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取妻啊,不知他中意什么样的女人?哪个女人又有天大的运气才能嫁给他罢。”
“瞧你说话酸的,吃不着的飞醋也得舀过来尝两口。”
“哎呀,人家这不是羡慕嫉妒恨嘛!想想都不可以嘛?你不想?”
“哈哈,我可没有你脸皮厚。”
“哎呀,你踩到我的绣花鞋啦。”
“别乱动,碰歪了我的头花。”
谢壑骑马经过,被人啪啪啪投掷了不少香囊与玉佩,这些姑娘家的俏皮话也随风断断续续的飘入他的耳朵,他抿了抿嘴角,又朝丰乐楼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他喜欢的女子呀,一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然后后半程的游街中,他整个人都在思索如何跟惠娘提及提亲的事儿?要写怎样的文书,下怎样的聘礼等等。
他甚至连婚后宣哥儿可能会碍眼都考虑到了,若颜老忙于朝政没空教导的话,到时候可以扔宣哥儿去国子监读书,最好住在国子监里得了,嗯,他有了媳妇之后,不会想儿子的。
思及此处,他弯唇笑了笑,像雨后初晴的春山。
谢壑心情很好的率领诸进士游完御街,文庙祭孔,而后在礼官的指引下来到琼林苑的集贤殿,等候官家赐宴。
这时气氛就松快多了,三五相熟的人凑到一堆儿说话,蔺冕和裴逸安围在谢壑身边,蔺冕拍了拍胸口道:“刚刚游御街的时候好险,我听好多人窃窃私语要将我捉了去做女婿呢!我蔺成冠岂是那种……那种……浮浪之人。”
蔺冕还未成亲,说此话的时候,脸上飘来两抹可疑的绯云。
“这次你算得意了,又是金榜题名又是洞房花烛的,大登科连着小登科,可美。”裴逸安调侃道。
蔺冕连忙摆了摆手道:“我志不在此,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治国平天下,怎可耽于儿女私情!”
“好好好,治国,平天下,前面的修身齐家你是一样都不提。”谢壑低笑道。
蔺冕抬眸问道:“临渊你这满面春光的,是有情况?”
谢壑难得目光游移,抬头看看天,低头瞧瞧地,就是不搭话。
“哎!还真是有情况?怎么样,我帮你出出主意?”蔺冕自告奋勇道。
裴逸安揶揄的看了蔺冕一眼说道:“你自己都未成家,还给别人出起主意来了,即便你敢说,临渊也未必敢听。”
孰料谢壑瞧了他二人一眼道:“不妨说说看。”
蔺冕好奇的问道:“是不是宣哥儿他娘?”
“嗯。”谢壑承认了。
裴逸安道:“你这条件得天独厚啊!女人最看中孩子,宣哥儿是你的,惠娘岂会另择他人为婿?”
未成亲的蔺冕反而明白了什么,他说:“这完全不一样,如果只是单单为了成亲,倒也不难,难得是互相喜欢,不掺杂别的因素的互相喜欢,临渊大抵要的是这个!”
谢壑没成想蔺冕倒说的头头是道!
蔺冕又道:“你的本经是《诗经》,《诗》三百里求爱的篇章可不少呢,你就没领悟到什么?”
裴逸安笑道:“他要是冲那方面理解,陆御史的戒尺不知要打折多少根了?”
蔺冕点点头道:“倒也是!”他摸着下巴略一思忖道,“你喜欢人家,你就要对人家好啊,整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旁人也领悟不到的,不如这样,先来个简单的,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送什么!”
谢壑凝眉想了想道:“她喜欢美食,喜欢元宝。”
“这不就结了,你就领着她下馆子,吃遍汴京美食!”蔺冕提议道。
“你这个夯货,且不说行不行得通,汴京城里比惠娘厨艺好的厨子也不多吧?”裴逸安发出灵魂一问。
“我倒知道个地方,雀金楼!惠娘一定会喜欢的。”蔺冕道。
裴逸安亦点头道:“此处倒不错,我也推荐,听说坐镇的大师傅是宫中御厨,且不论真假,菜品是绝对可以的。”
“可以一试。”谢壑总结道。
三人正说着,读卷大臣与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了集贤殿,诸位新科进士立马噤声,正襟危坐。
一阵礼乐之后,皇帝升座。
这时一队宫娥鱼跃而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凤鸟衔牡丹枝的墨色漆盘,漆盘上是一块块拿红绫包裹的圆滚滚的点心,诸位进士目露欣喜,这就是传说中的御赐点心红绫饼了!只在琼林宴上赐与新科进士,每人一块。
宫娥们依次分发,只是给了谢壑两块,谢壑有点疑惑。
掌事女官笑道:“是官家特意给谢小公子留的。”
谢壑少不得起身行礼谢恩。
众人皆是错愕不已,谢家祖孙三代简在帝心!着实了不得。
这段小插曲过去之后,谢壑作为新科状元是要率诸进士敬谢考官的,殿试主考官为当今天子,景元帝喝了新科进士们的敬酒之后,鼓励了诸人几句话便离席了。
官家离席之后,宴会上的氛围一松,众人都热闹了起来,往来交际,好不自在。
文人集会,少不得诗酒应和,大家酒酣之时,一致推举谢壑留墨,这种事是推拒不得的,他接过宫人的笔墨,略一思索,提笔挥毫写就:
引领群仙上紫薇,云间相逐步相随。
桃花直透三层浪,桂子高攀第一枝。
阆苑更无前骤马,杏园都是后题诗。
男儿显达当如此,满袖馨香天下知。
众人皆高叹不已,甚至读卷官里有观文殿大学士,也来凑热闹挥笔赞道: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
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
榜眼陆道白亦被人推着提笔留诗道:
世间得意是春风,散诞经过触处通。
犹以西都名下客,今年一月始相逢。
又是赢得一片喝彩声,榜眼出自江南陆氏,是陆恪的族侄,其人性情甚为内敛,不善言辞,但架不住家族名气大,前来结交的亦不在少数,他和谢壑也算旧识,见着捧酒过来的同年,刚想往谢壑身后避避,奈何发现这厮是状元,避不开的,只能举杯硬着头皮顶上,惹来谢壑促狭一笑。
陆道白过后道:“未曾想临渊你还有性子这样开朗的一面。”
蔺冕凑在一旁说道:“陆兄才发现吗?谢壑其人促狭的很。”他刚凑完趣儿,亦被人捉去吟诗,他也不怵,直接大笔一挥写道:
银烛照彻紫薇天,玉殿堂前集万贤。
莫道春光容易过,老玉堆里论华年。
众人亦笑道:“不愧是新科探花郎,果然少年意气。”
裴逸安打趣道:“这厮刚刚还说别人促狭,这会儿又作诗骂我们都是一群老家伙,岂不可恨。”
蔺冕在二百来位新科进士中确实年纪最小,这话旁人说着狂傲,他却可以说得,众人听闻裴逸安的话后,又捉住蔺冕狠狠的灌了他三杯,势要比试一番谁老玉谁新玉?
新科进士这边吵吵嚷嚷甚是热闹,读卷大臣中却有一位格外沉默,只静静的坐在位子上引觞自酌。
旁边有别的同僚看过来问道:“万良兄,有心事?”
资政殿大学士穆万良轻轻摇了摇头道:“并无。”说着又自酌一杯。
有知情人士悄悄在一旁压低声音道:“月前,东平郡王薨了。”
众人心思一凛,东平郡王是穆家的东床快婿,猝然长逝确实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儿,然而知道更多内情的人心中哂笑,东平郡王打小便是一棵病秧子,倏然离世着实算不上惊讶,不过穆家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行为更令穆万良难以释怀吧。
有人朝谢壑的方向看了看,压下唇角的淡笑。
谢壑作为新科状元郎,今日占尽风头,此刻好友环绕在他的身边,又被人劝了几盏酒,一向波澜不惊的金丝丹凤眼也平添了几分潋滟水光,面露微醺之色,端得是风华正茂,人间琢玉郎。
穆万良手里捏着酒杯踱步到谢壑面前,低咳一声道:“临渊。”
谢壑乍然抬头,眸中的神色蓦然发凉,他亦举杯道:“中书大人。”
穆万良心头一梗,讪笑道:“来京有些时日了吧,竟不见你来家坐坐,岂不是见外了?”
谢壑仰面自饮一杯道:“壑乃微末之人,不敢高攀。”
他神色极为沉静清冷,显然没有跟穆万良叙旧的心思。
二人周围还聚了不少人,穆万良亦并未多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道:“当年阿筝也是有苦衷的,你莫怪她,这么多年来她亦……”
谢壑蓦然开口打断道:“中书大人慎言,宁国府与穆家并无交情。”
穆万良的话头戛然而止,他自知失言,自斟一杯痛饮道:“有时间来家里坐坐,此时正是吃杏花饮子的时节,你又素来钟爱那物,相信汴京没人比穆府的人更会做杏花饮子了。”说罢,他也不等谢壑应答,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众人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弄的一头雾水,不过谁还没两三段故事呢,并未往里深究,又拉着谢壑一起去吃酒。
谢壑拈着银盏心内一叹,彼时他并不爱饮酒的,也曾将饮酒视为罪恶肮脏不堪之事,如今,罢了,无德的只有递酒之人,琼浆佳酿又有何错呢?
他唇角挂起一抹讽笑,他曾来汴京求临安侯网开一面,那个时候,穆府的大门是紧紧关闭的,并非穆府的主人不知自己来了汴京,而是这件事不重要,他谢壑不够重要,一个家族弃子又怎么能够与百年世族穆家攀上关系呢?!
如今他也没有心思和穆万良玩什么故旧世交的把戏,没得让人膈应。
琼林宴散,谢壑乘上宁国府的马车,溜溜达达的往家走,此时天已经黑了,街道两侧寂静无声,暖黄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店铺屋檐下,照亮马车前行的路。
他回到家时,家人还未睡,齐齐坐在堂中,等候他归来呢。
谢壑往怀中一摸,摸到一块微凉丝滑之物,他淡笑着取出,塞给谢宣道:“给,官家特特赏给你的,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
“也没有啦,只是做了一首诗,官家听的乐呵,已经赏了我一把乌骨泥金扇了。”说着,谢宣将把玩了一天的折扇又掏了出来,显摆道,“爹爹看呀,官家说我是谢家放春郎。”
谢徽笑着将今日丰乐楼里的事说了一遍。
谢壑闻言拍了拍谢宣的小脑袋瓜道:“你倒是乖觉。”
谢宣剥开红绫子,里面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他也不吃独食,将小小的一块点心平均掰成六份,主打一个人人有份。
薛氏和谢老汉受宠若惊,直觉这是天大的好日子,他们何德何能也吃上了御赐点心,忙用双手掬着,连点碎渣都舍不得掉。
惠娘见谢宣爱吃,便推拒道:“你吃吧。”
谢宣道:“阿娘不吃怎么知道味道如何?阿娘不知其味怎么做得出来?”
惠娘接过他手中的糕点道:“我的儿,这御赐之物可不兴仿做。”
谢宣玩笑道:“那就等我想吃了就去考进士,考一次吃一回,考一次吃一回,岂不便宜?”
众人皆哄堂大笑道:“你就可就捣乱吧,看主考官把你叉出去不!”
惠娘吃完手里的点心,见谢壑微微带着醉意,她将提前做好的杏花饮子端了上来,递到他面前道:“里面添了些解酒的,郎君饮上一盏吧。”
谢壑从善如流,接过杯盏,见饮子上浮动的杏花煞是可爱,不由多看了一眼,待品尝时不小心滑到了嘴里,冰冰凉凉的,甚为消酒解热,他颇感惊讶的看着惠娘。
惠娘道:“丰乐楼里新定制了一批模子,大小都有,我瞧着此物精巧新奇便试用了一番,如今看郎君这般模样,便知今天的饮子做的不错。”
以假乱真,确实心思高妙,谁道天底下只有穆府会做杏花饮子,最好喝的杏花饮子明明在他谢家。
琼林宴后,诸多外府进士要回乡探亲,少不得又是一番宴饮游乐。
雀金楼基本承包了例届新科进士的宴席,除非手头特别拮据的,否则谁不愿在天下第一楼里举办宴会,风光又体面。
可今年真是邪了门了,状元、榜眼、探花,新科一甲进士没一个在雀金楼预定宴席的。
嗯……一甲进士嘛,就算手头拮据点,雀金楼也不是不可通融的,与贵人结个善缘嘛,何乐而不为?不至于一个都不来雀金楼吧,着人仔细一打听才知新科一甲三人没一个是寒门子弟,而且他们都十分默契的在一家叫“丰乐楼”的酒楼定了宴席。
丰乐楼?金长庆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他不禁问道:“新科状元姓谢,可是从熙州来的?”
底下的人道:“正是呢。”
金长庆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等他抽出空来亦去丰乐楼尝尝佳肴,看看与熙州的有何不同之处?
惠娘也万万没想到除了自家郎君的状元宴,榜眼和探花也在丰乐楼里定了酒席。
蔺冕笑道:“咱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哪儿宴请不是宴请呢?”
听他如是说,惠娘少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亲自操持此事,毕竟机会难得嘛。
一家人入住宁国府之后,再也不需要她额外掏钱补贴家用,她从熙州带了不少银子来,一时堆在她手里也不能下小的,索性盘下一家规模还算不错的酒楼,打算好好经营。
是以这些日子都在忙丰乐楼的改造,总算在金榜揭榜之前将丰乐楼改装好了,如今正好可以打开大门做生意。
有了状元宴托底,够她招揽不少食客呢。
如今陆道白、蔺冕、裴逸安等人都来凑热闹,她得抓住机会将丰乐楼的口碑打出去,日后即便汴京城里酒肆林立,也有她丰乐楼的立足之地,所以宴席上的大事小情,皆马虎不得。
惠娘一时忙的头脚倒悬,有时倒比谢壑这个状元郎还忙呢。
官宦子弟在考取进士之后,需要复试才能正式授予官职的,这些在谢壑和蔺冕眼里根本不成问题,在谢瑞那里便成了老大难。
景元帝特令负责复试的官员考食禄之家子弟的策论水平,不试诗赋,一直在诗赋上下功夫的谢瑞顿时两眼一抹黑,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谢瑞在考场上吭哧瘪肚半晌,挤不出半句经邦致用之言,只堆砌些不知所云的华丽辞藻凑数。
景元帝一看试卷,也黑了脸,心道:这样的庸人是怎么考上进士的?!又一想此人到底是官宦子弟,也不好太刻薄苛待,于是他略一思忖,朱笔一挥批阅道:“赐同贡士出身。”
考核结果在吏部大门外一公布,有爱凑热闹的一瞧,忍俊不禁道:“真真是千古奇闻,听说过赐同进士出身的,没听说过赐同贡士出身的,这不就说明当初谢瑞能金榜题名多亏投生了个豪家吗?!我要是他啊,宁可不中,也别这么丢人现眼!哈哈哈哈!高还是官家高!”
临安侯谢靡知道复试结果之后,臊的躲在府里好几天没有出门,没成想谢徽天天在家门口放爆竹,逢人就说:“祖坟冒青烟了,家里子嗣出息,哎,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子是状元郎呢?!那可真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谢靡:“……”一口郁气憋在肺腑里上蹿下跳。
谢壑不在意这些与他无关的是是非非,通过吏部铨选后,他被官家亲授翰林院修撰,正式踏入官场。
这日午后,他刚从翰林院下值,牵着马从闹市走过,打算去丰乐楼转转,蓦然听到一声:“表兄!”
谢壑抬眸一看,一位衣衫素白的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那女子头戴蓑笠,身段窈窕如弱柳扶风,又在挺直的侧影中看出一丝世家女的矜傲。
她见谢壑目光清冷,不禁又道:“是我,阿筝。”
谢壑牵着玉花骢, 垂眸问道:“郡王妃何事?”
穆筝一怔,从未想过这个称呼会从谢壑的口中道出来,瞬间觉得这三个字化作一根钝刺在来回扫戳着她的心口, 让她有几分难以适从,又有些难堪。
穆家和临安侯府是老亲,累世缔结秦晋之好,到她这一辈,与她年纪相当的谢家子没一个是嫡出的, 她乃穆ῳ*Ɩ 府嫡女, 怎么可能甘心下嫁一个庶子,所以内心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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