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众人忙跪了一地请罪。
官家将那道折子丢到蔺祈面前道:“蔺爱卿给诸臣念念。”
正是楚涵递上来的折子,这样的折子之前边关每年都要递上几封,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朝廷都不会因为这事处置边将。
蔺祈何等聪慧,一眼看到了官家的怒点,大齐北部情况复杂,与兀目、西秦、羌人都接壤,国界线绵长,又因前朝丢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边境防御能力大大被削弱了不少。
蔺祈主持新政,目的就是富国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为了节省ῳ*Ɩ 国库开支,需得实行不同的防御政策,比如防御兀目,交好西秦,打击羌人等,若此次洗劫永宁县的真是兀目人和羌人,那就麻烦了。
一着不慎,有可能会让大齐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沼里。即使不开战,此番劫掠十有八九会引起大齐和西秦相互猜忌和戒备,无论如何,大齐都陷入了战略被动之困局。
官家敛着眉目,并没有表态,他单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御案,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在御书房的众臣也不傻,立马也察觉到了熙州永宁县的攸关之处。
“朝中诸将,何人可战?”官家缓缓开口道。
“臣请战。”谢徽伏身叩请道。
众臣屏息,等待官家表态。
“可。”官家掷地有声道,“不在西六州用兵,就在河北道一带给兀目人一个教训。”
“臣领命。”谢徽行了个武将之礼。
谢靡张了张嘴,呐呐道:“官家,这……”
官家摆摆手道:“朕意已决,谢将军不过意气了一些,不算什么大事,颜斐呢?颜斐不是徒弟多吗?借一个博学多才的,等谢将军班师回朝后赏谢将军一个讲经军师。”
蔺祈幽幽道:“颜斐还在熙州收徒呢。”
众人:“……”大家暗中朝谢徽偷瞄,见谢徽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一脸兴奋道:“臣谢主隆恩,官家,臣若得胜回朝,能不能将臣的兄长调回汴京老家。”
“可。”官家应道,他看了看谢靡道,“临安侯办事不利,识人不明,险些坏朕大事,再官降一级,罚俸三个月,回任上反省。”谁叫楚涵的折子上抱怨永宁屯兵老弱不堪了,简直把负责此事的临安侯的脸往地上踩。
况且,官家这会儿要用谢徽呢,不得哄着来?!
众臣出了御书房,当属谢徽最畅快,他快步走到蔺祈身边道:“末将烦请相公查查末将的兄长到底被迁到何处去了?”
蔺祈道:“不是大事,只是资料繁多,恐怕要多废些时日了。”
谢徽笑道:“无妨,末将恭候相公佳音。”军户屯田的相关资料,除了主责此事的枢密院官员,就是蔺祈这个宰相有资格查看了,是以,谢徽托付到了蔺祈这里。
谢靡被官家罚了,钱财他不在意,主要是失了面子,经过谢徽的时候,他不由蔑称道:“区区一介田舍郎而已,不知羞耻。”
谢徽不怒反笑回怼道:“谢侯爷倒是探花郎出身,干得缺德勾当还少吗?你都不羞我羞什么?”
“你……”谢靡说不过,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谢徽冷冷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施施然回到了官家新赐的宅子里,预备预备要继续出征了。
却说永宁县城遭了鞑子劫,沿途村落也有一些受到了骚扰,被鞑子这么一闹,永宁县空出不少土地来,又达不到继续从内地迁民的地步,便由官府做主,将这些地以相对公平的价钱卖了出去。
谢家又买了三个山头的山田和二十亩良田,家中土地翻了一番。
第43章
好好的上元节庙会没看成, 差点还遭了无妄之灾,自正月十五从县城回到长留村后,谢宣一直闷闷不乐的, 甚至晚上还会从噩梦中惊醒,有时哭着要阿爹,有时哭着要阿娘。
谢壑索性在前院外间的屋子支了个床榻,守着他们母子睡。
薛氏一看这也不是长法啊,别是给小儿惊了魂吧?用了不少土法子给谢宣收惊, 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大, 薛氏急坏了呀。
谢老汉一合计,小儿元气弱, 阳气不足, 那日又无端见了那么多血和残骸, 吓到了也是有的。军中都是男人, 血气方刚,刀戟煞气可压制一切邪祟之气, 每逢他进城的时候, 都会带着谢宣去屯所里绕一绕,看看将士们持戈练兵,排演军阵。
还真别说,谢宣看过一次,精神头儿好过一次, 只是进城的时候还是不大乐意,不像先前那样, 一说进城就乐乐呵呵蹦蹦跳跳的开心。
颜斐听说之后, 生怕自己的小弟子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一琢磨永宁县屯所这才多少兵, 要看就去熙州大营里看呀,他正好有个弟子在熙州大营做武功郎,熙州军的统领又是与颜家有世交关系的楚家子,一来二去,他去熙州大营也有些便利。
颜斐打点好一切,便预备抱着谢宣去熙州大营住几天,谢家自是感激不尽。
谢宣坐在颜斐的马车上,对即将到来的行程感到十分好奇,路边的景色渐渐不再是他所熟知的样子,但远处依旧是群山绵延,永无止境,又似乎跟长留村到永宁县城的路途没什么不同。
谢宣牛车坐的多,马车坐的少,马车比牛车舒适很多,少了很多颠簸,不过要看路边的景色需要掀开车帘,有些麻烦,但谢宣此刻正新鲜着,不怕麻烦。
马车从早赶到晚,终于到了熙州大营。
楚怀秀一早得知谢宣要来,盼了一整天。
马车一停,谢宣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迎头看到了向他招手的楚怀秀,他亦笑着跑过去。
楚怀秀依旧身穿一袭青色窄袖小袍子,腰间配着一把特制的小短剑,脚蹬一双利落的鹿皮六合靴,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剑童。
两个孩子乍一见面都非常兴奋,手拉着手又说又笑的,谢宣觉得手中有异,低头一看,见楚怀秀手上裹着薄薄的纱布,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楚怀秀当即把纱布拆了,将扎满针眼的小手在谢宣面前晃了晃说道:“我娘就是爱小题大做,不过是学绣花扎了几个针眼,不是什么大事!”
比起楚怀秀绣花被针扎,楚怀秀竟然会去学绣花更令谢宣震撼。
楚怀秀摆摆手,毫不在意手上的针眼:“我爹答应我了,只要我学会绣荷花,他就允我跟人学武。”
“学武做什么呢?”谢宣问道。
“砍敌人狗头。”楚怀秀说道。
“话说,你见过砍头吗?”谢宣唇色微微发白,轻声问道。
“没见过,但我见过被砍下来的头。”楚怀秀凑到谢宣耳边小声说道,“熙州大营里专门有一个营房是存放敌人脑袋的地方,以便将士们记军功,过段时间就清理一次。”
谢宣震撼了,没想到军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听阿爹讲,永宁县遭了鞑子?”楚怀秀好奇的问道。
“嗯。”谢宣应道。
“那你杀鞑子了吗?”楚怀秀又问。
谢宣一下子哽住,没被鞑子杀就已经万幸了,虽然当天他从县城回到家里后没什么感觉,可依旧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甚至夜里还会被吓醒,他也不想害怕,可恐惧是无法自控的,白天还能强装无事,等到了晚上就现了原形,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爹娘他们很担心,所以才同意颜老带他来这里。
楚怀秀见谢宣沉默了,她十分豪爽的拍了拍谢宣的肩膀道:“是不是不会?我教你!”
谢宣扬眉道:“你不是也不会?”
楚怀秀拍了拍腰间的短剑道:“问题不大,我知道谁会,随我来。”
两小只在军营里钻啊钻,钻啊钻,像两条小泥鳅一样,来到一处军帐前,楚怀秀低声道:“就是这里。”
两小只偷摸的掀开一道帘缝,里面有一道瘦削的身影在伏案写着什么,帐中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带着厚重的味道。
那人耳力很好,两个小人儿还没靠近他的军帐时,他便听到了响动,他故作不知,笔下依旧继续写着。
等了半晌,两个孩子胆子竟然大了起来,掀开他的军帐悄悄偷瞄他。
闻人驰低咳一声,示意他发现他们了。
楚怀秀咧嘴笑了,索性拉着谢宣一同进帐去:“牧川叔叔晚上好啊。”
闻人驰合上书册,抬眸问道:“这么晚了,怎的还到处闲逛?一会儿你阿爹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他才不会找我呢。”楚怀秀凑到闻人驰跟前道,“牧川叔叔,你教我们一招砍鞑子的法子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性子素来刚强的小姑娘,只有在磨人学武的时候,才会撒娇卖萌。
闻人驰还未成家,也没养过孩子,哪里受得住小姑娘的这番磨蹭哀求,然而他心是软乎乎的,说出口的话却是硬的,只淡淡的两个字拒绝道:“不行。”
楚怀秀撒娇不成改耍赖,耍赖不成改撒泼,她小身子一扭,坐到了桌案上:“牧川叔叔,你就教教我吧,就一招,好不好,师父,爹,亲爹!”
闻人驰眉脚一跳道:“你浑喊什么,小心你爹听到揍你!”
楚怀秀破罐子破摔,索性横躺在书案上道:“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师父,休想抵赖。”一副强买强卖的霸道模样。
谢宣的嘴巴惊讶的张成鸡蛋形状,这个叔叔他见过,就是那日救了他和阿娘的大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楚怀秀见闻人驰态度实在是坚决,她胖嘟嘟的小手一指,指着谢宣退而求其次道:“不教我教他总可以吧,他上次就碰到了闯进城去的鞑子,一两次能逃脱尚属运气可嘉,但不能每次都凭运气行事吧。”
谢宣十分乖觉,他咔嚓一跪,利索的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不是鲁莽,因为眼前这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每当午夜惊醒,他缩在阿爹阿娘的怀里,只有回忆起那个大将军手中滴血的剑时,他的心神才会安定下来。
闻人驰:“……”两个瞎胡闹的小鬼!
谢宣和楚怀秀被人提出闻人驰的营帐时,谁也没有死心,反而有愈挫愈勇之势。
夜渐渐深了,熙州大营里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放缓了脚步。
楚怀秀和谢宣要好的不行,晚上也睡在一个营帐里。
忽而,一阵枭声掠过营地,谢宣乍然从睡梦中惊醒,恍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娘……”他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前方,然而并没人应答,他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轻声啜泣。
楚怀秀听到哭声后,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会儿,出声问道:“谢宣?”
她摸索着找到靴子,穿好之后下榻嘚嘚嘚的跑到他的榻前,摸了摸他的小手,手很凉轻轻颤抖着。
她转身命守夜的人点亮灯烛,看着偷偷哭的惨兮兮的谢宣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谢宣恍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强撑着说:“我没有在害怕。”
楚怀秀理解,她见过新兵第一次见血的模样,这时不能强行跟他争辩什么,只顺着他说道:“你只是有些不适应,没有在害怕。”
“嗯。”谢宣赞同。
楚怀秀咬了咬牙说道:“穿好衣裳,随我来。”
两个小家伙裹巴的严严实实,悄悄溜出了大帐,楚怀秀道:“我爹爹的长戟见过血的,我每次怕了,搂着它睡觉就好了,我带你去搬它。”
两只小人儿哪里搬得动战戟,他们这一翻走动,惊动了一向浅眠的闻人驰,闻人驰披着一件墨色披风走出了营帐,见状将两个小的招至眼前问道:“多早晚了?还不睡?”
楚怀秀道:“我们要抱着爹爹的战戟一起睡。”
闻人驰纳闷道:“为什么?”
“那样就不怕了呀,谢宣被噩梦惊醒了。”楚怀秀理所当然的回道。
闻人驰垂眸见谢宣红肿着一双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下那双凤眼越发的灵秀明亮,确实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关于谢宣的到来,闻人驰是听到一些风声的,看来颜斐是真的中意这个弟子,才会如此上心。
这么小的年纪便遇到了鞑子杀人夺货,难为他了。
闻人驰略一思索说道:“战戟太沉了,还容易伤到人,不适合抱着睡觉。”说罢,他从长靴内侧抽出一把造型古拙的匕首来,刀鞘是镂空的葡萄藤花纹,材质看上去似铜似金,匕首却是雪亮的,中间有一道乌黑乌黑的凹槽,把手处却阴刻着一组威风凛凛的麒麟踏火图,另一面写着镇厄两个字,说是匕首,更像是一把短剑。
他将此物递到谢宣跟前道:“此物名为镇厄,拿块红布包裹了放在枕头底下就不怕了。”
谢宣仰着头问道:“它沾过鞑子血吗?”
闻人驰点了点头道:“沾过。”
谢宣满意了,伸手拿起那把镇厄道:“将军可以教我抽出此物的招数吗?只一式就行。”
闻人驰比量了比量谢宣的身架,选择了一招最能出奇致胜的招式教给他,谢宣站在平时将士们练刀剑的假人旁,一遍一遍试着抽出匕首,刺向假人。
他的身量还小,够不到假人的脖颈,便斩假人的腰腹,一遍遍的试练,从各种角度,以各种形式去戳刺,手法虽然稚嫩,却逐渐的精准,他并不贪多,只要了这一招,锲而不舍的练。
闻人驰眸间逐渐染上认真的神色,他乐得在一旁指导,告诉谢宣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末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宣。”谢宣答道。
闻人驰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颜斐为何会将此子看得比金玉还要贵重,这世上有的人面对惊惧会陷入混沌之中忘记挣扎,浑浑噩噩,这样的人很多。而有一种人,却能从惊惧之中逃脱出来,学会反击,这样的人却是凤毛麟角的。如此小的孩子,直面屠戮,害怕是很正常的,甚至吓到惊厥也是有的,但谢宣的怕不是怕刀怕血怕死人,只是担忧自己面对屠戮时没有足够可以反击的能力,如此早慧的孩子,好好养,前途不可限量。
谢宣面对木偶手持匕首挥动了半个时辰,木偶人身上多了数道划痕,他也微微出了汗,闻人驰掐着时辰道:“好了,今天先练到这里,回去睡吧。”
谢宣捧着匕首像捧着人间至宝一般,楚怀秀也收了自己的短剑,站在谢宣身侧,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打算回营去。
突然,谢宣顿住,他回头问闻人驰道:“将军并不吝赐教我们刀剑之法,可为何不愿收我和秀秀为徒?是担心我们会给将军带来麻烦吗?”
闻人驰再次惊叹此子的敏锐,他并不打算敷衍谢宣,神色极为认真的回道:“不是,拜我为师会给你们甚至你们的父母师长带来麻烦。”
谢宣拧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不通就不想了,但他可以回去问问他爹,他爹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如是几日,谢宣夜里梦中惊醒的毛病总算彻底治好了,临回家前,闻人驰嘱托道:“此物只可向仇敌亮出。”
谢宣点点头应了,他悄咪咪的问闻人驰道:“如果我爹同意我拜您为师的话,您会收我为徒吗?”
“颜斐也同意才行。”闻人驰想了想说道。
谢宣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应道:“我知道了。”然后,嘚嘚嘚,窜上颜斐的马车。
当谢宣精神抖擞的回到家时,谢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隔壁柱子可是现在还发热吃药呢,李二媳妇请了好几波跳大神的,总不管用,柱子反而让跳大神的又骇了一跳,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些,李二媳妇这几日忙着烧香拜佛请菩萨呢。
惠娘在谢宣离家的这几日,总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谢宣哪里不如意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不外如是。
见谢宣真的精神头儿好了不少,她心里也宽慰了许多。
吃过晚饭,谢宣悄悄的将他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道:“爹,我给自己找了个师父,我很喜欢他。”
“何人?”谢壑好奇的问道。
“就是那日救了我和阿娘的那个大将军,一出手就将鞑子攮个对穿,十分厉害,我想跟他学功夫。”谢宣向往道。
谢壑摸了摸谢宣的冲天鬏道:“爹爹也可以教你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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