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月问她为何不多说两句,室友奇怪看她:“你愿意听你妈妈唠叨?”
姜舒月没说话。
她没有妈妈了,想听也听不到。
一朝穿越,原主跟她一样没有妈妈,可她有真心疼爱她的大堂姐。
姜舒月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珍惜。
舒心被人搂住腰,怔了一下,眼圈发热。
上辈子她的弘晖也是这样漂亮乖巧的孩子,喜欢抱着她的腰说话,从来不顶嘴。
大约老天爷都妒忌她生出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在他八岁时便将人带走了。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她的心。
“姐姐,怎么了?”抬头见大堂姐红了眼圈,姜舒月有些慌。
几天相处下来,姜舒月逐渐卸下心防,对舒心的称呼也从大姐姐,变成了姐姐。
舒心拿帕子按眼角:“没什么,就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姜舒月起身给她吹眼睛。
画舫里一众贵女瞧见了,全都是一头雾水。
乌拉那拉家不是分家了吗,最近觉罗氏出去应酬都不带索绰罗氏母女了,想来闹得有些僵。
而且明年就是大选了,听说乌拉那拉家长房和二房全都有人报名。
年龄够的旗人女子不必报名,花名册全在都统手中,想不参加都难。
只年龄不够的需要报名参加。
乌拉那拉家嫡枝嫡出只有三个姑娘,舒兰年龄太小,所以报名参加大选的只可能是眼前这对姐妹花。
大选当前,莫说是堂姐妹,便是嫡亲的姐妹之间也有竞争。
明争暗斗,谁都想一枝独秀,独占家族资源。
所以每回大选之前,贵族们的后宅总要闹出一些丑闻。
如乌拉那拉家这般明知道有竞争,却仍旧相亲相爱的堂姐妹,简直如凤毛麟角。
让人羡慕嫉妒恨。
有人羡慕嫉妒恨,也有人怀疑作秀。
毕竟觉罗氏长袖善舞,面子情做得很到位。
画舫游湖一圈,有船娘划了小船过来,舒心熟悉这个流程,当即询问有谁愿意乘小船赏景。
画舫换小船,也是乌拉那拉家游湖的另一大特色。
于是众人纷纷应和,邀上两三个手帕交同乘小船返程。
谁知在返程途中出了事故,一个船娘忽然晕倒,所驾小船失控,径直撞上了舒心和姜舒月同乘的船。
舒心吓了一跳,却没慌,两手抓住船帮,身子朝船底滑去。
她对乌拉那拉家的小船很有信心,这样的撞击,不会翻。
只要船不翻,她就不会掉进湖中。
姜舒月也没慌,奈何船正好撞在她这一边,来不及抓住船帮,人已经被震落湖中。
还好她会游泳。
此时船已经快划到岸边,后宅的花园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纨绔,正站在岸边眼珠不错地盯着靠岸的船只。
在姜舒月落水的瞬间,他们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发出哄笑。
舒心气死了,倾身拉着小堂妹的手,却不敢把她拉上船,恐怕她湿身的样子被外男看了去,清白尽毁。
可湖水冰凉,小堂妹整个人浸在里面瑟瑟发抖,再不上船人都要冻坏了。
就在舒心左右为难的时候,听小堂妹压低声音道:“姐姐,我会洑水,我洑到另一边上岸。你先上岸,让巧儿送披风给我。立夏习武,应该能拦住他们!”
在时人心中,姑娘的名节比生命更重要。若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姑娘湿身被外男看到,家族考虑姑娘的名节,不但不会追究外男的责任,反而会把被看光的姑娘嫁给他。
这种手段虽然下三滥,但不是没有人用过。
在小堂妹落水的时候,那群纨绔哄笑之后自觉退去,只剩下沈文才一个站在岸边看热闹。
舒心瞬间想明白了,长房那边请沈夫人,根本不是为了讨好沈家,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索绰罗氏想要针对的,从始至终都是小堂妹。
是她大意了。
想着,赶紧放开小堂妹的手,打算按对方说的办。
姜舒月恢复自由,潜入冰凉的湖水中,朝另一侧岸边游去。
谁知才游出一小段距离,忽然被一根船篙拦住。
严格来讲,那根船篙不是拦住了她,而是向她劈面打来时被她灵活躲开,这才拦在她面前。
感谢试种海水稻时,室友拉着她学会了游泳。之后若干年,游泳成了她主要的健身方式。
如果不是受身体拖累,她这会儿恐怕都快游到岸边了。
“舒兰,你干什么!”这句话是大堂姐喊出来的,没有疑问,全是质问。
众目睽睽之下,舒兰眼神闪躲,船篙仍然紧紧抓在手上:“我、我看二姐姐落水了,想把她拉上来。可我力气不够,拿不动船篙……还好二姐姐没事。”
刚才那一下明明是朝她拍过来的,用力不小,现在却说是为了救人。
姜舒月信了她的鬼。
在场众人也不瞎,自然知道是原配女儿和继室之间的机锋,心中充满鄙夷,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舒兰。
继室之女就是继室之女,算计人的手段如此拙劣,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
有了刚刚那一船篙的教训,姜舒月猜撞船可能也是索绰罗氏母女的手笔。
见一击不成,又生出别的坏心思。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姜舒月想要游到另一边必须经过舒兰所在的船只,不把这颗钉子拔了,很怕对方不要脸地在背后搞偷袭。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想着,姜舒月朝舒兰伸出手:“三妹妹,我游不动了,快把船篙伸过来,拉我上去。”
舒兰看了一眼站在岸边的沈文才,含笑将船篙伸向姜舒月。只要她将人拉上来,就能把沈文才这个大包袱甩给小傻子了。
一石二鸟。
哪知道船篙被人抓住用力一扯,舒兰脚下没站稳,“噗通”掉入水中。
现场又是一阵大乱,很快有船娘入水,将舒兰打捞起来。等船娘想起姜舒月,也想捞她的时候,却见她独自朝另一侧岸边游去。
另一侧岸边长满芦苇,即便湿身上岸也看不真切。反倒是舒兰衣裙湿透贴在身上,被站在岸边的沈文才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舒心上岸,吩咐冯巧儿去给姜舒月送披风。
沈文才要跟去,却被人高马大的立夏拦住。沈文才耍横,根本没把一个丫鬟瞧在眼中,抬脚便踹,反被立夏抓住脚踝摔了一个狗啃泥。
跟着沈文才一起来的纨绔们见状纷纷朝立夏合围,几个照面被打得哭爹喊娘。
这边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那边姜舒月早已披了斗篷上岸,由冯巧儿护着抄小道往二房的后院去了。
事情闹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谁也不信,只让舒心私下说给她听。
舒心不偏不倚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讲了一遍。老太太听完,攥紧手中的拐杖又松开,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既没追究园子里怎么会有外男,也没过问船娘晕倒一事,只带着两个儿媳给各家女眷道恼。
得到谅解之后,宴席照常开,言笑晏晏,宾主尽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越是这样,索绰罗氏越心慌,送客时频频出错,老太太权当没看见,半句也不曾说她。
送走客人,老太太仍旧没有要发火的迹象,只把索绰罗氏叫到跟前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舒兰那副样子被沈家公子看见,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怕什么来什么,索绰罗氏膝盖一软就给老太太跪下了,抱着老太太的腿央求:“额娘,沈文才是个什么成色,您比我更清楚。舒兰年纪还小,被看见了也没什么,只要咱家不追究,想必沈家也不会有异议。”
“沈家占了便宜,他们当然不会追究,可舒兰怎么办?”老太太将人踢开,冷着脸问。
人少还好,偏今日来的贵女全都看见了,乌拉那拉家若不追究,岂不让人看扁了去。
舒兰是小,在老太太看来,乌拉那拉家的脸面才最要紧。
“祖母,祖母!”此时舒兰跑进来,挤开姜舒月抱着老太太痛哭流涕,“沈文才是无赖,孙女宁可出家,也不要嫁给他!”
老太太深深吸气,浅浅吐出一个好字,夸舒兰有志气:“若你当真不愿嫁,出家也使得,不算辱没了乌拉那拉家的门楣。”
舒兰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看着祖母,好像陌生人一般。
小傻子回来之前,祖母一直很疼她,比疼大堂姐还要疼她。
可就是这样疼爱她的祖母,今天居然逼着她出家。
要么嫁给纨绔,要么出家当姑子,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不,第三条路还是有的,那就是死。
可为什么是她,明明应该小傻子来做这个艰难的选择。
舒兰不想死,扬言出家也是气话,但她知道祖母有多看重家族的脸面。
正是深知这一点,额娘才会想出落水这一招来对付小傻子,让祖母彻底放弃她。
谁知小傻子不但会洑水,还顺手将她扯下水,这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祖母,是她把我拉下水的,我想救她,她却要害我!”舒兰指着姜舒月控诉。
公道自在人心,姜舒月根本不想理她,舒心听不下去了:“当时若不是舒月躲得快,被你一船篙拍上,可还有命在!”
舒兰年纪小,力气也小,拍死倒不一定,但拍晕是肯定的。
不管是否晕倒,但凡湿身被外男看见,就只剩三条路可走。
要么嫁,息事宁人。
要么出家,保全体面。
要么自杀,以死明志。
幸好小堂妹会洑水,安然脱身,否则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即便她才是受害者。
谋害亲姐的罪名,舒兰当然不会认:“大姐姐胡说,我是为了救人,只不过没控制好力道!”
眼风刮过舒兰,姜舒月冷道:“三妹妹船上的船娘又没晕倒,三妹妹何苦自己救人?”
让船娘来救不好吗?
再说船篙本来就在船娘手上。
见舒兰还要歪缠,舒心懒得跟她费口舌:“你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要害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落水湿身被外男看见,之后该怎么办。”
害人不成反害己,东拉西扯也没用,做选择吧。
舒兰爱热闹,自然不会出家,至于死,更是想都没想过,可她也不想嫁给沈文才。
于是求助地看向索绰罗氏,索绰罗氏抿了抿唇,拉着舒兰跪下说话:“额娘,舒兰年纪小不懂事,但她心肠不坏。求您念在她一片善心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回!”
说完就是磕头。
善心?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不追究,不代表不知道。
若舒兰愿意嫁给冯文才,全了乌拉那拉家的体面,老太太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轻轻揭过。
若不愿,还有一条路留给这对母女。
老太太闭了闭眼,实在不愿走到这一步,奈何索绰罗氏不省心,舒兰也是个蠢货。
“今日游船是谁做主?”老太太明知故问,并没叫起。
虽然不待见索绰罗氏,可她也是自己的儿媳,没道理自己寿辰只让二房忙碌。于是提前做了一下分工,宴席由二房负责,而游船是长房操持。
今日宴席办得妥妥当当,反倒是游船出了纰漏。
索绰罗氏跪着回话:“是儿媳没顾到。”
老太太鼻孔出气,意有所指:“没顾到?我看你是顾得太多,痴心妄想。”
心事被挑明,索绰罗氏反而挺直脊背:“请额娘教诲。”
老太太冷笑:“教诲你,我可不敢。你先看个人吧,看过了再说。”
说完拍拍手,宁嬷嬷带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走进来。
正是今天在船上晕倒的船娘。
索绰罗氏只看了那船娘一眼,心早已凉了半截。
没想到老太太下手比她还快。
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看向索绰罗氏,隐晦地问:“不必将人嘴里的布团取出来了吧?”
索绰罗氏大呼冤枉,宁嬷嬷厌烦地蹙起眉,高声提醒:“大福晋的娘家人并没走远,眼下仍在府中做客。”
船娘不是索绰罗氏亲自安排的,所以才能有恃无恐。
听说老太太把她娘家人都给抓回来了,索绰罗氏眼前一黑,低头不语。
老太太不再看她,转头看舒兰:“你不想嫁到沈家也可以。”
舒兰抬眼看向祖母,就知道祖母疼她,不会将她往沈家的火坑里推。
随即话锋一转:“乌拉那拉家现在休了你额娘,你跟着你额娘姓,随她回娘家住,永远不许踏进乌拉那拉家半步。”
相当于永久切割。
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大爷虽然不成器,却也坐到了佐领的位置,若家族给力,也许还能再进一步。
当年先福晋进门,长房一直都很平静,谈不上光耀门楣,也不曾为家族摸黑。
奈何天不假年,人早早没了。
自打索绰罗氏进门,长房的事就没断过,让人不往那方面想都难。
本来老太太不想把事做得这样绝,毕竟休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家丑。
可乌拉那拉家衰落太久,急需一个腾飞的机会。
如今腾飞的机会近在眼前,差点被索绰罗氏亲手毁掉。
在老太太心里,与光耀门楣相比,什么都是浮云,什么都能舍弃。
舒兰在长房横行霸道惯了,经常欺负庶姐庶妹,甚至庶出的兄弟,长辈从来只站在她这一边,没人说她不对。
这回她只想教训一下小傻子,还没教训成,反被小傻子利用,拉她下水,害她湿身被外男瞧见,闺誉受损。
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害者,祖母为什么不去教训小傻子,反而将她逼进了死胡同。
舒兰吓得大哭,膝行过去抱着祖母的腿央求。
外祖家早已落魄,这些年全靠额娘贴补才能勉强过得体面些,她才不要离开乌拉那拉家,搬去外祖家住。
索绰罗氏一边流泪一边给老太太磕头,磕得额上生疼,地面染血,也不见老太太松口。
这是铁了心要休她了,索绰罗氏恨恨地想。
大爷扬言要休了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被老太太挡回来的。
理由简单粗暴,丢人。
现在却是老太太说要休她,索绰罗氏根本不敢指望大爷。
大爷混不吝,但很怕老太太。老太太让他休妻,他不敢不从。
索绰罗氏不甘心,她在乌拉那拉家辛苦筹谋这么多年,生龙凤胎的时候差点没命,后来管家也是兢兢业业,怎么能说被休弃就被休弃!
除了女儿,她还有儿子。
儿子才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哪怕为了儿子,她也不能被休。
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索绰罗氏还是低了头:“额娘,事已至此,舒兰不嫁也得嫁了。”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让宁嬷嬷将她扶起:“你能想通最好。乌拉那拉家可不止舒兰一个女孩儿,不能让她的姐姐妹妹因为她而蒙羞。”
刚才还嚎啕大哭的舒兰,此时已经吓得呆住了。
额娘是什么意思,真让她嫁给沈文才那个纨绔吗?
沈文才出事之后,沈协领一直为难阿玛,让阿玛给额娘施压。
额娘没办法这才口头答应了沈家的求娶。
旗人女子都要参加选秀,在此之前不许婚嫁。额娘当时给她的说法是,额娘会竭尽全力给她谋一个指婚,名正言顺摆脱沈家。
谁知分家之后,长房与二房越发不睦。借不上二房的势,仅靠长房和她自己根本得不到指婚。
于是额娘相中了已经是秀才的冯明知,打算来一个榜下捉婿。反正她年纪小,参加不了明年的大选,家里也没给她报名。
等她参加选秀的时候,冯明知早就是举人了。
到时候哪怕弄出一些丑闻来,额娘也不会将她推进沈家的火坑。
谁知丑闻提前发生了,她用船篙没拍中小傻子,反而被对方拖下水,正好让沈文才看了一个齐全。
最可气的是,当沈文才看清落水的人是她,居然捂着眼睛跑开了。
若不是被小傻子那个黑铁塔似的丫鬟拦住暴打,他也不可能留下看自己。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额娘答应沈家求娶不过是缓兵之计,此时应承祖母,便是板上钉钉了。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舒兰好后悔,当时她就不该自己拿船篙拍人,应该让船娘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祖母为了家族的体面抛弃她,额娘为了自己的体面也抛弃她。
舒兰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一边姜舒月冻病了,正缩在被窝里发热。
原主是死过一回的,身体特别特别差,姜舒月穿来之后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才算缓过来。
可也只是缓过来,并没有多么强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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