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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女官(金阿淼)


而后,在懋嫔略散开的瞳孔中,倒映着的燃烧的烛火,倏然灭了大半。
她猛地一颤,人就软软倒了下去,被吓晕了过去。
殿内外瞬间响起一阵阵的吸气声和低低的惊呼,一个个都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扫视殿内,心里止不住地哆嗦。
有人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这,这是佛祖或先祖一直都在注视着安佑宫吗?!
鄂伦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内,在场所有人都没动,也没听到任何声响。
微风来得蹊跷,可风太弱,蜡烛不是风吹灭的!
这要不是神迹,简直跟特娘见了鬼似的,叫鄂伦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后背都起了细毛汗。
梁九功赶忙冲外头的宫人挥挥手,叫人将懋嫔抬走。
刚才还有些张扬的宁贵人,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身子也软得站不住,全靠她的婢女勉强搀扶着。
后宫女子不信佛的就少。
她虽没有懋嫔和太后那么虔诚,可……心里存的鬼多,哪儿敢在佛祖和先祖们面前耍大刀啊!
见她拖着棉花一样的腿拼命后退,连熹嫔都有些没眼看。
她格外警惕地扫了耿舒宁一眼,催促道:“若是不想进香,自愿放弃便是,陛下和万岁爷还等着呢。”
宁贵人立刻点头:“那我就算了,我自认比不过懋嫔姐姐的命格,着实没必要给佛祖和先祖添腻烦,还是让后面的妹妹们来。”
倒没人觉得她胆小,害怕的多着呢。
排在她后头的苏常在,面色也格外苍白。
她看了眼瓜尔佳常在,想着四阿哥,即便心里发寒,也还是咬着牙,被人搀扶着跪地。
她一跪在软垫上,殿内外的众人就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刚被点燃的烛火,生怕错过任何神启。
几息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苏常在喘着粗气,几乎趴伏在软垫上,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似的。
因为没力气,去接梁九功手里的香都哆嗦得不像样子,甚至没拿稳,掉了一根香。
瞬间她斜前方就有一盏烛火灭掉了。
苏常在瞳孔紧缩,尖叫一声,也晕了过去。
众人:“……”突然感觉安佑宫有点阴森森的。
他们这到底是在看神迹,还是闯鬼门关呢?
康熙简直都没眼看,冷冷睨了被搀扶到角落里低着头的太后一眼。
老四后宫的女人,比起伺候他的实在是差太远了。
除了乌拉那拉氏,其他人多是太后给老四选的,这都选的什么玩意儿,丢人现眼!
后头瓜尔佳常在、海常在和张常在等人,虽脸色都有些惊惶,却还算顺畅地进了香。
但康熙越看越觉得,比起来,耿佳德金家这丫头倒算最上得了台面的了,做皇后也使得。
他心下微微沉吟的功夫,妃嫔们一个个忍着害怕上前进香。
直到轮到耿舒宁,他才压下思绪,抬头给了几分关注。
不只是他,胤禛的目光也毫不掩饰地定在耿舒宁身上。
刚才皇上可没这么看她们!
在场妃嫔心里都酸得吃了枸橼似的,倒缓了几分对安佑宫的害怕。
她们跟殿内外的命妇和大臣们一样,都不错眼地盯着耿舒宁的动作。
看她平静上前,跪在软垫上,双手合十,更平静地接过梁九功手里的三炷香,以火折子点燃,甩了甩,起身插入香炉。
在她将香插进香炉后,不等她有所动作,就有人惊呼出声——
“看!金佛上的字又出现了!”
鄂伦岱实在忍不住,猛地上前几步。
要不是康熙和胤禛在这儿,他甚至想跳到台子上,摸一摸金佛上的字。
不好如此没规矩,他到底比旁人肆意些,大跨步绕到佛像后头转了一圈,回过头来再看耿舒宁,满脸震惊。
“没人在后头!”
康熙和胤禛看着比先前太后烧佛经的时候,还要金光灿灿的两行字,再看耿舒宁,也都哑然失语。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不是对耿舒宁太了解,连他们爷俩都会以为,这是真正的神迹。
耿舒宁无辜眨了眨眼,似被众人的灼热目光吓到,小心翼翼后退到胤禛身边。
“那个……还有后宫的小主没上香呢,说不定是凑巧?”
众人:“……”
十几个人里,凑巧神佛和先祖只给你面子?
你还不如直截了当拍着胸脯,说自个儿是真凤命格呢!
熹嫔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始终查探不出异样的现场。
有这鬼神莫测的手段,若无法揭穿,耿氏这贱人怕是要压在她头上,叫她和三阿哥再无出头之日!
她推了推抓到拾肆的小答应,“该妹妹了,既神佛和先祖保佑,咱们就算不是凤命,若是能得一星半点的神示,也算体面不是?”
那小答应被说得心动不已。
除了懋嫔和宁贵人上香出现异样,其他人上香都没什么反应,她也没那么害怕了。
若真能得佛祖保佑,哪怕做不了皇后,起码能被皇上看在眼里,将来分薄些恩宠,得个子嗣傍身也好啊!
不等字迹消失,她就迫不及待上前,跪在软垫上叩头,而后接过香,虔诚地插入香炉之中,满怀期待地等着。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哦不,字迹渐渐隐没了下去,佛像和先祖牌位前的条案看起来光泽都黯淡了些。
小答应脸涨得通红,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用帕子遮着脸躲到了一旁。
熹嫔抓到了拾伍,她没跟其他人一样害怕,也没有过分匆忙,学着耿舒宁那样,慢条斯理走到软垫前。
跪地之前她便双手合十,面色看起来比先前上过香的都更虔诚些。
“万望佛祖保佑天下苍生,庇护大清,嫔妾愿折寿十年,祈求先祖福泽皇家,令得万岁爷子嗣绵延,国祚永昌。”
场面话说完了,她才跪地,双手覆在一起,跪地行了三叩礼,做足了认真姿态。
晴芳眸底闪过一丝冷笑,她们家主子准备的好东西,大半都给这位场面人儿备着呢,‘神佛’保管给熹嫔面子!
熹嫔直起身,冲梁九功温和一笑,恭敬接过三炷香,起身后在眉心举了举,这才一步步上前,插入香炉。
就在她将香放下的瞬间,惊呼声再次响起。
因为她还站在香炉前,后面的人看不到,使劲儿探着脑袋,不住地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侧面有命妇喃喃道:“香……断了!”
梁九功赶忙躬身:“这香奴才都仔细检查过,是好的啊!”
即便见多识广如前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心底都有点发毛了,不会真是神佛所为吧?
熹嫔捂着胸口后退一步,红着眼眶摇头,“不,不是我,一定是香有问题!”
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猛地跪地冲胤禛叩头,“皇上,嫔妾自认没有凤命,可也测算过八字,绝非不祥之人!”
“求万岁爷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再给嫔妾一次机会!”
胤禛冲耿舒宁挑眉,他已经懒得震惊了。
看样子这混账从梦里记住最多的,不只是床榻里那点子花样,其他花样也不少。
耿舒宁乖巧冲蓝盆友眨眨眼,当着康熙的面儿,她连点头都不敢。
有些事儿能跟蓝盆友交底,跟老爷子却说不得。
胤禛见状懂耿舒宁的意思,他淡淡问:“你确定要多此一举?”
熹嫔不肯抬头,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哽咽坚持。
“还请万岁爷成全!”
一定是耿氏那贱人算计她!
一定是!
她就不信这贱人能算计她一次,还能次次算计她!
胤禛冲梁九功吩咐:“给她香!”
梁九功见主子不反对,仔细挑选了三根香,还特地用了点力气确定那香没问题,才交到满脸泪水的熹嫔手中。
熹嫔擦了擦眼泪,压着心底的恨意冷冷扫耿舒宁一眼。
“劳烦梁谙达帮忙换个香炉!”
能让香断掉,除了在香上面做手脚,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香炉。
梁九功偷偷看康熙,见主子微微颔首,立刻吩咐人将香炉抬走。
李德全赶忙出去,叫人抬了座新的香炉进来。
耿舒宁始终平静看着这一切,对熹嫔的眼刀丝毫不惧,甚至冲她格外友好地笑了笑。
不过在熹嫔看来是嘲讽还是挑衅,那就端看熹嫔自个儿怎么想了。
见耿舒宁如此镇定,熹嫔的心一点点下沉,有些后悔先前自己站出来了。
如果不站出来的话,将今日之事敷衍过去,说不定还有私下里挑拨运作的机会。
不像现在,被架在火上烤,她低估了那贱人,一点后退的路都无。
她目光闪了闪,扫过侧面一个命妇,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再次上前。
点香,插香,惊呼,殿内离熹嫔近的命妇甚至不自禁后退几步。
“香又断了!!!”
香炉是才新换的,提前检查过,香也是梁九功亲自检查的,都没有问题。
又断了香,除了神佛和先祖不认可熹嫔上香,再没有其他解释。
熹嫔唇角都咬破了,疯了一样冲上前几步,将香拔出来,仔仔细细地看断口处,是不是平整的被人提前处理过。
可叫她失望的是,端口并不整齐。
不待她细看,殿内所有的烛火猛地一下子全都熄灭,悬挂着层层幔帐的佛堂内瞬间阴暗下来。
惊呼声止都止不住,胆子小的满脸惊骇表情,仓惶跑出了殿内。
哪怕没跑的也浑身僵硬,这大热的天儿,众人都感觉冷得冰水里泡过似的。
这下子大家都信了。
真凤得神佛庇护,那被神佛厌弃,甚至连香火都不受的……怕是有损阴德吧?
只要是真信佛的,都恨不能离熹嫔八丈远,连懋嫔和宁贵人身边都空了一圈。
熹嫔苍白着脸僵立在原地,眸底是遮不住的灰败之色和恨意。
恨命不由己,更恨耿舒宁棋高一着。
她始终不信有什么神迹,技不如人罢了。
今日败了,往后三阿哥还能不能得太子位,只能拿捏在别人手里,叫她怎能甘心!
康熙不管熹嫔心头是不是恨出血来,看过一场好戏,他也累了。
他直接开口道:“今儿个你们也该折腾够了,叫朕都跟着开了眼。”
“也不早了,不耽误你们出园子,就着这出闹剧下个酒,也算是替太后贺寿了。”
太后身子微微颤了下,却始终没抬起头,刻薄话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毫无作用。
她马上就什么都没了,还要体面做甚。
果不其然,康熙下一句就直接吩咐——
“将太后禁足长春仙馆,李德全你亲自盯着!”
“慈宁宫和长春仙馆所有宫人押至慎刑司拷问,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皇帝!”
李德全躬身:“嗻!”
胤禛面色僵硬地打了个千儿,没吭声。
康熙倒也不计较,爷俩都没心情提什么规矩。
他们就想尽快知道,今儿个这一出出的,耿舒宁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千秋节虎头蛇尾了事,叫进园子赴宴的众人都唏嘘不已。
没人料到,太后敢在这种日子先斩后奏,行鱼死网破之举。
都看出太后的逼迫意图了,一般人干不出这事儿,娘俩到底多大仇?
更无人能料,安佑宫比潭柘寺还灵,一出出的神迹毫无破绽,由不得人不信神佛对皇上和耿舒宁的庇护。
金佛上的字儿都说了,误龙毁凤……佛祖都认了的龙凤,谁敢置喙!
于是乎,跟康熙预料差不多,见到的人越多,这事儿明面上反而越没人敢议论。
估摸着私下里钻被窝里嘀咕几句,还要多念几句阿弥陀佛,生怕叫漫天神佛听到。
向来嘴快的允禟和允俄兄弟俩,也出乎人意料的从头安静到尾,只出园子后,在马车里直拍大腿叫爽快。
允俄咧着嘴闭不上,“自打四哥登基,九嫂和我福晋在太后跟前儿比鹌鹑都老实,却还是叫太后明里暗里讽刺好些回,气得我福晋回府里抽我……咳咳,摔打坏了好些茶碗,往后可算是消停咯。”
允禟知道弟弟两口子什么德行,他也听董鄂氏念叨过好多次。
因为对宜贵太妃的不喜,哪怕董鄂氏努力交好完颜氏,时不常地去慈宁宫尽孝心,太后却还总是给软钉子。
看着客客气气,慈和温婉的端庄模样,太后做妃子的时候就靠这个争宠,可钝刀子从来都不少。
这也是允禟过去始终憋着口气,想跟胤禛作对的缘故之一。
但现在不同了。
“过去我还恨四哥……现在比起来,太后对咱们够仁慈的了。”允禟靠在马车上戏谑。
“她过去不总是一副把老十四捧掌心的模样,这会子不管不顾的,难不成是老十四真不好了?”
允禵被暂时幽禁府中一事,不管是因为太后还是因为允禵和胤禛的血缘关系,康熙和胤禛都没下明旨,只私下里在十四贝勒府里叫人守着。
见太后这般作为,作为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阿哥,都感觉出不对劲了。
挤在马车上过来闲话的允祺也点头。
“我感觉老十四应该是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然太后不能如此破釜沉舟……”
允禟倒对这娘俩到底为啥不感兴趣。
老十四跟他们兄弟几个也不算对付,亲哥哥和亲爹都在,轮不上他们操心。
他更在意他们兄弟几个的利益。
“有了今儿个这一出,老三和老七那边应该能说通了。”允禟摇着扇子,看了眼哥哥和弟弟。
“我这脾气上门,估摸着要叫人打出来,他们俩就看五哥的了。”
允祺点点头:“行,明儿个我就去找三哥和七弟说话。”
允俄迫不及待问:“咱们俩就干等着?”
允禟道哪儿能啊,“允裪是个识时务的,不用管他。”
“那几个小的我去找,允俄你去找阿灵阿喝酒,不指望他带脑子,起码别到时候唱反调。”
他们说的是联名上奏立耿舒宁为后的事儿。
先前就在办,只因太后和后宫妃嫔做了拦路虎,耿氏名声被流言裹挟着,一直没见进展。
安佑宫这档子事儿倒是他们的机会。
若能扶耿舒宁登上后位,往后他们三家就真在皇上身边站稳脚跟了。
畅春园的宜贵太妃说不定也能通过耿舒宁,得到些切实的好处。
有前程可奔,谁也不傻,非往外推。
不只是允禟他们几个在议论。
富察家两兄弟,还有齐崇安和耿佳德金,都在马车里惊魂未定地仔细商讨着。
园子里倒没人提这事儿,谁也不敢。
到处都是禁卫军和内侍,将长春仙馆把守得密不透风。
百十号的宫人哭哭啼啼被慎刑司带走,妃嫔们哪怕心思再多,也都心惊胆战回自己的住处,关上门避开这份惊险。
倒是熹嫔,明明在安佑宫摔了个大跟头,却没事儿人一样,先去藻园看过了三阿哥。
待了好一阵子,她才绕开九洲清晏,从小路上回了坦坦荡荡。
九洲清晏内,康熙和胤禛爷俩分别占据罗汉榻两侧。
一个靠在软枕上,一个大马金刀靠着矮几,对着大殿中央的耿舒宁虎视眈眈。
耿舒宁一脸乖巧地垂着眸子,“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变出这样的神佛手段,太上皇和皇上都太高看我了。”
康熙轻哼了声,斜睨自家儿子,没吭声。
胤禛比耿舒宁知道自家老爷子的手段,捏了捏额角,暗示她。
“你想好了再说,安佑宫这会子已经被封了,里头的宫人都入了慎刑司,托合齐会带人仔仔细细地搜。”
“即便查不出什么来,还有你身边伺候的宫人,虽不至于屈打成招,可若进了慎刑司,不脱一层皮是出不来的。”
顿了下,他稍软了声儿,“在皇阿玛和朕面前,你尽可坦白交代,我和皇阿玛不会为难你。”
耿舒宁偷偷抬起头看康熙,真的吗?她不信诶。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傻子才会全盘托出,除非……老爷子给个免死金牌。
康熙故意冷着脸,抬手指指耿舒宁,“就冲你敢拿先祖牌位耍手段,朕就能治耿佳德金个教女无方的罪,你耿氏所有的族人都活不成!”
耿舒宁眨眨眼,极为淡定:“您说的是……如果有证据的话,太上皇尽可派人去查。”
“可不是岁宁惹事儿,我冤啊!我在宫里学过规矩,又在皇上身边伺候,怎么敢以下犯上,做这样不要命的事儿……”她冲康熙微微一笑。
“毕竟,我又没有当皇帝的夫君和好大儿。”
康熙:“……”
胤禛:“……”
康熙实在没忍住,用那条好腿踹了胤禛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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