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 谢壑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她也就顺手推舟的赖掉了与临安侯府的联姻, 摆脱了这种尴尬困窘的境地, 也免了被姐妹们嘲笑。
她如愿嫁给了宗室子,成了人人艳羡的王妃娘娘, 只是好景不长, 夫君撒手人寰,她亦沦为了寡妇,好不凄凉。
此刻与谢壑在汴京街头重逢,是她有意而为之,谢壑虽然出身不高, 但人比较争气,高中状元, 又封得翰林官, 将来十有八九会成为宰执之臣。
最关键的是他未婚,莫非他还放不下当年的事, 还在等着她?
男人嘛,不都是那么回事,功成名就之后对自己少年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久久不能释怀,他刚刚待自己冷淡,也不过气自己琵琶别抱,只要耐着心思哄一哄,他总会乖乖上钩的。
所以,穆筝并未气馁,她再接再厉道:“前段日子家里事忙,我也才知道表兄高中状元,还没来得及道贺呢,表兄此刻刚下了值吧?咱们不妨挑个馆子坐一坐?”
“不敢。”谢壑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牵过玉花骢绕过她就往前走,未料被她一把扯住衣袖。
“郡王妃请自重。”谢壑神情更冷了,像远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
“表兄当真要对我如此狠心吗?”穆筝叹道,“说到底若不是那件事,我们何至于劳燕分飞这么多年?”
“事已至此,我们并没有特别的缘分,往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吧。”谢壑将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掸了掸,继续往前走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穆筝未料他情绝至斯,喉间一噎,泫然若泣道:“未曾想表兄厌我如此。”她心里觉得,谢壑再冷硬的心此刻也该软和一些了吧,未料谢壑脚下连停都未停,径直走了。
完全不似当年那个温雅有礼的临安少年。
她怎么肯就此甘心呢?此时的确不是方便纠缠的好时机,略微探过谢壑的态度后,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心里有了计较。
“素心,命人跟紧他。”穆筝出声吩咐道。
“是,娘娘。”贴身侍女应道。
谢壑的眉头一直紧锁,直到看到丰乐楼的牌匾,他才松快些。
谢壑将玉花骢牵至丰乐楼后院,惠娘正在和采买账房核验果蔬食材,见他来了,不禁问道:“郎君下了值?”
“嗯。”谢壑略点了点头,拍了拍玉花骢的脖颈道,“它兴许饿了,出了官署就不肯走了,想着你这里约摸有草料喂它,就过来了。”
这里确实离宁国府还有一段距离,官署里偶尔短缺草料也是备不住的事儿,惠娘也没有多想,命店里的小厮将他的马牵到马厩里去喂,可怜膘肥体壮的玉花骢一天从早吃到晚,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小厮刚想去跟惠娘回话,被管事拍了一巴掌训道:“你这铁憨,一辈子也就是个小厮了,出息不大,基本的眼力都没有,那谢翰林是嫌马走不动了吗?他分明是自己想来丰乐楼坐坐,寻个由头罢了。”
小厮双手捂着脑袋问道:“哦,那马还喂吗?”
管事屏息道:“看这马肥的,你可给东家省点草料吧。”
惠娘核验完货品之后,从茶房寻了极品明前龙井提去前边的齐楚阁儿,谢壑这会儿正坐在阁间里单手支颐闭目养神。
惠娘安静的斟了一盏茶放到他面前,谢壑倏然睁开双眸,他见芽叶鲜亮舒展,茶汤清透,香气淡雅,不禁说道:“上雨前的就好。”
惠娘笑道:“店里新招的伙计沏茶手法还略有些生疏,泡雨前茶总避不了苦涩味,有明前就喝明前的吧,喝着敞亮。”
谢壑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来仔细品尝,惠娘趁机拿出了拟定好的宴席菜品单子给他过目。
谢壑细细看过,没有十分奢靡的菜品,他很满意,于是道:“这些就好。”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面果单里的三元及第糕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最近新琢磨出来的点心,特贺郎君高中。”惠娘解释道,“厨房还有,我端一碟来给你尝尝。”
片刻后,一碟造型精巧的点心摆放在谢壑面前,黛蓝色的盘子底上摆着三块茶绿色的方糕,在方糕之上又摞着两块乌红色、有些晶莹剔透的方糕,在乌红色方糕上搭着一块金丝裹糖霜的蜜糕。
谢壑执起手边的竹箸,分了一块第一层的方糕尝了尝,入口即化,唇齿间有股淡淡的龙井茶香和苦涩的味道,他眉尾一挑,又尝了第二层的方糕,是山楂的味道,酸酸甜甜,生津开胃,最后他将顶层的金丝蜜糕放入口中,酥脆可口,回味无穷,一开始的苦涩味儿杳无踪迹,只有清茶的香气,金丝蜜糕酥脆的口感,和山楂的酸酸甜甜,味道十分独特。
三元及第糕像极了他酸酸涩涩的前半生,少年时候皆是茶沫儿的清雅与生活的苦涩,解元时候的酸甜交加,以至后来高中状元的甘美。
想必她花了很多心思才琢磨出这道糕点来吧,谢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儿,被人掀开一个小角,在里面播种了一颗会发芽的种子。
“极好。”谢壑说道。
本来惠娘还有些忐忑,听到谢壑的肯定后,她终于放心了,当即笑道:“郎君喜欢就好,只是还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足?”
谢壑也着眼看了看,半晌后他提议道:“将盘子换成花青色的试试。”
惠娘抚掌赞道:“果然相宜,这就对了,花青色盘底柔和了第一层和第二层的配色冲突,让点心看起来更雅致了,郎君果然厉害!”
她开心的端起糕点去试盘子颜色了,谢壑放下竹箸,摇头失笑,都是他儿子的娘了,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宣儿那活泼开朗的性子多半是随了她。
随后又有小厮给他上了几碟别的糕点,佐他吃茶。
丰乐楼里的生意很忙,他也并不能时时刻刻都见得着她。
当初她坚决从临安侯府跟他出来时,他可曾料想到了今天?
那时他自知对她不住,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她,让她自谋营生,不必跟着他这个家族弃子过活,彼时的他给不了她什么的。
看到她总令他想起那个失控的夜晚,他心里正不自在着,教养让他无法去对一个姑娘口出狂言,可态度却是十分冷淡的。
她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料理他的起居,他实在不想让她做这些,也厌弃事事无能为力的自己,胸中的憋闷无处发泄,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只轻声说:“我受夫人一碗热羹得以活命,如今夫人驾鹤西游,我无以为报,只能报答在郎君身上了,并非对郎君有什么非分之想。”
只是年少的谢壑还是难以释怀,终于在梅雨绵绵的时节落荒而逃了,一路从临安到江西,在鹅湖书院得以歇息片刻,刻苦读书,试图忘掉临安的那些不愉快的,令人难堪的记忆。
直至他收到她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我怀孕了,郎君的崽,烦请郎君给孩子起个名吧。
那时他知,他再也避无可避!索性从书院赶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临安侯府在乡下的庄子。
就那样,两个人磕磕绊绊的过起了日子,他回到家时,她已经生产了,邻家阿婶说她生的艰难,足足痛了两天两夜,差一点儿就没熬过去,强撑着等稳婆把孩子包裹好,抱到她面前,她勉力支起身子给孩子喂口热乎奶喝。
而他见到她时,她已经能下地了,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儿在屋子里走脚,细声哄着,见他回来了,她水灵灵的杏眼顿时一亮,接着有些尴尬的说道:“宝宝平日里很乖的,今日肠胃有些胀气,这才哭闹了些。”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给我吧。”
他哪里会抱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哭的更惨了,甚至还赏了一泡尿给他,这些都令他震惊又错愕。
他笨手笨脚的学会了抱孩子,学着给人做爹爹。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孩子也八岁了。
而他仿佛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当初鸡飞狗跳的生活,和乐观开朗的她,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像田野间开的最顽强的小花,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气馁,有股子支撑着人向上的力量。
一朵小花在权贵的后花园里丝毫不起眼,但见过严酷寒冬的人才更能明白她的坚韧与可贵,这是任何阆苑仙葩都比不上的美丽。
身上这袭从六品的官袍乌纱,马厩里那匹据说出自禁庭别苑的玉花骢,三元及第的荣耀,国公之子的光芒,这一切的一切与惠娘相比都有些黯然失色,谢壑如是想。
当年他挣扎在泥淖之中时,也只有她陪着,后来添了宣儿,便是她们母子。
谢壑一时有些感怀,开始思忖怎么跟惠娘提及提亲的事儿。
“?!”的一声,齐楚阁儿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听这力道,也不像店小二,他扭头一看,果然是蔺冕提了个小竹篮进来,走路姿势还有些怪异。
见谢壑目露疑惑,蔺冕将那竹篮往旁边一放,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今天差点没让这小东西折腾死,我可不碰它了,临渊,你帮我把它送回家好不好?”
谢壑掀开布帘一看,是一只十分可爱的临清狮子猫,还是罕见的三花色,他忍不住挠了挠小猫的颈子,那小猫伸了个懒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惬意又舒服。
谢壑伸手将小猫抱到腿上,摸了摸它漂亮的毛发,声音温柔道:“怎么了?这不挺乖的嘛。”
蔺冕绝倒!他愤怒了!这小混球儿怎么到临渊怀里就乖的像没有骨头一样,缺乏猫德!到他手里就成了炸毛的滚刀肉,十分难搞!
小三花伸出爪子来抓谢壑晃来晃去的袖口,大剌剌的坦着肚皮,十分悠闲自在。
“我家老爷子最近不是闲得慌吗?整天不是训这个就是骂那个,我怕他再憋出个好歹来,便想聘一只小猫咪给他解解闷,一切都十分顺利,除了接猫回家,我在路上都逮了它三回了,实在是跑不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临渊帮帮忙!”蔺冕央求道。
谢壑点点头,同意帮他送猫,猫猫乖巧可爱,他很是爱不释手。
蔺冕笑道:“那户人家是蔺家的旧识,你若实在喜欢可以写聘书去聘啊。”
门外,端着茶壶的惠娘正好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低眉想了想,并没有进门,转身走了。
谢壑临时有事,没等惠娘一同回家,打了声招呼就和蔺冕离开了丰乐楼,手里还提着个竹筐。
惠娘在汴京开丰乐楼,也增长了很多见识,知道文人墨客那一套,平日没事儿凑在一堆,除了诗词唱和吟风弄月之外,便是琢磨纳美等风流韵事。
前不久她的丰乐楼里就给一个翰林办了场纳妾的喜宴,那翰林都老大年纪了,花白胡子一大把,还贪恋红颜。
当时丰乐楼里的掌事娘子都见怪不怪了,她撇撇嘴道:“男人都这样,任他人前再如何一本正经,背地里的心思却是不少的,就比方这个张翰林,家里住着河东狮,虽然纳妾宴席办得体面,这美妾他是万万不敢领回家去的,已在城里寻好了宅邸,打算金屋藏娇呢。”
惠娘当时还想:郎君指定不是这样的人,她冷眼看了这么多年,未曾见他对哪个女子多看一眼,想来是个冷情的。
未料掌事娘子笑道:“东家不信?”
惠娘只迟疑问道:“果真如此?”
“就这么说吧,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男人不动别样的心思不是不想动,是没有时机动,等时机一到,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彼时掌事娘子正与她的寒门书生夫君和离,对男人的怨怼之气正盛,十分看不惯男人暗地偷纳之事,对此非常嗤之以鼻,“男人平生四大快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看金榜一揭,汴京城最热闹的是哪儿?”
“是哪儿?”惠娘亦好奇的问道。
“是麦秸巷的那些秦楼楚馆。”掌事娘子轻讽道。
惠娘没再好意思问些什么,只见掌事娘子又说道:“即便有那么一两个真真把持得住,也挡不住身旁的狐朋狗友劝。”
如今她没头没尾的听蔺冕说了那么一句话,心下惊疑不定。
她揣着茶壶又回了茶房,这一路上不知想了多少,最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不适合在宁国府住着的,她只是宣哥儿的娘亲,并不是郎君的什么人,再住下去确实不甚方便。
郎君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他此时正风光得意,有不少权贵之家有意与宁国府攀亲的。
自己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住下去,岂不尴尬?
从那以后,惠娘待在丰乐楼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是从早到晚。
甚至有时天色擦黑才会乘着马车回来。
终于有一天晚膳的时候,谢壑没看到惠娘的影儿,不禁问道:“惠娘呢?”
薛氏道:“丰乐楼里生意忙,惠娘打发人回来说不在家里用晚膳了。”
谢壑闻言蹙了蹙眉,颇没滋味的用完晚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这段时间丰乐楼的生意的确繁忙,他也就没有深思。
直到晚上乘凉的时候,谢宣突然蹭到他面前担忧的问道:“爹爹,阿娘不会是不想要我们了吧?以前她无论多忙都会陪着宣哥儿用膳的。”
谢壑当即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劝慰了他一番,等将家里的小人儿哄好之后,越想越不对,是了,惠娘平时最看中宣哥儿,无论多忙都不会冷落宣哥儿的,都说小孩子的心思最敏感,惠娘她该不会真的打算不要他们爷俩了吧。
及至惠娘归家时,又谈笑风生,看不出一点儿异常来,谢壑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他打算找她谈谈,有些事情该挑明了。
未料,在他之前,穆筝先找上了她。
穆筝包了丰乐楼最贵的齐楚阁儿,又拣着楼里最贵的菜式点了两样,筷子都未动,点名要见惠娘。
惠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客人呢,忙里偷闲去应付一下,推开门一看是穆筝,她瞬间花容失色。
“好久不见了,惠娘。”穆筝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下颌不肯收敛半分。
“穆娘子,有何贵干?”惠娘走上前去问道。
“依制你应称我为王妃娘娘,行跪拜礼。”穆筝盛气凌人的说道。
惠娘笑了,神情越发冷淡,她直言:“穆娘子怕不是来跟我摆郡王妃的谱的!你不妨有事直说。”
穆筝淡淡的饮了一口茶说道:“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分聪明气都不长?”
“穆娘子倒是聪明的很,不然也不会找到丰乐楼来。”惠娘反唇相讥道。
“哦,只是来看看家中妾室的小本生意,顺路的事儿。”穆筝道。
“穆娘子还挺有闲情逸致的,看完生意后特意来丰乐楼歇脚。”惠娘笑道。
穆筝闻言转眸望了过去,仔细盯了她一会儿,方才嗤笑道:“怎么在临安时不见你如此牙尖嘴利?这些年来他将你宠的不错,长了几分脾气,只是你忘了尊卑,属实失礼。”
惠娘摆了摆手道:“不敢当,若论失礼,我可不会药倒别人,将人送至自己未婚夫的榻上。”
“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为夫君纳一两房娇妾,也是大妇的贤明。”穆筝扬眉道,“你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吗?哪有半分的不愿?!”
“宁国府可没把聘礼下在穆府,郡王妃娘娘。”惠娘好心提醒道,“这才几日?穆娘子就来我这里宣示身份了,急什么?您夫君纵然是下葬了,宗室玉牒里可还有您的位子呢,旁人必不会高攀。”
惠娘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就差将谢壑不肯理你这几个大字刻在她的脑门上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穆筝似笑非笑的看了惠娘一眼,扔下一枚银锭子,转身走了。
当夜惠娘没有回宁国府,她抱着一坛梨花白在丰乐楼空荡荡的楼梯上痛饮,此时已经很晚了,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伙计们也都打烊回家去了,只留了少数离家远的宿在楼里帮着看店。
如今她们也不打扰她,只将她周围的烛火都点亮了些,人也站在远处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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