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句,马姑娘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末了,他也摸不清妹妹的态度了,不禁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可得手了?”
马姑娘羞愤的摇了摇头道:“阿兄浑说什么呢?我便再如何不堪,亦不会跟人私定终身的。”
马渭心下大定,立刻嘱咐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去见他了。”
谢京虽然为人歹毒,但富贵的出身依旧给他将养出一副好皮囊,又会说些花言巧语,往日里再做出些温柔体贴的举动来,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很难不被打动。
一想也是,谢京长的风流倜傥,出身名门,有权有势,还颇为怜香惜玉,表面怎么看都是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选,而实际呢,谁靠近谁知道。
所以,当谢京对马姑娘亮出獠牙时,她又惊又怕,惊的是闺阁梦中人不过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怕的是他有权有势要随意拿捏她简直易如反掌,不仅如此,兄长也要受连累的。
可自己真要如了他的愿,那才是真真的掉进泥潭里再也爬不出来了,一辈子可都要毁了,是以她施计脱离了他的魔爪,急匆匆的跑回了家,趴在房间里狠狠地哭了一场,这才清醒了头脑,像她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境遇就别做梦幻想当什么高官夫人了,一招不慎便会沦为权贵玩物,可如今再许门第低一些的,莫说兄长舍不得,便是谢京得知后,恐也不甘心的,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白白连累了旁人。
进退不得,马姑娘藏了心事,狠狠病了一场,这才精神好一些了,又迎来兄长的一番质问,她心中又羞又恼,一时不知如何排解才好,默默啜泣哭湿了一整条帕子。
马渭自悔刚刚失言伤了妹妹的心,他叹了一口气哄说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才让谢京钻了空子,你放心,阿兄绝不让你受委屈。”他们兄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情分自当不比别个,他是汲汲于功名不假,可从未有过拿自己的妹妹换前途的想法。
他还想继续安慰些什么,底下的人来报:“大人,学政大人有请。”
马渭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后,转身出去了。
去见谢京,他不敢摆县太爷的谱,忙命人牵来快马,急匆匆的往谢京的府上赶去,片刻不敢耽搁。
马渭到来的时候,谢京正在家中的台榭上欣赏歌舞,杨柳依依,香风阵阵,粉面翠团,交相辉映。
数十个绝色女子轻摆着腰肢,合着乐点跳《六幺》。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见马渭过来了,谢京恰恰吟罢此诗,他仰头痛饮了一杯香醇的松醪酒后闲适的问道:“马县令乃两榜进士出身,博学多才,想必识得此诗的出处吧。”
马渭作揖道:“下官不才,约摸记得此诗是唐朝诗才李群玉的佳作。”
谢京点点头道:“人称其诗笔妍丽,才力遒健,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谢京面无异色,没有谈及县试,仿佛今日叫马渭前来,只是来谈诗的,但他越是如此,马渭越是马虎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付他。
谢京招呼马渭坐下,然后吩咐下人取来明月杯招待他,未料下人手中一滑,将明月杯摔在了地上,镶嵌在杯上的明月石被打碎,下人被拖下去杖责,痛呼哀嚎的声音连喧哗的乐声都遮不住。
谢京遗憾的叹息道:“明月杯之所以为明月杯,全靠这几块宝石点缀,如今碎了便不完美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明月杯已损,这松醪酒还如何饮得?马大人可有修复明月杯之能?”
马渭悚然一惊,方才回味过来谢京这一出到底所为何事?!自打他进门来所见的一桩桩一件件就没个多余的。
谢京又吟起唐朝李群玉的那首《绿腰》,不住的拍掌感叹道:“好诗,好诗,可惜空得绿腰诗,不得绿腰女啊。”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马渭就是江南人,马渭的妹妹就叫婉娘,且容貌艳丽。
谢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明晃晃的问他讨要妹妹,且并非明媒正娶,只是宴饮呷玩而已。
马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然气得不轻,他如今只厌弃自己当日的天真可笑,凭什么因为谢京的另眼看待就觉得是自己的才华打动了他?
明明,明明他和谢京是同年啊,谢京中进士的名次甚至还不如他,就因为出身名门,父亲是天子宠臣,谢京的境遇是旁人不可比拟的,饶是新君即位,临安侯暂时失势,谢京受到的波及也仅仅是从汴京调到陕甘道任学政,仍是他拍马都赶不上的存在。
马渭拳头攥的咯吱咯吱的响,凭什么?!凭什么他好好的妹妹就因为出身低微就要受谢京如此轻视怠慢?
马渭心中冷笑一声,只面上不显,仍然推诿道:“谢学政风流倜傥,何愁纳美之事?下官公务繁忙,少陪了。”说着,他起身便要走。
谢京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永宁县遭了鞑子一事,明明是楚涵那边防御不力的缘故,可楚家势大,什么事有应国公一并兜着,有什么罪过也落不到楚涵身上,官家若细究起这件事来,是需要一个替罪羊出来顶罪的,马大人心思玲珑,不妨猜猜看谁比较合适?”
马渭几乎要出离愤怒了,官家细究?这等事在边关也属常事,官家为何要细究?若没人在官家面前说三道四,日理万机的官家如何会扒着此事不放?谢京这是不达目的便要威胁他了。
“京中如何决断此事岂是下官可以妄言的?”马渭敷衍的朝谢京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谢京府上。
他不曾得知,在他离开之后,谢京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怒斥一声:“不知好歹!”
偏偏底下的人又来问:“学政大人,谢壑的秀才功名到底给还是不给?”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了。
谢京面色阴狠的横了他一眼道:“不给?不给你是想颜斐去御前参本官一本吗?!”
谢壑的功名就这样批下来了,不必参加后面的府试和院试,即可得秀才功名。
报喜的差役吹吹打打的来到了长留村,村子里的百姓都出来瞧热闹,他们不敢和谢壑说话,只左一个秀才娘子右一个秀才娘子的恭维惠娘。
惠娘被乡亲们打趣的十分不好意思,她端出点心盒子,给每个来道喜的村民分了一块糕点。
李二媳妇欣喜道:“惠娘你也算熬出头来了,谢家兄弟中了秀才,谢家的田赋杂役一应免了,到时候自己种多少落多少,也是快意。”
惠娘摸了摸柱子头道:“柱子是个知道上进的,你早晚会享上他的福。”
李二媳妇笑道:“那可就借你吉言了。”
柱子跟着谢宣一起去外面玩,他悄悄的问谢宣道:“阿宣,给秀才公当儿子是什么感觉?”
谢宣练大字正练的手疼呢,他苦恼道:“挨打的感觉。”他不好好练字,父亲便打他手心,可疼可疼呢!
柱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好奇的问道:“啊?谢叔叔那么和煦的性子还会打人?”他以为只有他爹会打人呢!
谢宣可怜巴巴的伸出手心来说道:“不信你看。”手心处一片红肿,一摸还胀胀的疼呢!
“李二叔打你是在当院拿脚踹,都能看的见。我爹打我是拿戒尺抽手心,悄咪咪猫在书房里,只有我俩知道。”谢宣吸了吸鼻子说道,他张嘴咬了一口甜点心泄愤。
“哎,原来天下的儿子都会被老子教训啊。”柱子叹道,他还以为谢叔叔不打孩子呢。
两个孩子正说着,村里的其他孩子也拿着惠娘分的点心跑过来,围着谢宣七嘴八舌的说道:“阿宣,阿宣,你娘做的点心真好吃。”
“阿宣,阿宣,我听我娘说你爹考上了秀才,什么是秀才啊?”
说到这个,柱子可不困了,他站在最高处,手里举着一枚点心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秀才可以不交田赋,不服徭役和兵役。”
“啊,这岂不是城里老爷们才有的待遇?”年长的孩子有点见识,忙不迭的说道。
“哼,怎么样?厉害吧!阿宣爹就是咱们长留村的大老爷!”柱子十分与有荣焉。
有看不惯他的孩子嘲笑道:“是阿宣爹考上了秀才,怎么整的好像你柱子考上了秀才一样?”
“请叫我李从庚!我李从庚长大后也会考上秀才的!到时候你们见了我都得尊称一句秀才公!”柱子放出豪言壮语,在此立誓。
那群孩子们又七嘴八舌的拉着谢宣问东问西,突然有一个孩子弱弱的问道:“阿宣哥哥,你家有喜事会开宴的吧?”他其实比谢宣还大一岁呢,只是长久的忍饥挨饿,身子长不开,反而比谢宣矮半头。
此言一出,周围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眼巴巴的瞅着谢宣。
谢宣享受够了众人羡慕的目光,这才缓缓开口道:“会有的吧。”
“阿宣,我偷偷给你拿两个鸡蛋,可以去你家吃饭吗?”有孩子期待的问道。
“嘁,阿宣家差那两个鸡蛋吗?你吃的都比那两个鸡蛋值钱了。”有人反驳道,“阿宣,我给你一只鸡,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一只鸡算什么?我出一只下蛋的母鸡!”
“我家有鹅!”
“我家有鸭!”
“我家有半盆精面!”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盘算着,仿佛已经吃到了谢家大席。
谢家送走热热闹闹前来贺喜的人们后,惠娘也真的好好盘算着准备一顿大席,请请贺喜的人们,一来呢,为了庆贺郎君中了秀才,二来呢,她准备去县里开家点心铺,郎君也要去县学读书,但谢家的地大部分在长留村,谢家的根也就在长留村,和村民们打好关系,也好有个照样。
惠娘将自己的想法跟众人一说,大家都表示赞同。
李二媳妇道:“村里不算柱子他们这么大的孩子,也有小六十口的人呢,莫说油盐酱醋,便是锅碗瓢盆也不够使的,村里人饭量大,咱们这边炒着菜,兴许都赶不上吃的快。”
薛氏笑道:“这个倒是无妨,咱们可以主做大锅烩菜,多在院子里支几个锅灶,多多的切些肥肉,谁家来吃就自带碗筷,菜品一出出一锅,随打随走,又快又方便。”
惠娘点了点头道:“倒是个好主意。”
事情敲定,剩下的就是买食材了,谢老汉心里高兴,热火朝天的抬了半扇子猪肉回来,乡下白菜萝卜也便宜的很,又从镇上特意定了两板子豆腐。
家里没有着急活计的女人都来谢家帮忙,择菜,洗菜,切菜,汆荤素丸子,炸豆腐泡,泡发木耳与干香菇。
有的女人趁人不备便往袖口子里揣几片肉,几个丸子,惠娘扫见也只作没看见,今天是高高兴兴的事儿,无所谓几片肉几把菜,有些人就是爱贪小便宜,人其实不坏的,谢家有活计或者农忙时忙不过来了,也没少帮衬着谢家干活。
宴席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了,下厨的事儿全交给了惠娘,无他,惠娘做饭最好吃,是长留村当之无愧的大厨。
正好赶上蔺冕和裴逸安来找谢壑喝酒,看到这幅热闹场面不由震了震,蔺冕调侃道:“临渊啊临渊,咱们什么交情,至于这么客气吗?”
裴逸安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少在这自作多情,没见是村里人来庆贺临渊中了秀才吗?”
蔺冕哈哈大笑道:“那你我二人也是赶上了。”
谢壑亦笑道:“你们来得巧,少不得要再添两个下酒菜了。”
裴逸安摆摆手道:“你看弟妹还有时间理你吗?不必忙活了,家里有啥我们吃啥。”
谢壑回看,惠娘像只小陀螺一样穿梭在各个锅灶之间,忙碌,但游刃有余,他弯唇笑了笑。
有俏皮的妇人道:“哟,我们秀才公直盯着惠娘看呢。”惠娘扭头,确实见谢壑朝她笑了笑,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手下一抖,糟糕,盐放多了。
谢壑耳根子亦微微发热,转身领着裴蔺二人去了书房。
偏偏蔺冕是个性子活泼的,不知死活的朝谢壑眨眼,又引得谢壑敲他狗头。
裴逸安透过书房的窗户去看院子里繁忙的人群,眸中竟浮现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羡慕之色,他当年中了秀才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呢?
族长略一点头道:“不错。”
他的阿爹阿娘明明很开心很骄傲,但见了族长家的儿子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好好努力,戒骄戒躁,十四郎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中举了。”
爹娘的一番话将他火热的心瞬间浇的透心凉,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确实有天资之差,自己明明已经十分努力了,还是赶不上十四兄。
他收到中秀才的喜报时,家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爹娘不是不高兴,只是这份高兴在天资聪颖的裴十四郎少年登桂榜的映衬下,到底打了几分折扣。
哪里像谢壑家这样热闹,人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想必蔺冕也是。
果然蔺冕趴在窗头朝外看道:“家里举办过那么多名目繁多的宴会,好像没有一种热闹能与这里媲美。”这里有一种世家大族融入不了,却又很羡慕的简单快乐。
等开饭的时候,蔺冕端着一只大海碗和蹲在檐下吃饭的老农聊天,说庄稼的收成,说青苗钱的利弊,说以后对日子的向往。
老农打算多赚些钱,也送自家孙子去学堂里读书,将来跟谢家郎君一样考秀才,那样的日子才有奔头,也足够让人艳羡。
第45章
今年是个好年景, 谢家的喜事一桩连着一桩,在庆祝完谢壑中县案首之后,谢宣开蒙拜师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谢宣张开自己被父亲抽红的小手心,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来颜老会不会抽断许多戒尺?反正盯着他练大字的父亲格外暴躁,动不动就要拿戒尺抽他手心,希望到时候颜老可以脾气好一些吧。
谢壑一边给谢宣涂抹红花油一边头痛,宣儿太聪明了, 鬼点子极多, 甚至练字的时候也要偷摸耍滑,不打不行, 也不知道颜老教人严厉否?会不会因为这是关门弟子, 反而舍不得教训他?希望到时候颜老能够严加管教吧, 不要吝惜戒尺。
父子俩心思各异, 沉默相对。
片刻后,谢宣手心的红肿消了, 他嘚嘚嘚的从阿爹的书房回到了前院。
惠娘特意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精致的罗缎小袍子给他换上, 小袍子是薛氏做的,她手艺很好,针脚细密,样式比成衣店里卖的精品还要体面。
惠娘一抬谢宣的手心就闻到一股红花油味,知道他这是又被他爹教训了, 沉思一瞬,她不禁开口劝道:“读书需要脚踏实地的, 切莫耍什么小心思。”
谢宣闷闷的看了阿娘一眼, 低声说道:“就一个笔画超出了大纺……”
惠娘指着盘子里的碎点心屑说道:“这是阿娘昨日做马蹄糕时切下来的,宣儿可知娘为何要切下它们?”
“因为不够美观, 长得不好看的点心很难招徕顾客。”谢宣说道。
“然也,你练字也是一样的道理。”惠娘摸了摸他的冲天鬏说道,“超出范围便有失工整,即便是豪放的草书也有它的规则在的,读书习字是件严肃认真的事,我儿谨记。”
谢宣瞅了一眼马蹄糕碎屑,点了点头。
明天是拜师的正日子,今天谢家人便提前赶牛车进了城,宿在颜斐家。
颜斐许多弟子都提前到了,这么多的人,都在颜斐家住着肯定是住不开的,被颜斐轰到了县里的驿站,客栈,这些地方也住不下了,不少人借住在裴逸安和蔺冕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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