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进门就惊叹道:“好香!果然今天来谢家是来对了。”
谢壑微微诧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没回汴京?”
裴逸安摆了摆手道:“我爹娘还在外任上,回汴京不过是听叔伯们扯皮,无聊的很。”
蔺冕道:“我家过年气氛好不好,全看我爹的心情,算了算了。”他这话说的含蓄,不过大家都听懂了,蔺家哪里是看蔺祈的脸色过年,是看官家的脸色才对,况且蔺家子嗣多,他不在堂前倒也还好。
谢壑把二人让进门来,蔺冕笑道:“昨夜跟楚统领进山打猎了,所获颇丰,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些,便想着给你送来。”
“多谢惦记。”谢壑亦笑道。
裴逸安道:“他分明就是馋弟妹手艺了,说的这样清新脱俗。”
谢老汉协助仆人们将猎物抬进院里,谢家的羊肉汤刚好出锅。
惠娘见蔺冕他们来了,又多添了几副碗筷。
蔺冕也不客气,坐在谢宣身边,往手里哈了哈热气,便端起碗来喝汤,雪天喝羊汤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薛氏将家里自酿的梨花酿取了来,分杯与他们倒酒。
裴逸安笑道:“伯母莫要忙活了,不是外人,我们自己来便可。”
薛氏笑着应下,去灶房再添两个下酒菜,惠娘将切好的羊肉片和蘸碟端了上来,在众人面前一一摆好。
蔺冕一口羊肉一口汤吃得不亦乐乎,嘴巴忙的都没空说话。
倒是裴逸安新奇的叹道:“头一次吃不蘸韭酱的蘸水羊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惠娘笑道:“郎君不爱韭酱,我便想了些别的办法,万幸还不赖。”
蔺冕腹中没那么饥饿了,他终于腾出空抬起头来说道:“何止是不赖?简直是人间至味,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谢宣好奇的问道:“比皇宫里的还好吃呀?”
“那是自然。”蔺冕吸溜了一口羊汤继续说道,“御膳房离宫宴大殿老远呢,等菜端上来时哪里还有热乎气?荤腥冷炙要多难以下咽就有多难以下咽?不酒喝压根就压不下去,便是除夕和大年初一赏赐下来的年饭,嗯……也得热热再吃。”他刚想说也就那样,难吃的很,一想到底不妥当,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蔺家不好奢靡,不重口腹之欲,食物素淡能果腹即可,可怜蔺冕从小到大吃到的美味佳肴着实有限,这会儿坐在谢家吃饭就像一只田鼠掉进了米缸里,幸福的连他爹是谁都记不起来了。
裴家倒是讲究,可太讲究了,难免繁琐,不知其本味,裴逸安也更喜欢谢家的饭,热乎乎的,香喷喷的,烟火气十足。
刚刚裴逸安听惠娘说谢壑不喜欢韭酱才特意调制了别的蘸水,他们裴家倒是钟鸣鼎食,可也没有哪个人会因为他不爱吃某样食物,而特意做旁的食物来给他吃。蔺冕是羡慕谢家的饭,他反而更羡慕谢临渊。
他活到这么大,喜好都是跟着家主走的,家主爱吃什么他便吃什么,爱不爱的仿佛不重要。
思及此处,裴逸安自斟一杯梨花酿,饮了。
薛氏又端来两个下酒菜,惠娘见光喝汤也单调,挽起袖子又包了一帘羊肉馄饨就着奶白色的汤汁煮熟。
蔺冕是一口酒都没喝,又来了一碗羊肉馄饨。
饭饱之后,蔺冕摸了摸肚子,意犹未尽,可是实在吃不下了,将家里素来教导的君子风仪晾到了一边,又偷偷去茅房松了松裤腰带。
谢壑纳闷道:“怎么想起进山打猎了?”
蔺冕摆了摆手道:“也不是特意去打猎的,那边来了人,说是西秦人有两三个防点有异动,怕西秦人冬日缺衣少粮的来扰边,楚统领以防万一便带着我们巡视了一下边所,顺手猎了些野味打打牙祭。”
他所说的那边的人便指兴庆府的人。
裴逸安听罢叹了一口气。
蔺冕扭头问道:“逸安,你有心事?”
裴逸安摇了摇头道:“我没心事,恐怕上面的人有心事了。自打西陲新开边六个州之后,大齐西北边将貌似与那边走动的亲密了许多,官家这个年怕是过不好咯。”
熙州等六个州的新边是实验新政的重要基地,新政又是官家和蔺家一手促成的,大齐西陲边将与兴庆府的人往来,官家夜里怕是连御枕都枕不安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况且当年官家的先祖齐赫章夺闻人氏江山的手段本就不高明,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倒是以出征为名黄袍加身了,现在子孙后代倒担心江山不稳了。
只是齐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好说什么。
官家睡不踏实了,问题不大,可若因此将新政废了,冷却西六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显然,裴逸ῳ*Ɩ 安是担心这个。
蔺冕摸索着酒杯,咽下今天第一口酒道:“不会的,大不了,大不了我父亲劝说官家派个皇子来督边,这下该踏实了吧。”
众人沉默不语,这里偏成这样,哪位皇子会纡尊降贵呢,再者说若是来一位不支持新政的,岂不是更麻烦?!
不过,这个就要看蔺祈的手段了。
良久之后,蔺冕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我不爱回家的原因,都是事儿,一个头八个大。大过年的,不提这个,喝酒喝酒。”
“蔺成冠,你的肚子还有空喝酒吗?”裴逸安揶揄道。
“溜溜缝总是可以的,只有吃饱了的人,没有吃饱的胃。”蔺冕回道。
“撑死你得了。”几人瞬间笑成一团,谢宣也偷偷戳了戳蔺冕的肚子,被蔺冕捉住小手佯装要灌他喝酒。
谢壑扶额道:“蔺成冠,我儿还小,酒你自己喝,休要灌他。”
几人正玩笑着,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惠娘去开门见李二媳妇端着一箅杂面包子,包子还热气腾腾的呢,显然是刚出锅。
“惠娘,这是我今天新蒸的马齿苋猪油渣馅的包子,虽然掺了二分杂面,但味道不错,你尝尝。”李二媳妇笑道。
临逢年节,关系不错的乡里乡亲是会互赠吃食的,天黑之前惠娘给李二家送去一盆羊肉汤一盘水煮羊肉,那时李二家还没收拾清,这饭刚做好就给惠娘回送了来。
李二媳妇见谢家有客人,倒也没进门,将包子交给惠娘后就走了。
惠娘将包子放在桌上,谁吃谁拿,蔺冕没吃过不是净面的包子,一时有些好奇。
他开口问道:“这家是不是受青苗钱连累那家?他家与人作保的钱还清了?”
谢壑道:“那家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打零工,女人跟着惠娘做些点心买卖,这段时间虽然过得紧巴了些,好歹账清了。”
蔺冕点了点头,他拿起一个杂面包子放嘴里尝了尝,心道:这就是老百姓过年的时候,吃得最美味的食物啊。
裴逸安道:“这下成冠可放心了,上次听说你与邻家遭了匪,约摸是想到了什么,他自掏腰包给县衙官差,让官差给这家送了三两银子,合上官府赏的,正好凑够五两了,想必够这家过活一阵了。”
谢宣纳闷道:“不是只有二两吗?”
蔺冕抬头亦瞅向裴逸安,几人面面相觑,天杀的衙役,这点儿银两还克扣?!
蔺冕嚼着嘴里微微发酸的包子,油脂的味道很冲很霸道,他默默的吃完这个包子,叹了一口气道:“一年到头百姓连个净面包子都吃不上,这难道是新政的初衷吗?”
“这正是我辈需要努力的地方啊,倘若大齐人人富得流油,我也就可以好好的归隐山林,每日只知道谈诗饮酒,岂不快哉?”裴逸安安慰他道,“比起京师的繁华热闹,这里才是人间真实。”
三人沉默了,皆举杯无言饮酒。
夜深了,蔺冕离去前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来,他说道:“临渊,开春后你就要下科场了,这几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是当年我在汴京的时候用到的文章资料,希望对你有用。”
谢壑感激道:“多谢成冠美意。”
蔺冕凑近道:“这是我和逸安两个人共同回忆的,他在县衙当差到底不好单拎出来送你什么,索性我们就合在了一起。”
谢壑了然,县试的题虽说是县令出的,但裴逸安瓜田李下到底不便,这才将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记在蔺冕那里。
蔺冕是汴京人,家世不俗,他所接触到的学问是旁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这次肯沉下心来将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写给谢壑,可见是真心实意与谢壑相交的,谢壑自然感念。
三人又约好年后再聚,蔺冕与裴逸安这才登上马车,乘着月色与雪色而去。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清早一家人处理了昨夜蔺冕送来的野味儿,惠娘开始张罗着年夜饭。
炙鹿丁、风味萝卜、红烧鲤鱼、酱香排骨、清炖白菜、杂烩菌菇、酥焖带鱼、五香熏鸡、芙蓉鸭脯、松穰豆卷、八宝糯米饭、羊肉水饺,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熙州年夜饭习俗与其他时候不同,其他家宴是年长者、位尊者先动筷子,年夜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先动筷子,大家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谢宣。
谢宣举着小筷子夹了一口软糯的八宝饭放在谢老汉碗里,爷爷牙口不好,这个软糯好嚼,不费牙口,夹了一口香脆的松穰豆卷放在薛氏碗里,又分别加了鱼和排骨放在谢壑和惠娘的碗里,最后给自己拧了个鸡腿,一家人他都挨盘照顾到了,他的小筷子一放下,众人开始持箸用膳。
过一个年,谢宣又长了不少分量,也愈发的白净了。
年初谢家的愁云惨淡、凄风苦雨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阖家美满。
谢壑心中甚是满足,他失了一个家,又得到了一个家,新家里长辈慈爱,儿子活泼,惠娘勤勉乐天,他的心境也松快了不少。
惠娘亦有所动,说出了新年愿望:“来年,倒是可以开一间点心铺了。”
“那敢情好,我岂不是想吃什么糕点就有什么糕点了?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了?”谢宣捧场道。
一家人其乐融融,晚膳后,谢老汉和谢壑带着谢宣去院子里燃放爆竹。
惠娘和薛氏坐在堂内守岁,桌案上摆了不少干果蜜饯茶水点心。
薛氏憧憬道:“若明年阿壑能取得功名,家里便不用纳税服役了,到时候二十亩地想种什么便种什么,你说开糕点铺子也使得,糕点需要什么粮食咱就种什么,成本岂不省了一大截。”
惠娘亦笑:“是呢,到时候便是将长留村的地包出去,咱们去县城安家都使的。”
谢家每个人都期盼着新年的到来。
洛阳的临安侯府却被人踢了门!谢靡一脸恼怒的来到前堂,看着面前的威武汉子紧紧拧起了眉头,他冷声道:“阁下是……”
“你爷爷!”那人暴起,抄起手中的红缨枪就朝谢靡甩了过去,幸好临安侯府的护卫反应及时,替谢靡挡下这一枪。
谢靡在自己家中被人揍得到处躲避,十分狼狈,关键是府中护卫也不是这个壮年男子的对手,被人三两下掀翻在地。
谢靡骇然,怒道:“大胆狂徒,休要放肆。”
“邦!”的一声,他被踹翻在地,侯爷的威风荡然无存,谢靡猛然咳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闷了过去。
那人带来的兵出手拉住了他,低声道:“将军,打一顿出出气可以了,搞出人命来就不好了。”
“可以个屁,我家兄长瘸了腿被他调去支边屯田,山高路远,一对老两口孤苦无依的,现在指不定怎样受罪呢,他谢靡倒好,躲在洛阳别墅里享清福,门都没有,明天我回汴京便去御前告状,谢靡他安的什么心?”那人怒目圆睁,显然被气得狠了。
谢靡到底是勋贵,下面的人抱住那人的腰,说什么都不让他打人了,生怕他一怒之下将谢靡打死,那就麻烦了。
那人敛了红缨枪,往地上重重一杵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徽是也。”说完,他狠狠剜了谢靡一眼,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兵将,齐刷刷的转身跟着他一同走了。
谢靡这才被一旁的老奴搀扶起来,他狠狠吐了一口血水道:“此人是谁?怎生如此狂妄?”
临安侯府的奴仆出门打探了半晌才打探清楚那人的底细,不是什么贵家,原是汴梁的军户,前些年随南征的军队走了,一去多年了无音讯,听说是殉在了南边,家里连抚恤金都领了。
没成想,人不仅没殉,反而立了不少战功,已经由副尉官升了将军,这次是进京领赏的,然而回到汴京一看,他娘的,家没了,他仔细着人一问,方知残疾的老兄被一纸军令调去熙州屯田了,岂有此理?!
军户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假,但他兄长这种情况是受抚恤的,再说那副残败的身子能屯个什么田?谢靡他是不是瞎?
于是,谢徽刚到汴京还没站稳脚跟呢,便连夜率亲卫出城,前往西京洛阳临安侯府,三下五除二将谢靡揍了一顿,那个混账玩意儿不该揍吗?
“将军,现下咱们怎么办?”副将问道。
“现在京中谁主事儿?”谢徽扭头问道。
“是蔺祈蔺相公。”副将回道。
“走着,去蔺府拜会拜会蔺相公。”谢徽扬鞭打马,往汴京方向赶去,得想办法找到他兄长啊。
副将有些犹豫的问道:“咱们打了谢靡,官家不会发怒吧?”
“顶多少赏两箱银子,问题不大。”谢徽攥了攥马鞭说道,他其实早就想揍谢靡了,没有兄长的事儿,他还是会想办法揍谢靡一顿的,早打晚打都得打,有什么要紧的,他瞥了腰间玉佩一眼,深吸一口气,将马儿打得飞快,往汴京方向赶去。
第42章
正月十五元夕节, 州府设上元醮,永宁县城和熙州府城都有举行盛大的庙会,一时游人如织。
谢宣是个爱凑热闹的, 一听便喜欢,从大年初一一天一天的掰着手指算,终于等到正月十五那日,一大清早他就从炕上爬起来,乖巧的穿衣吃饭, 等爷爷套牛车拉着他们去县城游玩。
正好隔壁李家也要进城, 李二寻思着正月十五县城人多,他将编好的藤筐藤篮装在自家牛车上, 打算进城再做笔买卖。
柱子亦穿着新衣坐在他娘怀里, 两个小家伙兴奋极了, 互相打着招呼玩, 黄豆的狗头挤在谢宣身侧,也来凑热闹。
谢壑揽着谢宣, 免得这只猴上窜下跳的将身子滑出去, 怪危险的。
去岁的冬雪还未消,路上还有厚厚的积雪,被车辙子一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永宁多山路,饶是谢老汉这种老车把式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轰牛车, 一行人慢慢的走,安全稳妥为上。
谢壑抬眸乍然望见途中有一行凌乱的马蹄印, 由大道引入地势相对平缓的山林, 他眉头皱了一下,仔细观察了片刻后才出口问谢老汉道:“伯父, 军中在这附近有哨子吗?”
谢老汉回道:“这里没有,最近的哨子在十里外,别看这条路平坦,转过这座山去山壁陡峭的很,西秦人的兵马轻易过不来的,平日里只派一小队人马巡逻便是,属于易守难攻的地方。”
谢壑闻言点了点头,又朝那些密密麻麻的马蹄印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心里细想着,这些马蹄印也太密集了,不仅密集而且规整,寻常行商们可走不出这样的痕迹。
老树掉光树叶,落雪压满枝头,几只寒鸦掠过,留下淡蓝色的飞影。
谢壑用眼神示意谢老汉去看那些马蹄印,谢老汉是入行伍多年的老兵,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蹊跷之处,他心内大惊但并未声张,只是扬鞭提快了牛车的速度。
一进县城,谢壑与谢老汉便扎进了屯所里。
谢宣等不及要看庙会,由惠娘抱着先去街上玩,柱子和柱子娘跟他们在一起。小人儿们看什么都新鲜,看到卖甜果子的还会停下来尝一尝。
谢宣玩的不亦乐乎,他看着街道两旁的人在挂彩灯,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想买一只挂在家里的屋檐下。
惠娘笑道:“现在还不行,店家不卖的,等入夜之后需要游人猜灯谜,谁猜中店家便会将灯送给谁,猜不中的话给钱店家也是不卖的。”家家门店前都挂花灯,为的就是给店里添几分热闹和人气,卖灯倒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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