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那天下了大暴雨。
俞思妤撑着伞来接她去化妆间化妆。每个伴娘不仅有专人化妆,而且都会有一套伴娘服。
俞思妤的表姐嫁的不错,所以伴娘裙都不是租的,而是夫家出钱买的。并且用过了也不打算回收,干脆每个伴娘一套送了。
容艺坐在俞思妤旁边化妆,那个化妆师手法很不错,还特意给她做了个古典的盘发造型。
镜子里立刻倒映出少女明艳而带有攻击性的浓颜。
俞思妤也是伴娘其中之一,眼睛一直往容艺身上飘:“容容,你真的好好看啊。”
容艺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明艳又古典大方。
化好妆以后,俞思妤和她一起去换伴娘裙。伴娘裙整体色调很统一,都是茶白色系的。但每一条又有细微的不同。
俞思妤挑了一条纱裙,又把另一条绸缎材质的长裙指给容艺:“容容你穿这个。”容艺身材比例好,穿这个一定很好看。
容艺懒得再挑,于是接过那条裙子就进了换衣间。
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眼前一亮。
她身量纤细苗条,那条丝质长裙十分柔和地贴着她的身线,再衬上古典的盘发,宛若画中仙。
容艺有些不自在,对俞思妤说:“小鱼,我换一条。”
“换什么?”俞思妤拉住她,“多好看啊。”
“喧宾夺主总是不太好的。”
俞思妤笑:“我表姐很和善的,没事没事,就这个,走。”
婚礼是挺热闹,容艺只需要在那里待到下午六点即可。
时间一到六点,俞思妤找到她,把红包递给她:“容容,给你的,谢谢你来救急啊。”
容艺接过:“没事。”
俞思妤又说:“我这边还不能走,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能啊。”
“那就好,带伞了吗?没带的话,我的那把就放在那里,你先拿回去。”
“不用,我带了。”容艺又指了指身上的裙子,“这个,要放哪里?”
“不用脱,穿走就好了。诶,来啦!”有人在找俞思妤,她回身,又对容艺说,“我那边还有点事,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容艺说了个“行”,然后逆着拥挤的喜宴人潮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捞起带来的伞,一边往外走一边把红包拆开,然后把里面的两百块钱掏出来,收进口袋放好。
外面在下雨,裙子湿了倒没关系,她怕的是把钱打湿。
雨噼里啪啦溅落在地面,她护着口袋里的钱,觉得生活总算有了些盼头。
她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慢慢攒钱,一点一点把欠下的债补齐,总有一天,她会没有任何拘束的远走高飞,跟黎新言一样离开伏海镇。
不对,不太一样。她会永远离开伏海镇,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这里保留了太多她想删去的不堪。
走了很久才走到篁蕴公馆,沿着别墅区正门的马路走进去,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急速开过她,溅起一滩肮脏泥泞的雨水,她的裙角瞬间被打湿,湿漉漉地贴着她的小腿。
她被雨浇的没脾气。
雨点漏进雨伞,有几缕头发也被打湿了,湿哒哒地挂下来,贴着她雪白的脖颈。
她皱着眉,抬手擦了下遮视线的雨点。
甫一转身,她看见路边的灌木矮丛下居然趴着一团很小的奶猫。奶白色的,不知道什么品种,被雨浇的透透的,浑身发抖,妄图通过小灌木丛来避雨。
一看见容艺,小奶猫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喵”。露出还没长齐的尖锐牙齿。它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可它实在是太孱弱了,还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屁股蹲。
“别看我,我没钱,自己都养不活。”
虽然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容艺还是冷冷地撇清干系。
那小猫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没再朝她靠近。
容艺不想再它一眼,再看下去,她怕自己真要忍不住把它带走。
但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她闭了下眼睛。觉得自己有时候真他妈的圣母心,明明自己比起它来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处境。
叹了口气,折回去。
她伸手,提着小猫颈后的皮肤,然后把它捏了起来。
绕过扶疏的栀子花香,容艺走到楼下才想起没带钥匙。
她收了伞,按了下门铃。
小猫一直“喵喵”地叫,声音虚弱又难受。也许这个姿势让它有些不舒服。这种情况下,她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索性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
小猫舒服了些,贴着她的手臂,贴的很紧,它又湿又冷,企图尽可能地从容艺身上汲取到一丝温度。
门没开,容艺刚想要按第二遍的时候,游赐刚好开门。
开门的瞬间,他往外看,恰好撞上容艺的眼睛。
她杏眼微抬起,浑身湿透,剔透的雨珠贴在她的脸上,一颗一颗,晶莹地往下滑。头发散乱,黏腻着缠绕。
裙子也被雨打湿,裙角又湿又脏。前胸一片深色。
视线往下滑,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被她抱在怀里,被抱的很紧。
那只小猫一边抬起眼睛看他,一边“喵喵”地小声叫着。
他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我对猫过敏。”
意思是——不准养。
容艺下意识拎着猫后退了几步, 尽量和游赐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这事儿。”
话一出口,小猫也附带着叫了两声, 声音虚弱到有点像在呻|吟。一身湿透的猫毛贴在容艺的手腕处,痒的出奇。
她皱眉看了一眼猫。
浑身沾满泥水,毛发打结,抖的不行。要是放任它自生自灭的话, 指不定连今晚都活不过。
哎, 要是她没发现这破猫就好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了。
“算了, 进来吧。”
游赐没阻挠,放下扶门的手。
在刚刚容艺为小猫纠结的那一刻里,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容艺的心里比不过一只流浪猫。
他面无表情地往里走,一眼都没回头看。
容艺拎着猫, 说了个“谢谢”。察觉出游赐情绪的异常, 她又补充了句,“不会养很久的,等找到合适的人家我就把它送走。”
游赐头也没回。
有点烦。原来他在她心里一点也没有分量, 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那个。
容艺不是傻子, 游赐这是明摆着的不开心。
眼看着游赐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她叹了口气, 把小猫提到眼前:“小冤家, 这下我牺牲大了,要是我被赶出去了,有你一半功劳。”
小猫眯着眼“喵”了两声。
像在认错。
她洗了个热水澡, 顺带着把捡来的流浪猫也拎起来洗了个干净。
身上有几处打结的毛发实在是解不开了,就用剪刀剪掉。洗了好几遍, 小猫才露|出原本的奶白色。
洗的过程中小猫没站稳,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忍不住像婴儿一样咳嗽。
容艺把它拎起来,放在一块干燥的毛巾里揉干水珠。然后又用吹风机仔细将它吹干。
小猫打了好几个喷嚏,软趴趴地抱住容艺的手腕,又弱小又可怜,像在撒娇。
容艺心被触动了一下,某个角落柔软下去一块。但还是说:“撒娇也没用啊,某人不让我养。”
小猫嘤嘤两声。
她怕小猫感冒,于是就着毛巾,把它包裹好放到地板上。
小猫摇摇晃晃,摔在她的脚背上。
她蹲下身子,把它扶正:“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别说给小猫弄吃的了,她自己都还没吃上晚饭呢。
小猫“喵”了一声。
容艺起身下楼,本想出门一趟的,没成想,游赐就坐在一楼的餐厅。
听见下楼的声音,他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
“一起吃饭。”
别扭的邀请。
容艺也没拒绝,出门吃饭得花钱,这里有免费现成的晚餐,何乐而不为。毕竟人总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吧?
她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边捏起勺子边打量着看了游赐一眼。
她现在和他关系有点奇怪。
又陌生又熟悉的奇怪。
游赐倒没看她,专心致志地在吃晚餐。
容艺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汤,眼见游赐面色阴郁,猜想他一定是因为她把猫带回家的事情而感到不悦。
于是她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很快就把它送走,而且,在这之前,我不会让它靠近你一点的,我保证,我和它都离你远远的。”
游赐闻言,搁下筷子。
金属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不开心,不是因为她把猫带回家。而是……算了,他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他就是很小心眼就对了。
容艺小心翼翼,心想寄人篱下的滋味还真不好受,时时刻刻都得察言观色。
“你生气了?”莫名其妙地。
游赐慢条斯理地抬眸:“没有。”
还说没有,分明就是有。
“那……要不,我想想办法,今晚就把它带走。”
“不用。”游赐很快打断她。
是它走,又不是要她走。
容艺被噎了一口,怎么做都是错。送走不行,不送走也不行。
游赐起身,没了吃饭的心情。
“不吃了?”
容艺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和上次一样,又是几乎一点没动。
游赐转过身来,撂下:“冰箱里有牛奶。”
“没事,我不喝。”
游赐:“不是给你喝的。”
言下之意,是说这是给小猫喝的。
说完便头也没回上楼。
容艺:……
什么嘛,明明心肠是好的,怎么一天到晚脸这么臭啊。
她也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起身拿过牛奶,准备上楼喂给小猫喝。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小猫就立刻迎了上去,虽然个子还没她拖鞋高,但小爪子扑腾的很殷勤。
容艺拿过一个干净的小碟子,倒了一点牛奶。
小猫忙慌不迭地砸吧砸吧喝起来。
容艺靠在一边,看小猫喝的畅快,心里没头没尾地想起游赐说的那句“对猫过敏”来。
得赶紧把小猫送走。
她就这么想着,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对着小猫拍了一张照片,拍完以后转手发到朋友圈,配文“无偿领养,速”。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下。
俞思妤在底下评论:【好可爱,想养,但我最近养不了,过几天行不行?】
容艺回了个“可”。
低头再看,小猫已经乖乖地把那一小碟牛奶喝完,安静地蹲在一边等容艺给它倒第二杯。
容艺嘴角轻勾了下,然后给它倒了第二杯牛奶。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房间里。
游赐站在落地窗边,潮湿的风裹挟着栀子花颓靡的气息窜进来,他目光阴翳,捉摸不透藏着些什么情绪。
指节捏着一盒没开的万宝路,轻盈地翻覆着它的棱角。
他的手指很长,生的也好看。骨节分明,经络清晰,那盒烟被他捏在手心。
想了会,拆开。
还是□□惯,抽出第一排最中间的那根,对着它看了会,许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然后倒过来放回去。
再按照顺序抽出第一根。
Zippo的火舌跳动了下,那根烟就被顺利点燃。
他陷在黑暗里,面孔隐晦暗沉,指尖一抹猩红明灭。
烟圈缭绕,他的五官清冷又寂灭。其实他烟瘾并不是很重,偶尔情绪有些失控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镇定情绪。
比如说今天,他就有些失控。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响动,他捞出来,熟悉的“温”字。不想接,索性直接挂断。
正要按灭手机,屏幕上方亮起一条讯息。
best:【猫我朋友说过几天就接走,你没事吧?刚看你脸色不太好,过敏了?】
这是在……关心他吗?
啧,还以为她有了猫以后,就不要他了呢。
少年掐灭烟,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字回:【没有。】
正要发出去,他突然想到什么。
平静地把对话框里的“没有”二字逐一删去。
换成了——【嗯,有点头晕。】
容艺半靠在桌子上,低头看小猫乖乖把第二杯牛奶也喝完。
喝完以后,它不疾不徐地伸出粉色的舌头, 特别节俭地把残存在嘴角边的几滴奶舔舐干净, 然后又扒拉着短腿, 憨憨地爬过来蹭蹭她的拖鞋。
没蹭两下,小猫就靠着她的拖鞋瞌睡过去。
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把它的毛发也带的有些摇晃。
容艺嘴角轻嗤,勾起一抹笑。
这奶呼呼的小鼻噶还挺可爱,居然这么靠着也能睡着。
她蹲下身子, 用一只手把小猫捞起来。
捞起来的瞬间,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夜里,游赐也是像这样,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的。
动作不由得顿住, 怎么老是想到他。
她将猫放到一块干净的布上, 然后才重新打开手机, 看见游赐发过来的信息。
bestow:【嗯, 有点头晕。】
bestow:【不过没关系。】
心像被细密的针脚扎了一下。
看了眼睡的极为香甜的猫, 她意识到这样做其实有些不妥。
但看着游赐发过来的“没关系”,她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于是打字, 问:【真的没关系么?】
过了会,对面回:【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
容艺舒了口气, 她神经大条,一点也没有关注到这一个简短的“嗯”字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心想没事就好,便打字回:【那你注意休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房间里。
游赐看着容艺发过来的这一行字,心脏莫名紧|窒。一直垂着的眸光幽深了些。
某个笨蛋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在不高兴呢?
三天的高考假期很快结束,送走了旧的高三,高二很快就要变成新的高三,升学的压力也随之降临。
全体高二也都要搬进高三新楼里,为一年后的高考冲刺做准备。
分班大榜早早就张贴好了,不用看,容艺也知道自己是在最后一个班。
沈欣茹这一次倒是进步了些,挤进了倒数第二个班。她们同班两年的缘分也在这场分班考后走到了尽头,但她却很为她高兴。
搬楼的那天是星期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整个世界都黑的吓人。所有的人都抱着书,冒雨跑的飞快。
容艺倒没着急,她本就没有什么笔记本,还扔了一大堆没用的书,所以只有两筐书。
她一个人拎着书,下颏和肩膀间夹着一把伞,不紧不慢地走在拥挤奔忙的人潮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雨噼里啪啦打在伞背,敲的很响。
身后不知道是谁猛力撞了一下,容艺往前一晃,一筐书掉出两本,摔在地面凹陷下去的一个水坑里,“哗啦”溅起一滩污渍。
她往后看了一眼,大家都冒着雨奔忙,压根就没人道歉。
真的服气。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正要蹲下身子去捡,但由于拎着一筐书的缘故,她行动不是很方便,硬是弯不下腰去。
就在这时,有人弯下腰去,替她把那两本书捡了起来。
她刚要说谢谢,一抬头,见是唐煜,便兀自把溜到嘴边的“谢谢”二字咽了回去。没什么表情地接过那两本打湿的教辅书,也不管湿不湿、脏不脏,径直扔回筐里。
随后便绕开他往前走。
唐煜刚高考完,没穿校服,穿了件无袖的黑色短袖,露出属于体育生的结实肌肉。
因为常年训练,他肤色晒得黝黑,是很健康的小麦色。
“看你好久了,你……还在生我气吗?”
容艺步子走的很快,一眼都没朝他看。
她根本就不打算搭理他。
唐煜也不恼,索性放下脸面跟在她身后:“重不重,我来帮你。”说着就要伸出手帮容艺拿。
容艺面色平静,躲了下。
唐煜摸了个空。
“别生我气了。”
他个子高,一道歉就得低着身子,弯下半截来。在人群中格外瞩目,惹得不少人偷眼看过来。
容艺本来就烦,蹙眉看他:“能不能别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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