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的那一日,她在入尘台前喝下了封印记忆的汤药,正想和前来相送的小姐妹好好告别,却不料刚一回身便被她无情推向了畜生道。
既入畜生道,今生只能为妖。
妖族想要修出人形少说需要耗上数百年光景,而人族寿数却不过匆匆数十载。
小姐妹心想,小仙子这一世注定会与神君错过了。
可她觉得不够,只要小仙子还能回来,神君便只会是小仙子的。
她要把这位仙子投生为一只畜生的消息,悄悄告诉三界中最心狠手辣的那个魔头,她要让她魂飞魄散,要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机会回归天界。
如此,她的所爱所求,便再没有人和她抢了。
只是小姐妹也不知为何,在推小仙子下畜生道的那一刻,自己也不小心跟着一起跌了下去。
小姐妹跌入畜生道前没喝汤药,所以她是有记忆的。
许是感到心虚,又或者另有谋算,小姐妹在跌入畜生道后装作了寻常家畜,并未选择与小仙子相认。
鹿临溪话到此处,浮云茫然的眼底似已笼了些许阴云。
浮云一定知道,她是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一个故事的。
浮云绝对能够猜到,这是属于她们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展到这里,对此刻的浮云而言,已经是一个无法理解,甚至难以接受的走向了。
“小溪……”浮云有些慌乱地抚上了大鹅的翅膀,“我,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们……换一个故事说,好吗?”
“你喜欢一下嘛,我还没有说完!”鹿临溪认真地望着她,恳求似的对她眨了眨眼。
浮云微微张了张嘴,短暂沉默后抿了抿灰白的唇,一时不再言语。
鹿临溪笑了笑,歪头说道:“接下来,有第四个人物要登场了!”
在一个特别特别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寻常的女孩子,通过一块长方形的、扁扁的、会发光的“神器”,窥见了这一切的真相。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就被吸进了那个“神器”,等到再次睁眼,便已来到了一副极为陌生的身躯之上。
女孩子起初还觉得那是一场梦呢,后来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闯入了那个小姐妹的身体——小姐妹不见了,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女孩子什么都不会,不知如何修炼,不懂使用灵力,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失去了方向,全靠小仙子日日陪着护着,才能在这副陌生又难使的身躯里一点一点慢慢长大。
她告诉自己,以后也要保护小仙子,哪怕自己的力量真的很微小,也要努力想法子,让小仙子安全回到天上。
鹿临溪说着,望着浮云,轻声问道:“我说的话,你有听到吗?”
浮云怔怔地点了点头,鹿临溪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我讲到什么地方了?”
“她要保护小仙子。”
“对,她要保护小仙子,绝不会让她魂飞魄散,她要小仙子平平安安回到天上去。”鹿临溪说着,眼底不禁泛起泪光,“可她比小仙子先走了一步,她害小仙子伤心了好久,所以她又偷偷跑下凡间了……瞒着所有人,法力都不敢用,生怕被天界发现了。”
“……”
“只不过,因为遇到了一些特别危险的情况,小仙子一心想要救人,不小心觉醒了一部分被封印住的神力。”鹿临溪轻声说着,伸长脖子,在浮云身上轻轻蹭了蹭,这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她在凡间的身子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力量,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枯萎了,女孩子只能在边上看着,完全想不到办法帮她……”
“小仙子不想死,女孩子也开始害怕小仙子会回到天界了。因为她不是那个小姐妹,她没有见过曾经的小仙子,她甚至只是小仙子数千年寿数中偶然做下的凡尘一梦里,短暂与之相伴过的一粒微尘……”
“她真的好怕,怕小仙子会把她忘了……又或者,明明记得,却不再珍重了。”
鹿临溪抬头望着浮云,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也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放在心里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可真说出来了,天也并没有塌掉。
她望着浮云微红的双眼,多想有一双手能擦拭那眼角的泪痕。
可到最后,先被擦去泪水的反而是她。
浮云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大鹅脸上湿漉漉的绒毛。
她好似在想着什么,思绪混乱得连带着目光也浑浊了许多,这听着就很无稽的一切,对命不久矣的她而言,简直像极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可她的小溪哭了,哭得让她不忍不去相信。
鹿临溪:“浮云,你还记不记得,你问我名字的那一天,我说了一个你觉得很难记的名字?”
浮云低垂着眼睫,似是想在无数个平淡的日夜中,寻找到那一缕不知被自己丢向了何方的记忆。
鹿临溪就知道她肯定没有记住,但她没有半分责怪,只是笑着对她说道:“我叫鹿临溪,梅花鹿的鹿,临近的临,小溪的溪。”
她说,这是她的名字,她只是鹿临溪,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问浮云,可不可以记住这个名字,可不可以从这一刻起,重新的、真正的与她相识一次?
浮云红着眼眶,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将鹿临溪揽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似是希望她能安下心来。
她并没有向她保证什么,似是因为害怕食言,所以不敢轻易许诺。
她只是抱着大鹅,紧紧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心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才舍得放她从自己怀中钻了出去。
她忍不住问道:“小溪,我‘回去’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再次回来人间吗?”
鹿临溪摇了摇头:“不可以的,被发现了后果很严重的!我能回来,是因为我体质特殊,身上没有任何灵息,只要我不轻易动用法术,天界就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
浮云闻言,不由陷入一阵沉思。
长久思虑后,她眼底藏着几分苦涩,望着鹿临溪轻声问道——如果她回不来了,那么在她离开后,帮她劝劝沈遗墨好不好?
“我要怎么劝?”鹿临溪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沈遗墨的精神状态真有点小说里的emo样了,也就在浮云面前还能笑一笑,偶尔上甲板吹吹风,都跟失恋人士在晚上十二点整打开了网抑云似的,背影无助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跳海了。
她是真怕浮云要是忽然走了,沈遗墨会直接殉情。
毕竟自我了断可不算成功历劫,他要真这样做了,可就得在人间多留一世了。
浮云想了想,歪头说道:“到时候,你就把你今天说给我听的故事,也说给他听一次吧?”
“你让他安心,让他不要难过,让他好好过完这一生,历完他想历的劫,得到他想得到的力量……”她轻声说着,话语里有不舍,也有深深的无奈,“你告诉他,我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的。”
鹿临溪认真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翅膀,示意自己办事绝对十分靠谱。
末了,她们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浮云先一步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小溪,我好久没有识字了,教我写你的名字好不好?”浮云轻轻扒拉着大鹅背上的那对翅膀,认真说道,“我只会写小溪,前头那两个字,我没有学过……”
鹿临溪张了张嘴,默默跳下了床铺。
繁体字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是文盲,不会写,写不来,也半点都不想学!
“沈遗墨应该还没睡,我去帮你把他叫来……”鹿临溪说着,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几下跳至门边,用脚抠开一条门缝,从缝里钻了出去。
出门的瞬间,她撞见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的沈遗墨。
一高一低,一人一鹅,沉默对视了数秒。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却不知该问他几时来的,还是该问他听到了多少。
好一阵沉默后,沈遗墨收回目光,放低声音说了一句:“我去找纸笔。”
“谢谢。”鹿临溪应着,见他转身离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些话,沈遗墨大概是听到了不少,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默默找来纸笔和一张炕桌,跟在她的身后进了浮云的房间。
那个晚上,浮云将鹿临溪这个名字写了许多遍。
她的字歪歪扭扭的,一笔一划却都无比认真。
鹿临溪不禁想,这一次她和浮云算是真正认识了。
至少,浮云回到天界以后,应该不会将她当做云杪了。
会真心将她当做鹿临溪来看待的人,终于不再只有谢无舟一个了。
那天夜里,鹿临溪很是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呼着谢无舟与自己一起,蹦蹦跶跶冲上甲板,看了一轮海上的日出。
日出和日落其实很像,但能迎来白昼的,总是更有生机的。
她问谢无舟更喜欢哪一个,谢无舟只是轻声笑了笑,说喜欢比较吵的那一个。
她稍稍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有被骂到,却又不知为何,心里没有一丝不悦。
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身后之人没有在看日出,只是在看脚边白白胖胖的那只大鹅。
“你能不能看点好的!”她龇牙咧嘴地扑扇着翅膀跑到一旁,却再止不住心间的欢喜。
从前她总觉得这个世界糟糕透了,不但有个特别难搞的反派,还有好多怨气,以及一个等待复生的天魔。
而她只是一只鹅,对这片天地而言太过渺小,每天吃饱喝足猛猛偷闲积攒下来的力气,好像也就只够应付眼前需要面对的各种芝麻大小的麻烦。
但她现在愈发喜欢这个世界了。
这里的星空很美,月色很美,日出日落也都很美。
最重要的是,那个本该与她无关的故事里,第一次写入了她的名字。
她好像从那一刻起,真正融入了这个曾经让她想要逃离的世界。
她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开心到和未离坐在一起,都能随口聊上几句且不觉得头大了。
在未离的指引之下,商船顺着东南方一路航行,终于在出海的第二十四天远远望见了一座海上孤岛。
分明不是雾天,孤岛却被雾气笼罩着,船老大扯着嗓子把大家叫上了甲板,望向远方的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海上还真有仙岛啊!”他感慨着,话语中有藏不住的激动与向往,一旁的船员脸上也满是喜悦和兴奋。
未离见了,半点面子都不给地淡淡说了一句:“无启国可不欢迎外人,你们的雇主有能力自保,或可上岛一观。至于你们,肉体凡胎,想活命的话,还是在岛外乖乖等着吧。”
她这话说得数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敢吱上一声。
商船靠岸之时,鹿临溪担心会在岛上耽搁好几日,急匆匆地提醒着谢无舟把花盆端在了手里。
沈遗墨于船上设下一道结界,嘱咐着船上凡人不要轻易离开此处。
船老大点头应着,抢在四人下船之前叮嘱了一句:“船上的干粮撑不过三十日了,回去少说也要二十日,要是不能上岛补给,我们最多只能在此停留五日。”
“明白。”沈遗墨应着,从船舱内把浮云背了出来。
半个月前还能下床的浮云,此刻已经没了走动的力气。
她伏在沈遗墨的背上,没走几步便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发问:“我沉不沉啊?”
“不沉,你很轻。”
“我最近都没怎么动过,除了吃就是睡,真的很轻吗?”浮云不太相信的样子。
“嗯。”
“等走远一点,船上的人看不见了,我就变回原形吧,那样不会累着你……”
“不用的。”
“要的!”浮云执拗地说着。
所以没过多久,她便变回了他们最初相遇时的模样。
她缩在沈遗墨的怀里,一双豆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岛上的一切,没了那灰白的唇色,看上去都健康了不少。
鹿临溪追在沈遗墨的左右,时不时仰着脑袋和浮云聊上几句。
两只鹅一个在人怀里,一个走在地上,为了聊天,都把自个儿脖子伸得长长的。
其实她也不想走路,她也想有人抱一下,但是谢无舟手里有无相草了,她倒也不必和一盆自己亲手种的小花争那个宠。
一路上,未离都走在最前头,嘴里反复叨念着:“这里从来没有外人来过,我不保证我的族人会怎么对待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的交易,就算我的族人要杀你们,你们也得先抽空把我杀了哦!”
“必须的必须的!”鹿临溪眼都不眨一下地胡乱应着。
没走多会儿,他们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说,那是一个死人。
或者应该说得再准确一点,那是一个“死”了的无启人。
他没有呼吸了,整个人衣不蔽体地躺在地上,完全就是一副皮包骨头的模样。
浮云不由诧异:“这,这是……饿死的?”
“哦,懒得吃饭,所以饿死了。”未离淡淡说道,“他在这附近很久了,每次都是饿死的,死后尸体会被野兽拖走啃食,不过差不多就在这附近,去不到太远的地方。”
她说着,还感慨了一句:“他这次还挺新鲜的,先前每次遇见他,都已经烂了好一阵了。”
鹿临溪:“甚至还是熟人啊……”
未离:“说不上熟,无启国里谁和谁都没有关系。我在此处待了很久,和族人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未必有和你们认识几天说得多。”
浮云:“……不会憋死吗?”
“憋死?”未离眸光一亮,似是觉得这种死法十分新奇,“无启人怎么死的都有,憋死的还真没见过,那是一种什么死法?一般都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大概很难和你解释这个问题……”鹿临溪无语道。
“没事,这种死法我记下了。”未离无所谓道,“如果你们骗了我,我会找机会学来试试的。”
真是美丽的精神状态啊。
鹿临溪看了看未离,又看了看地上骨瘦如柴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快步跟在了她的身后。
这才刚上岛,就有“死”人躺半道上了……
也不知无启国内会是怎样一种民风。
未离说,再往岛内走一阵,就能看见城门,大多数无启人都活在城里。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奇怪,不是住在那里,只是活在那里。
但是只要考虑到这里本来就是个十分奇怪的地方,这样的说法也就变得合理了很多。
这一路越是往岛内靠近,看见的活人也就越多。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沿途活人越多,鹿临溪便越能感觉到一阵沉得吓人的死气。
这里的人没有一点生命力。
他们只是姿势随意地躺在地上,或是靠着山石与树木,两眼分外空洞地坐着。
偶有一两个人是站着的,也都像丢了魂似的,没有半点活人的模样。
哪怕看见了全然陌生的外人,也只是很平静地看上一眼,很快便会收回目光。
从午时走到黄昏,鹿临溪终于望见了未离口中的那座城。
城楼不高,也已残破不堪。
门额上的刻字已不知被岁月模糊了多久,让人无法看清这座城的名字,但那隐约可见的轮廓看上去并不像无启二字。
未离站在城门之下,指着城门说道:“到了,这里就是无启国。”
鹿临溪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里?国?”
未离:“嗯。”
这不就是一座城吗?
城楼又矮又破,光是站在外头,都能感觉到里头的破败。
“这也能叫国啊?”
“嗯。”
鹿临溪小小无语了一下。
算了,人家住在这里,平日里与世隔绝的,想怎么自称都是他们的自由。
这地方怪异得很,倒也不差这一处。
“你们不是来找东西的吗?”未离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把跟了自己一路的人与鹅都扫了一遍,淡淡说道,“不灭之法,仙宝法器,你们觉得这里有,就进去找找看吧。”
她说罢,转身向城中走去。
鹿临溪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见沈遗墨抱着浮云跟在了未离身后,便也连忙追了上去。
进城以后,沿途的人比外头多了一些。
可能见到的人越多,那种让人不适的死气也就愈发浓烈。
这里看上去太颓败了,外头的城墙是残破的,里头的街巷也是残破的,也不知多久没人清扫修缮过了,像什么末日遗迹似的,半点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可这城里确实有不少人,无论男女都长得十分年轻,只是看上去的状态真不比城外遇见的好上多少。
有人抱着双膝,左右摇晃地看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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