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盈不知该怎么答,她只感到一种绝望,往左走往右走都要堕入深渊的绝望。
正这时,一个羽林卫提着个鸟笼走了过来,道:“李先生,这是您要的鸟。”
“我要的
鸟?”李素不明所以地问。
羽林卫见状又看了眼明宝清、明宝盈,道:“兽苑的一个仆役叫我拿来的,说是您要的,还是明算官要的?说是烟花戏法时会用到。”
“有什么烟花戏法会用到这只青雀?从烟火里蹦出来?”李素不解问。
明宝清看着那只小小的青色鸟雀,忙问:“哪个仆役给你的?是不是四十多岁的妇人?”
羽林卫点了点头。
明宝盈又问:“那妇人呢!”
“送鸟去主楼了。”羽林卫道。
明宝盈紧紧抿唇,看向李素。
李素想了一想,对随身侍女叮嘱了几句,侍女一言不发,带着几个手下往紫薇楼去了。
‘青雀是指小青鸟吗?什么意思?小青鸟在兽苑?’明宝清看向李素道:“先生,她既主动暴露自己,想来没有恶意的。”
她替明宝盈将这句求情的话说出了口,但李素不答此话,只举了举一个令牌,道:“将兽苑彻底清查一番。”
这令牌上有一个‘御’字,这不是任何官位的手令,而是御赐的意思,所以不管兽苑里是礼部的人还是禁苑的人统统都要服从。
楼苑外的夜空,第一场烟花戏法正在上演,将这夜空点缀得耀眼无比,彷佛星辰低垂,伸手可拾。
只是不等明宝清随李素走到兽苑近处,一声巨响爆在夜空中,像是笼中狮兽已经醒来。
明宝清一惊,疾跑过去时就见兽苑四处起火,有个仆役在尖声大叫,说是天上的烟火掉进来了。
这话令明宝清十分震悚,反应过来后她抄起一个草耙就给了那个仆役一棒,怒道:“胡说八道,必有古怪,搜身!捆起来!”
李素善制火药,平日里见到火也无异样,可这种四周都是火,火光炙热灼痛的感觉令她有种窒息感,想逃但脚定在了原地。
明宝盈原本要跟着明宝清进去,瞧了李素一眼,立刻将她拽远了些。
兽苑起火后人与兽都十分躁动惊恐,有些仆役和羽林卫在救火,看起来挺有条不紊的,但也有些人太过惊惶,四下胡乱逃窜,甚至还撞翻了提过来的水。
“羽林卫听令,纵火之人就在其中,发现擅逃者就地斩杀!”
明宝盈抬起李素的手腕,将她手中的令牌示人,只有这样才稍微镇住了人,省得有人浑水摸鱼逃了出去。
兽苑的火一看就不对劲,若是被天上掉下来的火星点燃,应当是从草棚顶部烧起,可兽苑的火是从里边、外边烧出来的。
明宝清一间一间草棚去掀,连起火最猛的狮笼他都冲进去找了一圈才出来的,那只巨兽被火烧的痛苦和惊惧逼醒了,它无力地吼叫着呜咽着,边上猕猴的惨叫声更为尖利,明宝清冲进去的瞬间,只觉得耳膜都疼。
她才进去,棚子就塌了。
明宝盈惊叫了一声就要冲过去,只李素突然回了神,一把将她拽住,一个羽林卫见势已经钻了进去。
明宝盈差点以为明宝清出不来了,但还好草棚是个虚架子,不至于把人压死在地下,明宝清抱着游飞挣出来时头发和袍角上都带着火。
游飞的四肢全是软的,这种样子,不是死了还没变硬,就是被药倒了。
明宝盈想,如果不是林姨送来了这只青雀,如果不是李素下令清查兽苑,逼得这把火来得仓促,火势尚且可控,如果不是明宝清在最后关头跑进去,找到了游飞,那么他死定了。
兽苑事后清算又多了一具尸体,到时候查明了游飞的身份,立刻又会牵连到严观乃至明宝清身上。
灭火之后,兽苑里被彻底翻了一遍,在游飞和几个仆役身上都翻出了火折子,他们分辨说这是给灯笼引火所用,这尚且说得过去,但羽林卫很快又在畜生、异兽的食料里找到了一些还没有烧光的火药。
外头的烟火还在放,游飞挣扎着醒过来时就见到明宝清的面孔被烟火映得斑驳多彩,跟梦境一样迷离。
夜风一吹,他通身都凉飕飕的,那麻药让他浑身是汗,一热一凉,倒是恢复了些意识。
“天上掉下来的火星子一不留神蹦进了兽苑里,烧坏了各国各地贡上来的异兽,又在圣人的千秋节上添了这样的一桩晦气事,这罪过可不小。”
李素背对着明宝清和明宝盈,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说这样一番话的。
明宝清回过神来,见明宝盈将要说什么,她微微抬手一拦,道:“如此一来,火药监、军器坊这两处的所属又要起争执了,放在禁苑,放在北衙军手里他们就是不安心吧?”
李素侧眸瞧了明宝清一眼,见她的裙衫焦焦烂烂,一头乌黑的秀发被燎得打起了枯黄的卷,她身上不知有没有烧伤。
但她没表现出任何的痛色,只是将把那个小郎抱在膝头,手环在他肩头,很是回护的样子。
游飞在竭力睁眼,皱着眉眼皮不停掀动着,他从明宝清膝头翻下来,摇摇摆摆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迎头被泼了一大桶的冷水,被水扑打得又跌靠在墙上。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明宝清和明宝盈下意识想去扶他,但又生生止住了手。
游飞低着头想李素和明宝清方才那些话,又抹了把脸,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我在东市看见邵阶平鬼鬼祟祟的进了巷弄,就跟了进去,现在想想,他应该是故意引我进去的,进去后有四人暗中埋伏着,将我打昏,迷糊间听他们说给我灌点兽药,我含在嘴里,漏了一些出去,但也咽了一口,所以一直发昏醒不来,但隐约听见猴子乱叫,只这些。”
他说罢忽然俯身大呕起来,吐得整个人几乎弯折过去。
边上的一个羽林卫凑近李素,轻声道:“若是宫中医署配的兽药,人用的确致呕,他被打昏了吐不不出来,也说得过去。”
此时萧奇兰身边的侍从也到了,责问兽苑为何起火。李素上前解释,将火折子和还没有烧完的火药都给侍从过目,可谓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一丝不苟。
“窦舍人,林氏拦住了吗?”明宝清突地向萧奇兰身边的那位女官发问。
明宝盈和李素有些讶异地瞧了她一眼,见她目光定定的,又去看窦舍人。
窦舍人看着明宝清,只道:“所以说,做人真是怕自作聪明。”
当林姨在近处瞧见这紫薇楼的时候,只觉得它明亮璀璨得像一座天然会发光的天宫。但她哪有半分兴致看这个,离这座漂亮而庞大的楼宇越近,她越是紧张,觉得这楼宇好像随时都要倾覆。
这安排她进来的人可真是能耐,她拎着鸟就进来了,跟着前人亦趋亦步地走,停在二楼的一个平台上,这个平台是外翘的,专门供仆役行走。
他们几个人就站在那里,等楼上的仆役下来接手。
明真瑶看见林姨的时候简直要被她吓死,看着她穿着兽苑奴仆的衣裳,就知道她是溜进来的,他不想留下林姨,可可她看着他的目光也很惊惧,像是有人用把匕首抵在她腰上,她的唇瓣一直在颤抖,想说什么,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无数个念头在心里过了一遍,明真瑶垂眸检查那只白雉的情况,还是不敢放林姨进来,可这时窦舍人却道:“留一人守着这些鸟雀,其余人可以离开了。”
兽苑的仆役纷纷退下,就留下了林姨一人。
林姨跟着明真瑶一拐进紫薇楼的内廊,便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三郎你听我说!有人要害公主!这紫薇楼今夜肯定有古怪,快走,你快让公主和圣人赶紧走!”
这一句话惊动了萧世颖,萧奇兰也压不住了。
窦舍人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瞧了眼明宝盈,嗤道:“药粉居然真是毒药,可问她那妇人是谁,又说是直事郎家的,直事郎家连狗都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夫人在兰陵坊做女工。核桃点大的脑子也学人筹谋起来了,大抵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安生了!要给你们寻点乐子,下点绊子!”
第154章 吐蕃犬
楼外夜空中, 烟花戏法的收尾有点像兰叶,火光幽蓝,在半空中划出两道悠长的弧线, 真得很漂亮还很清贵。
萧世颖站在外廊看着那束兰叶, 又侧眸看了眼不远处才熄了火光的院落。
“幸而李先生应对迅疾, 火势没有蔓延开来。”萧奇兰轻声说, “只是损了几只异兽。”
“怎么是她在兽苑?失火的事情也叫她去?”萧世颖睨了萧奇兰一眼,萧奇兰垂着眼道
:“那林氏辗转给明算官递了个消息,说兽苑有异, 所以李先生才去看的。”
礼部有的是备好的替罪羊, 倒是禁苑,不知该如何问责。
萧世颖转身回楼中时又道:“李素今夜本该安闲自在,还去替她的学生担事, 怎么教出这么个无能之辈?”
萧奇兰跟在她身后, 轻声道:“明算官一向是李先生的得意门生, 李先生待明算官亦是疼惜看重, 她如今是身兼数职,李先生担心她有顾不过来的地方,更何况今日是陛下的生辰, 李先生格外看重此事。”
萧世颖坐回软座上的时候已经笑起来了, 她瞧着萧奇兰,道:“明家女与你亲厚, 你倒也不避嫌,替她说上这么些好话。”
萧奇兰仰脸看萧世颖, 额上浓蓝的花钿将她这株兰花衬托得愈发绮丽, 她随意地说:“可用。”
“可用之人多了,也不比太客气和气了, 反而令她们骄纵起来,瞧瞧,这念头一转,就冒出个挟恩图报的主意。”萧世颖有些乏了,伸手揉了揉额角,蹙眉道:“这千秋节真是不过也罢,都借这个机会来掺和一脚,不将朕放在眼里的人真是多了去了。”
萧奇兰正要说话,又见侍从走了过来,道:“陛下、殿下,狮兽叫声惨烈,下层的高官们都听见了,说是掉下来的烟花烧了兽苑,实在太过危险,眼下正议论纷纷呢。”
“未有人反驳吗?”萧奇兰问。
“几位郡主听见了,说他们只听见几声叫唤便这样瞽言妄举,实在可笑。”
侍从说这话时,楼下的喧哗吵嚷之声更为响亮,另有一侍从走上来,道:“李先生眼下在外廊等候陛下传召,她来时左仆射就问了她,她便答是兽苑的奴仆将火药藏在兽车里带进来,燃放烟花时趁机点燃,又大声疾呼是烟花落进来点燃所致,刻意颠倒黑白。李先生不过如实相告,但礼部不少官员闻言生怕有罪责落到自己身上,纷纷出言讥刺,说‘莫不是你李氏又玩起火来了,一不小心,连紫薇楼都要叫你烧了’诸如此类的话。”
“她还老实站着任由他们侮辱?叫她上来!”萧世颖直到这时才流露出几分怒意来,侍从匆匆下去,不多时就将李素带了上来。
萧世颖拧眉看她,她还笑。
“做什么受这窝囊气,在宫外倒是规矩起来,还在外廊等候传召。”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自然要依着规矩来,否则明日又要上几本折子说陛下用人唯亲,惯得我们没了规矩。我也是回嘴了的,又没有任由他们胡说八道,此事是当场截获,由不得他们诡辩。”
李素被赐了座,将整件事细细说了,还提到了游飞身上也有火折子与火药,但又道:“严中侯那徒弟所言虽只是他一面之词,但他的确中了兽药昏迷,若不是林氏递消息,明主事冒险相救,恐会性命不保。”
“这三个不是一家人吗?”萧世颖一句话,令李素语塞。
“明主事可有受伤?”萧奇兰问。
“还好天气凉,她穿了一件皮绒夹袄,所以没有烧穿,只是足踝处被燎得起了一串水泡。”李素说这话时伤疤隐隐作痛,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她瞧了萧奇兰一眼,说:“如果明主事和明算官是提前知情的话,那她们的表演可谓今夜最精彩的了。”
萧世颖讥道:“如此说来那林氏还算立功了?”
“误打误撞吧。”李素道:“蠢妇可恨可怜,世间痴蠢之人大多如此。”
萧世颖睇了萧奇兰一眼,道:“那林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奇兰本想说先找到她口中那个挑唆她行事的妇人再做定夺,但对上萧世颖的目光她便改了口,道:“儿臣不会轻纵。”
林姨到底存了愚弄萧奇兰的心思,如果她的私心没那么重,在遇上那个妇人时她完全可以将这件事告诉明宝清,届时来个顺水推舟,瓮中捉鳖,全然不会有今日的混乱和被动。
可若是同明宝清她们说了,林姨所肖想的这所谓功劳就不能独落在明真瑶身上了。
明真瑶在林姨拿出那包毒药的时候就跪了下来,一句话也不敢替自己分辨。他也不知道林姨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瞒着家里人偷偷做下这样一件事来。
“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林姨那时候慌忙地摆着手,说:“我真没有一点要害公主的意思,那妇人找上我的时候,我只想将计就计,我,我知道轻重,我,我还有女儿呢。”
她的确半分害萧奇兰的心也没有,因她知道一个道理,叫一臣不事二主,这是明侯用整个明家的落败和自己的性命教会她的,她知道明真瑶若改换门庭绝没有好下场,而逃到扬州去,落个清白身,更是无稽之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真瑄远在陇右,还不是被攥得紧紧的。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谁要听呢?
天边将露鱼肚白时,萧世颖先行回宫,底下响起一片‘恭送陛下’的声音。
这一夜的歌舞和戏法的确精彩绝伦,但坐了那么久谁也受不住,许多大臣都不在原位上了,三三两两的散在紫薇楼各处的花苑、水榭里,也有叫了宵夜正在品尝的,也有逗鸟、赏月,吟诗作对的。
萧世颖一走,北衙军也跟着撤走了大半,余下那些都在萧奇兰和诸位郡主、县主身边,虽然是削薄了许多,但加上金吾卫的人手依旧是足够的。
萧奇兰还留在这里,等着这一夜的庆典结束时,她将放飞那一群彩雀。
千秋节由萧世颖来开头,由萧奇兰来结尾,其中含义不言而喻,是萧世颖对于萧奇兰的认可。
李素从紫薇楼上下来,将明真瑶和林姨一并押去偏院等候发落,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揣测,两人也没有捆缚,只是跟着带刀的护卫亦趋亦步地走。
行过一处水榭时,李素只听有人嗤笑道:“什么鬼婆疯子也能装得这么人模狗样,这都是什么世道,狗屎也能点黄金了。”
她听声就知道是崔家的人,看年岁应该是崔三、崔四同辈的兄弟,只是分不清是行几的兄弟。
“狗屎也能点黄金,倒有几分自知之明。”李素讥道。
那崔郎自然是气不过的,但被旁人劝了下来。
李素继续往东去,紫薇楼、花苑水榭都在西,兽苑一类地方都在东,今日之事错综复杂,还未清查,所以明宝清、明宝盈也都被软禁在了兽苑。
林姨和明真瑄没有瞧见她们,李素寻了处能落脚的干净地方端坐着,由着他们两人跪在一旁。
“大部分的兽类只是受了些惊吓,受伤的兽类有十八只,狮子受伤最重,鹿也伤了五只,吐蕃犬伤了六只,余下狐猴一类倒是伤得不重,已经请医官来了。”兽苑的护卫禀道。
李素端起茶盏又搁下了,再看林姨,道:“谁领你进来的,你不是说自己认得出吗?好,这就认一认去。”
林姨知道自己做了十足的蠢事,哆哆嗦嗦站起身来。
明真瑶还跪在地上,托了她一把,道:“您仔细认,仔细瞧,把实话都说出来,切不要再隐瞒什么了。”
林姨瞧了他一眼,两滴泪掉在他手背上,道:“娘错了,娘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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