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建议?”闻人驰问道。
“齐帝又要给西秦人赔钱了,听说领此差事的是龙图阁大学士谢京,使团有二百余人,不日便会到达新安城下。”谢宣缓缓开口说道,“咱们兴庆府又没正式跟汴京那边分家,大齐的使臣经过兴庆府时理应请进来喝杯茶,以尽地主之谊。”
闻人池抬眉看了他一眼,瞬间想通其中关窍,他笑道:“可,那八百人你稍候去找展鸿点给你。”
“好嘞,爹,你就瞧好吧。”谢宣连蹦带跳的跑出去找展鸿了。
闻人驰见状失笑的摇了摇头,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楚怀秀在一旁担忧的说道:“爹,他会不会有危险?”
闻人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他心里有数。”说着,他在舆图上画了几道线道,“你领人在这几个地方修筑防御战壕吧。”
楚怀秀抱拳领命,带人出去干活了。
金秋九月,谢京率大齐使团出使西秦的路上,正好经过兴庆府的地盘,忽然天光乍暗,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使臣们被吹的东倒西歪,忽而有一队据称是平西王府侍卫的骑兵邀请他们去平西王府喝茶,众人本不愿去的,然而去不去的不由他们了,大雨淋湿了官袍,此时强行去西秦,有失礼仪之邦的风度。
使团被平西王府的人半拉半劝搞进了平西王府里喝茶,平西王府的仆婢们十分贴心的帮各位大人换了官袍,直说要亲手帮他们洗官袍,等太阳出来后,晾干了官袍,就让他们风风光光的出使西秦。
红粉佳人莺声燕语相劝,早令人酥麻了骨头,哪里还抵抗得了什么?!即便不好美色的,也难逃新茶古画的诱惑。
众人心想着,就在平西王府打个兀站,不妨事的,况且二百多号人都在平西王府稍息片刻,便是官家有意怪罪,还法不责众呢,问题不大。
他们此时尚且不知,自己前脚被扒了官袍,谢宣后脚便与兴庆府的将士们套上这身官袍,代人出使西秦了。
西秦人见谢宣等人穿着大齐官袍,说着汉话,箱子里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肯定是齐使无疑了。
驻守新安城的西秦守将名叫金达木,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略通些汉话,好美酒,尤其是喜欢大齐名品九酝春。
谢宣与其例行公事会了面之后,晚间宴席上,谢宣命人搬来几坛子极品九酝春便与金达木拼起酒来。
酒酣之时,谢宣泪如雨下,哭得凄惨,直言自家皇帝陛下是被奸人所蒙蔽了,并没有与西秦为敌的意思,现已后悔不迭,望西秦的可汗高抬贵手,大齐该赐的岁币将一样不少,只是大齐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又是洪灾又是瘟疫又是旱情,许多地方今年都没有敛上税来,大齐的日子也是过得十分捉襟见肘。
金达木闻言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你们攻打我们,我们死了十万兄弟,遗失的牛羊更是数不胜数,你们是过错方,这个损失得由你们来赔,少于白银十万两的话,我们连谈都不用谈了,你们没诚意我们也没那耐心。”
谢宣一脸痛惜的模样叹息道:“哎,今年兀目人也要求增加岁币,我们齐人算是活不起咯。”
果然,金达木在听到“兀目人”三个字的时候眼角抽了抽。
谢宣心中暗笑,却面露悲痛欲绝打算破罐子破摔的神情道:“要不干脆,你们和兀目人都来打我们大齐吧,谁赢谁把足额岁币拿走。”
金达木低声嘟囔道:“我们不敢与上邦相争什么,谢大人误会了。”
谢宣点点头,一脸“我都懂我十分理解”的表情,他深叹一口气道:“今晚先不提这个了,喝酒喝酒,我与金达木将军一见如故,定要不醉不归啊!”
金达木贪恋美酒却又矜持自己是西秦将军的身份,这会儿谢宣十分有眼力价的劝酒,也乐得喝个痛快。
双方重要头目皆在晚宴中推杯换盏,喝酒喝美了。
谢宣在新安城内逗留了两日,大抵摸清基本情况后,又是一场酒宴,酒酣之时,觥筹交错间谢宣假作无意摔了一只白玉杯,大家闻令而动,纷纷亮刀斩了邻座的西秦将军。
金达木惊怒不已的站起身来,大喊道:“谢京,你这是几个意思?”
谢宣抽出镇厄来,冷冷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坏了规矩!”金达木怒吼道。
“没有,因为我压根不是齐使呀。”
金达木的眼睛定格在谢宣红口白牙笑得坦荡的脸上,而后他重重的跌倒在地,激起一圈又一圈的灰尘来。
谢宣弹了弹镇厄的雪刃笑道:“本人武艺稀松平常,可是呢近战无敌,劝你少挣扎为妙,免得受苦。”
“你……是谁?”金达木捂着胸口的血窟窿执着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闻金金是也。”谢宣正色道。
不过金达木已经无法深思闻金金是谁了,因为……他死了。
当夜火光冲天,在箱子里窝了两天的兴庆府勇士终于可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那自然是要大开杀戒了,整个将军府被屠了个遍,血流漂杵。
西秦头目俱丧,西秦士兵不足为惧,谢宣带来的人直接打开城门迎接楚怀秀,西秦士兵皆被绑去城西大营里等候发落。
谢宣慢条斯理的将那身大齐官袍褪下,然后仔细叠好交给展鸿道:“快收敛起来,拿回去洗洗,破损处让绣娘仔细缝缝补补,还给谢京他们,谢京他们呀还能穿一次呢。”
展鸿会意,楚怀秀带来的人都换成西秦士兵的装束,谢宣稳坐钓鱼台,他是真的在将军府后院的池塘旁钓鱼呢,前厅由会西秦语的谋士们自行张罗,谢京他们此次出使西秦带了不少好东西来,不要白不要,送来的东西哪里还有原封不动带回去的道理呀。
谢京那边的使臣也觉得怪怪的,但不知道哪里怪,他们将岁币放下,成功拿到西秦国书,整个过程顺畅流利的不像话,然而差事办完就算完了,他们不愿在西北荒凉不毛之地多加逗留,是以都想尽快回到大齐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谢宣就登上城门淡淡的望了他们一眼,无声的笑了。
在经略新安城之际,谢宣抽出时间来,教那群西秦俘虏说汉话:“祝闻金金、闻铁铁夫妻百年好合。”
学会这句汉话的西秦俘虏往左站,还没学会的或者不肯学的西秦俘虏往右站,到时候西秦来赎人的话,谢宣当然是先放左边的,右边的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算。
兴庆府的小将们看谢宣的眼神越来越崇拜,先前他们以为拿下新安城已是不易,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城三吃的法子,真真是匪夷所思。
从西秦人手里空手套白狼套得此城此乃一吃,又在城里假扮西秦人骗了谢京使团的岁币此乃二吃,抓住的西秦俘虏让西秦人前来赎俘此乃三吃。
西秦人一开始是不从的,非得要打,那这些俘虏显而易见的成了兴庆军的人形盾牌,反正心疼的不会是兴庆军,打着打着西秦人就毛骨悚然了,因为在他们印象里齐将都软弱可欺,面瓜似的,可驻扎在新安城的齐将像铜墙铁壁一般难以攻破。
西秦人想复刻之前断水源然后逼降齐将的法子迫使楚怀秀投降,却不想新安城联通兴庆府与西六州之后压根就不会缺水,之前楚怀秀率人挖的防御战壕止住了西秦骑兵,然而几厢勾连就能顺势将百里外河里的水引过来,又有城内之前修筑的暗渠,压根就不会缺水。
西秦人吃了个大憋。
同样,吃个大憋的还有汴京城里的那个。
谢京等人自以为带回去的是西秦国书,没成想西秦人反而派兵又攻打齐将控制的城池,说汴京方面不守信用,直接在新安城杀了西秦的守将。
诸位朝臣面面相觑,直言这怎么可能,如今国家内忧外患,他们何苦还去招惹西秦人,退一万步讲,他们不想合谈便直接拒绝了,何苦还派出二百人的使团带着当季岁币去出使西秦,西秦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谢壑吩咐手下的官员道:“将那封西秦国书拿来。”
手下的书记官去找来那封国书,妥妥帖帖的放在谢壑的公案上,谢壑仔细瞧了瞧,然后推给一旁精通胡文的蔺冕道:“可看出端倪来了?”
蔺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谢壑问:“如何?”
“谢京他们被人蒙了。”蔺冕断定道,“因为这国印上刻的根本就不是西秦可汗的大名‘阿布里奇’,而是一句骂人的话‘你是傻子’,因为两者用西秦文写起来十分相似,不仔细看很容易蒙混过去。”
谢壑:“……”他被气笑了,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的手笔,这小王八蛋是不是在暗自嘲讽他呢?!
没过多久,新安城落入闻人氏手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回汴京,这下明眼人都知道谢京使团的事是闻人氏做了手脚,可知道又能怎样,能打吗?自然不能,国库现在哪里还有银子开战?更何况已经取得河西之地的闻人氏早就不是囿于兴庆府方寸之地的闻人氏了。
闻人氏连西秦人都敢戏耍,他怕什么呢?他无所畏惧。
而是就凭闻人氏对汴京旨意时听时不听的模样,谁也猜不透他们在想些什么,贸然去兴庆府降旨斥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没准儿还会自取其辱呢。
恰在此时,兴庆军教西秦俘虏说汉话的事儿传遍大江南北,兴庆军倒也没教什么王夷教化,圣贤之言,礼义廉耻什么的,只教了一句话:“祝闻金金、闻铁铁夫妻百年好合。”
谢壑心中暗笑,这小兔崽子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成亲了,他总有办法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了,自己这个做爹的想不知道都难!
然而此事对景元帝来说无非是火上浇油,本来病恹恹的景元帝病情又加重了几分,饶是如此他还有力气罢了谢京的官,并且永不叙用。
关于闻人氏给谢京使团挖坑这口闲气,忍也得忍了,不忍也得忍了,吞下这口气的景元帝直接一口气没提上来,昏厥了过去。
当即急疯了一帮重臣,又是请御医又是熬药的一番折腾,总算是把景元帝给弄醒了,景元帝嘴里含着一枚千年老参片吊着命,只等着东宫太子来了。
太子一路小跑,急匆匆的从东宫跑到德政殿,跪在景元帝的病榻前痛哭流涕。
景元帝悲戚的看着自己这个病歪歪的独子,心里没来由的产生一种类似怜惜的情绪,他交给儿子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啊,比他父亲交到他手上的那个摊子还要烂,因为取得河西之地的闻人氏正式出山了,而朝廷再也没有压制他们的力量了,以后闻人氏与齐氏分庭抗礼是可以预见的了。
折折腾腾这么些年他是不认命的,奈何形势逼人低头啊,回头看看他都做了什么?新政新政失败了,不仅如此还丢了西北大片国土,交付邻邦的岁币又增了几成,而国库已经耗干了,日子又捉襟见肘起来,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怕是早已死了吧,如今自己糟粕的只剩一具空壳。
景元帝猛然一阵急喘,他死死抓住太子杏黄色单薄衣衫挣扎的说出:“不要经略西北,不要经略西北,切记不要经略西北!!”哀嚎声达到顶点时又戛然而止,景元帝口中的参片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他吐了出来,他已然气绝身亡了,连顾命大臣都未来得及指定,不过问题也不大,太子齐璟虽然在朝堂上根基尚浅,但他今年已经及冠了,可以亲政。
景元帝就这样带着无限憾恨离开了人世,他一生所追求的汉武唐宗那样的千秋大业终如过眼云烟,被封在历史的尘埃里。
不许子孙后代经略西北,是他最后的遗言,因为他打心眼里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他们姓齐的或许没一个是闻人氏的对手,彼时大齐开朝是建立在当年闻人氏主少国疑的基础上的,如今好想有些倒置了,如今年少的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放心呢?!
他这一辈子悟出的唯一一条经验,只有那一句:不要经略西北!
景元帝驾崩, 举国皆哀,天下缟素。
不仅邻国遣使吊唁,便是大齐外放的封疆大吏都要遣人来汴京致哀。
兴庆府就要不要遣使去汴京吊唁景元帝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一方以蒋先义为首的兴庆府老臣不赞同遣使去汴京, 因为新安城之事,此时派人去汴京的话,被甩脸子冷落是轻的,万一汴京那边小心眼儿,扣押兴庆府的官员呢?!而且, 闻人氏一口气扩了那么大的地盘, 被齐室要求归还怎么办?
一方以薛云疏为代表的来自新地的臣子倒是主张去吊唁,这样一来闻人氏手中新得到的地在天下人面前过了明目, 反而会更加名正言顺。
一时争论激烈, 一连两天都没有定论。
正好赶上谢宣刚从新安城回来, 赶了半天的路, 肚子都饿扁了,平西王妃叫人煮了面条, 他风卷残云吃了五大海碗的浆水面, 这才打了个饱嗝一抹嘴摸着溜圆的肚子去了前殿。
他刚坐下,众人就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薛云疏见谢宣来了,瞬间有了主心骨。
“闻大人,关于要不要遣使去汴京吊唁景元帝这件事儿,您怎么看?”有臣子直截了当问他的意见。
谢宣瞅了瞅众人的神色, 轻笑道:“这是需要争执的问题吗?”
众人一时不解他的意思。
谢宣见状又道:“兴庆铁骑跟汴京禁军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 在西北之地汴京禁军不如兴庆铁骑能打, 但汴京禁军人数众多,亦不容小觑。”有人相对客观的答道。
谢宣点点头又道:“兴庆物产相对江南物产来说, 如何?”
“兴庆地力贫瘠,远不如江南富庶。”
谢宣继续问道:“那么请问诸位,兴庆的百姓与齐地的百姓相比,谁多谁寡?”
“显而易见,自然是齐地的百姓多。”
谢宣道:“所以,派使臣去汴京吊唁,这需要争论吗?兴庆是得自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未到。”他顿了顿又道,“如今之际,我们与汴京的关系越暧昧不清,就在兴庆这块土地上越混得开。”
“还请闻大人明示。ῳ*Ɩ ”有人请教道。
“若我们此时自立,将与西秦、兀目、大齐三家为敌,兴庆也将成为四战之地,兴庆军勇猛,斗得过西秦,斗得过羌人,但斗得过西秦、兀目、大齐三家的联军吗?斗得过西秦、兀目、大齐三家的车轮战术吗?”谢宣缓缓开口说道,“相反,如果我们此时不自立,保持现状,几方势力除了西秦和兀目,谁和谁也联合不起来,兴庆府这边要安全的多,我们要高筑墙,广积粮,自立的事先缓一缓。”
众臣心中虽然叹服,但蒋先义迟疑道:“据汴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景元帝驾崩与我们得手新安城有关,若我们此次贸然遣使去汴京,恐怕会凶多吉少。若出现此等状况,请问闻大人该如何应对?”
“臣自请出使汴京。”薛云疏出列说道,“倒也不惧汴京那边玩阴的。”
谢宣摆了摆手,笑道:“宝历年间,苏州刺史白乐天写过这样一首诗寄给一位高僧,诗曰:‘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齐帝虽然昏聩糊涂,但朝中还有听得懂人话的重臣,若谁有意要刁难我兴庆使臣,只管将这首诗背给他听,他不懂的话,必失贤与天下人。况且如今齐室内忧外患重重,不会如此轻举妄动。”
“善,既如此,那我们就派人去。只是要带什么礼呢?”蒋先义问道。
“这好办,景元帝生前很得意我们纪州的甜杏,这次不妨就捎上两筐给他做祭礼,另外再带些牛羊牢牲、绫罗绸缎也就差不多了。”薛云疏道。
谢宣扶额,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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