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的呆娘子,就是你!”那人回道。
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惠娘端着一瓢泡好的豌豆走上前去。
那汉子说道:“你离家远,你先用。”
惠娘错愕。
那汉子咧嘴笑了,低声道:“你就是张账房介绍来的?会做菌菇酱和鲜花饼的那个?”
惠娘点了点头,承认了。
“那我认得你!”原来这汉子是米府里的厨子,这灶台上的事儿大多归他管,包括此次的宴席,他吃过惠娘做的东西,十分认可惠娘的厨艺,这才愿意让她先来。
汉子此言一出,周围打量惠娘的目光顿时一变,多了几分莫名复杂的意味。
他们打心眼里以为是惠娘使了手段才得米府厨房管事的青睐的,这等闲人如何竞争的过?!
而且,那长相粗犷的汉子,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众人端的一个敢怒不敢言。
惠娘闻言并不推拒,她笑道:“既如此,我就先做了,到时候还得拿给东家过目呢,多谢这位大哥。”
她这番话的意思是告诫众人先后顺序没什么打紧的,关键在于东家的选择。
她俯身看了看灶膛里的火,将木炭铲出一多半,只留一息火苗儿缓缓燃烧着,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小娘子是不是存心拖延功夫呢?!
有胆子大的出言道:这个火候熬豆,小娘子今晚是不打算回家了吗?此言一出,周围立刻传来一阵暧昧不明的笑声。
大汉抬头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人群顿时息声。
这时惠娘才悠悠说道:“用不了一个时辰,耽搁不了回家。”
她说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意思,众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且有的等了。
惠娘见火势下去之后,才将满满一瓢的豌豆倒入锅中,又用同一个瓢舀了满满一瓢水,接着她看到摆放在案边的糖霜,又一下子舀了多半瓢。
这次不仅是围观的厨子们变了脸色,就连守在一旁的汉子都微微蹙了一下眉,但亦未说什么。
这时有人不平道:“做个豌豆黄而已,需要这么多的糖霜,你一个点心要把厨房里所有的糖霜都用完吗?而且人人都是把糖霜留在后面加,你现在就熬着不怕跑了甜味吗?”关键是他排在很后面,都像她似的用这么多的糖,轮到他做豌豆黄时,还剩什么糖?!
惠娘并未顺着他的思路走,而且微微一笑淡定回道:“这是我的做法,等你做的时候再按自己的想法来,我不会有意见的。”
“你!”说不过!那人气急败坏的红了脸。
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并不喜欢被人无故围观,尤其是还时不时召来诸多非议,汉子自觉退出了厨房,顺便将门给惠娘带上,他去院子里组织有心做豌豆黄的厨子排队领号。
惠娘拿了把蒲扇坐在灶台旁看着火,心道:这时早市差不多快散了吧,也不知郎君他们等急了没有?!
而此时,谢壑牵着谢宣的手,正在早市里走着,他蹙了蹙英挺的眉头,低首对儿子道:“今日之事,不得告诉你娘!”
谢宣舔了一口手里的糖人,点了点头,应了。
半晌后,他才腾出功夫来搭理他爹:“那个大官真的是爹爹的兄长吗?”
“嗯。”谢壑眸光微顿,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
“可他看起来,并不喜欢爹爹。”谢宣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爹的手臂,十分大气的安慰道,“宣儿喜欢爹爹,他不喜欢爹爹,那宣儿也不喜欢他!”小人儿仿若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挺直了小胸膛,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谢壑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爹啊,我不喜欢你喜欢谁?”谢宣理所当然的回应。
谢壑揪了揪小人儿晃来晃去的冲天鬏,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道:“好小子,不白疼。”从未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对他表达过喜欢,不需他做什么,只因他是他,一时之间,冰封的心瞬间解冻春暖花开。
刚刚他领着谢宣逛早市的时候,蓦然被一位豪仆拦住,那人将他引至一个偏僻的街角后,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大哥谢京。
未料谢京一眼瞧见被他牵着的谢宣,皱了皱眉头,眼神里的厌恶之色丝毫不修饰遮掩,直接出言不逊:“七弟,真的是你?这是你的孩子?!”接着又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句,“你怎么能如此自甘堕落,跟个乡野村妇随随便便有了子嗣?!你让筝表妹如何自处?!”
“谢大人请慎言!”谢壑面有愠色,声音也不觉冷了几分。
“为兄是为你好,等过阵子父亲消了气,你再负荆请罪回去求求他,他到底不好再罚你,毕竟筝表妹家世显赫,你闹出那样的丑事,让她十分下不来台,父亲也是象征性的罚罚你,全了穆家的脸面。”谢京自顾自的说道。
“我的事自有分寸,不牢谢大人惦记。”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壑不欲与他多说什么。
谢宣挠了挠头,虽然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也知道父亲此刻心情特别不佳,而且隐隐动了怒的,他没有手足,但隔壁邻居家的柱子比他年长一岁,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也不会说让他不舒服的话,他大抵觉得父亲跟眼前这个大官关系应该是不大好的。
谢宣纳闷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明明不想跟爹爹说话,还把爹爹叫到这里来。”他顿了顿又问道,“你不是大官吗?你的排场呢?”
谢京脸色变了变,他望着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战战兢兢在嫡母面前讨生活的日子,几乎一模一样的金丝丹凤眼,被那双眼睛稍微注视一下,他就心里紧张,即使她不曾苛待过他,但庶子在嫡母面前总要矮上一头。
他是不喜谢壑,但此刻叫他来,不是为了看谢壑贫贱不能移的傲骨的。
他需要看到谢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出现在他面前,恭谨他,奉承他,甚至哀求他的模样,只有那样才能填补自己当年在嫡母面前的小心卑微。
没成想,虽然谢壑一身寒衣素服,却比他还有世家贵公子的气派,这……岂有此理!
他并不愿意看到这些,望着谢壑挺直的脊梁,他脱口而出道:“父亲若不肯原谅你,兄长我也爱莫能助啊,你当知道我领了陕甘道学政的差事。”
这便是拿功名之路来威胁谢壑了!
谢壑的身影蓦然一顿,几个瞬息之间,他强压住滔天怒意,一字一顿的说道:“谢大人,请自便。”
“略略略!”谢宣朝谢京做了个狰狞的鬼脸,以示厌恶。
“不识抬举!”谢京摇了摇头说道,见巷口处偶有几个行人路过,他瞬间绷紧了神色,生怕旁人发现他在和一个衣着寒酸的人交谈,见谢壑走了,他亦毫不留恋的抬脚就走,谢壑不识相,谈话的目的没达到,他内心憋闷不已。
谢壑给谢宣买了一只糖人,他今天找到一份赚钱的短工,本来挺开心的,结果碰到了谢京来找茬儿,简直晦气!
不过,还是先回惠娘卖点心的摊位,告知于她,却发现她卖点心的地方早已没了她的身影,地方被一个卖小磨香油的给占了。
谢壑怔了怔,他忙问一旁卖鲜菜的妇人道:“大娘,你看到这里卖点心的小娘子了吗?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
卖菜的大娘对谢壑一家很有印象,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米氏木材铺说道:“刚刚一个熟客把她叫走了,说是那个铺子的东家在筹备宴席,约摸是看上了她的点心,你去那家铺子问问,对对,就是那个米氏木材铺。”
谢壑一瞧,还真是巧!他刚刚找的记账短工也是在这家木材铺,他收回目光,向卖菜的大娘道谢后,抱着谢宣朝木材铺走去。
此时,惠娘的豆子熬的差不多了,没有糊到锅底,亦稍微浓稠正宜,她将熬好的豆子盛在一处陶盆里,用笊篱过筛了一遍,又拿细箩过筛了一遍,放在模子里等待冷却定形。
等惠娘将一盘切成菱形花瓣模样的豌豆黄层层堆叠好之后,心满意足的端出来时,赫然看到廊檐下等待的郎君和宣儿,她将豌豆黄递给厨房管事道:“大功告成,还请管事呈给东家品鉴。”
管事端着豌豆黄走了,惠娘快步走到谢壑面前道:“郎君久等了。”
“无妨,正要跟你说,这家要举办宴席,原本的账房先生不够用,我在这家记两天的账,赚些银钱补贴家用。”谢壑温声道。
谢宣望着被端走的豌豆黄,遗憾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在别人家,即便是阿娘做的吃食,他也不能随便要着吃。
惠娘摸了摸谢宣的脸颊,好笑道:“回头阿娘单独给你做。”
大概过了一刻钟,厨房管事回来了,对惠娘作了作揖道:“小娘子大喜,中了。”说着,他又转身对旁的厨子道,“大家别忙活了,东家定了豌豆黄由惠娘子做。”
众人并不服,纷纷议论道:“凭什么?!不能她在这里有人引荐就是她了吧?我们哪个人没有熟人引荐?也没张狂成她这个样子!”
“凭什么?当然是凭她做的豌豆黄好吃啊!”厨房管事道,“小娘子除了切盘的那些,可还有富余?”
惠娘淡淡笑道:“有的,就在厨房里。”
众人一窝蜂的涌进厨房,果然看到一旁的角落里另有一盘切的好好的豌豆黄,刚刚进厨房的人忙着做豌豆黄,并未曾留意到。
只见轻薄的白瓷盘上堆着菱块花瓣形的豌豆黄,一层层的往上摞,造型新巧且精致,如堆金积玉一般,匠心独运。
厨房管事道:“这盘豌豆黄大家可自行品鉴,若觉得做的比惠娘子好的,自可做来,也不是不给机会。”
众人体面些的寻双筷子,不少人直接下手来捏,小心翼翼弄到一块仔细品了品,清甜可口,豆香浓郁,入口即化,好吃的恨不得把舌头吞掉。
有自知之明的自动退出比试,他们自觉做不出摆盘精巧,味道如此细腻绵软的豌豆黄,也有不服气的接着做自己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谢宣如愿以偿的吃到阿娘做的豌豆黄,心满意足。
闹闹哄哄半日过去了,东家依旧决定让惠娘做豌豆黄。
此时厨房里不单单有米家的厨子,亦有不少糕点铺子的厨子在此,见惠娘如此厨艺,暗暗留了心。
厨房管事对蜜娘道:“豌豆黄是鲜点心,最好现做,小娘子还需在东家府上留住两日,听说这位郎君也留在这里记两日的账,你们二人是夫妻吧,可以安排在同一间客舍。”
惠娘无疑听到平地一声雷:“!!!”
她刚要反驳,但听谢宣兴高采烈的喊道:“好耶!”
管事领着谢壑去看安排的房间,谢宣磨在他阿娘身边,再也不跟他爹走了,被谢壑不动声色的一把抱走,丝毫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惠娘张了张嘴巴,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事已成定局,她心情莫名有几分复杂,而后转身外出告诉薛氏夫妇不必等候,自行回村即可。
宴会定在明后两天,惠娘从外面回来之后,抓紧时间去泡制作豌豆黄所需的豌豆,还有杏仁酪所需要的南杏仁。
杏仁需要磨成浆,这是个体力活儿且十分费功夫,她想着她指定是不能和郎君同床共枕的,正好可以在厨房里做一夜的活儿,等明天宴散之后,再补觉也不迟。
渐渐地,月亮出来了。
谢宣也揉着眼睛出来了,他今天在县城里逛玩了一天,晚膳过后便困的睁不开眼,谢壑抱着他回房休息,然而,他起夜看不见娘亲,十分疑惑不解,他爹在灯下读一本不知哪里借来的书,也没有睡觉,他嘟嘟囔囔的问道:“爹爹,我娘呢?”
谢壑将他抱到厨房所在的院子,自己却隐在月亮门之后的林荫里,被夜色遮住了挺秀的身影。
所以,惠娘一抬眼便看到了谢宣,没看到谢壑,她心想这么大点的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哪敢夜里随便出门,指定是他爹领着来的,只是他爹不方便出来而已。
她想了想,将磨好的杏仁浆澄清放好,用干净的手巾擦了擦手,将迷迷糊糊的儿子抱在怀里,转身朝房间走去。
一灯如豆,谢壑正坐在灯烛底下看书,见她进来了,不禁开口说道:“去睡吧,宣儿离不开你。”
榻是双人榻,即便加一个谢宣也算不上拥挤。
不过,看这架势,他打算在灯下读一夜的书了。
惠娘更觉心下难安,她将谢宣轻轻放置在榻上,给他盖好薄被,然后才小声对谢壑说道:“外间有张草席子,我凑合着打个地铺就好,郎君莫要再读书了,仔细灯烛光线黯淡,熬坏眼睛。”
谢壑摇了摇头道:“明天的活计不轻松,睡地铺难免腰酸背痛……”
二人还在仔细分说着,未料谢宣已经醒了盹儿,他茫然的坐起身来,发出灵魂一问道:“爹爹,阿娘,你们怎么都不睡?”
谢壑:“……”
惠娘:“……”
谢宣没等到爹娘回答,他不禁拍了拍身侧的床榻道:“这里很宽敞,你们快来呀!”
谢壑抬眸瞅了惠娘一眼道:“去睡吧。”
惠娘心情忐忑的走到谢宣身旁,打算把儿子先哄睡再说。
未料这小东西又冲谢壑说道:“爹爹,你也来,你和娘亲一起搂着我睡。”
隔壁的厢房还有人住着呢,他们担心动静太大会扰了别人休息,想着赶紧把谢宣哄睡,孰料谢宣像个小粘豆包似的,黏着他们死活不松手。
二人只好合衣躺在谢宣两侧,惠娘轻轻拍着谢宣的小身子,谢壑亦放轻声音给他讲故事,谢壑的声音十分清朗悦耳,如金玉相击,此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如窗外流动的月色。
渐渐地,谢宣重新进入梦乡。
谢壑不再讲故事,房间重归寂静,清清浅浅的月光透过纱窗洒了进来,今天月亮很圆,照的屋内十分亮堂。
二人都是侧着身子面对着谢宣的,一抬眸就能看到彼此,呼吸可闻,二人唯一的纽带安静下来后,瞬间有种若有似无的尴尬弥散开来。
惠娘亦放缓了呼吸,红着脸装睡。
“今天,我看到他了。”谢壑突然低声道,虽然没指明是谁,可惠娘还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他找你了?”半晌,惠娘问道。
“嗯。”谢壑并未谈具体的情况。
惠娘心里琢磨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郎君不会这样平静,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坏事儿,因为郎君太淡定了。
二人又沉默良久,谢壑又道:“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不管什么原因,夺了一个姑娘的清白终违君子之道。谢京白日以功名之路威胁他,他并非没往心里去,只是人微言轻,多说无益,当街拉扯也十分难看。
他并非没有动过娶惠娘的念头,可他这样挣扎于泥淖之中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有,惠娘跟着他又有什么出路呢?!
惠娘不知他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听他提起当年那件事,她心里顿了一下才道:“都过去了。”
“我是说,等遇到好的,你不必考虑我,且……”谢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惠娘出声打断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惠娘犹如吃了一碟酸梅子,内心酸涩不已,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是不大配得上他的,他何至于一提再提,她虽然喜欢他,但万万不敢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她知道他有个身份高贵的未婚妻,那才是真真的大家闺秀,姿容绝丽,仪态大方,是临安城里不少少年梦里的姑娘,想必郎君还未曾忘了此人。
想到这里,惠娘轻声叹了一口气,小心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面对着墙壁,她心里其实是有个秘密的,当初郎君被人算计,她又何尝不是呢,她饮的那杯加料的酒便是他的未婚妻亲手递过来的,说是什么宴席上的果子酒有酸味,让她尝尝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一杯酒下去,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人笑得高傲,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得到他倒也不失一种出路,你们做奴婢的,不就时时刻刻想爬上主子的床吗?”
彼时,她并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这样做?!出身如此高贵的女子,手段竟然那般令人毛骨悚然,那人不是他的未婚妻吗?谁愿意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在成亲前跟别的女人有了款曲?她理解不了!
可真相太不堪了,当初在临安侯府受审的时候,她死活没将那人供出来,不是她心软,是她心疼他的周围充满了算计,若他心底有一块月光的话,她希望那片月光是纯白的。
如今仔细回想,除了郎君,大概都知道那杯酒是谁递的吧。
她不明白,难道权势如此重要吗?让人扭曲成鬼魅,面目全非,也要去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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