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诺穆齐说起常妈妈的抵触,索绰罗氏虽然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出发的时候,还是特意多带了一些人手。
亲眼见证诺穆齐被打之后的惨状,索绰罗氏长了个心眼儿,提前派人去雾隐山田庄打听过,只有每月初十,才会有外人进村。
这个外人是谁,索绰罗氏心知肚明。
另一边,费扬古下朝之后派人给家里送了口信,觉罗氏听说立刻吩咐备车。她要亲自带着老太太,去雾隐山田庄,大张旗鼓将舒月接回来。
山路难行,当索绰罗氏撇下马车,带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村口时,二房的马车才驶出城门。
而此时,四阿哥已然赶到,并且把近期发生的所有事,全都给姜舒月讲了一遍。
其实完全可以派个心腹过来,不用亲力亲为,可他想了想还是跑了一趟。
权当是对太子托付的一种尊重吧。
姜舒月接过印四递来的厚厚一摞嫁妆清单,本就圆溜溜的杏仁眼,此时瞪得更圆了:“这些……都是我的?”
印四朝她点点头:“是你额娘留给你的嫁妆。”
姜舒月: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时间倒回两天前,房子建好了,所有家具也齐全了,姜舒月带着常妈妈和冯巧儿乔迁新居。
左庄头一家,庄里其他农户,全都送了东西过来,给东家暖居。
上回印公子他们来,拿了不少野味,姜舒月让常妈妈和冯巧儿全都收拾出来,叫上左婆子和左小丫过来帮忙,全都炖了,请庄里的佃户们吃大餐。
说是全庄,其实也就十几户人家。还不是全来,只当家的男人和主妇过来了,全加在一起不过四桌人。
吃饭用的桌椅是全庄拼凑的,碗筷自备,张罗起来照样很热闹的。
男一桌,女一桌,言笑晏晏。
从肉菜上桌开始,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就没停过。不管是老实的庄稼汉子还是他们泼辣的婆娘,全都红了脸,根本不敢看肉菜,生怕在人前出丑。
庄户人家一年到头种地,累死累活,交过五成租子和人头钱之后,家里剩不下多少口粮。
一年当中,只有五个月能吃上粮食。这五个月里,农忙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口干的,其他时间只能喝粥。
五个月之外,黑面和糠就是主粮。
饶是如此,也只有半饱。
除非过年,谁家也难见到半点荤腥。像今天这样大碗炖肉,很多人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吃了。
怎能不馋?
肉菜之后,还有肉炒菜,还有他们一冬天都见不到的新鲜绿叶菜,还有整碗整碗的白米饭。
“东家,这样一桌席面是不是太破费了?”左庄头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可也没见过如此丰盛的席面。
左庄头一开口,坐在他身边的庄稼汉们都纷纷附和,又想吃又觉得不好意思。
男人们还算克制,妇女这一桌,有人直接抬起袖子抹起眼泪:“东家免了半年的租子,咱们全家都感激着呢,给东家盖房子也是应当应份。”
众人听她说话,都跟着点头。
那妇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继续说:“盖房的时候,东家又是炖肉,又是白米饭地招待,让咱们全家都来吃。房子盖完了,还有,我这心里啊,不落忍!”
所以这回盖完房子,东家又请客,还说叫上全家老小,他们怎么有这个脸。
于是跑到庄头家商量,左庄头让各家带点东西过去,权当给东家温居。
庄户人家除了粮食,没啥好带的。各家就商量着,一家拿上一斗麦子,再带点菜干菌子干什么的过去。
不敢全家都来,一家来一个主事的,来一个婆娘帮忙做饭收拾。
姜舒月今天请客,不光是因为此地有风俗,房子盖好之后,要请所有帮忙盖房子的人吃一顿饭,还有自己的目的。
“巧儿,上酒。”姜舒月说出自己的目的之前,先招呼冯巧儿上酒。
酒是她提前托左宝树去城里买的,一共买了五坛,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喝上一大碗。
冯巧儿将酒坛搬上来却不会开,还是左宝树帮忙敲掉泥封,先倒了半碗酒递给姜舒月,而后给各桌倒酒。
等酒满上,姜舒月端着酒碗,含笑说:“雾隐山的田庄是我额娘留给我的产业,今天我正式以东家的身份跟大家见个面。”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东家,之后陆续有人跟着喊。
声音落下,姜舒月又道:“各位叔伯婶子,我是个姑娘,还没嫁人,新得了这个田庄,往后有什么事,少不得麻烦各位。到时候,还得请你们多多照拂!”
这个田庄是印公子虎口夺食,帮她从乌拉那拉家要回来的。乌拉那拉家畏惧印公子,不敢找他的麻烦,倒是十分有可能过来找自己麻烦。
上回便宜爹诺穆齐不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吗?
虽然没来得及露出目的,便被打得七荤八素,但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来者不善。
也是便宜爹运气不好,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印公子一行人。
那下回呢?下下回呢?
印公子和印四都有差事,只在每个月初十过来,不可能一直保护她。
所以姜舒月便想到了庄子里的佃户。
她必须团结身边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以图自保。
“东家心善,对咱们好,以后东家有事,咱们也不会干看着!”有人立刻应和。
妇女们这边也说:“东家是个姑娘,办事有不方便的,或者要卖力气的,东家只管言声,咱们一定办!爷们儿办不了的,娘儿们几个给办!”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姜舒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趁着气氛正好,举起酒碗:“那我这里先谢过各位叔伯婶子了!”
说完仰头,将半碗酒一饮而尽。
“敬东家!”
“敬东家!”
“敬东家!”
吃完之后,姜舒月问起农事,众人齐齐看向左庄头,左庄头叹气:“山里的地就那样,一年累死累活能有外头下等地的收成,就算老天爷赏饭吃了。”
“山在一天,地一天就是这个样子,谁也改变不了。”左庄头认命地低下头,又抬起,“咱们最怕的不是地,是天。”
天旱,庄稼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天涝,庄稼照样减产,照样可能颗粒无收。
佃户本来就是靠天吃饭,不该抱怨。可近几年,老天爷属实不给人活路。
今年开春一场大雪,之后又是倒春寒,地气上不来,耽误农时。
而春天到现在都没下过一滴雨,旱灾近在眼前,再不让人抱怨,要活活憋死了。
姜舒月听着抱怨,从中提取有价值的信息,记在心里,默默将耐旱作物和微型农田水利建设提上日程。
耐旱作物的种子,空间里有很多,可姜舒月不敢用。
试想一下,这个时代的上等地种小麦,亩产一百多斤,而姜舒月名下的田庄,山地种小麦,亩产八九斤,结果会怎样?
没等她被朝廷发现,获封当代神农,就得被人绑架,甚至丢掉性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没有一个强大依靠的前提下,姜舒月是不会贸然动用那些高产的作物种子。
幸好早期培育失败的那些种子并没扔掉,用在现阶段再合适不过。
至于微型农田水利工程,是调节田区旱涝最有效的方法。涝时储水,旱时放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靠天吃饭的现状。
但再微型也是个工程,涉及储水、灌溉和排水三个方面,前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姜舒月打算先做规划,等农闲时考虑做一个简易版来用,以后她有钱了,再做专业版的。
哪知道,正瞌睡有人来送枕头。
姜舒月欣喜地将嫁妆清单收好,问印四:“四公子,清单上的实物在哪里?”
没见有人抬进来,不会是一张空头支票吧。
四阿哥看着她,半晌笑问:“在我二哥手上,过两天给你运过来?”
姜舒月摇头:“别,运过来我也保不住!”
上回只拿了一个田庄,便宜爹就打上门来。这次拿回来的可不止一个田庄,还有宅院、铺面和各种金银珠宝,姜舒月怕整个乌拉那拉家都打上门来。
她只想好好种田,带领她的子民在小冰河期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没时间应付极品亲戚。
“如果可以,实物暂时存放在印公子手上,我很放心。”姜舒月非常识时务地道,“每年交点保护费也愿意。”
“你愿意,乌拉那拉家未必愿意。”四阿哥哼笑,“二哥与你非亲非故,没办法替你保存嫁妆。”
早该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姜舒月强笑:“即便如此,还是很感谢印公子替我要回这些嫁妆。”
见她只顾着感谢太子,四阿哥垂下眼睫:“这件事并不容易,只靠二哥一人很难做到。”
姜舒月抬眼看他,表情认真:“也谢谢你。”
四阿哥摆手:“你想怎样谢我?”
朝堂上发生的事,不方便对她说,可他到底救了她的命。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
印公子虽然偶尔有点癫,动不动霸道总裁上身,心胸还是很宽广的,至少不会挟恩图报。
印四就不一样了,他像一团迷雾,靠很近也看不清楚。
不过对方到底帮了她大忙,就算挟恩图报也是应该的,姜舒月认真起来:“我想不出,或者你说说看,你想让我怎样谢你?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她也是才知道,原主额娘给原主留下这么大一笔嫁妆,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片刻,缓慢移开目光:“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你再报答。”
姜舒月并没多想,爽快答应下来。
答应完又发愁:“这么多嫁妆,小院厢房恐怕放不下。”
四阿哥把费扬古在朝堂上说的话告诉了姜舒月,耐心给她分析:“二房不比长房,二房要脸,不至于私吞你的嫁妆。即便有父母在,你养在祖母身边,也说得过去。此处虽好,却不够安全,还是回家吧。”
姜舒月不愿意:“我喜欢这个田庄,不想离开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二房帮我管着嫁妆,而我不必搬回乌拉那拉家去住?”
果然是野惯了,不想受约束。
她连自家的约束都不愿承受,太子居然想等她长大,接她进宫。
这样闲适自在的小姑娘,只怕越长大,越爱自由,越不想被束缚。
四阿哥早有猜测,继续给她分析:“二房有求于我们印家,这才答应二哥出面抚养你,未必有多少真心。你可以把嫁妆暂存在你祖母手上,交给二房打理,然后提出不回乌拉那拉家住,仍旧留在田庄生活。”
论种田和做菜,印四不如她,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姜舒月甘拜下风:“我觉得可行,谢谢你。”
四阿哥缓缓伸出三根手指:“三次了,我都记着呢。”
姜舒月很有一种“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闲适:“行,你先记着,我会报答你的。”
四阿哥绷了半天,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等我想到了,可别反悔。”
姜舒月也笑:“伤天害理的事不行。”
四阿哥注视着她漂亮的杏仁眼:“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姜舒月想了半天,实话实说:“看不透。”
四阿哥这回真被她逗笑了,笑意从唇角蔓延至眼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阳光许多。
如果苏培盛在场,肯定会说四阿哥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说笑间,院门被人拍得“砰砰”响,姜舒月要出去开门,被四阿哥抬手拦住。
院门被拍响时,常妈妈正在院中,走过去开门,被人一把推开,险些跌坐在地上。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姜舒月想推开印四挡在面前的手,结果没成功。
不但没成功,反被人捉住手腕,动弹不得。
冯巧儿跑过去扶住常妈妈,质问来人:“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常妈妈已然认出了索绰罗氏,喊了一声大福晋。
索绰罗氏看也不看常妈妈,扬声问:“二姑娘呢?我来接她回家。”
常妈妈一听就急了:“大福晋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当年是您把二姑娘许给我们家明知的?”
索绰罗氏当然没忘,但此时一时彼一时:“我当时还有个条件,冯明知必须考中举人。现在舒月大了,不适合留居在外,我先把她接过去,等冯明知考中举人再说吧。”
有她在,冯明知即便考上举人,也保不住功名。
至于舒月的亲事,她另有打算。
“人呢?我现在就要带她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到处都是土,索绰罗氏片刻也不想多留。
常妈妈对索绰罗氏还有几分敬畏,冯巧儿却是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姑娘是她嫂子,是冯家的人,不能让人把姑娘带走了。
这会儿见索绰罗氏咄咄逼人,冯巧儿抬起手,翻转小指放入口中,吹出一道悠扬哨音。
这是前几日左宝树教她的,让她有事就吹哨,离得最近的人家听见哨音会赶来帮忙。
小院是原来主家过来收租时歇脚的地方,在田庄边上,并不与村民杂居。
前年田庄有嫁娶,扩大了一些,从最近的一户人家跑到小院无需多久。
索绰罗氏问话,没人搭理,反被对面响亮的哨音震得耳膜疼,当场翻脸:“来人,给我搜!”
与此同时,灶屋的门被人从里面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之后上了门栓。
索绰罗氏发飙:“砸门,把人抓出来!”
就是这片刻的耽搁,有村民跑进院中,喘着气问冯巧儿:“咋了?”
说完才看见满院子都是家丁护卫,来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可想起这里是东家的田庄,又挺直了腰板。
就听冯巧儿带着哭腔道:“他们都是坏人,要绑了姑娘走!”
那可不行!雾隐山田庄换过好几个东家,就属姑娘对他们最好。免了半年租子不说,还请他们吃饭,教他们在冬天用水种菜。
这样好的东家,打着灯笼都寻不到,怎能让她被歹人绑走!
最先跑来的,是田文和田武兄弟两个,两人都是标准的庄稼汉。
尽管瘦,但身量很高,往灶屋门口一站跟门神似的。
看见媳妇和孩子们也跑进来,被院中情景吓呆,田文喊道:“我和武子守在这里,你们去村里喊人!”
被田文一喊,他媳妇和孩子们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转身就跑,兵分几路。
跑到门外,又看见田武媳妇和孩子们,忙拉着他们一起去村里报信。
索绰罗氏没想到小傻子才拿到这庄子,就把人心收服了。
乌拉那拉家各处都有各处的管事,索绰罗氏管着中馈的时候,只是查账,顶破天核对一下贵重的实物,从没下过田庄。
即便如此,也经常听田庄管事说起,穷山恶水出刁民,田庄有多难管,佃户有多么刁钻乖滑等等。
尤其这几年,年景不好,粮食欠收,而租子半点没减。田庄时常有佃户逃走,或者交不上租子的情况发生,偶尔还有械斗,佃户与主家之间关系日趋恶化。
震惊之余,索绰罗氏环顾小院,这才发现主屋和厢房都是崭新的,吸吸鼻子还能闻到木料尚未干透的气味。
房子也翻盖了?
索绰罗氏看了常妈妈和冯巧儿一眼,在心里摇头。常妈妈要是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每月进城讨吃食了。
想起太子,这才恍然。
来不及细问,索绰罗氏由膀大腰圆的婆子护着,退到墙边,朝家丁们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她一声令下,院中顿时鸡飞狗跳。
“打起来了!快放开我!”
见小姑娘用力甩手,极不听话,四阿哥索性将人扯进怀中,抱紧了:“已经打起来了,你现在出去,被人绑走,想要保护你的那些人挨打也是白挨。”
姜舒月一怔,仰头求他:“你会功夫,你再救我一次,都记上,都记上好不好?”
四阿哥无奈地看她一眼,无奈道:“我现在不方便出面,不过……”
耳尖动了动:“援兵也快到了。”
四阿哥今天微服出宫只带了几个侍卫,还都留在围场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得留下保护正主。
况且太子心里有鬼,不想太早暴露身份。上回诺穆齐送上门来讨打,也是先堵了嘴,才赏的板子。
乌拉那拉家算是皇亲国戚,之前觉罗氏没少带长房母女赴宴,四阿哥不确定索绰罗氏是否认得自己。
万一被她认出,跪下请安,以小丫头的聪明劲儿不难联想到太子的身份。
保持现状是太子的意思,也是四阿哥最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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