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诸位娘子也早些安置吧。”霜降扬声对屋里说,帮着明宝盈轻轻把门带上了。
明宝珊端着托盘走进内室,冲明宝盈道:“三娘来吃吧。瞧你今儿累得,回来就倒头睡了一觉,胃里空落落的吧?”
醪糟吃了暖身子,天冷了老苗姨都是一缸一缸的做,这醪糟里还散着一个蛋,黄黄白白点着几粒朱红的枸杞。
每个人都是一盏,明宝盈是一碗。
明宝珊见她吃得差不多了,酝酿了好一会,小声而紧张地问:“三妹,你这些时日都在鸿胪寺里办差,张六应该没机会寻你麻烦吧。”
“他?应该是被他父亲狠狠教训过了,尾巴夹得很紧,我也时常要回工部的,遇见了只是翻翻白眼撇撇嘴罢了,我只当他中风半瘫。”明宝盈有些轻蔑地说。
明宝珊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伏在桌上看着明宝盈,心底的愧疚并没有淡一些。
她吃了这一碗甜醪糟,精神头都好了一些,同两个姐姐说起今日去给秦主簿扫墓的事。
“秦主簿的祖母原来就葬在长乐乡上,地方不错,依山傍水的,我们去的时候沿途还遇见不少进山砍柴的山户,并不很荒僻。秦主簿为了他祖母的丧仪应该是把自身家当都掏空了。温御笔替他选长眠地的时候,就挑在离他祖母不远的地方,还修缮了他祖母的坟墓,又依着阵法栽了很多风水树,我今日去时,那些移栽的树木都生过一轮新叶了,若没有温御笔画的那张图,再加上孟外郎看得懂阵法,青天白日只怕都要鬼打墙了!”
“这也是为了不让外人扰了秦主簿和他祖母的清静。”明宝清说。
明宝盈点了点头,道:“过两日孟外郎还要
带两位好友同去。”
“啊?才去过又去啊,爬山也累人呢。”明宝珊道。
“下月就是圣人的千秋节了,百官朝贺不敢怠慢,等过了千秋节再去的话,只怕天冷透了,落了雪,山路就不好走了,要等明年开春了。”明宝盈说。
夜风的凉意已经十分鲜明,而青槐乡上的小炭窑又开始烧了。
明宝盈先头睡过一短觉,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寒凉的天气和温暖的帷帐实在太适合睡觉了。
她很快又睡着了,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
明宝盈梦见了明宝清的婚事,她要把严观娶进门来,可是新娘太重,要十六人抬的大轿子才能抬得动。
轿夫漫天开价,要一百两银子才肯,老苗姨和文无尽才不肯出这个钱,一个抱着钱罐子坐在阶上耍赖皮,一个叉着腰叫她们全家上阵去抬严观回来,嘴里一个劲数落严观还没进门就这么多事,搅家精云云。
明宝盈抬起那轿子,觉得好重啊,整个人要被压扁了,等她快撑不下去时,忽然轿子底漏了,掉出个严观来,重重摔了一屁股。
梦境随着严观这一摔而碎裂,重新拼凑起来后,明宝盈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深绯的袍子。
“我做四品官了?”明宝盈十分惊喜,可是一抬头,发现绯色不仅在自己身上,而是到处都有,这房间里摆满了红烛、红囍、红果盘,还有坐在红床一个执扇人。
明宝盈疑惑走上前,轻轻移开那人挡在眼前的扇面,就见到孟容川含笑的一双眼。
“我都做了四品官了,你怎么反而穿起青绿襕袍来了?”明宝盈不解地问。
“三娘,这是婚服呀。”孟容川笑着说。
明宝盈看着孟容川身上那件明显繁复不少的青绿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袍,道:“我娶你?”
孟容川将扇子移回面前,在一双墨翅白身红掌的大雁后点了点头。
明宝盈挑手拨开扇子,笑问:“怎么是大雁不是鸳鸯?”
孟容川又轻移回来,道:“大雁可以齐高飞。”
她拨开,他又移回来,闺房之乐,不外如是。
只这扇面越闪越快越闪越快,像狂风翻书一样快,猛地停下时,扇后那张似湖沉静的脸变成一张不动如山的冷肃面孔。
“啊!”明宝盈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明宝清和明宝珊吓了一大跳,眼睛还没睁开就问:“怎么了,怎么了?”
明宝盈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很崩溃地跌回枕头上,说:“天呐,我梦见自己误把严中侯娶回家了,太吓人了!”
第149章 移宫换羽
长乐乡上这些时日正下山货呢, 沿途好些山民背着野菜、野果、野菌子下山来,孟容川瞧见了,很想买一些回去。
他并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 只是觉得家里人会喜欢。
家里人, 指的不仅仅是孟老夫人、小果和小草, 还有明家的小女娘们, 老苗姨和孟老夫人好得像是亲姐妹,从青槐乡到兰陵坊,他不在的日子里, 孟老夫人在某些意义来说, 是靠文无尽到明宝盈替她写的那些信过活的,他们当然是亲人。
可孟容川与两位友人正要上山去,背着山货岂不是自讨苦吃, 只能看下山的时候有没有运气了。
先头同明宝盈探过了路, 这一趟就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沿途的草有倒伏的迹象, 秦怀谦墓前的供品却少了一些,看留下的泥痕应该是猿猴一类的野物拿走吃了。
孟容川用细枝笤帚掸了掸,就听葛主簿说:“也好, 供了秦兄你再给猴吃, 也算看一场猴戏,你也不寂寞。”
三人都在坟前笑了起来, 孟容川轻声道:“一连来瞧你两次,只是下一次要等开春了。不过大雪封山, 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他同明宝盈来时, 坟前还留有一堆灰,不是冥纸, 看一层层的灰烬和丝麻缝线的痕迹,那大概是三本书,不知是谁细细抄了,又静静守在这里烧透。
葛主簿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刘保章正又是寡言的性子,通常他们二人在一处,一个说一个听,可此时孟容川却听刘保章正忽然肃声呵道:“这是什么要诛灭九族的风言风语,你也敢传?!”
他的声调很冷,声音却很紧很轻。
葛主簿吓了一跳,对上孟容川转过身的不解目光,他忙道:“我,我没有与别人说过,我只是听他们说。”
“听谁说的?”刘保章正问。
“说了什么?”孟容川走到他们身前,葛主簿低着头,皱着脸说:“就是听礼部的一些同僚在传,他们说,说公主殿下不是圣人的女儿,圣人就没有怀过孩子,她,她是宪君公主的女儿,根本不是萧氏血脉,这是移宫换羽了。”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们也敢胡言?难道说圣人把宪君公主府赐给了殿下,殿下就成宪君公主的女儿了?那原本的明侯府还赐给嘉荣郡主了呢!那嘉荣郡主也是明侯的女儿了?”
这逻辑的确荒谬,但也许还有另外的内情,不是他们所能知晓的呢?
葛主簿不敢再说什么,嚅嗫道:“我,我不会再说了,只是礼部那地方,素来姓崔的呀。”
刘保章正与孟容川对了一眼,见他蹙了蹙眉,道:“此事蹊跷,虽说鸿胪寺里的女官是宪君公主一手培育,一代代传下来的,可宪君公主在世时就很低调,且又逝世多年,无缘无故谁会提起她?而兰陵坊的宪君公主府原本也籍籍无名,若不是家人无意中将房产置办在了附近,我都不知道那还有一个公主府。先是这桓端王爷夜里入鸿胪寺闹了一场,叫人都知道有了那么一个宪君公主府,眼下又传出这种风声来,下一个消息会是什么?该不会说殿下就是在宪君公主府里生下来的吧!”
孟容川怎么也想不到上坟居然上出这么一个消息来,下山时野笋、山鸡与他同路他都没有发觉,还是刘保章正问:“孟兄不是说想买些野味山货吗?”
带这些山货下来的是一个刚从山里割完蜜的蜂农,想起明宝锦和孟小果那贪甜的样子,又曾在饭桌上听闻明宝珊的铺子供糕点也总用到蜜,虽知姜小郎也会送蜜来,但孟容川还是把蜂农那几坛子蜜都买了,葛主簿想起家中夫人冬日寒咳频频,就也要了一坛子。
“做些姜丝蜜,治寒咳的。”孟容川仔仔细细教他做法,葛主簿笑道:“孟兄还知道这方子呢。”
孟容川点了点头,道:“家中长辈会做,小辈们都受益。”
刘保章正和葛主簿是知道孟容川家中情况的,也觉得他是苦尽甘来了,虽然隔房的叔父对他不好,但却另外收获了一家赛过远亲的近邻。
自孟容川把这些山货带回来之后,老苗姨和孟老夫人接下来这段时日里,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中这些个当官的孩子们能在天亮时回来的,天黑早了是一重原因,更多是因为千秋节将至,众人事忙。
圣人在京中的各色府邸、别院很多,除了当做女学的紫薇苑之外,还在安兴坊中有一座紫薇楼,千秋节那日紫薇楼前会有各种各样的庆祝表演,也就需要各种各样的道具,诸如爬杆、秋千,走索用的软绳,角斗的擂台也在搭建。
这种娱乐的差事很大一部分是教坊的,但工事需要工部来监察。所以明宝清很忙,而严观在千秋节那日要带队守在紫薇楼前,时不时过要来演练一番。
教坊还想找几个漂亮的小女娘骑在骆驼上巡城,听闻明宝清妹妹多,就来问了一嘴。
“骆驼背上很稳当。”那寺丞凑近了明宝清,说:“每人还可以拿十两银子回去呢!”
“十两银子,那应该不愁找不到人吧。”
明宝清没有答应,明宝锦的年岁正正
好,但她对于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
“其实去千秋节上露个脸也没什么,你们都在朝廷里做官,四娘也是官家小娘子,就算被什么人家瞧上了,咱们也不是没得挑。”
明宝清回了家,此时正盯着今日的宵夜发呆,抬起头看见是林姨在说话,她一时间像是没听见似得,又垂眼看着她端上来的那碗粥。
“阿娘,你在胡说什么呀?”明宝盈无奈道。
“没有胡说啊,二娘她娘就是这么进的侯府啊,她在千秋节上撒花呢,被侯爷瞧上了。”林姨说的是实话,便也底气足,“这,先皇在时的千秋节从来都是这样的,一晚上,那些平头百姓家的小女娘就被各个王公大臣挑进家里去了,也,也有二娘她娘那样的。”
“阿姐刚才问过四娘,她说自己要去看热闹,不要被人当热闹看。”明宝盈说。
明宝清好似才回过神来,抬眸道:“阿姨,杏仁麦粥你也会做?”
“会啊。”林姨有点不明所以,说:“夫人喜欢吃麦粥,最喜欢的也是杏仁麦粥,你同她一样。我从前是夫人院里的,进进出出的时候见过厨娘怎么做,粥又不难,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
明宝清抿了一勺,点了点头。
林姨就坐在那腼腆地笑,明宝盈越看她越有古怪,真是半口都吃不下了,干脆道:“阿娘有什么话说?”
“没,没啊。”
林姨支吾着,又看明宝清,明宝清倒是一勺一勺吃着,不像是被她败了胃口的样子。
“就,就是千秋节那天,我能去吗?”林姨紧盯着明宝清,问。
明宝清继续吃粥,有些不解地说:“不是大家都去吗?文先生不去,在家中守门。”
林姨松了口气,又听明宝盈警惕地问:“千秋节那日殿下也会登上紫薇楼与民同乐,阿娘不会想一个箭步冲到殿下跟前去,哭天抢地一通,求她放了小弟吧。”
这话委实夸大刻薄了几分,坐在边上剥核桃皮的蓝盼晓不由得侧了侧身,也不想笑得太明显。
林姨脸涨得通红,真是拿自己的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就连说一句也说不得,全家都给她撑腰。
“前次去公主府的时候,你弟弟已经从书房调到公主跟前伺候了,我想着这回公主出府,会不会也能带上他?你知道的呀,公主府愈发难进去了,就算沾你大姐姐的光进去了,也是进一回少一回,而且你弟弟愈发忙,上次只见了他一盏茶的功夫。”
萧世颖唯有萧奇兰这么一个女儿,萧奇兰年岁越大,自然要替母分忧,担起储君该做的事。
明宝盈在鸿胪寺中也曾听女官们议论,说圣人有意让萧奇兰入主东宫,但此时在朝廷上面临的阻碍颇多,迟迟不得推行。
萧奇兰其实已经有了一批东宫官,其中近七成是女官,只是有实无名。萧奇兰都还不是储君,辅佐她的人自然也无官职。
所以说,林姨这一次的焦虑其实并非杞人忧天,她渐也明白了明真瑶的前程维系在萧奇兰身上,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她心里想着就算明真瑶是那只鸡,也得萧奇兰有那个飞升的命啊。
“我着人留了好位置,离紫薇楼很近的,在内圈。你能看他一眼就看他一眼,看不到的话,就看看戏法吧。教坊为着今年的千秋节网罗了天下奇人,很值得一看的。”
闻言,林姨用帕子揩了揩眼角,低低应了一声。
明宝清这次对林姨的态度反而比明宝盈要柔软一些,她抿着粥,嚼着脆糯的麦仁,觉得林姨煮粥时大概要比从前少放了一把糯米,所以粥水要薄一些,不过她倒是放足了糖和杏仁,一样是很好吃的。
糯米价贵,不是寻常人家能敞开肚皮吃的,就算她们的收入能应付开支了,吃喝上也还是节俭的。
老苗姨一个人吃饭时从没有煮过干饭,还是早先那种想多灌点水饱肚子的念头,而冬日里腌鸡腌鱼,盐巴也下得很重。
这碗麦仁粥里少放的一把糯米,也算跟林姨跟着她们一路挨过苦的证明。
“今日这收场还行,算能说得通道理。”明宝盈送了林姨出去,终于有心思坐下来吃这碗粥了,“阿姐,往后咱们都这样好了,我唱红脸,你唱白脸。”
她说这话时神色轻快含笑,觉得林姨只要能如这般听得懂规劝,稍加体谅,这日子就能很好了。
明宝清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样子,有些心疼。
第150章 大明宫
千秋节这一日不设早朝, 萧世颖于大明宫内接受众臣和诸来使的朝拜恭贺,今日与朔望日一样,凡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前去, 但只有五品以上, 以及各部的员外郎和监察御史等可以进入大明宫内, 其余小官只能在宫外遥祝。
明宝清和明宝盈堪堪够上这资格, 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她们二人也要去的,只不过那是在太极宫外,太极宫附近的宫宇多, 宫墙一重一重, 就算是冬天,好像也不似今日风大。
大明宫里多湖景,辽阔美好, 又毗邻禁苑, 所以这风格外冷冽一些, 带着点湖藻味。
而且大明宫离得也更远, 明宝清和明宝盈要更早起些,早起骑马从兰陵坊到大明宫,再站在这寒风里山呼万岁, 整个人非得冷得打哆嗦才是。
但她们并不觉得太冷, 一是官袍里多穿了一件皮绒的无袖夹衣,这夹衣只有她们两人有。二则是她们早起不是骑马出来的, 而是游飞赶驴车送她们来的。
其实早膳吃的不过是碗白粥,煮得清淡绵稠, 佐菜也不过是家里存好的冬菜, 风干整鸡老苗姨悬了十几只的,晒得满院子红亮红亮的, 这蒸掉的半只还没彻底风干,一蒸就饱满起来,淌着油花,吃起来少一丝干香,却很润很嫩,腊香满口,同吃鲜鸡是完全不一样的滋味。
明宝锦说,日头也是好厨子,晒了鸡鸭,也晒干菜。
茄干是夏末时晒的两簸箕,昨晚上为了今日的白粥就抓了一把泡发,配上冬笋、黄豆做的一小坛酱茄子。吃到茄干时又香又韧的,冬笋极入味的,脆脆的,黄豆又绵绵的,下酒下粥下饭都很好。
还有豆豉,明宝盈越做越顺手,每年都做很多的,不仅是给陇右寄去,还送进殷家,殷初旭特意在坛子上贴写‘方氏豆豉’四个大字,十分挑衅。
游飞驾着车,他的水囊里灌了热乎乎的姜米茶,嘴里还被老苗姨塞了一大块硬邦邦的麻糖,含到半路也还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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