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谢徽紧紧攥着马鞭,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现在是空巢老人了,好好看家,别等我回来时家里被莫名其妙的人搅得七零八落的。”谢宣利索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远去,然后朝后挥了挥手道,“后会有期。”
这小王八蛋儿动作倒是利索,说完就跑,生怕自己的马鞭抽到他,一刻也不肯多留。
“你去哪儿?”谢徽高声问道。
“去去处去。”谢宣大声回道。
瞧瞧,人言否?!
楚怀秀与四侍卫一同跟上谢宣,还有那二十几匹种马……
谢徽的部将策马过来,好奇的问道:“谢帅,那是谁?”
“土匪!”谢徽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心中的郁气亦消散了些。
岂料副将闻言立马紧张了起来,谢徽笑道:“记住!今日你们只是照常随本帅巡视,并未看到什么,违令者斩!”
“属下遵命!”在场的都是谢徽的心腹,此刻谢徽如何吩咐的他们就怎么听。
谢徽深深的望着那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看他们一路西去的方向大约是兴庆府,霎时明白了谢宣要死遁的良苦用心,他心中默默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忒大胆!
他来回琢磨着谢宣的那番话,眸光明明灭灭。
“他们走远了,谢帅,回吧。”副将低声劝道。
“嗯。”谢徽一牵缰绳,发现那块玉佩还稳稳的落在他手心里,他当即一滞,而后快速打马去追。
那个娃娃脸侍卫虽然长得最少相,可心思却是最缜密的,他往后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背后有人追上来了。”
谢宣蓦然回首,见是他爷爷,便连忙勒停马匹。
谢徽追上来后,将手里的玉佩亲自给谢宣佩上,边佩边说道:“听说你命人运回家去的那具尸体与你长相极为相似,连伤疤的位置都一样,做的十分精细,唬得你阿娘与外祖父哭个不停,戴上这个也好有个辨认,省的哪日你突发奇想连我们也捉弄。”
谢宣噎住,沉默半晌后说:“不会。”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的面容,最终莞尔一笑道,“你一把年纪了,禁止在旷野上飙马!”
谢徽给他系好玉佩,一扬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马鞭抽在谢宣那匹马的马肚子上,惊得谢宣身子往后一仰,连忙手忙脚乱的抓住缰绳。
“玩够了就早日回家。”谢徽叮嘱道。
“老头儿,我跟你说的话每句都正经,你要往心里去啊。”谢宣仔细叮嘱道,末了他又加了句,“后会有期。”
谢徽再次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原野上,他骑着气喘吁吁的马慢慢溜达着开始往回走。
谢宣等人到达兴庆府的时候,已经是数日后的一个清晨了。
晨光正熹微,天空亮起一抹鱼肚白,兴庆府悬于塞北之地,即便是夏日的清晨都透着一丝凉意。
天一亮城门便开了,谢宣的马累了,他正牵着马溜达在城里,他是第一次来兴庆府,这里虽然不如汴京丰饶,但每家出摊的商户都乐呵呵的,脸上挂着知足的笑意,他便知自己来此处来对了。
他从马匹的口袋里,把缩了一路的黄豆放下来疏松疏松筋骨,黄豆是老狗了,谢宣舍不得它跟在旷野上狂奔,如今在城里散散步却是极好的。
乍然来到陌生的地方,黄豆已经不像少时那样东闻闻西凑凑到处好奇了,它十分乖巧的跟在谢宣身边,谢宣走它便走,谢宣停它便停。
忽然面前一阵急旋风刮过,一个白胖团子嗖的一下子就朝楚怀秀滚去:“阿姐,阿姐,你可算回来了,爹爹等你们好久了。”
楚怀秀解了腰间的宝剑扔给前来迎她的副将,然后一把将团子抱了起来,团子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这个男人。
“你是谁?”团子好奇的问道。
谢宣促狭的眨眨眼道:“乖,叫姐夫。”
团子别扭的扭过头去,给他亮了一个大大的后脑勺,半晌团子又觉得这样不够礼貌,遂又转过头来,闷闷的说道:“哥哥好!虽然你长得好看,但阿姐是阿鸣的!”
人儿小小的,占有欲强强的。
谢宣在一旁大言不惭的逗他:“我不仅是你姐夫,你阿爹还是我阿爹呢!”
话音刚落,他抬头便见闻人驰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这群人,谢宣张了张嘴,强词夺理道:“师父也是父!”
楚怀秀放下怀里的团子,抱拳行礼道:“师父,我们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闻人驰点点头道,他抬眸仔细打量了谢宣一番,见他长高了许多,也长大了,不变的是依旧爱笑,本来凤眸肃穆,长在谢宣脸上全成了多情。
谢宣挠了挠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师父,我爹不要我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爹了。”他认爹认的十分之快,并且毫不见外!
闻人驰颔首,小团子拉了拉谢宣的衣袖道:“你还说不是我哥哥,都跟我一个爹爹了。”
谢宣胡乱摸了摸他的朝天揪道:“有没有可能,不仅师父是父,岳父也是父啊!”
楚怀秀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依他的本领真认了闻人驰当爹,到头来威胁到的是这小团子的地位,他那么聪明,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闻人驰多一个女儿跟多一个儿子,意义到底不同。
谢宣又道:“总之谢宣和楚怀秀这个名字是再不能叫了,这一路上我想了两个名字,我叫闻金金,秀秀叫闻铁铁。”
楚怀秀闻言恼羞成怒道:“凭什么你是金我就是铁?”
“因为只有铁才能百炼成钢。”谢宣解释道。
“一个状元的起名水平我还是服气的,起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起了。”楚怀秀横眉冷对道。
“好呀,以后孩子的名字都由你起。”谢宣大喇喇的说道。
楚怀秀踩了他一脚道:“不知羞!”这么多人在呢,他就不能收敛点儿!
闻人驰看着眼前这双打打闹闹的小儿女,放声朗笑道:“好!爹答应你们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谢宣张口给楚怀秀要了闻人氏宗亲的身份,一来楚怀秀是要常年带兵的,带兵多了,难免主上猜忌,即便闻人驰不猜忌,那闻人鸣呢?闻人氏后面的子孙呢?一层宗亲身份保护的是楚怀秀,意思是无论楚怀秀往后带多少兵,怎么带兵,都是为闻人氏的。
而且闻人驰有亲子的,秀秀亦威胁不到闻人鸣的地位。若是谢宣自己要这个宗亲身份,那往后的血雨腥风可以预见了。
再者说,他真敢如此的话,他亲爹没准儿真会手举棍棒从汴京杀来兴庆府,将他家法处置了。
楚怀秀就不一样了,楚涵的死永远是她心中一抹抹不去的忧伤,让她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又戾气横生,整个人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些风声鹤唳。
他希望她放松一些,楚涵生前跟闻人驰亦十分交好,想必也愿意将女儿托付给闻人驰照顾,秀秀是很需要这个爹爹的,比他需要。
楚怀秀又何尝不理解谢宣的想法,她脸皮薄羞恼归羞恼的,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她悄悄的扯了扯谢宣的衣袖,然后将手伸了过去,谢宣一把将她的手捉住,紧紧的握在手心里,两人之间亲密的连狗都插不进来,黄豆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它都是走在两个小主人中间的,忽然有一天它只能靠边站了,它委屈的汪汪叫了一声,却不曾想招来一只十分漂亮的五黑犬。
一黄一黑两只狗狗迅速追逐打闹了起来。
谢宣笑道:“我就说黄豆的审美就喜欢浑身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小团子眨眨眼道:“阿姐也黑!”
平心而论,楚怀秀长得不黑,只是她常年习武带兵,风吹日晒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也就比谢宣黑一点点,谢宣是真白,欺霜赛雪般的白。
谢宣笑道:“胡说,你阿姐才不黑。”
“哼!”楚怀秀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第98章
清晨, 谢宣被鼻尖的一阵痒意扰醒,凤眸还不算清明,他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拽, 将压在下面的毯子拽了上来,兜头蒙住脑袋继续酣睡。
有一只颇有力气的小手将那毯子扒开,继续将手里的狗尾巴花往他跟前凑。
谢宣被痒的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的睁眼一瞧,看到一只胖崽儿的圆滚滚的小脸, 见他睁眼醒了, 胖崽儿咧嘴一笑道:“哥哥,快起来!”
“干嘛?”谢宣含糊的嘟囔了一句, 收缴了胖崽儿手中的狗尾巴草, 一把将胖崽儿裹进被窝里, 让他不能兴风作浪。
“我们去打大雁好不好, 阿娘说聘礼要备大雁的,你打一只, 阿鸣打一只, 咱们一块迎娶阿姐好不好?”闻人鸣有商有量道。
“你阿姐是我媳妇儿,你只能是我小舅子,你不能娶你阿姐的。”谢宣努力与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家伙掰扯清媳妇与阿姐的本质区别。
好在肥崽儿并不纠结这个,他只想拉着这个新住在王府里的大哥哥一起出去玩。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谢宣挣扎着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衣架上有新置办好的衣衫,隐约暗绣着麒麟纹, 谢宣挥退仆人, 自己抻过来穿上,洗漱整理一番后, 抱着肥崽儿去正堂。
王府的校武场上,楚怀秀正在练剑,一旁围了不少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谢宣抱着肥崽儿走过去,悄悄的站在众人身后。
一套剑法练完,楚怀秀挽了个极漂亮的剑花收势,她将宝剑挂在兵器阁上,擦了擦额角露出的薄汗对谢宣道:“醒了?”
谢宣点了点头,走上前来道:“真好看!”
楚怀秀耸了耸眉头,若是换个人对她说这样的话,指定会被她拉住操练一番,独独对眼前之人没有办法,她轻轻瞟了他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往正堂走。
正堂内,闻人驰及王妃还有王府的管事官在列着什么单子,人虽然不多,但场面热热闹闹的。
谢宣放下手中的肥崽儿,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孩儿给阿爹阿娘请安。”
闻人驰冲他招手道:“宣儿,过来。”
“孩儿改名叫金金了,爹。”谢宣煞有介事的说道。
“……”闻人驰抬眸道,“金金,你过来。”
谢宣从善如流,昂首阔步走上前去。
闻人驰将手里的清单递过去道:“这是你娶新妇的聘礼,你看一下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谢宣瞄了一眼道:“很好了,爹,嘉礼定在何时?”
闻人驰道:“铁铁上个月才出了孝,本不欲这么急的,不过汴京那边有消息称齐帝病重了,不知哪会儿的事,刚出了家孝又要守国孝的话,委实凄凉了些。”
谢宣点了点头道:“爹您考虑的是!”
“铁铁,你过来。”闻人驰冲楚怀秀招了招手道。
楚怀秀听到“铁铁”两个字,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究是没说什么,选择直接认命了。其实,改名在兴庆府过活是必要的事儿,但真的要叫铁铁吗?!这个很值得的商榷,她就纳闷了,谢宣写文章时的文采风流劲儿哪去了,为何取的名字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
她接过闻人驰手中的嫁妆单子,目光一顿,轻呼道:“这也太贵重了吧!”
谢宣好奇的一瞥,上面明晃晃的写道:陪嫁熙州城一座。
“哇!”谢宣惊呼出声道,“爹,你真舍得下血本。”
“你们赶上了好时候,闻人家的子嗣一直不丰,今年地盘却扩大了不少,以往的规矩都是虚封,如今你要常年在外带兵辛苦,实封倒也使得。”闻人驰解释道。
楚怀秀渐渐红了眼圈道:“阿爹单独为我破了规矩如何使得?”
“好孩子,你值得。”平西王妃道,“我们一致商量过的,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拿着吧。”
“我……我见过西秦与兀目使臣来游说阿爹,他们欲将西六州划为几国交界的缓和地带。”楚怀秀喃喃道,为此她还惴惴不安了许久。
平西王妃笑道:“他们这念头起得着实无礼,要划西六州为几国边境的缓和地带?我们看着敕勒川还不错呢?怎的不将敕勒川缓和一下?!”
谢宣合掌一拍道:“英雄所见略同,我看敕勒川也不错,那里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养的马也膘肥体壮耐力十足,阿娘若喜欢,我们就争取早日将那里打下来。”
“看看,少年郎就是不一样,活力十足,敢打敢拼,说罢,这次想问你阿爹讨什么官做?”平西王妃顺势问道。
“阿娘,我哪里会做什么官?我只会种地,阿爹既然将熙州封给了铁铁,那我就去熙州种地,等我把熙州的地种好了,再来问阿爹讨官做。”谢宣笑道。
闻人驰点头道:“也行,不过你去熙州前先把亲事办了。”
“好嘞,我这就带着阿鸣打大雁去。”谢宣笑道。
与河西热闹又喜庆的氛围不同是,汴京上空阴云密布。
盖因,景元帝病危了。
景元帝先是在宫宴的时候沾染了风寒,又连饮了两杯冷酒,激着藏在脏腑里的寒气了,导致血行不畅,四肢麻木不能动弹,被内侍用软辇抬回宫里时,甚至都不能开口讲话了。
这是病情,至于病因就耐人寻味的多了。
五路军伐西秦不仅功败垂成,耗光了国库,最后却为闻人氏做了嫁衣裳。
不仅如此,年中的时候,兀目人遣使来要求将岁币再增三成,不然就打过拒马河去占领真定府,经过五路伐西秦后,大齐将领凋零了不少,若兀目人执意要打,大齐也拦不住的,不如花钱买份安宁了事。
景元帝不甘心就此失败,想要在大齐、闻人氏、西秦、兀目等几大势力纵横交错的西北之地选个合适的地方,修筑城防,建造新的城池,欲打算以此为据点在西北安营扎寨徐徐图之,慢慢的向西北蚕食鲸吞。
尽管蔺祈、谢壑等朝中有识之士皆反对此等做法,奈何景元帝非要一意孤行,结果户部东拼西凑了二百万两白银过去,城池马上就要建好了,景元帝欲要再一次对西秦发动攻击,没成想被西秦人扼住水源,一招反杀。
本想憋个大的,没成想丢了个丑的。
二百万两白银就这样打了水漂,连个响都没听见,西秦人以此为借口,控诉大齐无故攻打邻邦,理应对其进行战争赔偿。
谢壑掌管的礼部忙的头都快秃了。
有个志大才疏爱折腾的君王真的还不如有个平庸且安静的君王呢。
接连几次重大打击就算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一国之君,在外邦使臣的宴席上,景元帝当场被气的发了病。
谢壑扶额苦笑,他现在有些理解了儿子的选择,若论心高气傲,宣儿排第二,没人能排上第一,宣儿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不跟蠢人说话。
那时候谢壑还会逗他,故意问道:“为何?”
“因为他会把我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线上,然后再用丰富的蠢货经验击败我。”谢宣是这样回的。
当时只道他童言童语怪有意思的,如今看来倒是很有几分道理。
后来谢壑问谢宣:“为何不会再给朝廷一次机会呢?”
当时谢宣是怎么回的?
朝廷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变法折腾了,而且先天不足的体质后天再怎么进补都于事无补,牵一发而动全身,伤筋断骨还算轻的,大抵结局只可能是粉身碎骨。
谢宣说人生很短暂,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蠢货的身上,他需要找到一位能听懂他说话的君王去效忠,齐室显然不合格。
面对如今这内忧外患的局面,谢壑深深叹了一口气,拉回了思绪。
下朝回到家中,惠娘和卯娘正在给雪团洗澡,见他回来了,卯娘擦干手上的水渍,将他手中的乌纱帽接过,放在月亮高几上小心摆好,随后福了福身便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
惠娘将猫交给雪柳她们继续洗,自己伺候他换了一身靛青色的宽大儒衫,边给他整理衣襟边说道:“今日我家去了一趟,给我阿爹送了些土产,正巧碰到杨院使在与我阿爹喝酒。”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将声音压的极低,继续说道,“我给他二人送酒的时候,隐约听到杨院使在叹息,问我阿爹之后的打算,大约那里头的病是见不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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