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她不敢再带着孩子上工了,亦不敢把孩子放在家里,生怕临安侯府又派恶仆来,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幸好庄子上的管事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匀了半袋粗粮给她过活,并不停的暗示道:“惠娘,你劝着七公子离开这里,自寻出路吧,空耗于此,白白丢了性命岂不可惜。”那是郎君被赶出家门的第一年,临安侯府没彻底将人赶走,只是赶到乡下的庄子里住着,后来才一步步彻底将人驱逐出去的。
所以,即便来到熙州,惠娘还是将去富户家里做帮工这一选项坚决刨除掉的。
她拢共给富贵人家做过两次帮工,结局都不太美妙,至今仍令她心有余悸,只是这些话到底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得薛氏如此说,她只能说:“本钱慢慢攒着,等打得开锣鼓了,就去镇上或者县里支个早点摊子,只是镇上或者县城里的房租太贵,不就近租房子住吧,一来一回又需要乘搭牛车,太过劳烦别人,着实为难。”
薛氏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遂也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晚,谢宣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疯跑疯癫了半天,额头上透着一层薄薄的汗珠儿,小脸蛋红扑扑的,嘴里叼着一截熏烤过的猪尾巴就过来了,小尾巴似的跟在惠娘身后。
惠娘低头问道:“哪来的猪尾巴?”
“柱子给的,刚从他大娘家拿来的。”谢宣答道。
“柱子走亲回来了?”惠娘问。
谢宣点了点头。
惠娘觉得纳闷,李大家的向来俭省,炒菜都只拿筷子蘸蘸盐末了事,怎么今天这不年不节的阔气到吃猪尾巴?还允许柱子这个做侄子的看到?
不过很快,惠娘就解惑了。
谢老汉干完家里的零碎活儿,在一旁净手道:“官府这阵子在放青苗钱,不少人家都去领了。”
薛氏问:“什么是青苗钱?”
“由官府放钱给农户,等到正月或者五月,将本息一并还了官府便是。”谢老汉解释道。
“又不是白给的钱,也不至于就这样花了?”薛氏道。
“熙州是新边,朝廷承诺今年的青苗钱可以缓三年再还的。”谢老汉说道。
其实很好理解,节省惯了的穷人,乍然得到一笔不着急还的钱,是不大能抵得住诱惑的,之前不花不是因为不想花,是真没有。
而且,李大忒不过日子,玩钱成瘾,李大家的只有缩减吃用,听说李家成为边民也跟李大爱赌钱有关,在原籍欠了诸多债务,确实还不上了,这才领着一家老小来开边的。
李二心善又孝顺,知道他哥不正干,他老子又放心不下他哥,非要跟着一起来,李二没办法亦跟了来,不过好在两个兄弟早已分家,钱财不混在一处使,倒还好些。
几家离着不远,之前惠娘还隐隐听到李大和媳妇在吵架,不用打听指定是因为钱财的事儿,次日李二家的就带着柱子回了娘家,不用问,肯定是烦了无休止的接济妯娌,自家男人想如何她是不好管的,她将家里的钱一卷,把孩子一抱,往娘家一躲,万事清静。
李大家的那个精细劲儿,突然阔气了一次,指定是在和自家男人赌气呢,有钱赌了耍了,不如狠狠地吃喝一回。
惠娘不禁叹了一口气,想到初春重征的免役钱,不由摇了摇头,去年落户的时候,官府还说免三年徭役呢,结果转过年来又征免役钱,官府说免税、免役、缓还青苗钱等说法,听听就罢,可别当真。
毕竟,这世道,说的比戏台上唱的还好听的就数那些金腰带了。
宴席散场时,谢老汉出门去送来帮忙的屯兵,薛氏稍稍将惠娘叫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
她塞了一包鼓鼓的钱袋给惠娘。
惠娘如何肯收,只道是一家三口每日在这儿用饭已是很打扰了,怎么好意思再收银钱。
薛氏抹了抹发红的眼圈道:“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既做了邻居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不瞒你说,以后我们老两口叨扰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些谢钱不算什么,你不收我反而心里不安了。”
惠娘想了想,将钱收下,数额不多不少,正是一百文钱。
惠娘回到家,将铜钱数好一个一个塞进存钱的罐子里,虽然最近郎君不吃药了,没再额外往外花钱,相反还有两笔不小的进帐,可她这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安全感。
宣哥儿还小,花钱的地方也有限,不过再过两年也该启蒙了,郎君再下科场也需要银钱打点,里外里眼见着是个大窟窿,存钱罐里的这几百钱根本打不过锣鼓来。
哎,卖菌菇酱只是权宜之计,根本算不上长久营生,门前两座山头也需要抓紧时间开荒,该盘算着种点东西了,家里有鸡有鸭,猪需要猪圈且很脏,恐怕郎君不喜便没养,但守着山,可以养只羊,到年根底下卖也好,宰也好,都十分划算的。
鹅就不养了,鹅是大牲口,三只鹅的嚼用就顶一头猪,比较费粮食,而且鹅蛋产出也不多,养起来不划算,也暂且往后放放。
家里人少,虽然开荒麻烦,但可以种些果树与桑树,转过几年来,果树结了甜果子,卖鲜果也好,卖蜜饯也好,做成点心卖也好,而且树下可以勾些豆子种上。
次日,朝食。
谢壑用膳毕,突然问道:“惠娘,你对门前的两座山有何打算?”
惠娘抬眉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包说道:“这两座山不是很陡峭,坡势较缓和,但土壤贫瘠,即便开荒出来深耕熟作,也是劣等田,不如先种些桑树或者果树,在树下勾几行豆子,谷子之类的。”
谢壑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过两天我们去县里买些树苗回来,这个时节正好种上。”
“嗯。”惠娘应道,因为郎君要陪同她买树苗而心悸不已。
“阿娘,我们为何不种香香的花?”谢宣奇怪的问道。
“花又不能换钱。”惠娘点了点面前小人儿的额头说道,或许在京畿繁阜之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多的地方,奇花异卉能换到钱,在这种偏僻之所,基本没可能,即便有也是一星半点的,不能作为正经营生。
谢宣哒哒的跑到院子的角落里,抱着一支有些蔫巴的紫红色花朵跑过来递到惠娘手里道:“这么漂亮的也不行吗?”
惠娘接过花枝来仔细瞧了一下,总觉得有些眼熟,盖因枝叶被人削没了,只单零零的一支花,花瓣被太阳晒的也有些蔫吧了,饶是如此,此花的香气依旧十分馥郁。
惠娘放在鼻下嗅了嗅,她惊疑的低喃道:“玫瑰?”
谢壑接过去仔细辨别了一下,确实是玫瑰无疑,只是跟临安的有些许不同,临安的玫瑰与别的品类的花一起嫁接过,开出的花朵含蓄内敛又紧凑,而他手上这支玫瑰开得热烈奔放,自由散漫,充满了山野之趣。
“你是从哪儿摘的?”谢壑问道。
“咱家的山沟沟里呀。”谢宣乖巧的答道,“就是刺有点多,我怕扎到手,让柱子摘的。”
谢壑和惠娘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新的主意,普通好看的花在熙州确实用处不大,不过玫瑰不一样,一来它能吃,二来它能用,无论是用糖霜腌成玫瑰酱,还是做成玫瑰鲜花饼,亦或是做成玫瑰头油,玫瑰露,玫瑰香膏,都是不错的。
而且既然它可以野生在山间,证明此处水土适宜养它啊。
关键是,它比果树什么的更容易见到钱。
惠娘当即让谢宣带她去看,谢壑左右没什么事儿,亦跟着他们娘俩一同前往。
一家三口锁了院门,进山去了。
谢宣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十分开心,惠娘牢牢的牵着他的手不放开,上次谢宣从山头滚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只要谢宣跟着她进山,她必定会牢牢的牵着他的手。
“阿娘,就在前面了。”谢宣胖嘟嘟的小手往前一指,笑道。
忽然,谢壑走到他们母子身前,止住了脚步,侧耳倾听了片刻,低声对惠娘说道:“别出声,躲起来,我前去看看。”
惠娘神色一紧,她是有听说过的,熙州一带盗匪横行,只是她运气好,从来没有碰到过,难道这次在家门口上就撞上了?
“万事小心。”她正了正神色嘱咐道,然后悄无声息的牵着谢宣走到一旁枝叶繁茂之处躲避起来。
谢壑点点头,疾步向前走去。
没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进而是鬼哭狼嚎声,再者是大爷饶命的求饶声。
惠娘没着急出去,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传来郎君一声:“出来吧。”她才领着谢宣走了出去。
三个黑黢黢的汉子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并排跪在谢壑跟前。
谢壑这时才出口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我家山谷里?”
“这位壮士,我们不过是养蜂人罢了,一路跟着蜜蜂跑,路过此地,绝无歹念。”为首的汉子瘦骨嶙峋,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一笑像苦瓜开花。
谢壑闻言冷笑一声:“无歹念?无歹念你偷袭我作甚?再不说实话,一律按胡人细作处置,将你们扭送至衙门。”
“别!别!别!好汉有话好好说!”一听细作与衙门这两个字眼,三人再也绷不住了,连忙磕头如捣蒜,请饶一命。
年纪相对较小的那个不由辩解道:“好汉,我们真没想伤人性命,你看那棍子充其量让人昏迷,万万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啊。好汉不知,我们是常年春夏之际游走在这一带的养蜂人,先前这里的山没有主,自由随意惯了,后来这里搬来不少人,少不得以各种理由驱赶我们,即便不驱赶也得勒索些蜂蜜去,我们忙活半年尽做赔本买卖了,岂能甘心,只好偷偷摸摸来偷偷摸摸走,不打扰任何人的。”
“不打扰任何人?”谢壑冷嗤一声道,“怕是遇见你们的都被你们打晕过去,喂了这山间的毒蛇猛兽了吧。”
三人顿时语塞,他们算是明白自己这次碰到硬茬儿了,所以也不再搪塞,直接愿意用蜂蜜赎人,并保证以后不会再来了。
谢宣一手抱了一罐玫瑰蜂蜜,一脸疑惑的说道:“来,为什么不来?你们ῳ*Ɩ 不来我怎么吃得上蜂蜜?”
三人迎风凌乱,并且想抱头痛哭,想怒怼这小崽子吧,又打不过他爹,只能捏鼻子认了。
此道山谷里山花众多,产出的蜂蜜又香又甜,他们是想吃白食来着,谁知一山更比一山高,被正主发现了,只能自认倒霉。
几个人被松绑之后,灰溜溜的将蜂箱抱到推车上,嘿呦嘿呦推着车脚不沾地的跑了,十分迅速,生怕跑慢一步他们车上的其他蜂蜜就保不住了。
这段小插曲过去,惠娘认真的打量山谷溪流旁散落的玫瑰,数目不少,她心中一喜,这下连买花秧的钱都省下了,直接移植便可。
还真就是靠山吃山,大地的馈赠总让人充满惊喜。
将不好耕耘的地方都栽上玫瑰或者果树,稍稍平坦一些的,地块比较大的,倒是可以开垦成土地,种些高粱、谷子、小麦什么的,再次一些的地方,搭个菜架,种些菜吃。
先这样盘算着,到时候若有什么问题再及时更正。
计划敲定,剩下的便是拎着锄头干活了。
正当谢家一家三口在山间忙活时,李大家的去李二家串门儿。
李二家的刚从娘家躲回来,这会儿见了她大嫂,一阵头痛,以为又是借钱的事儿,她提前声明:“大嫂,我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坦,人老了毛病多,腰酸背痛的都需要拿药养着,家里出多少东西,尽给老人花了,连柱子的青袄短了接,接了短的,都两三年没换过了。”
她上来一阵哭穷,核心意思就一个,没钱。
李大家的迎头弄了个没脸,她讪讪笑道:“不是借钱的事儿,是喜事。”
李二家的一阵疑惑:“咱家何喜之有?”
“你大侄,要说亲了。”李大家的说道。
“是哪家的姑娘?”李二家的刚从娘家回来没多久,这事儿还真没听说。
“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喏,你家隔壁这家。”李大家的就势说道,“大虎可是你的亲侄,你这做婶子的可得帮衬帮衬,素日里你与那惠娘走的近,帮忙探探她的口风,给你大侄撮合撮合,这事儿也就成了,我前几日领了青苗钱,做贼似的防着你大哥,这钱花在大虎正事上,比他玩了造了的强啊。”
李二家的听她大嫂这一席话,险些没背过气去,还惦记这事儿呢?!
她正色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李大家的应和道:“正是这个理儿。”
李二家的幽幽说道:“人家男人活得好好的,说哪门子的亲?不怕丧良心?”
李大家的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李二家的只好把谢壑缓过来的消息告诉消息迟滞的大嫂,顺便劝她大嫂息了这份心。
李大家的闻说之后,一拍大腿,心疼起她故意让侄子送出去的那截猪尾巴来!早说啊!!坑人不是!
第16章
惠娘及谢壑这几日一直在山上垦荒,先稍微收拾出一些地方出来种玫瑰和果树,把这两样最要紧的收拾妥当,然后留着可做劣等田的缓坡慢慢开垦,反正开垦出来春耕也赶不及了,倒也不必急于这一天两天的。
这几日天气晴好,隐藏在山丛之间的玫瑰开的更多了,惠娘忙碌的差不多了,将削减下来的玫瑰枝条上的花朵都采集起来,托李二家的在镇上买了精面和糖霜,存钱罐里的钱差不多都花费出去了。
她欲做些玫瑰鲜花饼来卖,等多挣些钱再换果树苗,赶紧着种到山上去,处理完这些之后,她就可以腾出手来慢慢将山上的缓坡开垦出来,争取赶到秋收之前弄好,一来可以抢种一季的粮食,二来呢熙州天寒,冬天来的早,土壤会上冻,掘都掘不动,若在秋天干不完活,只能等到来年开春化冻了。
时间紧,任务重。
当李二家的将精面和糖霜递给惠娘时,她看着惠娘背着满筐的花朵,有些头痛。
在李二家的看来,惠娘能干归能干,就是怎么说呢……呃,有点不务正业,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垦荒,怎么她却去山上摘花??这玩意儿能吃??能换钱??
而且,县里在发青苗钱,赶紧把地垦出来,手脚利索的话还能往地里种些东西,官府低息贷给没本钱的农户青苗钱,乘这个东风多垦地多种田才是硬道理,等过去这阵子,就只能把镇上或者县里的富户借钱了,贷私人的钱可就不那么好还咯。
李二家的怕惠娘没什么生活经验,好心提点了几句,哎,听不听得进去端看个人造化了。
惠娘的心思不在那几亩薄田上,凭借她和郎君就是累死也垦不了多少土地,指定要错过这次耕种了,而且论出产的话,山上的田只是玫瑰和果树的陪衬,不过此话不足为外人道也,李二家的也是好心,惠娘听她说完,只是微笑的点了点头道:“嫂子,我自有分寸。”说罢,便不再言语。
她将山间采来的鲜花摘下花瓣儿,洗净控干水分后,取来一个直筒似的罐子,开始一层糖霜一层花瓣的码起来,直到糖霜用去大半,花瓣也码到了颈口,铺上一层雪白的糖霜后,将瓶口密封了起来,放在灶屋的角落里,跟咸菜坛子和大酱缸分开来放,以免窜味。
待玫瑰酱腌好之后,她这才和面开酥,准备制作鲜花饼。
谢宣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的身后转来转去,惠娘一阵头痛,她取来一只杯子,用汤匙舀了一些玫瑰酱放进去,又添了些热水进去,玫瑰酱被沸水一激,甜香之气全被激发出来,等水晾的差不多了,惠娘一手端杯,一手抱着谢宣,往后院走。
在惠娘看来,一个儿郎总绕着锅台转显然是不成体统的,今天下了雨,没法去山上干活,她需要做鲜花饼,宣哥儿这小人儿就暂时托给郎君照看。
惠娘双手都被占着,自然没有空余去敲门,她提声喊了两句,没有听到应答,以为他在小憩,她低声对谢宣道:“你阿爹在休息,一会儿你自己在屋里喝甜水,不许吵闹,听到没有?”
谢宣乖巧的点点头,应了。
惠娘打算悄悄将谢宣放下就走,又怕杯里的热水烫到这小家伙,她用脚轻轻拨开门,先将水杯放下再说。
没成想,一掀门帘,抬眼惊在了当场。
谢壑在换衣袍……
惠娘傻眼了,她万万没料到屋内是这等情景!!!
“郎……郎……郎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说着,她将怀里的谢宣一把塞给他,自己转身就走。
“娘,我的甜水!”谢宣也很急,那甜水香香的,阿娘明明答应给他喝了,怎么临了又把甜水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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