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来了兴趣,问是什么灯谜,惠娘看着店家提笔写的讲了几个,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谢宣也猜不出,不过他并不担心,一会儿爹爹来了肯定有办法。
他还想骑大马,不过阿娘是女子,力气小,托不起他来,要是爹爹也在就好了。
惠娘倒是被一处卖油纸伞的店面吸引住了,那家的伞面画的颇为俏丽,用色也十分大胆却并不花里胡哨,反而十分雅致,她领着谢宣走向前去,却见一旁的牌子上写着店铺转让的字样,这里毗邻县城人员最密集的街坊,虽然铺面不大,人流却不少,她心思一动,有意去问问价格,若合适的话,盘下来做个点心铺子也挺好。
“请问小哥,这家铺面的东家在吗?”惠娘问一旁照看生意的小伙计道。
“小娘子何事?”伙计问道。
惠娘指了指一旁的转让字牌道:“为的是这事。”
小伙计忙走过来点头笑道:“小娘子稍等。”
没过一会儿,门外走出一位有些微胖的男子,惠娘一愣,原来是熟人啊,来人正是米氏木材铺的东家。
米员外也有些惊讶,笑道:“没成想是你。”
惠娘奇怪道:“原来是员外的铺子,只是生意做的好好的,员外为何把铺子兑出去?”
米员外笑道:“这不是眼馋别人出关做生意吗?我也想试试,便想将手中的铺子兑一些出去,多攒些本钱。”
惠娘道:“是这样啊。”
米员外低头看到谢宣,不由说道:“卓哥儿也在,宣哥儿要不要去找他玩?”
谢宣爱热闹,伙伴多多的才好,当即点头答应了。
米员外又对惠娘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厅堂里说。”
一行人刚欲转身进去,却见街头传来一阵骚动,动静越传越大,越传越大。
有人惊呼着跑出来大喊道:“快跑啊,鞑子杀进城了,鞑子杀进城了。”
众人心中一凛!熙州地界在内的西六州都是新边,以前住的不是西秦人就是胡羌部落,齐民也是新迁来的,永宁县城里绝大多数齐民是头一次在边疆过活,边民生活经验并不丰富,听说鞑子杀进城了,立马慌了手脚,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米员外瞬间反应过来,他忙道:“惠娘快跟我进来躲避。”
惠娘亦回过神来,抱起谢宣紧紧跟在米员外的身后,闪进油纸伞店。
手持屠刀,身披兽皮的鞑子气势汹汹的冲进永安县城,见货就抢,挡路便杀,不一会儿刀尖就滴着血珠子,煞人的很。
没人能够说得清他们是从哪里摸过来的,这里比熙州城更靠蛮夷之地,几乎是大齐最西的边城。
刚刚人潮涌动,将惠娘和李二一家给冲散了,这会儿人们反应过来急于奔命,一眨眼间谁也看不到谁了,惠娘没有办法,只能跟着米员外去避难,她的手紧紧捂住谢宣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鞑子杀人的模样。
人们绝望的嘶喊与号哭却不间歇的灌入谢宣的耳朵,他愣愣地,不明白为何刚刚还热闹的人群转瞬间便成了人间地狱?他也不明白为何好好的百姓会被无辜屠杀?他蔫巴巴的趴在母亲的肩头,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憋闷之气。
“阿娘,柱子他们呢?”谢宣闷闷的问道。
“去别处躲着了,一定会没事儿的。”惠娘安慰道,现在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她如今顾不上寻找李家人,也没有办法带着儿子回屯所找郎君,这里离屯所的距离并不近,亦不知郎君知道消息后会急成什么样子?
最重要的是先苟住命!命在一切都在。
鞑子在城内肆无忌惮的跑马,走得很快,靠的近的街边店面无一幸免,接连被抢。
有个老翁坐在地上拍腿痛哭道:“天杀的,这些彩风车你们抢去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然后下一瞬他的哭声戛然而止,许是鞑子嫌他太聒噪,当头砍了他一刀,他的半边身子都耷拉了,鲜血瞬间淌了一地,吓得周围的人缩成鹌鹑,连跑都跑不动了。
米员外将惠娘母子带进门后,手忙脚乱的用木板将门顶上,门外好看的油纸伞一并顾不上在意了,在他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命才是最可贵的,不过几把油纸伞,鞑子抢便抢吧。
惠娘背在墙面上,手脚发软,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野蛮暴虐的鞑子,手心里全是冷汗。
然而,还未等他们喘口气呢,外面传来刀柄击门的声音,以及一阵叽里呱啦的胡语,惠娘刚刚松的那口气又瞬间提了上来。
米员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屋里,示意有暗道可以躲避,惠娘连忙抱着谢宣蹑手蹑脚的跟上。
米员外及店里的小伙计还有惠娘母子悄咪咪进了暗道,他们头上的米缸刚被挪回原来的位置,鞑子便持刀进门了,到处搜索砍杀,惠娘死死捂住谢宣的嘴,手掌一直微微颤抖着,骇得要命。
屯所内,蔺冕听到谢壑关于马蹄印的描述后,一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当城里杀声四起时,这些预感成了现实。
谢壑大愕,不明白那些鞑子是怎么杀进县城的,县里的守卫都是摆设吗?
蔺冕倒吸一口凉气道:“县城的守卫不仅仅只有汉人,还有胡汉混血的。八成是出了细作。”
然而,现在最主要的是将这些鞑子赶出永宁县城,屯所点燃信号爆竹迅速召集军户集结,先组织起来的队伍去城中街道上堵杀鞑子。
谢壑拎了一柄长刀走在队伍前面。
“临渊,这里用不到你,你暂且在屯所里站一站。”蔺冕说道,县试就在下个月,他担心这期间再出什么岔子,所以才叫住谢壑,留他在屯所等候。
谢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惠娘母子还在外头,我不放心。”说着,他牵了匹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蔺冕带着人紧随其后,他执戟皱眉道:“怎么有这么多的鞑子,难怪他们如此嚣张!”
街道上的繁华热闹已经不复存在,因元夕节搭起的彩楼翠幕在屠刀的摧残下只剩破布碎木,精巧的花灯只残留下一半,剩下的另一半被人拦腰斩断后滚到街上踩扁了,沾满污泥。
到处弥漫着血腥气,幸存的百姓蜷缩在角落里低低哀嚎,像寒冬深夜里呜咽的小兽,有年轻妻子守着丈夫的残破躯体小声啜泣,连哭都不敢放大声,生怕引来豺狼,有耄耋的老翁在抱着断气的孙儿捶胸顿足,无声哽咽,一切都是寂静又嘈杂。
蔺冕双眼通红,一向文质彬彬的他都忍不住暴粗口道:“我操他姥姥的,杀死一个鞑子赏银五两,兄弟们,给我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手里拿着长枪满处搜寻鞑子。
谢壑骑在马上,一幕幕看过去,仔细搜寻着惠娘母子的身影,走了好久仍是没找到人。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宣哥儿喜欢凑热闹,八成会拉着他娘往人最多的地方挤,人最密集的地方便是县城西边的街市,这是县城大集的所在地,也是县城举办庙会的地方,同样是鞑子破开县城西门,大肆屠杀抢掠的地方。
谢壑的身子止不住的发冷,越往西走血迹越多,人烟愈加荒芜寥落,与之前的热闹截然相反。
“惠娘——宣儿——”谢壑提声喊道,他跳下马来,一步步的寻找着,然而良久以来却无人应答。
“惠娘——宣儿——”谢壑焦急的喊道,不远处的摊位上伏着一个穿宝蓝色小袄子的稚童,他心中一震,忙跌跌撞撞的走过去,颤抖着手将那孩童翻过来,那孩子半张脸都血肉模糊了,已然分不清容貌。
他腕间却系着一道五彩手绳,跟谢宣手腕上的那条一摸一样,谢壑身子一滞,连呼吸都是疼的,一瞬间他连毁灭世间的心都有了!
蔺冕跟在他身后,亦看到了这一幕,他定睛细瞧了片刻,刚想拍拍谢壑的肩膀,却听谢壑摇着头说道:“不是,这个不是,宣儿生的白皙,这不是我儿。”
蔺冕道:“肯定不是,我们再找找吧。这样的布料和手绳在县城可流行了,谁家的孩童都有的。”
谢壑点点头,举头四顾心茫然,他只剩下宣儿了,如果没了宣儿,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杀尽鞑子。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晦气的念头甩掉,然后仔细搜寻着,迎头遇上一小股鞑子,谢壑心中顿时杀意迸发,手起刀落,那股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然而寻了许久,依旧未寻到惠娘母子,他喊的嗓子都嘶哑了。
“惠娘——宣儿——”谢壑继续找寻着,心中愈发愧疚自责,当初为什么没有陪伴着他们母子?
昏暗的地道里,谢宣蜷缩在阿娘怀里,他的耳朵突然抖了抖,貌似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他刚欲挣扎着爬起来,被他阿娘一把扯住。
外面的鞑子还没走干净,她们现在出去撞上鞑子无疑是死路一条,然后就这瞬间的响动,还是没有逃过鞑子的耳朵,有人大声叽里呱啦的叫着什么,朝这边走来。
瓮缸被人用砍刀劈碎,细沙似的尘土往下抖落,混着碎掉的瓮片,地道里的人瞬间被发现,那人见惠娘生的美貌,立马起了歹念,他高高的举起屠刀,欲要把不相干的人都屠戮干净,然后再行歹事。
然而下一瞬,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然扑了惠娘一脸,咸腥之气十分霸道的往惠娘鼻孔里钻,她瞬间骇然的跌坐在地上。
“抱歉,还能起来吗?”一道如霜似雪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凛冬的寒意,然而幸好只是寒意,没有恶意。
惠娘回过神来往洞顶处一瞧,是个容颜冷艳殊绝的男人,穿着齐制明光铠,分明是大齐的将军,她眨了眨眼,慌乱的心瞬间冷静下来,呆呆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谢宣被惠娘死死的护在怀里,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和一股腥气,他心中暗道:谁在这里撒尿啊?缺德。
其实,没人撒尿,是血,人血,他伏在阿娘怀里并没有看到鲜红的颜色。
“多谢将军搭救。”惠娘强忍着心中惧意答道。
那人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你是谢壑的家眷?”
惠娘胡乱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此处的鞑子都被清理完了,谢壑就在外面,这里很安全。”说完,他转身就走了,手中宝剑的寒光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凛冽的光芒。
谢宣听到声音后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如青山一样瘦削的背影,那人手中的宝剑能撕裂厚重又阴翳的云影,将天光重新带回人间。
“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惠娘颤着声音小声问道,一双水灵灵的星眸之中闪着寻常女子不曾有过的坚毅之色。
那人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弯唇一笑道:“末将闻人驰。”刹那间高山之巅的冰雪消融殆尽,灰败的土壤里钻出了鲜嫩的枝芽。
说罢,他回过头去,继续提剑往外走去,并未过多逗留。
谢宣顾不得害怕,踮起脚来往外使劲张望道:“娘,他可真厉害!”
惠娘拿出帕子,将脸上斑驳的血迹都一一擦拭干净,闻言收下一顿道:“你不害怕了?”
谢宣挠了挠头道:“鞑子不是被杀完了吗?而且刚刚那人要杀的人也不是我,我不怕。”
“惠娘——宣儿——”谢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爹爹!爹爹!我们在这儿!”谢宣高声喊道。
谢壑脚步猛然一顿,他以为自己幻听了,太渴望她们母子的回应,以至于听到了虚幻的声音一般。
“油纸伞店!”惠娘对谢宣说道。
谢宣继续把手摆成喇叭的形状,提声喊道:“我娘说我们在油纸伞店。”
谢壑抬头张望了一下店铺匾额,猛的朝油纸伞店冲去。
米员外和小伙计见外面安稳了,这才试探的探了探头,然后男子身量高,将胳膊搭在洞外,往外使劲一撑就跳了出去,他见谢壑来了,不禁招手道:“谢兄弟,这边。”
谢宣被他爹一把抱了出去,接着惠娘也被扶了出来。
谢壑见惠娘身上的血迹,不禁一滞,哑声问道:“可曾受伤了?”
惠娘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谢宣连说再比划道:“是个大将军救了我们,他可威猛了,出手一刺将鞑子攮了个对穿,我和阿娘身上被溅到了血,我躲在阿娘怀里,还以为有人朝洞里撒尿呢。”
谢壑见小人儿精神头尚好,惠娘也没有受伤,他心中无比宽慰。
惠娘对他道:“多亏了米员外收容我们母子,才得以逃脱鞑子的砍杀,刚刚你在门外喊我们的时候,正好有个鞑子在附近溜达,我们不敢应答,但还是不小心弄出了声响,惹起了鞑子注意,万幸有个将军正好经过,砍了鞑子,救了我们。”
“将军?”谢壑凝眉问道。
“他说他叫闻人驰。”惠娘答道。
谢壑扬眉,点了点头道:“八成是兴庆府的人,改日见了,我再好生感谢。”
一家三口团聚,谢壑抱着谢宣与惠娘一道朝屯所走去。
闻人驰从巷口缓缓踱步而出,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走远。
“将军,有一股鞑子掳了不少粮食和百姓朝西边跑了。”突然有人跑过来回禀道。
“给楚涵的人放信号弹,想办法设关卡截杀。”闻人驰回道。
“是!”手下退去,依令行事。
永宁县并不如它的名字那般美好,好好的一个上元节庙会被鞑子屠成了人间炼狱,大齐的兵反应过来时,这些鞑子骑快马遁入万里荒漠之中,了无踪迹,就是想捉也捉不着,白白吃了哑巴亏。
楚涵心中憋闷,却不得不陈书圣上,讲明情况,这次还是年前那场大雪封了山路,他带兵经验不足,原以为鞑子不会翻山越岭而来,马虎大意了。
谁能预料缺衣少食的人,会在饥荒之中发怎样的疯?
只是,看行事作风倒不像西秦人,有羌人和兀目人的影子。
边关的战报传回汴京,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官家此时正在为另一件事焦头烂额着,临安侯进京哭诉他的新近爱将无故闯侯府打人。
几人正在御书房针锋相对。
谢徽矢口否认是无故,他有理由的,谢靡一纸军令把他腿脚残疾的兄长调去边关屯田,这分明是不给人活路,这不是开边是索人性命。
谢靡不干了,直言调集多少军户开边是有定数的,他也是依往年的规程行事。
监察御史在一旁劝架道:“临安侯诸事繁杂,少有不察一时疏忽也是有的,更何况指令虽然是临安侯签的,但实际办事的是下面的人,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当不是故意的。”看似各大五十大板,其实还是向着临安侯说话,谢徽再纠缠下去就有失体统了。
孰料另一个言官出列讽道:“这个可不好说,临安侯之过说好听了是一时疏忽,说不好听了那是给新政使绊子,打的是蔺相公的脸。”
火终于烧到蔺祈头上了,他还端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的饮茶。
官家觑了蔺祈一眼,问道:“蔺爱卿如何看?”
蔺祈慢条斯理的说道:“臣的脸面不值钱,只是去西六州屯田的都是些老病伤残,一旦胡人兴兵,遭殃的是边境百姓,有失官家圣颜。”
谢靡还想继续争辩些什么,官家摆了摆手,打算和稀泥把两谢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他闲适的拿起一道折子,拿眼一扫瞬间凝住,片刻后他呼吸急促,啪的一声将折子拍在御案上,胸膛不断起伏,显然龙颜大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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