“知道了小姐。”
莺儿刚抱着那些衣裳打算收进箱奁中,突然从那一沓衣裳里掉出来一沓东西。
“这是——银票?”
贾家人离京后,林家这边也送林轩到码头登船。
“这次让你林叔一起陪着你回姑苏,你要记着自己是回去考试的,要把心思放在正经事情上。老家那边都是些旁支亲戚,稍微应付一下即可,不要让他们耽误了你的考试。”
“是!爹爹放心,轩儿知道轻重。”
“嗯,你素来懂事,爹知道。还有,除了一直跟在你身边的护卫之外,这次爹还跟你大伯借了一个人,就由他们两个人一起护着你,想必那厮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万事自己小心防备着,爹等着你回京来。”林如海拍了拍长子的肩膀。
杨妗妗也笑着叮嘱:“给你备了些可能用的上的药,若是用不上自然最好,都叫你林叔帮忙收着,你自己登了船最好也看看,省得着急要用的时候,找不到。”
“多谢娘,您费心了。”林轩又是一拜。
“吃食和衣裳都在箱子里放着,吃食备得不多,担心路上坏了,你们吃了反倒不好,衣裳薄的厚的都备了不少,在外不比家中,珍重。”黛玉笑着同他也叮嘱了一番。
“多谢、长姐为我准备这些。”
“还有我!就是昨晚我同你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吧?”林玄珏使劲朝他眨眼睛暗示。
“记住了,要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回京,要记得想你,一样都不会落下,球球现在尽可放心了。”
“啊——!你怎么给说出来了,说好要替我保密的,还有!不许再叫我球球!我都长大了!”
林家人都笑看着最小的这个撒泼。
“船要开了,少爷快些登船吧。”林叔这一声催促,让小的那个顿时红了眼眶。
他上前,一把抱住了面前即将离开的兄长,恶狠狠地说:“哥哥一定要早些回来,京都里还有那么多饿狼盯着咱们姐姐呢,我又总在宫里待着,想守也守不住,说不定哪天,姐姐就被人给骗走了。”
黛玉气笑了,拍了一下口无遮拦的幼弟。
“又在乱说些什么,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林轩倒是明白他是在暗示什么,最后揉了一把幼弟的细软的头发,利落地转身登上船。
“这里风大,都快回去吧。”
送走林轩,林玄珏并未归家,而是与家人分开,转道去了太傅府上。
周老太傅如今已不再入宫教授小皇孙和他,由翰林院编修萧文盛负责原本的课程。
不过老太傅是林玄珏正经的老师,所以每每得空离宫,他总要过来亲自探望,问询老师的近况。
今日才过抄手回廊,在转角处就与人撞了个正着。
“小心——!”
“小易欢,是你啊,怎么跑得这么急,幸亏你撞着的人是我,这要是换作其他人,你、”
“小师叔……”易欢突然撞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十分伤心。
林玄珏收了笑意,犹豫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任由她发泄情绪,只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等小姑娘哭声减弱,从他怀里离开,他才开口询问。
“怎么了易欢?”
“外祖父他不认得我和我娘了。”
“怎么会……”林玄珏明白她为何如此伤心了,他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不相信,我这就去看看老师!”
谁知他才跨进卧房,就瞧见老师朝着他唯一的女儿掷了一个茶杯过去,险些砸中了她。
“师姐!你没事吧?”他赶忙上前搀扶周夫人。
周夫人同样是流着眼泪,只不过比方才易欢要缓和一些。
“玄珏,你快去看看你的老师,他平素总惦记着你,你过去试试,看他还认不认得你,啊!快去试一试!”
周夫人的目光满是希冀,林玄珏只得松开她,往床上的老者那边缓缓靠近。
“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玄珏,是您最疼爱的小弟子,玄珏今日放假,来看您来了。”
床上的老者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但目光一直保持着警惕。
“你是……玄珏?”周老太傅喃喃道。
“是啊,老师上回不是还说,等我回来,咱们接着上次的棋局继续往后下的,那棋局我可都记着呢,我回来了,老师……”
就在林玄珏即将握住老太傅的手时,老太傅突然暴起。
“你不是!玄珏还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你不是他!你在骗老夫,你们是一伙的,你们都在骗老夫!出去!都给老夫出去!老夫不想看见你们!”
“玄珏小心!快过来!仔细他伤着你了。”周夫人焦急地呼唤他。
林玄珏只得迅速后退,与周夫人一起离开了周老太傅的卧房。
“怎么会这样?师姐,这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老师的病怎么会骤然严重至此?”
“这件事原本是家丑,不便外扬,玄珏,老爷子当你是自家人,师姐也拿你当自家人,就不瞒着你了。起先说好了这房子归我们母女,我那三位兄长突然反悔,半个月前,一起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闹,老爷子当日受了刺激,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一个人也不认识了,见了谁都觉得要害他。”
“师姐……辛苦了。”要照料这样一位,对靠近他的任何人都充满攻击力的病人,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这都不算什么,若老爷子能身体康健,即便忘了我们母女也罢,可他、他不愿喝药,还总想跑出府去,身边一刻也离不了人照看,万一、我实在是、实在是担心呐……”
周夫人再度泣泪,捶着自己的胸口。
这时候易欢上前来宽慰自己的娘亲。
才说了不到两句话,母女两个抱在一起痛哭。
林玄珏站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师姐,易欢,老师如若是清醒过来,看见你们这样为他伤心,定然会感到万分自责。大家不妨都先冷静,咱们多找几位名医给老师瞧瞧,说不定就治好了呢?”
“此事不好外扬,叫人听见了笑话,老爷子骄傲了一辈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让他颜面扫地。”周夫人心里也是有诸多顾忌的。
“我去!我去求见过圣上,叫太医来给老师瞧病。宫里的御医不成,还有宫外的不是?咱们不能轻言放弃,还有我娘亲,她说不定有办法,我这就回去求她,让她先来给老师瞧瞧,明日回宫我就去找圣上。”
说完,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转身就往外跑。
杨妗妗被他直接拽着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才得知周老太傅病得如此厉害,缘由林玄珏倒是未曾提及半句,杨妗妗聪慧,也不曾追问。
初次登门,顾不得欣赏这太傅府的景致,杨妗妗被林玄珏一路带着,来到了老太傅的卧房外。
周夫人和易欢母女二人迎上前来,双方短暂地互相见礼。
杨妗妗原也不是头一次见到易欢,除开初次到京郊外玩耍,小姑娘之后时常到林府去找黛玉玩儿,现下瞧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只觉得心疼。
“瞧瞧咱们小易欢这双漂亮眼睛都成什么样了,天可怜见的,别怕啊,有妗姨在呢,妗姨会尽力替你外祖父诊治的,快别哭了。”
“妗姨……”小易欢埋进她的怀里蹭了蹭,又落下两串眼泪。
待她们亲近完后,林玄珏才歉疚地开口。
“娘亲,老师如今不识人,有些暴躁,随时可能会伤人,您看……”
“这个好说,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家丁来,替我牵制住老爷子片刻,我趁机给他扎上几针,保管他就没了力气,伤不了人了。”
周府的管家父子二人按照吩咐,进去按住老爷子,杨妗妗眼疾手快,迅速落针,见老爷子果真失了力气,管家父子俩这才敢撒手撤下。
单单查看老爷子的体征,并无太大异样,只得结合方才他暴起的情况,还有周夫人母女二人的描述,杨妗妗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阿尔茨海默症……”
“什么?”周夫人没听清她方才在说什么。
“哦、我是说老爷子的病……不大好治。”其实根本就没得治,连后世的医学家都未曾攻克,杨妗妗在濒临崩溃的家属面前,也只能选择这种委婉的措辞。
周夫人当即又红了眼眶,只是勉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杨夫人,那、到底还有没有办法能治好啊?或者哪怕是稍微缓解一些也好,只要能让老爷子认人,不要总觉得我们要害他,这样呢?”
杨妗妗避而不答,反问道:“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人,周夫人,你想知道身患此症之人,最后都会变成如何吗?”
周夫人双唇颤抖,她从杨妗妗悲悯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她的答案是有些残忍的。
不过她还是鼓足勇气问:“还请杨夫人告知于我。”
“他已经认不出人了,也不觉得自己病了,还总觉得有人要迫害他,但这仅仅是这种病最开始的症状,接下来的情况会一步步变得越来越糟糕。”
“娘亲——”林玄珏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他担心周夫人会崩溃。
“没关系的玄珏,就让杨夫人继续说,我总要知道的,早知道些,便能早些做足应对的准备。”周夫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他会逐渐变得语无伦次,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儿,不可理喻,你说的他听不明白,他表达的你也不理解,最后是不能行走,瘫痪在床上,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行为,也就是说会从口中流出涎液,大小便失禁。”
周夫人睁着眼睛,猛地回头看向周老太傅,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他、他那么骄傲要强的一个人……”她简直无法想象,他如果知道自己变成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其实这种病最折磨的不是他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想不起来的,最折磨的往往是照顾他的家人,周夫人,你要做好准备啊……这种时候,最好是能够多些人共同分担。”
杨妗妗是在暗示她,把周老太傅的病情告知周家其他人。
“不必了……”他们会如何大肆宣扬老爷子的病情,彰显他们的孝心,她不用想都预料得到,老爷子的尊严她是一定要守护好的,绝不会让他们以此去谋利。
周夫人一把抓住杨妗妗的手,恳求道:“杨夫人,不,杨大夫,老爷子的身子,先前御医们不是没有来看过,都说不清楚为何,反而攀扯到怪力乱神之上,我不信那些,今日杨大夫你既然说你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症,你又是玄珏的娘,我只有相信你,请你再想想法子。”
说罢,就要给杨妗妗跪下。
杨妗妗扶不住,赶紧跟着她一起跪下。
“周夫人这是做什么,周老太傅是玄珏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斗胆说一句,咱们便是一家子,只要夫人愿意,我定拼尽全力一试。”
自此,杨妗妗一个月里,几乎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待在太傅府。
但太傅逐渐连起身都不能,情况恶化的速度实在太快,已经逐渐很少醒来。
皇帝那边终究还是知道了,叫了林玄珏过去问话,林玄珏只得如实相告。
皇帝长叹一声,起身踱步,缓缓走到窗边,望向天空。
“他们一个个都逐渐离朕而去,终有一日,朕也会离去……是该在清醒着的时候多做些准备。”
林玄珏虽然不甚理解他的意思,但下意识把自己的脑袋低垂着,愈发贴近地面。
殿内侍奉的所有人都慌张地跪下,尤其是一直在皇帝身边近身侍奉的王祯,他听出的意思更多些。
皇帝心有不甘,又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个决心,多半涉及储位。
自古皇权更替,就没有不流血的,太上皇一驾崩,曾经倚靠他的四大家族尽数覆灭,若是此时立储,不知又该轮到哪些人倒霉。
“既然太傅的家人不愿意让太傅的病症暴露在人前,那就让你母亲多多替朕费心,若是需要什么珍稀的药材,尽管跟王祯开口,他会替你准备齐全的。”
“小臣代老师多谢圣上。”
皇帝见他在太傅这件事上如此上心,也很认可他的品行。
笑着说:“太傅是你的老师,也是朕的老师,若真的细论起来,你年纪虽小,倒是跟朕同辈,朕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弟。”
“小臣却不敢称圣上为大师兄。”
这小子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已经叫出口了,胆子倒是不小,想到此处,皇帝又笑了笑。
“那么朕这个大师兄未尽的孝心,你这个小师弟便替朕一起尽了吧,你暂时不必再入宫伴读,好生照看着太傅的身子,在他跟前多侍奉些时日,直至到太傅临终吧。”
“小臣谨遵圣意!”林玄珏老老实实磕头领旨。
“你便……去吧。”皇帝背对着他抬了抬手示意。
即便杨妗妗再如何倾尽全力,周老太傅还是没能挺过当月,于月圆之夜与世长辞。
人没了之后,周家另外三子得了消息,这才过来分担些老爷子的后事。
这是继苏老爷子去世之后,第二位与林玄珏十分亲近的长辈离开,他哭得格外伤心,丧事毕,便病了,足足持续了有整整一个月。
杨妗妗才给他把了脉,叮嘱道:“如今倒是大好了,不过药还是得继续再喝上三五日。”
“娘亲,那药多苦啊,都喝了一个多月了,就不能不喝了吗?”他抱着亲娘的胳膊撒娇。
“撒娇也不管用,你都快把一家子担心死了,好好喝你的药,我会让人盯着你,你要是敢偷偷倒掉,仔细你娘我再给你开上三个月的补药,叫你喝个够。”杨妗妗这次是真的发了狠警告他,一点都不愿纵容退步。
这时候林黛玉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紫娟端着的,正是林玄珏的药。
“这一个月下来,玄珏倒是彻底瘦下来了,竟半点瞧不出小时候胖乎乎的模样,如今真真是风流俊俏的小公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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