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漫天的怨气,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她问谢无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话没人相信?
谢无舟只反问了一句:“你还不明白吗?玉山一事,全都忘了?”
玉山一事……
人与妖,神与魔,本就是不平等的。
有些话语,纵使喊到声嘶力竭,也不会被这个世界听见。
就算听见了,也始终无人在意。
鹿临溪睁眼时,枕头已被泪水沾湿。
她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将噩梦压回了心底,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靠着门框,望着院中繁花发起了呆。
恍惚间,似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抬眼那一刻,她撞上了一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眸。
那双眼睛的主人,变得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褪去了人间的稚气,换上了仙人的衣着。
如今的浮云,又高贵,又漂亮,是天界最美的鸿鹄仙子。
那一刻,浮云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复杂,复杂得她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样的目光。
她们只是沉默地望着彼此的眼睛,似曾相识的眉眼中,各自深藏着难以相认的陌生。
这样的对视,好似只有一瞬,却又好似过了许久。
浮云:“……小溪?”
似有什么,于心间轻轻跃起。
泪水,只一霎便模糊了鹿临溪的视线。
浮云:“小溪!”
这一次,浮云的语气万分笃定,眼底的陌生,也在那一瞬化作了重逢的喜悦。
她快步向她跑来,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眼角泪水。
短暂沉默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浮云轻声说着,声音似有几分颤抖,“我好怕一切都是假的,是云杪在骗我,好怕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你!我,我……恍惚了很久很久……”
鹿临溪轻抚着她的长发,小声问道:“你就不怕认错了人……”
“你和她不一样,我知道,我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浮云说着,将怀中之人缓缓松开。
那一刻,她静静望着鹿临溪的眼睛,无比确信地说道:“哪怕你与她一模一样,我也知道,你不是她!”
她说,她想起来了,想起了是谁将自己推下畜生道,想起了那一刻曾经放在心底珍重的朋友,脸上究竟有着怎样得意的神情。
她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傻子。
在神力被入尘台彻底封印的前一秒,她用上最后一丝气力,将那人一同拽了下来。
她从未想过,那一瞬的反抗,会让她们相遇。
回到天界的那一刻,她恍惚了很久。
理智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云杪的谎言,云杪已为谢无舟叛离了天界,离开之前还骗得祈泽以肉身封印了天魔残魂。
可是,可是……
可是她想不通,她不明白。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一切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说服不了自己……我做不到,做不到把你和她看做同一个人。我来这里找你,你没有回来,我……”浮云通红着双眼,小心翼翼牵起鹿临溪的双手,“小溪,如果你是真的,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我不相信你会伤害我,我不相信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和谢无舟到底在谋划什么?”她有些哽咽地说着,眼底满是哀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鹿临溪不禁问道。
“你说,我就信。”
鹿临溪深吸了一口长气,牵着浮云的手,将她带进了屋内。
浮云看见了谢无舟,眼底似有一瞬的诧异与警惕,却都在下一刻默默压入了心底。
鹿临溪拉着浮云在床上坐下,轻声说道:“我再和你说一个故事,好不好?”
浮云目光从谢无舟身上收了回来,片刻犹疑后,缓缓点了点头。
“故事的主角,有两只鹅,一个大魔头,还有一个投生为小道士的天界太子……他们的名字,和你梦里的大家一模一样。”
她说,大魔头看着像个好人,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他有一个杀人诛心的计划,可让心怀苍生的小道士永堕魔道,成为那注定灭世的天魔。
但是这个计划被那只叫小溪的大鹅撞破了。
小溪知道,浮云最喜欢小道士了,为了不让浮云伤心,她每天都在想方设法阻止大魔头干坏事。
就这样,一只大鹅和一个大魔头,在旁人看不见的背地里,暗暗较起了劲。
大鹅肯定斗不过大魔头啊,她斗得好累啊,斗得都快绝望了。
眼瞅着大魔头最残忍的计划就要成功了,她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一切发生。
可是一场意外,让她闯入了大魔头的梦境。
“你猜,她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
“她看见了一个小魔头!”鹿临溪笑了,笑得有些苦涩,“那是一个没吃过干净东西,又傻又笨的,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稍微对他一点好,就恨不得拿命去还的小魔头。”
“……”
鹿临溪望着浮云的眼睛,认真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容器吗?我没有骗你,他体内确实有一半天魔残魂,他就是那个容器,是当年天界用来封印天魔残魂的容器。”
“我是在古战场里看见他的,那是一片被怨气笼罩得不见天日的尸山血海,那儿除他以外,只有满山怨灵,和被怨气侵蚀的怪物……他从三百岁起便被困在那里,他一个人,独自活了一千七百多年……”
“……”
“可天界的目的,不仅仅是用他困住天魔残魂,他们希望天魔能在他体内复生,能与他彻底相融。”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有准备,他们在他体内种下了一种血毒,那种毒,会让他的灵力无法抵御血海侵蚀。”鹿临溪沉声说道,“他万中无一的体质,加上天界施加的封印,能让天魔残魂无法离开他的身体。而他体内的那种血毒,会让他的身体极其畏惧血海之水。天界早就想好了,只要天魔于他体内复生,他们便可催动一场足以吞没一切的海啸,将他与天魔一同淹没……”
“……”
“如果成功了,天魔便会与他同死……就算失败了,天魔也必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复生。”
“……”
“世人只知天道预言谢无舟终将灭世,却没人知道他曾被囚于尸山一千七百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着逃离了那里,又是怎么凭着一己之力,封印了天魔残魂五千多年!”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在他成为谢无舟之前,还有另一个身份——承渊之子,景澄。”
“古神承渊,为护三界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可他唯一的儿子,却被选做了注定要被摧毁的天魔容器,像扔垃圾似的,扔进了那个他拼死一战的古战场。”鹿临溪话到此处,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开始颤抖,“而他的妻子,只是因为想要救回自己的儿子,被安上了未知的罪名,死于雷刑之下……”
她看着浮云,看着那双眼里藏不住的错愕,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如果是你,你能视若无睹吗?”
鹿临溪知道,这些话空口无凭,旁人很难相信。
浮云愿意坐在这里,听她把这些话说完,无论多么不愿相信,都没有打断过哪怕一句,已经对她交付了太多的信任。
她看见了浮云眼底的挣扎,看见了挣扎背后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只低下头来,将那本古旧的书卷幻入掌中,沉默而又无比郑重地递交到浮云手里。
“这是我从琅嬛阁顶层带出来的。”鹿临溪双手轻覆在浮云握住书卷的指尖,轻声把话说了下去,“我不知道这是哪位仙人记录下的过往,但琅嬛阁中藏书万千,并不是什么书卷都能被放入七层以上的禁地,写下它的人有资格把它放入那里,想来身份不低。也许有人能认出他的字迹,又或者琅嬛阁里还有相似的字迹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只要你愿意调查,一定能寻到写下这一切的人——我敢以性命起誓,这绝不是我伪造的。”
浮云神色复杂地望着手中古卷,摇摆不定的心绪在挣扎迟疑中一点一点冷静了下来。
哪怕琅嬛阁中藏书皆有灵力护持,它的陈旧也已肉眼可见。
鹿临溪松开了她的双手,静静凝望着她,似在期待着什么。
古卷缓缓展开,她的目光也随那卷中字句明明暗暗。
冰冷的字迹,记录着几近残忍的过往。
鹿临溪伴着浮云缓缓移动的目光,又一次看见了它们。
谢无舟仍旧一言不发,只是闭上双眼,放沉了呼吸。
浮云看了很久,眼底的困惑与诧异,一寸一寸变作了不知所措。
鹿临溪:“天界选择将他牺牲,他在尸山受尽折磨,直到最后逃离那里,都不曾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原本毫不相干却又有着相似骄傲的两个人,只在一夜之间便走向了光与影的两个极端。
此后,一个留在云端,一个堕入尘泥。
一个为天下苍生的希望,一个做注定灭世的魔头。
浮云缓缓合上书卷,紧蹙着眉心,闭上了双眼。
鹿临溪轻叹着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是我,我应该也会想,为什么光与影不能互换一下呢?”
“谢无舟接近你们,确实就是为了这个啊。他就是要一步一步把沈遗墨逼至绝境,要他堕入魔道,要用怨气凝出魔心种入他的神骨,再寻机会将自己体内的天魔残魂引渡到他的身上——这样一来,注定灭世的魔物将不再是他谢无舟,而是那高高在上,心有苍生的天界太子祈泽了。”
“到那时,天界颜面必然大损,有望抗衡天魔,拯救苍生之人,会是他这个曾经人人厌恶的魔头……从此,黑白善恶,都不再明了,是非对错,也再难以身份定论。”
“如此,也算费尽心思,寻回了当初无人施舍的公道。”
鹿临溪轻声说着,浮云已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书卷。
“小溪,我也是个自私的人,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浮云痛苦地望着鹿临溪的眼睛,眼底满是茫然无措,就连话语都变得哽咽不清,“你要我……要我,怎么做呢……你们要的公道,我明白,我理解,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
她能怎么做呢,她不是可以承担命运的人,既不能替谁去死,也不能判谁去活。
这个真相对她而言太沉重了,她根本无力应对。
为什么她不能永远只做人间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鹅妖?
为什么曾经并肩的朋友从始至终不曾真正同路?
为什么她就一定要面对这样的真相,一定要在自己在乎的人里做出一个取舍抉择?
她望着鹿临溪,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仅有的一根稻草。
鹿临溪连忙握住了她的双手:“浮云,你别怕,谢无舟不会再那么做了。”
“你们在人间时,他有无数次机会下手,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玉山众人的梦境也是他离开前驱散的。”她轻声安慰着,笑着对她说道,“他答应我了,哪怕无法摆脱天道预言的命运,他也不会再伤害祈泽,不会再伤害你了……”
“可是……”
“这个真相,就像田小芸的冤屈,像虞梦枝的心结,就算公之于众,也始终无人相信,无人在意。”鹿临溪抬起手来,轻轻擦去了浮云眼角的泪珠,“它可以轻易地被埋没、被否认,甚至于被销毁……真的谁都可以做到,你也可以。”
“我……”
“可我信你,除你之外,我也信不了旁人。”鹿临溪说着,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能替我,把它交给祈泽吗?”
“……”
“如今两缕天魔残魂皆已现世,它们分别封印在谢无舟和祈泽体内,只要不让旁人发现,那么大家就暂时都是安全的。”鹿临溪认真说道,“可是天魔一日不灭,我们就无法真正安生!我和谢无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你,找沈遗墨,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想一个两全的法子!”
浮云眼底不由闪起一丝微光。
鹿临溪看了谢无舟一眼,含着泪、弯着眉,声音轻而坚定地向浮云说出了心中的期盼。
“你、我、谢无舟、沈遗墨,我们重新聚到一起,好不好?”
“这一次,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欺瞒,就像当初在人间为他人改动命运那样,也为自己全力做点什么,好不好?”
“我们一起挣脱命运,一起变更所谓的天道,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往后谁都不要去背负这样的不公了,好不好?”
她想,如果浮云点头,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又或者,在她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再害怕了。
浮云从始至终都对她交付着所有的信任,是她疑神疑鬼,是她难以心安——她心底每一次犹豫和顾虑都是对这份信任的辜负。
现在,她说出了这些话,说出了自己能说的所有。
她选择了相信,也终于不再需要确切的答案,也能笃定她们之间不会就此陌路。
如她所想,浮云点了点头,郑重得好似许下了永远不许违背的诺言。
浮云看向谢无舟,眼底有着让人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谢谢你曾经的照顾与帮助,谢谢你愿意手下留情……”她沉声说着,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坚定,“人间相识太短,却也算并肩一程,若你瞧得上,也信得过那时的我,在除掉天魔之前,可以继续将我看做那时同路之人。”
谢无舟沉默许久,没有回应任何,眼底却似有了不同往日的波澜。
浮云低头看着手中古卷,忽然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离开之前,她告诉鹿临溪不要担心,她会想办法说服祈泽的。
看着浮云坚定的目光,鹿临溪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将浮云一路送到门口,目送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渐走远,这才在玉盏八卦的目光中朝寝殿走了回去。
玉盏:“仙子,浮云仙子怎么好像哭过了?”
鹿临溪:“她是太想我了。”
玉盏:“仙子当真厉害!”
鹿临溪:“……”
玉盏一路追着鹿临溪进了寝殿,似是有什么事情没做没说一般。
鹿临溪看了看谢无舟,又看了看玉盏,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跟着我做什么?”
玉盏不禁歪头问道:“仙子没有什么想对玉盏说吗?”
“我该有什么想对你说吗?”
玉盏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声说道:“以往是有的……”
鹿临溪“哦”了一声,点头笑道:“以后没有了。”
玉盏不由一愣,想了好一会儿,又问了一句:“那,那此刻时候不早了,仙子可要进补仙气了?”
“这就不用了!”鹿临溪冲她挥了挥手,“你去休息吧,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找我,那个仙气也是,不用特意送过来。”
“……是!”
小仙侍一脸困惑地离开了。
鹿临溪连忙用法术关上了房门,生怕待会儿再有人进来盯着她。
这个房间里,有一只孔雀一直欲言又止地盯着她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有第二个陌生人盯着她了。
没错,谢无舟正盯着她,那眼神一看就是有话要说,八成还是她不太答得上来的问句。
尽管如此,她也不带怕的。
她一屁股坐在了桌边,望着谢无舟的眼睛,双手托腮道:“我看出你想说话了,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别憋着了。”
谢无舟摇了摇头,无所谓道:“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鹿临溪点了点头:“那你好奇什么?”
谢无舟:“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计划,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鹿临溪:“这不难猜吧?”
“怨气凝魔心,魔心入神骨,也是你猜的?”谢无舟不禁问道,“你当初连怨气都没见过,对天魔真能有那么熟悉?”
原来露馅儿的是这一段啊……
那这确实不是她猜出来的,是小说里就这样写的。
“这个嘛,我从别处知道的,具体是哪里,我说不清楚。”鹿临溪想了想,认真说道,“我就这样和你说吧,你的计划我全都知道,云县的,玉山的,还有你的最终目的,我都清楚,所以我当初才会每天都缠着你。”
谢无舟不由沉思片刻,望向鹿临溪的眼底多了几分患得患失。
他想了许久,才敢轻声问道:“这里不会也是一段过往吧?”
原来他还是在害怕。
怕她来自另一个更远的未来,怕她会再一次忽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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