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容艺就有些后悔。回想起来,她这一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游赐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有所动容。
恰这时,有一道雷电响过,“轰隆”一声,缓慢又绵长,把整个昏黑的室内都点亮。
他们两个的目光在这雷电声中,缓缓对上。
“没说要走。”
游赐垂着手,单薄的短袖领口有些大,露出他好看的锁骨。
容艺立马回:“我可以加钱。”
她不喜欢欠着别人。
钱的事,她会想办法。小镇这边爱招小时工,苦一点累一点倒没事,毕竟柳曼秀现在自身难保,她总不能一直等着别人救济。
她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觉得麻烦别人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她和游赐还不怎么熟。
但游赐脸色却沉下来,很不高兴地回了一个“不用。”
把他当什么了。
“我过来,不是因为钱,你要知道。”
“我知道。”容艺没再继续提这件事,眼看着气氛要尴尬下去,她绞尽脑汁,勉强换了个话题:“分班考那天,我好像看见你了。”
那天他们在楼道擦肩而过,她隐约记得游赐跟她说过话。
但后来想想,又觉得那话不太像是游赐能说出来的,便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不记得了。”游赐情绪淡淡,喉结却上下滑动了下。
特意要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姿态来。
“我倒是还记得,”容艺回想了遍,“你好像坐在窗户边,哦对,我数过,你在一号考场,看不出来,你还是学霸?”
“算不上。”
容艺主动忽略这句话:“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行。又困了。
聊了会天,她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
游赐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困了就早点休息。”
容艺捂住嘴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透过狭窄的门缝,她看向他,轻声说了句:“那我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游赐应了声。
容艺大大咧咧,就要合上房门。
游赐站在门外,看着窄小的门缝一点点合上,她明艳却有点憔悴的脸庞一点点消失。
雷声响动,天光一阵一阵地亮,映出少年清隽又斯文的面孔。
突然,房门顿住。
只留了一道细密的线。
她说:“谢了。”
很轻的一声。
游赐眉心跳了下。
雷声一阵一阵翻涌,他点头,回:“晚安。”
门合上了。
“咔哒”一声,严丝无缝。
他的影子高高瘦瘦的一道,完完全全被挡在门外。
雷暴天气,房子外面起了很大的风,能听得见雷声和树木摇晃的声音。
细碎黑发往下刺着他的眼睛。
他睫毛很长,安静又浓密,垂着眸子的时候,总会落下一片阴翳。
容艺和上门,站在门后。
尽管困得厉害,但她没急着回到床上,脚步像被黏住了似的。
她看了一会儿那道门。
空气安静又静谧,只听得见雷声穿行在云层里的声音,风声鹤唳,流动的气流十分潮热。
寻思着他应该已经走了。
容艺眼睛淡淡垂着,对着门说了一声:“晚安。”
“嗯。”
她吓了一跳。
什么鬼?没走么?
脸“噌”地一下烧红,她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
“我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觉。”
她着急忙慌地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立刻翻身上床,踢掉鞋子,掀开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实。
脸红的快要熟透。
真该死。
她就不应该多那一句嘴。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
反正她脸皮厚,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少年站在门外,睫毛轻颤。
夜色将他高瘦的身形镌刻的更加深邃,雷声、风声交错着缠绕,绕过他。他只身站在黑夜里,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温她那一句“晚安”。
嘴角轻勾着,抬起头,向来没有温度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星子般的亮光,清澈的就像是月光下的水渍。
带着藏不住的餍足。
他想,以后他会得到更多的晚安。
许久,他回到房间。
雷暴天气,晚来风急,暗夜昏沉,雨点下的又急又密,敲打着落地窗。
借着淡黄色的睡眠灯光,他抬眸看了眼流动如瀑的雨珠。脑海里那一句“晚安”还在纠缠着他的理智,如同漫天而下的暴雨,一点一点吞没了他。
仅仅是这么一句“晚安”,他就兴奋成这个样子。不敢想象,如果他得到更多……
比如,一个吻,或者,更刺激的……
想到这,他喉结不可自持地上下滚了滚。
那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也许会失去理智。
时间已经擦过凌晨两点,四下除了风雨雷电声,万籁俱寂,可他却偏偏睡意全无。
那句“晚安”还在亲吻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安静下来思考。
许久,他起身拿过烟盒,翻开,朝里看了眼。
里面只有最后一根了——是一根倒着的“许愿烟”。
关于抽烟,其实有一个不成文的小迷信。
就是每当开一盒新的烟的时候,会把第一排最中间的那只烟拿出来,然后许个愿,倒着放进去,这根烟就会被称作“许愿烟”。
“许愿烟”不能给别人,也不能提前抽掉,更不能不抽,而是必须要留到前面的烟全部抽完以后,最后才能抽。
这样,在抽到“许愿烟”的那一天,就会是幸运的一天。
遇见容艺以前,游赐从不信这些。
而眼下,他看着狭小烟盒里安静躺着的最后一支烟,心里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情愫。
好像……真的有在变幸运。
他看着那支烟,目光柔和了些。
许久,他拿出那支“许愿烟”。
“咔哒”一声,扣动打火机。
火焰骤起,火舌摇曳着跳动,在雷声大作的黑夜中散发出一簇烈烈的光。
此刻,火光、雷电光,齐齐映照在少年的面孔上,安静地照亮他。
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小簇火光,目光中盛满隔岸观火的危险意味。
可他不是作壁上观的观火客,而是自甘引颈就戮的扑火蛾。
他要容艺。
他要她。
许愿烟瞬间被火光点燃,他修颀的骨节轻轻夹着,呷了一口,烟芯骤然缩短,带着火的烟草灰烬往后缩了一截,闪动着微弱的火星。
他站在窗边,目光垂着,不动声色地看着流动的暴雨。
窗户外面,雷电还在穿行,时不时一阵一阵的亮,他的影子落在窗户上,破碎的雨滴一点一点填满他的影子。
他很喜欢这样的雷暴天气,四周的一切既嘈杂又安静。
他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烟雾下,他像一枚苍白的玉器,整个人斯文又倦怠,带着一股餍足矜贵的清冷少年气。
透过烟雾,可以看见他的眼睛。
那一双总是下着雨的眼睛,只有在见到容艺的时候才会放晴。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整根“许愿烟”都完全燃尽,只留下一截很短很短的烟尾。但他仍然没有一点睡意。
他坐回到桌前,将“许愿烟”的烟尾收好。
之后,又拿出那一本泛黄的牛皮本。
摊开来,修长的指节按在上面,不疾不徐地将褶皱碾平。
他翻到崭新的一页,拿起一支钢笔开始写字。
5月31日。暴雨。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幸运的。
她做了噩梦,醒过来的时候很委屈,像只小猫。说话的时候可能有点怕我,只开了一道很小的门缝,雷声响起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眼睛。
亮亮的,但有点肿。我知道她哭过。
睡觉前她对我说了“晚安”,很轻的一声。
她以为我走了,但我没有。
我听见了。
我睡不着。
我很喜欢她。
没有任何原因地。很喜欢,非常喜欢。
翌日,闹钟把容艺摇醒,她强撑着惺忪的睡衣按灭闹钟。
凭借顽强的意志,她用了几分钟就洗漱好下楼。下楼的时候,发现游赐早就出门了。
一想到他,心里莫名就开始发热,又尴尬又焦灼的热。还好他已经出门了,要是碰见了,肯定就尴尬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容易冲动一些的,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自己昨天晚上的行径。
未免有点太矫情了些。
她推开门,不想再多想,多想无益,反而还会让自己越来越尴尬。
下过雨的清早空气清新,带着股土壤的味道。沿着宽阔的鹅卵石小径走出去,她闻到一阵馥郁浓烈的栀子花清香。
这边是市郊,离学校有点距离,要上学的话,只能坐车过去。
容艺没办法,只能去等公交车。
下过暴雨的路面潮湿的要命,她一路上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除了要避开积水坑以外,还要避开路面时不时突出来的车辆,以免被它们溅起的水花浇透。
毕竟她在这上面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亏。
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把书包顺到胸前,低着头去找里面的公交车卡。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服了,几百年没坐公交车,估计是找不到了。
突然,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公交车卡上次被她借给黎新言了。这家伙忘性大,过去几个月了,愣是没想起还她。
容艺暗骂了一声,看来今天放学还得抽空去找一趟黎新言。
正这么想着,她拉上书包拉链,一抬头,就看见了公交车站牌旁的游赐。
一身黑白色系的宽松校服被他穿的很板正,干净又斯文。
容艺尴尬地咽了口口水。
正想着怎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打个招呼的时候,游赐却已经注意到异常,慢条斯理地把目光偏过来。
容艺闪避不及,目光硬生生跟他撞了个满怀。
视线里,少年身量很高,眼睛像起着雾,看谁都是淡淡的。
她强壮镇定,先下手为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边笑边淡定地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你也上学啊?”
得。还不如不打招呼。
瞧瞧这说的是啥呀,有种欲盖弥彰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容艺心里就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刺挠着,不敢再抬头看他的眼睛。
游赐闻言,看了她一眼。
少女低着头假装在踢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耳根却莫名有点红,一直连缀到她淡粉色的脸颊。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会脸红诶。
好可爱。
容艺见他半天都没说话, 抬起脸,刚好撞上他的目光。
没太明白他在干什么,于是她直白地问:“你在看什么?”
游赐收回目光, 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喉结上下滑动,淡淡道:“没看什么。”
话音刚落,公交车刚好就开过来。
车辆一路穿过潮湿的树荫,最后稳稳停在站牌旁边, 经过时掀起一阵风, 马路两旁的绿色树叶止不住地摇晃。
车尾气吹起地面的树叶。
游赐刚踏上台阶, 突然身后一顿,感觉到自己衣服后摆被人轻轻扯住。
他顿住脚步, 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视线里,少女伸手攥着他校服的一角,她过肩的头发风吹起来, 止不住地晃。
发丝下, 她那双很大的杏眼看向他,有点难为情道:“那个,额, 我没带公交卡……”
游赐没说话。
目光往下游移, 盯了一眼她握着自己衣角的手。
他的眼神有些锐利, 像是长着刺一般。
容艺没来由地一阵胆寒, 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手。
被攥住的衣角骤然放开。
游赐步履没停, 很快就上了车。
容艺站在车下面,然后就听见两声清脆的刷卡声。
之后,游赐转过身来, 居高临下地看她。
那双掩藏在黑发下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愫,像结着一层冰, 对她说:“上来。”
容艺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飞速爬上车,对着他展颜:“谢了,我现在就转给你。”
说完她掏出手机,就要给他转账。
恰这时,汽车发动,强烈的惯性让她一时间没法站稳,抓着手机惊叫一声就向后面倒去。
游赐就站在她身后,她这么一倒,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容艺一边稳定住自己站好,一边松开抱住他的手,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他:“嘶,我不是故意的。”
游赐没太计较,拍了拍起着褶皱的衣服,顺带着往前走了两步:“没事。”
容艺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司机师傅又猛然踩了个急刹,整辆车上的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摔,叫嚷着吵起来。
司机师傅更是怒不打一处来,他把头伸出窗外,对着那个闯红灯的大爷无奈道:“大爷,现在是红灯!麻烦看看清楚哇!”
然后等那个大爷过去以后,司机师傅踩了一脚油门。
惯性作用下,容艺又直直地撞回游赐的怀里。
他的骨骼很硬,撞的人脑袋发懵。
容艺猛然抬起头,头发已经有点乱了,两个人的体温在狭小的空间里触碰在一起。
游赐低下头,狐疑地看她一眼。
容艺尴尬地回看。
两人面面相觑。
游赐:?
容艺:!
她松开手,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游赐垂着眸,目光很平静。
“嗯。”
早高峰时间段,车上人很多,根本就找不出一个能坐的位置。
游赐余光瞥见车上有几个同样是伏海三中的学生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容艺,眉心蹙了蹙。
容艺却没发现,只是冲他晃了晃手机,给他看转账界面:“我转过去了。”
身后有人在挤,弄得容艺很不舒服。
游赐不动声色地搭上容艺头顶的那个拉环,将那人与容艺隔绝开。然后低头看了眼容艺,回她:“看见了。”
容艺把手机收进口袋:“那就行。”
车上嘈杂吵闹。
在容艺没看见的地方,游赐偏过目光,看向那几个打量容艺的少年。
戒备地压低声线:“嘘。安分点。”
眼神里充满轻蔑的警告。
那几个人终归是学生,本着不想惹事的态度,赶忙移开目光。
车辆到站,游赐径直下了车。容艺走的稍微慢了几步,下车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被他穿的分外挺括。
今天是六月一号,六月的第一天,距离高三六月七号的高考只剩下六天。
大课间被改成了“高考动员大会”,全校师生都要参加。
今天难得没下雨,容艺站在女生队伍的最后面,眼睛被太阳照的有点发酸。
讲台上各个领导的发言一个比一个长,听了让人昏昏欲睡。
沈欣茹排她前面,小声跟她说话:“艺艺,好像高三高考的时候,我们也有三天的假期。”
容艺双手抱胸,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那还挺好的。”
沈欣茹又说:“分班表都贴好了,哎,放假回来就要换班了,我们就不能在一个班了。”
容艺站她身后,闻言,揉了揉她的头:“傻茹茹,不要操心以后的事,给我好好学习,知道了没?”
沈欣茹有进步,她看在眼里,衷心为她感到开心。
沈欣茹嘟囔道:“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想嘛。哦对了,”她看了眼四周,声音压的很轻,凑到容艺耳边,“项盈萱这次考砸了,她和周宛柔都要跟你同班,我担心……”
容艺笑,唇红齿白的,畅然道:“担心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司令台上轮流发言的师生,因为隔的太远,那些人在她的眼里只凝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看不清脸。她笑谑:“我又不会被她们欺负去。”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对于项盈萱这种欺软怕硬的角色,最好的做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点她最清楚不过了。
项盈萱不是什么善茬,她容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沈欣茹舒了口气:“那就好。”转念又想到容艺跟她说的租房那件事,又问,“你租房……真的没事吗?艺艺,你可以住我家的,我妈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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